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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 [俄] 果戈理-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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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这竟然是从一戈比开始的!”
  “也不会有另一种情况啊。这是事物的规律啊。”科斯坦若格洛说。“谁一生下来就有几十万,并且是用几十万培训出来的,那他就不会发财了,而且还会染上各种嗜欲,嗜欲多得很!必须从头开始,不能从半道儿开始。从下边,要从下边开始。只有从下边开始,就能熟悉世间冷暖,以后才能立身处世。只有亲身试过各种滋味,只有懂得了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只有吃尽苦中苦,那你才能学得聪明起来,以后不管办什么事都不会出差错,栽跟头。知道吧,这是真理。必须从头开始,而不是从半道儿开始。如果有人跟我说:‘借给我十万,我马上就会发财,’我是不会相信的,他那是去碰运气,并不一定会成功。要从一戈比开始。”
  “这么说,我会发财罗,”奇奇科夫说,“由于我几乎可以说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呀。”
  他说的是死农奴。
  “康斯坦丁,该让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休息一会儿啦,”
  女主人说,“你总是说起来没完。”
  “您一定会发财的,”科斯坦若格洛说,没有管女主人的话,“黄金将象河水一般源源不断流到您身边。您挣的钱将让您没地方放。”
  奇奇科夫似中了魔法一样坐在那里,脑子里闪现着一幕幕黄金梦。“真的,康斯坦丁,应让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休息啦。”
  “你怎么啦?要困,自己去睡嘛!”主人说罢也就把自己的话停住了,因为普拉托诺夫的鼾声已响遍整个房间,跟着亚尔布发出了更大的鼾声。远处早就传来了更夫敲生铁块的声音。已经过半夜了。科斯坦若格洛看到的确该睡了。大家互相说了晚安,各自走开,立即就都回去入睡了。只有奇奇科夫一个人睡不着。他的头脑很兴奋。他在想如何能变成一个似科斯坦若格洛那样的地主。听了主人的一番话,一切都清楚了。发财的可能性看来已非常明显。管理经济这件困难的工作,现在已变得简单易行,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有这种本领,他开始认真考虑购买一座实实在在的庄园代替虚构的庄园。他决定用抵押死农奴得来的钱购买一座实实在在的庄园。他在想象中已看到自己正是按着科斯坦若格洛的教导勤恳认真地经营着自己的庄园,不把旧东西完全吃透,决不采用新东西;要亲眼查看每种情况,要了解所有农奴,要戒除各种嗜欲,要一心一意地劳动和管理。以后会在庄园里建立起严密的秩序来,各个齿轮要互相用力推动着,管理机器将积极运转,那时他将感受到的得意心情,现在他已提前感觉到了。劳动将会紧罗密鼓地进行;正象一盘轻快转动着的磨把粮粒变成面粉一样,他要把各种废物和垃圾变成钱,变成叮当响的钱。奇异的主人好象仍然站在他面前,一刻也不曾离开他。这是全俄国第一个使他感到智慧值得尊敬的人。到现在为止,使他敬佩的人要么是官高,要么是钱多!
  真正因为才智而使他敬佩的人一个也没有。科斯坦若格洛是第一个人。奇奇科夫清楚跟科斯坦若格洛这个人决不能提买死农奴的事,哪怕随便议论一下也不合适。他在考虑另一个方案——购买赫洛布耶夫的庄园。他自己有一万,想再跟科斯坦若格洛借一万,由于科斯坦若格洛已亲口说过愿意帮助任何想要发家致富的人嘛。还缺一万可以等把死农奴抵押出去以后付清。买来的死农奴现在还不能抵押,因为还没有使他们定居的土地。即使他一再说在赫尔松省有地,可那是计划中的事。他计划也要在赫尔松省买地,因为那里地价稀贱,只要人们肯去住,就能白给。他还想,哪个地主有逃亡农奴和死农奴,要赶紧去买,因为地主们正在争先恐后地抵押庄园,不久以后可能走遍全俄国也将找不到一个没有抵押出去的角落了。这种种想法不停地钻到他的脑子里,阻碍他入睡。这时全家都已进入所谓梦乡整整四个小时了,奇奇科夫终于也进入梦乡。沉沉睡着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科斯坦若格洛愉快地借给了他一万,并且不要利息,不用担保——仅仅开了一张借据。他非常愿意帮助任何一个想要发家致富的人嘛。而且他还决定陪同奇奇科夫去看赫洛布耶夫的庄园。饱餐一顿早饭后,三人就坐到奇奇科夫的马车出发了;主人的马车空着跟在后边。亚尔布跑在前边,把鸟雀从路上轰开。十八俄里的路程用了一个半小时稍多一点儿的时间就走完了,一个小村子展现在眼前,里面有两座府院,其中一座又大又新,没有盖完,扔在那里好几年了,另一座又小又旧。主人出来迎接他们时,蓬头垢面,睡眼朦胧,刚刚睡醒,常礼服上打了个补丁,一只靴子上还有一个窟窿。他见到客人时不知为什么竟特别高兴,久别的亲弟兄一般。“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
  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
  欢迎!“他叫起来。”我的亲爹!枉驾光临,不胜荣幸!让我揉揉眼睛!真的,我想谁也不敢到我这儿来了。大家全象躲瘟疫一般躲着我:认为我会张嘴借钱。哎,难哪,难哪,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我看得出来——全都怨自己。怎么办呢?过得猪狗不如了。先生们,请原谅,我这身打扮儿来接待你们。你们看得见,靴子是带窟窿的。让我用什么来招待你们呢?““不用客气啦。我们是找您有事的,”科斯坦若格洛说。“瞧,我们为您带来一位买主,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
  “认识您由衷地高兴。请准我握握您的手。”
  奇奇科夫把两只手都伸给了他。“尊敬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非常愿意带领您参观敝庄,承蒙光临……先生们,请允许我问一问: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啦,吃过啦,”科斯坦若格洛不想跟他再多说,说。“不要再耽搁啦,现在就走吧。”
  “那就请吧。”
  赫洛布耶夫把帽子拿在手里。客人们戴上帽子,大家起身去看庄园。“现在就去看看乱七八糟、管理无方的农庄吧,”赫洛布耶夫说。“当然,你们吃完午饭来是对的。您相信吗,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家里真的连一只母鸡也没有了——已经穷到这种程度啦!
  过上猪一般的生活了,真要变成一头猪啦!“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象感到科斯坦若格洛心肠硬,从他那儿得不到那么的同情,便挽起普拉托诺夫的胳膊,紧紧靠着他,走在前边,科斯坦若格洛和奇奇科夫手拉手地走着远远地跟在后边。“难哪,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难哪!”赫洛布耶夫对普拉托诺夫说。“您想象不出来有多困难!
  没有钱花,没有饭吃,没有鞋穿!要是年轻单身,这还算不了什么。可是这种穷苦生活折磨垂老之年的我,并且身边还有妻子和五个孩子——愁人哪,不由你不愁啊……“普拉托诺夫可怜起他来。“要是把庄子卖了,对您的处境能有所补救吗?”普拉托诺夫说道。“能有什么补救呢!”赫洛布耶夫挥了一下手说。“全得拿去偿补债务,自己连一千都得不到。”
  “那您想怎么办呢?”
  “上帝知道。”赫洛布耶夫耸耸肩膀说。普拉托诺夫感到惊讶,问道:“您怎么不想法摆脱这种处境呢?”
  “想什么方法呢?”
  “没有方法啦?”
  “什么方法都没有。”
  “您可以寻求一个什么职务,找个事儿做做嘛。”
  “我只当过十二品小官儿啊。他们能给我一个什么好职位呢?薪俸微不足道,可我有妻子和五个孩子啊。”
  “可以到私人家里找个事儿去做嘛。去做个管家吧。”
  “谁能把庄园交给我管:我自己的庄园被我挥霍光了嘛。”
  “哎,既然受到饥饿和死亡的威胁,那总得想个好办法啊。我回去问问哥哥能否找人在城里给你找个什么事儿去做。”
  “不必啦,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赫洛布耶夫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目前干什么也不行啦。未老先衰啦,由于从前作孽的结果现在腰也痛啦,肩膀上还有关节炎。我能干什么呢!去白拿国库的钱干吗!如今寻求肥缺的职员已经够多啦。上帝保佑,不只为了我,为了给我发放薪俸去增加穷苦阶层的捐税啦:现在这么多的吸血虫已够他们受的了。不必啦,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听天命吧。“普拉托诺夫心想:“看这种处境!比我睡懒觉还坏。”
  科斯坦若格洛跟奇奇科夫与他们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走在后边,边走边谈。“瞧,象所有的地主一样,把家业荒废了,”科斯坦若格洛用手点着说,“他把农民弄得穷到什么地步啦!
  发生了畜疫以后,就不该吝惜自己的财产:应该全变卖掉去给农夫买牲畜,不能使农夫一天没有生产手段。现在几年也休想改得过来。农夫已经沾上了游手好闲的习气,都变成了酒鬼。““这么说,目前买这座庄园不完全合算罗?”奇奇科夫问道。一听这话,科斯坦若格洛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好象想说:“你真蠢!还得从字母教你吗?”
  “不合算?!三年以后我就会从这个庄园每年得到两万收入。看多么不合算!
  隔十五俄里,算不了什么!
  这地多好!
  瞅这地!
  全是河漫滩!
  要种麻,光麻一年就能进五六千卢布;种上芜菁,靠芜菁一年也能赚个四五千。您再往那边——山坡上长了一片黑麦;可这是往年落的籽随便长出来的呀。他没有种庄稼,这我是知道的。这座庄园值十五万,而不是四万。“奇奇科夫担心赫洛布耶夫听到,因而走得更慢了。“瞧搁荒了多少地!”科斯坦若格洛说着,生起气来。“要是事先说一声儿,愿种的人有的是。哎,要是没有犁杖耕,可以用铁锹翻啊。可以翻成一片菜园子嘛。他竟然让农夫们闲置了四年。无所谓?!你这就使他们堕落下去,把他们毁了。他们已经习惯了衣衫褴褛、到处流浪的生活啦!他们一辈子就要这样罗!“科斯坦若格洛说完,咽了一口唾沫,气呼呼的心情使他的前额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我不能在这儿再呆下去了:看着这种杂乱无章、一片荒凉的情景我会气死!
  您如今可以单独对付他,用不着我啦。快些把宝贝从这个混蛋手里夺过来。他只能玷污上帝的恩赐!“科斯坦若格洛说罢就告别奇奇科夫,赶上去同主人告别。“哎呀,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主人惊讶地说,“刚来就走!”
  “没办法。我有急事得立刻回去啊,”科斯坦若格洛说。他辞别了主人,上了自己的马车就走了。赫洛布耶夫似乎明白了他走的原因,说:“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忍不了啦。我感到象他这样的庄园主看到这种管理混乱的景象心里是不会快乐的。您信吗,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今年我几乎完全没种庄稼!我说的是真话。没有种子,耕地的工具更用不着提了。普拉东。米哈伊洛维奇,据说令兄是一位出色的庄园主;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就更不必说了,他是本行中的拿破仑。确实,我常想:‘哎,为啥一个人头脑里要有那么多智慧?
  哪怕给我这个笨脑袋一点儿让我把家业管好呢!
  我一无所长,一无所能。‘啊,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把庄园买去吧!我最可怜的是我这些不幸的农夫。我觉得我不擅长做一个……有什么办法呢,我不会严格要求人。自己就吊儿郎当,怎能要求他们遵守秩序呢!
  我本想立刻就给他们自由,可是俄国人的性情好象没有人管教不行……否则他就会打瞌睡,就会变坏。““这确实怪呀,”普拉托诺夫说,“为什么俄国老百姓要是没人严加管束,就会变成酒鬼和恶棍呢?”
  “由于受教育程度不够呗,”奇奇科夫指出说。“谁知道为什么。我们倒都是受过教育,可生活得怎样?
  我大学也读过,每种课程都听过,不但没有学会正经八本地生活,反而学会了花钱去追寻各种新玩意儿和新享受,学会了更多的挥霍方法。是因为我学得不好吗?不,其他的同学也这样啊。也许有两三个人从学习中得到了真正的好处,那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聪明的呀。别的同学呢,只是努力学那些有害健康、浪费金钱的事情呀。真的!我们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教授们鼓掌、发奖,而不是为了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我们从教育中只得到了坏东西;只学了些皮毛,根本的东西根本没学到。不对,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我们不会另有原因,但这原因是什么,我确实说不出。““肯定有理由,”奇奇科夫说。可怜的赫洛布耶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真的,我有时觉得,俄国人仿佛是垮掉的一种人。没有毅力,没有常性。啥都想干,什么都不会干。总想从明天起开始过新生活,从明天起好好干,从明天起采用饮食疗法,但是一无所成:当天晚上就撑得直眨眼,舌头也不会动了,象夜猫子似地坐在那里瞧着大家。确实,全是这个样子。”
  “要靠理智啊,”奇奇科夫说,“要每时每刻跟理智商量,同理智进行友好的谈话。”
  “怎能做到呢!”赫洛布耶夫说。“我实在认为我们生来就是毫无理智的。我不相信我们中间谁是有理智的。就是看到有人正经八百地过日子、抓钱和攒钱,我也不相信他!到老的时候,他会鬼迷心窍,一下子全花光!
  我国人全是这样,不管是贵族还是农民,无论是受过教育的还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有这么个聪明的农夫,原来是个穷光蛋,挣了十万家产,一挣到十万,他就异想天开,修了个香槟酒浴池,天天在香槟酒里洗澡。我们似乎全看完了,再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想去看看水磨吗?只是水磨上没有水车,房舍也不象样子了。““那有啥看头!”奇奇科夫说。“那就往回走吧。”
  于是三个人就转身往回走。在往回走的路上看到的也是同样情形。到处都破乱不堪。一片荒芜和衰败的景象。只是在一条街中央增添了一个新的水洼子。一个村姑穿着满是油垢的粗布衣裳,大发雷霆,把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揍了个半死,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稍远点儿的地方有两个农夫看着醉婆娘发怒,丝毫无动于衷。一个在抓着后背下边的地方,另一个在打哈欠。各种建筑物也露出打呵欠的神态。房盖也在打呵欠。普拉托诺夫看到这种情景也打了一个呵欠。奇奇科夫心中想道:“我未来的财产——农夫全身是窟窿套窟窿,补丁摞补丁!”一家农舍没有房盖,上边盖了两扇大门,有些窗户要倒下来,就用从主人粮仓拿来的杆子支着。看来赫洛布耶夫庄园管理使用的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他们进了屋。室内贫寒景象同一些最时髦的闪闪发光的摆设摆放在一起,使奇科夫感到有些惊讶。在破乱的器物和家具中间有一些崭新的青铜雕像。墨水瓶上坐着一个莎士比亚,桌上放着一只挠后背用的非常精致的象牙挠痒耙。赫洛布耶夫把妻子介绍给客人。女主人真是没挑的。即使到了莫斯科也不会丢脸。她衣着考究,打扮入时。她爱谈城市和城市里的剧院。从每个方面可以看出来,她比丈夫更讨厌农村,一个人独处时比普拉托诺夫更爱打呵欠。不一会儿屋里就坐满了孩子们——男孩和女孩,一共五个。第六个抱在怀里。这几个孩子都很好,长相都很好看。他们打扮得很可爱,很讲究,又活泼又快乐。因此看着他们就更令人感到担忧。假如他们穿的不好,是粗布裙子和普通衣衫,在院子里随便跑动,同农家子女毫无差别,那就会更好一些!不一会儿,女主人来了一位女客。女主人陪她到其它的屋去了。孩子们也跟着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几个男人。奇奇科夫开始谈买卖。象所有的买主一样,他先把要买的庄园贬了一遍。从各个方面贬完之后,他问道:“您卖什么价儿?”
  “您看得出来,我不会跟您多要钱,我不想这么做,”赫洛布耶夫说。“这样做是无耻的。我也不对您隐瞒:我村里一百个登记在册的农奴,连五十个也不到,有的得病死了,有的没拿护照就走了,因此您要权当他们已经死了。所以,我只要三万。”
  “嚯,三万!庄园乱七八糟,农奴半死不活,要三万!两万五吧。“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
  我到当铺典当也能得两万五,您知道吗?
  那我能得到两万五,庄园还在我手里。我所以要卖,就是因为我急等钱用;典当呢,付钱拖延,我必须付钱给胥吏们,只是没有钱。““无论怎么说,两万五吧。”
  普拉托诺夫替奇奇科夫感到不好意思,说:“买下吧,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庄园都是这个价儿。如果您不肯出三万,我跟家兄就要合伙买了。”
  奇奇科夫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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