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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已是个旧锡矿的老大了,挖出了旺矿,发了大财,现在回来看你们了。” 麻氏当然不相信高石美说的话,她瞥了他一眼,问他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高石美很不情愿地作了回答。她冷笑一声,望着他说:“哦,你就是那个高木匠的儿子?”
“是,我名叫高石美。”他不看她,把头偏向一边,不冷不热地说:“我现在是赵老板的徒弟。”
麻氏显得有点儿疲惫,一言不发,血红的眼睛不停地向高石美和赵老板的身上偷窥,似乎他们身上的秘密全被她的火眼金睛识破了。赵老板的表情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让高石美有点儿恐惧。很长很长时间,赵老板一动不动,屋内冷漠的气氛似乎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像死了一样,眼睛、额头、鼻子和耳朵都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
麻氏停止了织布。她把油灯慢慢移走。屋内随着她的脚步声的消失而变得漆黑一团。紧接着,“嘭”的一声,麻氏把她的房门重重一关,并迅速从里面把门闩上。她进入了她的温暖世界,而把他们遗弃在又黑又冷的屋子里。赵老板说:“我们该走了。”
这时候,大门被什么人轻轻推开了。来者似乎凭直觉就知道屋内有人,迅速在暗中熟练地摸索一阵,突然点亮了一盏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中,高石美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先是惊恐地望着他,继而把目光转移到赵老板身上。姑娘惊喜地喊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赵老板的脸面也随之焕然一新,欣喜地回答:“金花,我回来了。你去干什么活儿?看你满脸是汗,累了吧?”
“我去打柴。爹!我不累。”
高石美明白了,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原来是赵老板的女儿。他关切地问道:“天黑了,你是怎么把柴背回来的?你胆子真大。”
“有月亮,没啥可怕的。”
高石美听到金花姑娘说话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动人。他的心不自然地怦怦直跳。渐渐的,他听不清她与赵老板在说些什么,他只看到她的嘴唇正在一张一翕,而吐出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一定芬芳无比,清澈甘甜。
雕天下 五(6)
紧接着,金花轻轻走到灶前,在锅堂里燃起一把火。火光如同蕴涵着欢乐的生命一样,在金花的脸上跳动着,屋内的阴影也被越来越强烈的火光驱散了。几分钟之后,锅堂里的火光变弱了,但金花的身影却更加完美、和谐,具有一种无懈可击的美丽。她舀来两盆热水,叫她爹和高石美洗脸洗脚,然后又回到灶前,准备为他们烧饭做菜。赵老板竭力阻止她,说我们已经吃过饭了。赵老板洗脚之后,悄悄从腰袋里摸出几个锭银子放在木盆里。赵老板穿上鞋子后便叫高石美起身离家。赵金花不断地挽留他们,但赵老板执意要走。临别时,高石美偷偷望了赵金花一眼。他在心里问赵老板:你是否发现?你女儿已经出落得像一朵花了。恰恰在那个时候,赵金花也大胆地跑到高石美面前问:“大哥哥,今晚你们住在哪里?”高石美说:“我们住在北门客栈,你爹明天要回个旧城了。”
高石美的爱情史也许就是从这时开始。事实上,他已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在个旧“走厂”的一年里,他已脱去了虚弱的外表,身体已无可置疑地强壮起来。从雕刻的角度说,他的五官和四肢仿佛是精心搭配在一起的,色泽和质感都很好,可以说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赵老板和高石美走后,赵金花在泼洗脚水时,发现了木盆里的东西,她不知是何物,拿去让母亲一瞧,才知是银锭子。麻氏惊喜万分地说:“金花,你爹在外必定发大财了,快到客栈把他们请回家来。”
赵金花立即赶到客栈。赵天爵对她说:“这一年我和你高叔叔在外面的确发了点财,这次我打算回家与你们团聚,但你妈对我的积怨未消,我一进家门,她就向我们发逐客令,把织布机都弄坏了,这让我心灰意冷,我和你妈之间已毫无夫妻感情,因此我还是决定回个旧城去。你看,马槽前边摆着的那些驮子,都是我们的东西,随你挑选两箱带回家去。”赵金花反复央求他们回家,求了父亲又去求高石美。赵老板依然不答应。最后,赵金花只好指着两个大箱子说:“爹,我就要这两箱东西。”
于是,赵老板吩咐高石美说,“你送金花回家。”
高石美望着可爱的赵金花,暗示她这两箱装的是些穿的、吃的东西,不值钱。但赵金花不明白他的意思。高石美急了,偷偷指着另外两个装着银子的箱子,小声对她说:“金花,金花,你就要这两箱,你就要这两箱。”这一切,被赵老板看在眼里。
高石美带着一种奇怪的愉悦,与赵金花赶着一匹马,驮着她的两箱银子,离开了北门客栈。她在前面,马在中间,高石美在后面。他们什么也不说,咀嚼着金花的形象,呼吸着她的气息,他甚至可以听到金花走路时双手摆动的声音。洁白的月光下,金花时而低着头往前走,时而抬起头来,悄悄回头一看高石美,微微透露出渴望了解高石美的一切的不知疲倦的好奇神情。高石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眼前不断出现的美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年轻的神一样充满了幸福,一种类似于火一样的东西在他胸中跳动,一些甜美的映像在他心中荡漾。
高石美和赵金花走后,赵天爵在平静的心态下面却混杂着某种不安的因素。我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呢?赵天爵问自己。他想象着女儿灿烂的光华,突然想起了高应楷的话——拜托二位恩人为我儿子找个小媳妇。赵天爵击掌叫好,高石美和赵金花不就是天生的一对吗?过了一会儿,赵天爵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女儿,我还是暂时留下来不走为好。”说完,一种超越了夫妻情感的快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坚定不移地把爱转移到女儿身上,因而他不再感到闲散、空虚和孤独。
高石美从新林村回来了,赵天爵一见他就说:“我决定明天不回个旧城了。”高石美问:“为什么?”赵老板笑而不答。高石美又问:“那个旧的厂尖咋办呢?”赵天爵说:“有李梆在那里,他很能干,我很放心。”
雕天下 五(7)
以后的十几天,北门客栈是那么美妙。一切都静悄悄的。原来是赵天爵把整幢客栈包了。他以此为基地,轻松自如的策划着女儿与高石美的美好生活。他叫高石美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休息,而他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成了一个被激情所俘虏的人,驾驭着一个醒着的梦,慢慢走进西宗县衙,找到了沐应天,请沐县令为高石美和赵金花做媒。沐应天高兴地答应了。
高石美从来未体验过如此轻闲的日子。他看到北门客栈其实是一幢明快的小木屋,阳光抚慰着屋顶,也抚慰着他。每时每刻,他都有一种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赵金花那张慰藉的脸。
赵天爵准备把婚事办得体体面面。他请人到外地为女儿购置了一套嫁妆。据说,有皮箱一对,衣柜一个、四川手帕一对,上海花席子一张,缅甸玉镯一对,金银首饰一套,衣裳一百件,裤子一百条。外加数目不菲的钱币和在尼郎镇很有名的一块特大的“犁铧田”。
这件事在尼郎镇及新林村的周边村庄,引起了热情的议论和关注。高应楷更是受宠若惊,把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那套嫁妆上,天天祈望尽快办成这门婚事。
为了达到预期的轰动效应,赵天爵精心设计、安排了婚事全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可以说,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但就在婚礼即将举行的前两天,沐应天突然找到赵天爵,问道:“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与高石美同龄,名叫沐杲,一直没找到他的意中人。沐杲见过你女儿,可以说一见钟情。赵老板,话我就直说了,你给我个面子,咱们沐赵两家结亲吧!赵老板意下如何?”
赵天爵说:“难得沐家大少爷看上我家金花……只是我家金花是个大脚姑娘,人们把她的大脚称为‘山神碑’和‘锅巴铲’。难道你家少爷不嫌弃?”
“我家沐杲曾到法国留学,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来了。他不喜欢‘三寸金莲’,他喜欢像你家金花那样纯朴的姑娘。不过,赵金花是否喜欢我儿子?让他们见个面再说。”
赵天爵答应了。
赵天爵为此失眠了。他一连几天躺在客栈,四肢瘫软,无力动弹。赵天爵的失眠及痛苦表现,使高石美了解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当赵天爵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当时的情感活动多么矛盾,多么激烈,但他从容不迫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于是,赵金花第一次看到了沐杲,那是在沐家的后花园里。沐杲的确是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她把这种感觉,模模糊糊地告诉了父亲。父亲终于同意了这门婚事。当然,对于赵天爵的举动,许多人都不太理解,都认为他爱慕虚荣,高攀权贵。
可是,就在沐家的花轿及新郎的大马,即将启程的时候,沐杲突然瘫软在地,不一会儿就没有了脉搏,身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逐渐失去了温度。
沐家的一切全乱套了。沐应天邀约几位长者,把头凑在一起,合议了一会儿。决定由沐家的老奶奶沐孙氏,抱个大公鸡去充当新郎,暂且把新媳妇娶进家门再说。不得不承认,沐家对新郎之死的消息封闭得十分成功,对娶亲的接洽事项安排得无懈可击。特别是沐孙氏对赵家所说的谎言:沐杲因准备婚事,跌坏了大腿,流着血,不能前来娶亲。让赵天爵信以为真,因为沐孙氏的神情和语气,绝对没有欺骗赵家的意味,绝对让赵天爵一百个放心。结果是沐家得到了赵家的钱财和新娘。
当赵天爵发现此中有诈的时候,新娘赵金花与大公鸡已经同房了一天一夜了。最后,沐应天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把新娘让给沐杲的胞弟沐金。对此,赵天爵无可奈何,只好同意。新娘子赵金花为了不再与大公鸡同睡,自然也乐意让沐金进入洞房。
但是,沐金对新娘子极为挑剔。他骂新娘子的大脚是个“芋头奶奶”,还骂新娘子的父母为什么生养出这样一个“大脚八怪”。他特别对新娘子的脚不是“三寸金莲”而愤慨,那不是他所企盼的美妙的玉足,他理所当然要羞辱和折磨赵金花。
雕天下 五(8)
沐金当时手里拥有一支手枪。他的性格与沐杲截然不同,可以说,他是西宗县的恶棍、流氓、打手、帮凶,是沐应天管教不了的败家子。他对待妻子赵金花,就像对待陌生女人一样,想玩就玩,想打就打,还时常用手枪吓唬她、捉弄她。反正是赵家送上门的歪货,他毫不吝惜地消耗着她的躯体和生命。
这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天中午,闲来无事的赵金花去串门,走进了恶霸杨从兴家。而杨从兴的大儿子媳妇,刚刚生下一个宝贝男婴。赵金花因此成了第一个探访者。本来主人应该用糖开水招待她,感谢有福之人给小生命送来了“福气”。但眼前进来的是歪货一般的赵金花,给新生儿带来的必定是:断奶、怪胎、死婴、苦命等凶相恶气。杨从兴当即把她推出家门,并找到沐金,责骂他为何放着妻子到处乱逛,以致踩坏了杨家的“奶水”和“家运”。沐金觉得妻子丢了沐家的面子,败坏了他的名声。于是,他带上手枪,找到正在街上看别人晒黄烟的赵金花,对准她便扣响了扳机。他本想一枪毙了这个歪货,但子弹却击中了在赵金花身旁晒黄烟的小村姑。
小村姑流了许多血,当时并没有断气。沐家的人为她找来郎中,医治了八个月之后,才慢慢死去。赵金花因而变卖了所有的金银首饰,才了结了这个案子。而沐金却远远逃走了,让沐应天苦苦找寻了好几个月。半年之后,赵金花悄悄逃回新林村,继续与母亲生活在一起。
高石美失去赵金花之后,内心如同生活在黑暗里。目光中有一种别人看不见的伤感、失落和孤独。他告别赵天爵,来到尼郎镇中栅街,帮一个姓刘的酱菜老板雕刻一道格子门。大家都知道高石美不愿当锡矿老板而喜爱木雕的故事,并且看过他留在圆明寺的镇寺之宝,所以高石美在刘家的一举一动,都成了雕刻技艺表演,甚至成了一种游戏。刘老板对前来观看的任何人都表示欢迎,门口时常挤得水泄不通,刘老板就把众人请进屋子里坐下,兴高采烈地向他们介绍高石美雕刻的秘密。而刘老板所说的近乎是虚浮和谎言,众人听后,常常轰笑,让高石美难堪极了。时间一长,许多人开始在背后指责高石美的欺骗。高石美获知后,整个灵魂都似乎蒙受了羞辱。因此,高石美为了避开那些眼睛里就像有几个太阳的观众,就学会睡午觉,一睡几个小时,如同消失了。他还在午觉时,学会做美梦,就像一个死去的人还能领悟到幻象一般,他掌握了这种特殊的技巧。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但对于高石美来说,却是他记忆里最缓慢的两年。他完成了刘老板制定的雕刻计划,一道令人不安的木雕格子门,赫然摆在刘家大院的厅堂上。既不贴金,也不上彩。木头的肌理清晰可见,气脉流畅贯通,其刀法之干净、敏锐,让人惊叹三分。并不是刘家不想为木雕格子门贴金,也不是刘家不能善待高石美,而是赵金花的悲惨命运像一支神秘的乐曲在摇撼着高石美的心,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幽暗而厚实的心在等待中慢慢融化,变得明朗和轻盈起来。他想,赵老板是自己的恩人,在黑暗中,他曾温暖过自己的心灵,把自己从命运的深渊拉了出来。现在,赵老板的女儿赵金花,那个曾经点燃他的爱情之火的姑娘,正在命运的深渊里挣扎,自己理当去拯救。
高石美决定娶赵金花为妻。他到个旧城里找到了赵天爵,大胆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此时的赵天爵依然没能从赵金花悲惨婚姻的阴霾中走出来,他对两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还有切肤之痛,而且他在事后所作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现在,面对着高石美的请求,赵天爵不敢相信,也不敢答应。高石美说:“赵金花是个最纯洁的姑娘,最纯洁的人是任何东西都不能使她龌龊,为了最纯洁的人,我们什么都可以宽容,难道我就不能与她结婚吗?我与金花的事,用不着别人来劳神琢磨,我也用不着去反省什么。”
雕天下 六(1)
这是什么树?
这是天神的遮天大树。
高大的树身遮住了太阳的眼睛,
浓密的树叶蒙住了月亮的脸庞。
远古的时候,
天不会亮,
就是从这里生光;
地不会明,
就是从这里出火。
——云南古歌
高石美与赵金花的婚礼在新林村举行。来了许多客人,聚在村头的大树下喝酒吃饭。这门婚事在乡村里无疑是不太光彩的,许多人说三道四。据说,沐应天也不高兴。但对于高石美来说,却是最完美最体面的婚礼,场面隆重,气氛热烈,新郎与新娘相互温暖着对方,使多少人羡慕不已,望尘莫及。但邻村的人路过此地,悄声议论说,新林村怎么没个吃饭的地方?客人来了,也只能坐在村头,像一群叫花子。这些话被赵天爵听到了。为了光宗耀祖,为了给赵家争气,赵天爵决定在该村建一座西宗县最大的赵氏宗祠。沐应天知道此事后,同样不高兴。他派人来告诫赵天爵,说建房造屋,必须遵守朝廷制定的制式,不能胡来。祠堂可以建,但规模不能超过县衙,更不能超过州府,否则,就要捉拿、法办。赵天爵感到很无奈,怎样才能与沐应天比阔气呢?看来只能在房子内部作文章。因此,赵天爵交给高石美一个任务,那就是为赵氏宗祠雕刻一道举世无双的格子门。赵天爵对高石美说,你想怎么雕就怎么雕,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计较时间和财物,银子不够,你尽管说。我叫李梆送来。
新林村的村头原是一个湖,过去一艘大船沉在这里,时间一长,这里的淤泥越积越多,慢慢凸现出一块荒地,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岛。这里三面环水,中间是一块形状酷似大船的旷地,上面长出了几棵大树。赵天爵说,将计就计,把赵氏宗祠也建成一个大船似的房子,行吗?高石美表示同意。
高石美去请他的师傅杨义山来帮忙。杨义山刚刚为尼郎镇建好了“聚奎阁”。高石美说,聚奎阁建得那么好,赵氏宗祠也要建得那么好,请杨师傅为我们赵家争个面子。
杨义山开始设计赵氏宗祠。他对高石美说:“你知道吗?我们要建造的是一个礼制建筑。古人说,宗,尊也;庙,貌也;宗庙,也就是先祖形貌所在的地方。我依照船形、地势设计了三个殿堂,一院一门,一堂一门,最大的是后殿。就像一出戏,有序幕、开场白、发展、高潮和结局几个部分,后殿就是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