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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拦路贼。高石美大胆回头一看,那个拦路贼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火枪正瞄准他们。这时,拦路贼又说:“请你们把衣服脱下。”高石美遵令脱下衣服。拦路贼又说:“请你再脱下裤子,另外,还有那个跛脚的衣服没脱……”
不等拦路贼说完,高石美突然把拉莫推到一棵大树背后,自己弯腰抄起几块石子,向拦路贼狠狠掷了过去。拦路贼被他打得从石头上一头滚下来,痛得大喊大叫。高石美上前一看,原来这个拦路贼是个已失去双腿的瘫子,火枪也是假的。接着,高石美穿上衣服,捡起大刀,丢几文铜钱在那个瘫子面前,扶起拉莫就想走。但拉莫竟然迈不出一步,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半死,还是病情突然加重了?反正拉莫的身子如同死了一般。即使高石美把他背在背上,他也不哼一声。此时,天已黑了,他们仍在黑虎峰一带徘徊,高石美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他只好停下来,把拉莫放在地上,胡乱地砍了些树枝,搭了个草蓬,让拉莫在里面躺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高石美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拉莫已经死了。他的内心突然变得复杂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此时也出现了,也就是说,他打算把拉莫的尸体就地埋葬,或是抛入某个山洞。这样一来,布兜里的银子就属于他了。但高石美马上就为这个念头感到脸红心跳,责问自己的仁爱之心跑到哪儿去了?怎么对得起拉莫兄弟?怎么有脸去见赵老板呢?
高石美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来了两个伐木的男人。他走过去向伐木人问路。伐木人说:“白莫山离这儿不远,走一天就可到了。”
高石美知道,伐木人所说的一天与他的一天不是一回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背上还有拉莫。而这个负担无论如何也不能减去,否则,不仅我这次出行失去了意义,而且我心灵的泉水也会因此枯竭,我将成为一个孤独无望的罪人。高石美别无选择。他只能像在梦中行走一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如同时光不存在似的。接下来的路更加复杂,每向前走一步,就像与世界又隔绝了一步。有的地方由于山高谷深,天空变得越来越小,光线昏暗,就像在夜间摸索。而有的地方,九曲十八弯,感觉就像再走回头路。许多时候,高石美不得不放下拉莫,去寻路。而事实上,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所谓寻路,只是寻找容许他们通过的地方。
雕天下 三(6)
高石美肩背上的拉莫无异于一棵死树,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身上,他感到自己的头在膨胀,在膨胀,而脚下的泥土石头在变软,变松,因而他的步子总是滑向一边。与此同时,他的鼻孔和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它们似乎比他的手臂更快地感受到了沉重,所以不停地喘息,拼命为他减轻身上的重量。他不能停息,一旦停息下来,全身就会立刻松弛得没有一丝力气,再重新站起来就非常困难,甚至再也站不起来。他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而每一步都充满了期待。期待见到一个人,期待眼前出现一个村寨,期待早一分钟到达拉莫的家。
第三天,高石美终于在路上遇见了一个老女人。她坐在一棵死树上,眼睛望着前面的十几只山羊。她披着长发,穿着破烂的衣裳,嘴里的牙齿好像掉光了。脸色乌紫,皱纹里似乎夹杂着许多肮脏的东西,样子有点恐怖。但她的眼睛很慈祥,像一位山中的女神。高石美把拉莫轻轻放在地上,很有礼貌地向她问路。高石美把问话重复了几遍,她一个劲地摇头。高石美这才明白,她听不懂自己说的话。突然,她看到地上的拉莫,惊叫一声,吓得连忙赶着她的山羊跑了。高石美低头一看,山羊的粪便上爬满了许多蓝色或黑色的苍蝇,它们正欢快地转移到拉莫身上,而且贪婪地吸噬着拉莫眼睛和嘴巴周围的血水。他立即挥舞着手臂,去驱赶它们。它们快速地飞离,又快速飞来,而且带来了更多的伙伴。它们发出嗡嗡嗡的尖叫声,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他疯狂地用手捕捉它们,一把抓过去,就能捏死四五个。苍蝇越来越多,他不是它们的对手,只得从路边摘几个芭蕉叶,垫在自己的肩背上,背起拉莫,狼狈而逃。
远处终于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山寨,烟雾在房顶和树林的上空缭绕,就像敬神的香烟。但高石美的鼻孔里,闻到的是一股强烈的尸臭味。他恶心得几乎要窒息。
半个小时之后,高石美走到了那个山寨的寨门外。一条大狗窜出来,对着他狂吠。他一阵惊慌,致使拉莫的尸体从他的肩背滑落在地。那条恶狗自以为胜利了,就要去撕吃拉莫的尸体。高石美捡起石头迎战,哪知道恶狗并不怕他的石头,继续向拉莫的尸体发起冲锋。当时有个彝人刚好从寨子里出来,高石美就向他求助。他不慌不忙地把那条恶狗赶跑,然后望着高石美,不说话。高石美想象着可能发生的一切,思考着自己是否做了什么愚蠢的事?高石美突然想起彝人的习惯,死人是不能进寨的。于是,他一边打算把拉莫重新背起来,送到一个适当的地方,一边问那个彝人:“这里是不是白莫寨?”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高石美弯下腰去背拉莫,但拉莫的尸体总是从他身上滑落,弄得他狼狈不堪,而那个彝人却无动于衷。
高石美只好冲着他大喊:“喂,帮我扶一下,好不好?快点!拉莫是你们寨子的人,他死了,我把他送回来。你说,应该把他放在哪里?”
那个彝人指指远处的一棵大树,同时走过来帮高石美把拉莫的尸体移送到那棵大树下。尔后,高石美又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表明自己要到拉莫家里,见拉莫的亲人,请他带路。那个彝人似乎明白了高石美的意思,不冷不热地把他带入寨中,领进一幢土房子里,高石美因而见到了拉莫的父母亲,以及拉莫的兄弟姐妹。他们一家人把高石美团团围住,让高石美困窘不堪。高石美把拉莫是怎样死的经过,从头讲了一遍,又把布袋里的银子掏出来交给拉莫的母亲。做完这一切,高石美以为自己已圆满完成了任务,一切都将结束。而拉莫一家应该真诚地谢谢他,应该让他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个觉。但事实并非如此,拉莫的父母亲以及他的兄弟姐妹们在听了高石美的叙述之后,清典了银子,但什么也没说,他们的沉默让高石美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片刻,他们阴暗而略带几分凶恶的眼神已明确告诉高石美,他们对这种结果不满,甚至想揍高石美一顿。果然,拉莫的父亲说:“银子太少。”高石美急忙回答:“赵老板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他很穷。”拉莫的母亲暗自落泪。而拉莫的兄弟姐妹们却纷纷表示,要把高石美扣押在白莫寨,让赵老板多送一些银子来。高石美反复向他们解释,甚至哀求他们放了自己,但他们一个也不答应。最终,高石美被他们关进了一间黑暗的土房。
雕天下 三(7)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白莫土司。他派人来把高石美和拉莫一家人召至土司衙门,当着高石美的面,毫不留情地责骂拉莫一家人的所作所为,是忘恩负义,是恩将仇报,是彝人无法容忍的行为,并让拉莫的父母亲向高石美赔礼道歉。之后,白莫土司对高石美说:“年轻人,你知道吗?我听了你的故事之后,深受感动。你的美德将受到我们每个彝人的赞美,你的行为让我们难以忘怀啊,你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年轻人啊!你用自己最勇敢的行为,证明了你是我们彝人最真诚的朋友。”接着,白莫土司赠送高石美一支非常漂亮的小火枪,并说:“这一带的山民见到你拿着它,就知道你是我们彝人最尊贵的客人了。”最后,白莫土司把高石美留在他的衙门里,休息了两天之后,派人把他送回了个旧城。
雕天下 第二部分
雕天下 四(1)
从东边的森林里来,
从西边的村寨里来,
从南边的箐沟里来,
从北边的草棚里来。
我们来自四面八方,
我们在太阳下相见,
我们在月亮下相识。
说一家人的话,
做一家人的事。
——云南民歌
总有一天,我们会挖出“发塘”(大矿、富矿)的。高石美每天都这么想。到那时,赵老板就会让我们喝酒吃肉,并发给我们银子,让我们回家过年。但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战胜饥饿?他们一日两餐,已由原来的吃干饭改为喝稀饭。他们白天黑夜都处在饥饿之中,觉得日子从来没有过得这么慢,过得这么艰难。由于饥饿,他们没力气干活,许多人一进硐就躺倒在地,叫饿叫渴。高石美虽然不像一般人那样消极怠工,但干起活来两眼常常出现某种不可思议的障碍物,有时像尘土飞扬,有时像从嘴里呼出的水气,它们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儿。他知道,自己眼前并没有什么障碍物,一切都似乎是从自己的大脑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是不能长久的,有的人因为不想被饿死,已经逃走了。而剩下的人似乎也不再等待奇迹的出现,而是觉得这么一走,就不会得到一分工钱,那以前不就白干了吗?再说,口袋里没有一文钱,大伙儿又能逃到哪里去?
当时,这些走厂哥们都有一种共同的心理,那就是越来越不同情赵老板。因为在他们喝稀饭的时候,总看到赵老板一个人躲进自己的窝棚里,不知在里面吃什么好东西。以前,赵老板可不这样,从不为自己开小灶,每天都与走厂哥们同吃同住,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与走厂哥们一模一样。任何人第一次与他见面,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老板。
现在,高石美也认为自己看错了人,赵老板原来不是一个好东西,他一直再蒙骗我们,自己悄悄吃鱼吃肉,而让我们这些走厂哥忍饥挨饿。他的心肠也真够黑的,我们还有谁愿意真心为他干活?高石美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从最积极的人变成了最消极的人,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想不干。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银子去救父亲呢?毫无疑问,我已陷入绝境,不但救不了父亲,还自身难保。随着高石美的消沉,越来越多的人在硐里消极怠工,不但不干活,还公开谩骂赵老板是个害人虫,害得他们走投无路,害得他们连乞丐也不如。随着时间的推移,骂声越来越高,人人都在发泄心中积压下来的忿懑,有的人甚至开始毁弃工具。从某个意义说,大家也仿佛是为了再多熬几天而作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走厂哥们的情绪因为高石美发现并公布了赵老板的一个秘密而稳定下来。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走厂哥们正在喝稀饭,而赵老板也像往常一样,悄悄躲进他的窝棚里吃他的好东西。高石美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偷窥赵老板究竟在窝棚里吃什么。他轻轻走近赵老板的窝棚,从门缝里看见赵老板根本不是在吃他们想象中的大鱼大肉,而是正在艰难地嚼着难以下咽的山茅野菜。高石美全身颤抖,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几个走厂哥见他惊呆了,也好奇地走过来偷窥。当时,他们看到赵老板从一个土罐里抓起一把叶片似的东西,一片一片地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几下,然后把渣吐在地上。走厂哥们慌了,几乎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悄悄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放下碗筷,正在翻腾的肠胃也随之平静下来。他们都觉得自己如同走进了一个“恶梦”,现在又从那个“恶梦”中走出来。多么可怕,我们竟然误解了赵老板,他可是天下第一善良的老板啊!他让走厂哥们都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在这个事实面前,谁还有什么理由骂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他好好干活呢?
第二天,高石美在硐中拼命地挖呀,背呀,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们干了以前几天的活计。直到天晚时,他们才从硐中出来,清新的空气反而使他们的鼻子和喉咙不太适应,许多人不停地咳嗽。
雕天下 四(2)
尽管如此,赵天爵依然没有一丝笑容,整天不与走厂哥多说一句话,走起路来就像下半身灌满了铅巴,每一步都很沉重,身子倾斜,没有方向性,似乎往哪里走都一样。特别是夜里,赵老板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板弄得吱吱嘎嘎。走厂哥们还听到赵老板绝望而无力的叹息声。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赵老板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离他们散伙的时间恐怕也只差那么一两天了吧?这个时候,他们反而很平静,大家更加团结,更加和谐,特别是在硐中的时候,他们用不同的声音祈祷和歌唱,好像用这些神秘的声音,就可敲开一个巨大的“发塘”,让眼前出现比他们想象中更令人惊喜的富矿。
这一天,走厂哥们从大锅里舀起来的不是稀饭,而是野菜。高石美紧张极了,两颊发烫,这意味着他们已彻底断粮。也是在这一天,高石美发现赵老板一大早就带着他的羊皮褂离开了他们,直到晚上才回来,手里拎着几串草鞋,身上的衣服似乎比平日更破烂,眼神空茫,一说话嘴唇就发抖。夜间,也许大伙儿都睡着了,只有高石美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他突然听到铜钱的响声,先是哗啦哗啦的,而后是叮当叮当的,声音十分稀疏,之后就像飘走了,什么也听不清了。他以为自己又在做美梦,所以对铜钱之声并不介意。
但是,紧接着高石美就感到有人走进了他们的草棚,没有丝毫的脚步声,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正在他们的床头放什么东西。动作很轻,很慢,如若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里就像灌满了胶水,把他的眼皮牢牢粘住。他想呼喊,但就像变成了一个哑巴,嘴唇不停地蠕动,而有意义的声音却没有发出。第二天一早,高石美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床头的东西,每人都有一串铜钱和两双草鞋。他这才回忆起夜间的情景,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有人不解地问。高石美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赵老板昨天卖了他仅有的一件羊皮褂,分给我们一串铜钱和两双草鞋,叫我们各走各的路,而他早就逃跑了。”走厂哥们听了高石美的话,虽然议论纷纷,但大家都被赵老板的真诚和善良感动着,折磨着,不愿就此散伙,不愿就此分手。于是,高石美与大伙儿商量,“赵老板平日待我们不薄,只差把心掏出来给我们吃了。无论如何,我们今天再最后一次下硐,以报答赵老板对大家的一片好心。”
高石美与大伙儿进硐后,挖了一会儿,就碰上了一个巨大的岩石。大伙儿被岩石镇住了,失去了信心,嘴里发着牢骚,纷纷退走。硐里只剩下高石美和一个名叫李梆的年仅18岁的小伙子。
高石美对李梆说:“你如果想走就走,我一个人继续挖。”
李梆说:“我不想走,我没有家。”
高石美说:“好,那我们就接着挖吧!”
当高石美嘴里的“好”字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李梆说他没有家,他怎么还能用“好”字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呢?然而,那个时候,因为李梆决定不走,的确让高石美在复杂的思想感情里涌出了某种不甚明了的激情,他不再感到害怕,他因此变得更加坚定了。何况他有一种预感,他们将在这一天里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预感。话虽这么说,但高石美的心理并不平静,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包含着匆忙的含义,仿佛只要慢了一步,他们就会迷失在硐中。
高石美带着李梆向硐的深处走去。他们现在多么自由,想到哪里就钻向那里,前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和新奇,他们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事实上,他们已脱离了原来的矿道,走向了那个在高石美梦中多次出现的金晃晃银闪闪的石洞。当他们爬过一条条异常阴森的老窝硐之后,完全像高石美想象的那样,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岩石,黑色的,呈现出浑浑沌沌的一团。借助于红红的煤石灯,在他的头顶上,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黑黑的圆圈。高石美对李梆说:“你看,这就是我原来留下的记号,用火把熏的,你仔细看看,有没有火烧的痕迹?”李梆说:“其实这些岩石是深蓝色的,在上面留下烟火的痕迹并不明显。但是,可以肯定,这些黑圈是独立存在的,不是从石头内部天生出来的,而且只在岔道口或转弯的地方出现,因此可以肯定,这就是你几个月前留下的记号。”高石美仔细打量着一个严酷而令人紧张的黑圈,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上次拉莫不被石头打死的话,我们早就挖出了‘发塘’,赵老板也不至于逃跑。唉!现在,一切都看我俩今天的运气了。”他们继续沿着那些“记号”所指的方向前进,越走越感到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眼熟,高石美的热血也随之沸腾起来,在颈间和耳朵上的动脉里奔突。
雕天下 四(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