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突然就有些感动了,甚至想拥抱她一下。
我扶着栏杆,望着目力能及的桑树坪,一些暧昧的灯火,慵倦地开放在夜色里,仿佛将眠未眠将醒未醒的梦境。火车的呜咽声响起,让我感觉手里的铁栏都有些细微的震颤了,我知道这里的人们不会有感觉,就象我没有感觉到5分钟之前那列火车一样,他们说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而我今夜又要失眠。
因为我的感觉苏醒了。
白露和我聊了一会儿,先下楼了,陶丽他们还在宿舍里高声喧哗。毛健上了重点高中,让我也有些意外呢,林小平也将和他一起,不过他家里是交了一万块择校费的。刚才林小平还说:现在算知道知识就是财富了。
毛健的父亲要用单位的车送我,毛健说他们几个也一起去:“开开眼,也多跟麦老师呆会儿。”我很欣慰。
看看表,已经9点多了,我招呼他们先回家,陶丽说:“你走得这么急,还没想好送你什么礼物呢。”我说你们大家就是我的礼物,教过你们这届学生,我很高兴,记得我刚来时候和你们说过什么吗?陶丽说我是后来的,我们都笑。
我说:“我说过,你们将是我走上讲台后的第一批学生,我想你们的笑容我会一生难忘,我会很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希望你们也能珍惜。那样,当我终于退休了,当我老了时,我想起你们来,我会说:那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学生啊。”
“可是,你还没有老,就先退休了。”
我说我这不叫退休,叫叛逃。
/
转天上课前,我们已经离开了桑树坪。
陶丽、毛健、肖壮、林小平都来了,刚出桑树坪不久,就看见江勇革正在查车,很凶的样子,我们笑做一团。
让司机逆行着过去打了招呼,江勇哥很懊恼不能跟我们同行。聊了几句,我说得走了,江勇哥立刻跑上公路,挥手让车流止住,直到我们的车子上了顺行线,才挥挥手,一边跟我们做别,一边招呼其他车辆通行。
我笑道:“这臭小子,搞特权啊。”
走了一段儿,林小平问我离开桑树坪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我回头望着桑树坪方向,已经看不见农场的踪影了。朝阳已经升起,云很稀,天仿佛是透明的了。
我收回目光说:“没感觉,我出来的时候连头也没回啊,有你们在车上,那里还有什么让我留恋?”
我真的忘记回头看一眼桑树坪了,我的心已在远方。
*****************************************************************************
…01…小说的尾巴
一年过去,月生我们在“天下第一村”经历了一段亢奋岁月后,我们的集团董事长暴毙,然后是疯狂的经济整顿,刑讯逼供、死伤莫论——“大邱庄事件”爆发了,老庄主创造的农民帝国的神话轰然破灭。我和云生黯然神伤,挣扎了几下便象落叶般飘去。我们分头走,去经历各自的喜悦与悲伤、呐喊与彷徨,一路上也都是跌跌撞撞。
在这期间,桑树坪的佟校退了休,小果当了桑树坪学校的校长,据说治校严厉,成绩有限,老师里面有一帮滚刀肉。岳元如愿地去了铸造厂,因为在争权夺势的斗争中屡遭算计,大大不爽,没两年就跑出去自己单干了,有了几个小钱儿后就花了心,犯了一些生活上的错误,现在已经离了婚,米亚男调回老家了。奶品厂最终和加拿大合资,苏家栋成为中方总经理,中间因为学生奶的质量出了些问题,被人诉讼赔偿,弄得他和施展那里都很狼狈,合作也最终终止,而施展也离开教育局去跑保险,后来成了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
再后来,先是苏家栋步岳元后尘,因受排挤愤然辞职,进了雍阳开发区,现在已经是个副总级别的,头发快掉光了,可能太操心吧。这期间桑树坪做了很多努力,终于把学校这个只吃不拉的包袱塞给了雍阳教育局,教育局的条件是:只收学生,不收教职员工。于是,桑树坪那些老师们或者被企业吸收,或者下了岗。我见过小欧在雍阳城里,整天守着一爿小店,一边看书,一边照看她出租录象带的生意,据说比当老师时收入多了一大截,只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傅康进了桑树坪场部,一直是办公室主任,算比较得意的;小果进了开发区;范江山在开出租,每天在农场路口蹲客;丁茂林成了倒菜大户,有了自己的一辆柴油车,跑得欢。
表面上比较滋润的是尤校,学校一散,他买断了工龄,和老婆一起被闺女接去城里住,听说喜欢上了养花和遛鸟。
如今的桑树坪农工商总公司,真的成了一个地主庄园,它所有的企业和耕地都承租出去了。附近的东湖,现在也成了一个多功能度假村,老百姓不能随便进了,据说那个曾经秃秃的湖心岛耸立起来的休闲中心是个妓院,传言而已,我没有去过。
展转奔波,几年后,流浪加奋斗的生活终于慢慢有了起色,我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似的,不愿意再在外面打食,最后回到雍阳开发区当了个自欺欺人的伪白领,本想塌实地干出点前程来,这工夫施展出事了。施展因为以假保单揽储涉嫌诈骗逃跑了,临走的时候,我送了他几千块钱上路——又是一瞬间的决定。
施展一跑,大家都知道是我送他上路的,我在雍阳总被公安局的同志请去谈话,影响工作,干脆又辞职了。赶着读研的热潮,跟各种迫于形势为评职称和长工资的干部职工一起,去九河师大上那种花钱就给本子的研究生课程班,听了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臭课,有时候真有一种冲动,想跑上讲台对他们说:老子也当过老师,你拿这些东西糊弄谁呀?还我学费!
这段日子里,鬼使神差一般,我又跟到处流浪深不得意的云生再次勾搭到一起,借一位好朋友的慈光,开始做起书商来。云生玩笑道:“跑了这么远,绕了蛮大的圈子,我们终于又和文化联系上了。”我说这叫什么文化?书商不过是打着文化牌子倒腾垃圾的人而已。
在倒腾垃圾的日子里,我终于在30岁的时候决定结婚,我老婆是这些故事以外的一个人。
我是个有家的人了,有家的人不应该再漂泊。可是,我安贫乐道的幸福生活并没有马上来临。施展在亡命天涯两年后,最终落入法网,被判处无期徒刑,我也以窝藏罪被送进监狱,改造了28个月。
在这期间,我和云生的图书生意也因为纠纷不断,在我出狱前倒闭了,据说云生加盟了一个教育中介机构,开始往境外倒腾人口。总觉得这家伙将来要出事。
2003年情人节的前一天上午,我终于又站回了阳光里。想一想,从毕业开始,十四年了。站在十四年的两端,我们和我们互不相识。激情、理想、幻灭、奸污、青春、大便、燃烧、腐朽、堕落、虚无以及飘扬,等等等等,时光绚烂并且破碎着,未来总在背叛现在,偶然总在背叛必然,死亡总在背叛生命。
作为个人,我开始明白,原来生活是不能预谋也不能假设的,生活就是生活,是从前和现在,而不会是将来。明天对今天只意味着两种态度:背叛,或者沉沦。
而我经历了一切,并且不得不准备着继续经历。
风烟消散后,当我坐在自己的书店里,偶尔和来批量购辅导资料的老师们谈着回扣时,我总象见到亲人一般地告诉他们:“我也曾经是个老师,一家人嘛,以后需要什么,直接来找我。”我喜欢老师,他们是我的好主顾。唯一让我头疼的是:老师们更喜欢那些到学校推销盗版图书的游商,因为小贩们能给出我不能给的价格。
我不做盗版书。因为我还记得自己当过老师,怕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一直没有太发达。
我教过的学生,有几个出息的,最突出的居然是江勇革,上了报纸,死了,因为拦截一辆超载货车被撞死了,这是一件让我无法不哀痛和感慨的事故。好孩子刘强和林小平都在很牛气的公司里供职,得闲了会来找我喝酒,一般是我埋单。
能经常联络的却只有一个毛健,这小子不让家长省心,在成都电子科技大学读书时,不慎脑子进水,跟同学合伙去开网吧,把家里的银子赔掉不少不说,最后还只落个肄业,现在在雍阳县城开了一个电脑商店,我现在用来码字的这台电脑就是他攒的,以前跟施展借钱买的那个早报废了。
报废了也好,有些东西总难免要报废的,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有背叛,就没有发展。
其实,有些时候,真的很怀念当老师的那段日子。我已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渴望怎样的教育了,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偶尔真想回去看看,看看他们在校园里是否象在我的书店门口那样笑得灿烂。
顺便做个广告:我的书店叫伴读书苑,就在雍阳重点中学的附近,在一家大超市的对面,门前有一棵倔强的歪脖子树,偶尔会有学生在树下交换QQ号码,或者交流逃课秘籍。欢迎惠顾。
*****************************************************************************
…02附录:麦麦小说…《坟场》
柳河南紧临一镇,名柳镇,镇西疏落着一片柳林子,正荫蔽了柳镇的坟场。坟场北角,坐两间土屋,住着看坟的光棍。名字是记不得了,人们只叫他“老鬼”,明里暗里地叫。老鬼看的,原是柳镇大户屈家的祖坟,后来屈家没落,逃的逃,死的死,没人样的没人样,祖坟也在“破四旧”时给人平掉了,没什么可再看守的,但老鬼无处可去,依然留在坟场小屋里,人们也依然叫他“看坟的”。
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坟场,自然是块风水宝地,后来旁姓的人没了,也纷纷往那里送,逐渐地坟场也就有些规模,老鬼说,人多好啊,省得腻呢。闲时,就帮那些久被冷落的坟头添添土,东长西短地聊几句,弄得自己阴森森的。
老鬼养一条大狼狗,识货的都说是德国种。老鬼唤它鬼头。
那鬼头,也是满身鬼气。浑身毛色油黑,日影里一晃,竟有几分泛绿——四爪却雪白,如踏四朵梨花,跑时、跳时便显轻灵许多。双耳树两柄乌铮铮的匕首,双眼宛如狼目,夜里,冷丁一闪,绿莹莹、冷森森的,象两枚宝石豆子嵌在黑幕上,通灵、慑人。老鬼酷爱这宝石豆子似的眼睛。
夜里,狗便伏在老鬼的炕沿下。早上,老鬼醒得迟了,狗便前爪搭上枕角,红殷的舌头在他脸上、头上乱扫,不分主次。老鬼翻起来,顺手一个耳光,鬼头便叫一声,逃出去,在门外伸一懒腰,无怨地候主人出来,看他照例冲着半竿高的日头小便。这时才跳过去,在他档下热情盘桓,肆无忌惮地攀上肩去,弄得自己湿了皮毛,老鬼湿了裤,都温突突冒着热气。老鬼大叫着飞出一脚,却达成默契地总要蹬空,又提着裤在坟头间追上几圈,才各自喘着气,互相得意地望着。
夏夜,老鬼睡得迟,搬个马扎,就着月亮吸烟。狗便卧了,无聊赖地舔着老鬼的赤足,或独自耍弄,满坟场地追究鬼火,那鬼火,硬是不散,在鬼头的上下挑逗。于是,人笑和狗吠拧着股儿钻出坟场,惊吓了赶夜路的人。
两个搭档就这样乐悠悠,适然地活着。
每有新人辞世,来坟场占一方土时,鬼头便一改常态,肃穆如雕像,静卧于老鬼窗下,听琐呐腔的凄凉,看白衣人的悲戚。
镇里人见了,都说这狗通人性。
逢周末,是柳镇开集的日子。每到集日,老鬼必去,鬼头则紧尾着,越过噶噶吱吱响的旧板桥,穿小道,往热闹处去。
未进镇口,“啧啧”的赞叹声已扑仄而来。鬼头便扑一下耳,抖擞精神,不敢轻佻,颇严峻地赶几步,与老鬼并行。枯槁的老鬼,也猛丁一震,满面起了微微的红光,脚步有些得意地踉跄了。那“啧啧”声便一路延续下去,象许多波动的音符,洒满了熙攘的大街。
走到一处,便有人友好地试探:“嘿,鬼头?”
有招呼老鬼的,也是说:
“老哥,这狗卖不?”
老鬼便潇洒地答:
“卖!得连我一块养着。”
听的人便都憨厚或粗野地笑起来,纷说这狗日的是老鬼亲儿子转世咧。
然而这鬼头,终究还是卖掉了。
那日集上,老鬼和鬼头正并排走着,各一副倨傲的神态。忽有一只手捉了老鬼的肘襟,回头看时,是个白净的瘦脸小汉子,面相精明。那手并不放,反又试着抻了一下:“老哥,这狗卖不?”是外乡口音。马上有人聚拢来,都笑那汉子。
老鬼轻蔑地撇撇嘴,话也不屑答,挣一下胳膊,要走。那汉子却盘上身来,伸出二指:“两千块啦,两千块好卖啦?”一片唏嘘从人群里放出。老鬼眼皮跳一下,愣愣地问:“两千?”瘦汉子却误会了,带着被揭穿的尴尬连说:“再加两千,加两千!”
老鬼在一片乍乎声中醒悟了,不禁宽容而骄傲地笑起来。他想外乡人在开玩笑呢。
老鬼也不看鬼头,说一声“走啦”,向集市深处去。鬼头立刻站起来跟定。外乡人马上也急急随了,稍一停歇,就拦到前面,顿足叫说:“五千,怎么样?老哥,这个价不会有别人出啦!”
老鬼这才当起真来。
卖鬼头?他从未想过。有父亲凭空卖儿子的么?或许,是因为父亲从没想过儿子也能卖钱?当钞票雪片般满眼纷飞时,老鬼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雪片哩,老鬼想。
鬼头在一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惶惑地抬起雪白的前爪,探了一下老鬼的裤腿儿,遂有一个土梅花拓在粗布裤上,淡淡的,然而真切。老鬼把目光向下一落,只见一尊灿烂的小金佛,正笑眯眯地与他对视。
心花怒放的老鬼,心意已决。
鬼头是坐了一辆旧货车走的,任老鬼使一条亮亮的链子锁了,抱上押满货包的车厢。当链头被牢固在车帮上时,鬼头突然前所未有地懵懂,揣摩不出老鬼的心思。
老鬼在车下拍拍鬼头的脑门儿,摩挲着它微热的耳根,油然伤感起来,眼里竟温温地,有小虫蠕动的样子。车上的汉子叫:
“老哥,点张啦!”
老鬼愣愣地“嗯?”一声,面脸迷惘。
“唉,数数钱嘛!”交易既成,瘦脸汉子渐渐对老鬼不屑了。
听到钱,老鬼才恍然大悟,急应着,向汉子眼巴巴地望。
汉子翻开夹可衫,从腋下掏出一沓钞票,手一扬,抛过来。老鬼接个炭火块似地,把东西搂进怀里,灼热。
汉子丢句话:“细点啦——”顺势探头出来,瞄一眼不安的鬼头,满意地甩个响指,招来一声暴躁的犬吠。
老鬼正蘸着唾沫,一百两百地数,货车突然发动起来,汉子在飞尘里喊一声:“土老冒,少不了你的!”
鬼头突然觉悟,狂叫起来,在车上跳动着,挣扎着,一双眼勾紧老鬼,似乎要他个交代。老鬼“啊”地一声,急往前跟了两步,鬼头的叫声已经远去,只有汽车的尾气和飞尘,绝情地弥漫。
/
老鬼独自守坟,只两天便寂寞得茫然。
“不消两年,总能再调教出个‘鬼头’来。”这样琢磨着,心里还是空落。去购了美味来,又因少了狗儿来分享,倒不如先前的淡饭合口了。
集日,老鬼在镇口一露面儿,就引起一片“嘘”来:“鬼头真的卖啦?”“倒舍得!”于是,满街有了许多惜哉惜哉的面孔,晃在老鬼左右,象一个个撑圆的巴掌,随时预备着扇过来。
老鬼悲从心生,原来不止自己,连周围的人们,也早把他和他的狗合为一体了。没了鬼头,就象没了魂儿,他老鬼只是一具行尸,唬到了人们。他想起坟场里,那些寂寞的主顾,他们都没带鬼头,他们也把魂卖了么?——怪不得!
老鬼一下买了很多粮,畏缩回坟场,害怕常去镇上,陷于那些惊诧的活人中间。再领养一只狗的念头,不知怎么就倦怠了,坟场便真的成了寂寞地。只有哪家遇了丧,请人来坟场“探穴”,才略有一丝活跃的气息。
柳河上,一架板桥也突然沉静。以前,他是怎样喜欢领了鬼头,在上面噶噶吱吱噶噶吱吱地走啊。
那些咔咔响的钞票,严密地缝进褥面的夹层里。睡在上面,先轻微地响一阵,这时,总有种睡在狗皮上的感觉,使老鬼的心阵阵紧缩。
这一切,把日子拉得冗长,每天煎熬得唇焦,也不见日落。日头底下,孤零零一人坐着,呆看一片坟头,寂静如石雕。
怎么先前就没想过鬼头是自己的魂儿呢?为了钱,连魂儿都可以卖啦!真混账啊。老鬼想着,瘦棱棱的头“突”地垂下,跌到两股中间去。
因为明白鬼头的复归,纯属无稽之事,老鬼也就现实起来,每日酒肉做伴,迷蒙中少虑鬼头,倒也罢了。丢了魂儿,原来也只是开始别扭,时光会把无数苦痛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