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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哉一语不发。
她叹气。“昨晚你问我,为何老庄主易了容?这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连贺容华、公孙云都没有看穿,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都知道有人取代老庄主,你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何哉垂下眼,没有回头看棺木。
“多半是老庄主生前后悔了。”她非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当年你成为天奴,老庄主想必是恨铁不成钢,托了理由报你假死,不愿想办法救你出白明教,他老人家临死前,一定为此后悔不已。”
“正是。”贺容华进了后厅,听见王沄的话,不由得轻惊。“王……皇甫姑娘当时不在天贺庄,却熟知先父心情……”他动了动嘴,终于低喊:“大哥!爹在几年前就后悔了,却又无力找你,临终前他托闲云公子帮忙,将他尸身另藏,暂不下葬。如果你还念父子之情,一定会回来见他一面,如果你能认出有人易容成爹,那是你功夫还没有搁下,如果你因此而留下追查,爹说,父子未断情,你性格未变,天贺庄是你的,庄主之位也是你的,别管天奴的身份,你永远都是贺家的子孙!”
真感人,她摸摸鼻子,确定自己忍住眼泪鼻水。这就是何哉对她临时下毒的原因,好有理由留在天贺庄查明真相……只是,他下毒也够狠,不毒自己却来毒她……她很识趣地移开几步,任这对兄弟说话。
她也挺可怜的,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人被赶来赶去的……她回头一眼,车艳艳已不在,只剩公孙云。
公孙云在那儿伫着,并没有要远离这对兄弟的打算。也对,他是云家庄记史的公子,理当把这一刻记下来,她来到他的身侧,道:
“闲云公子,方才多亏你相助。”
公孙云望着她,慢条斯理道:“我是护棺,不是护人,漂姑娘想必清楚才是。”说到“护人”时语气有些加重。
她当没听见,笑道:“是是。那个……闲云公子可会送我们出中原?”说送是好听些,一路监视才是真。
“为免车护法对我误会加深,我不会亲自送,但会请几位老前辈送你们出去。”他道。
王沄皱皱眉头。这不是摆明押着她们出去吧?同样是监视,但公孙云送,那意义大不相同,至少车艳艳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去。
她不喜欢跟车艳艳同处一室,就是此女心情不豫时,杀人图痛快,也不懂得毁尸灭迹,到头还遭人来追杀……
要她,她至少先挖个坟地,或者讨个化骨散来,再动手……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双手不沾血腥,不沾不沾。
她寻思片刻,又与他对望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注意到他的俊眉轻扬,在等着些什么。
她深吸口气。自来中原后,她需要大量空气的机会变多了,因为她发现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一直悬啊悬的,很容易断线的。
“闲云公子当真不便送咱们出去吗?一点机会都没有?”她很卑微地回。
“也不能这么说……”他留了个尾巴,不说绝。
她撇撇唇,不太甘愿地问:“我记得……上午闲云公子提到曾被人救过?”
“是啊。”他上等的面皮仿佛是万年不变的山,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为了报恩,赠予玉佩?”见他点头,她唉了一声。“说起这个,小女子也有个印象,话说我少年时,似乎也曾顺便救了这么一个人……他也这么巧,给了我一个玉佩……”
“沄姑娘可别顺理成章,托了个理由来塞我。”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我怎会呢?我记得这个玉佩的模样是……”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云家庄的玉佩分三等,我的玉佩是葫芦形,上头云烟袅绕,天然自成,我十三岁成为闲云公子后,便以内力在上头雕了‘闲云’二字。任何一个没有看过的人,都能形容出来的。”他十分客气道。
王沄看着他半天,最后慢腾腾地背过身,自左右袖口内袋各自取出一物。
当她回身,交给他玉佩时,公孙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无波的黑潭起了绝艳光彩。
“虽是四块碎玉合凑,但合起来正是闲云公子的玉佩吧?”
“是我的,没有错。”
王沄负手叹了口气。“真没有想到,原来我曾是闲云公子的救命恩人啊。”
“沄姑娘大恩,我一直想报答。”
妖媚的眼眸难得愉快地,带着小小的得逞,直视着他。
“那现在就是闲云公子报恩的时候了。报完这一次,就用不着再费心血了,麻烦你,送车艳艳跟我,一块出中原。感激不尽。”
公孙云,年二十六,再遇佳人,从此纠缠不清。
——闲云记事
第三章
被报恩的感觉,真是两个字——爽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救几个人,一一讨个信物索求恩情才是。
幸亏她天性多虑,当日思前想后,回头挖出玉佩,又怕留有这样的信物,它日被这人的仇敌追杀,索性让何哉以内力震成四瓣,收藏在不同处。
爽啊……被人赶出门,还有如此优渥的生活,全是云家庄的功劳。
云家庄在中原地位超然,其弟子遍及各地,各路江湖皆礼让三分,尤其这一代的闲云公子简直是块会发光的金子,走到哪儿都像是个活招牌,人人敬重这招牌,尊重这招牌的每一句话。
换句话说,跟着这招牌走,不管到哪儿,都能保证衣食无虞,而身为这块金子的救命恩人,她不得不说,她救得好救得妙,她可以笃定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曾经救了二十岁的闲云公子。
为了避免冲突,公孙云领她们走的是偏僻野路,云家庄子弟总是先一步安排妥当,让他们不但走得不辛苦,夜宿野外时还有着帝王般的享受。
如果不是她意志够坚定,真的要从此巴着闲云公子了。
“你喜欢闲云吗?”
冷不防的问话,让她差点扑地。她瞄瞄前头的公孙云,照旧一身织锦白衫,却再也没有那日她误看的洛神美态。
“你喜欢闲云吗?”车艳艳以为她没听见,再次询问。
“绝对不喜欢。”这是标准的保命答案。
“你竟然会不喜欢他。中原人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喜欢他,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他?”车艳艳怀疑道。
男女老少都喜欢?那是对大家长的感情吧!“那一定是我眼力不佳。”她只能这样答。
“你不喜欢他,真是太可惜了。”车艳艳冷冷笑道:“能从你手中抢走男人,那滋味必是百般的痛快。”
“我喜欢的,车护法还瞧不上眼呢。你不如去跟江湖第一美人海棠仙子抢,那才叫真正的成就感!”王沄有意转嫁。
“邓海棠是什么人物?也配得仙子这等名号!”
王沄点头附和。“论气质、论相貌,车护法才配得这种天仙名号!”艳艳仙子……她很想转身大笑。如果哪天有人叫她仙子,她直接跳崖算了。
车艳艳本来迷恋地盯着前面的闲云野鹤,听到王沄的恭维,刹那闪过疑惑,她改而注视身侧的女子,道:
“皇甫,你真令我迷糊了,你我同生教中,个性却大为不同。”
王沄应和:“正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个性不合,不能深交,但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看在眼里。你豪放……不,你做事大胆狂放,是个聪明的女中豪杰,你应该早看穿我不适合教中生活,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终老乡野,将来还盼车护法能留我一条生路。”
车艳艳厌恶道:
“你我个性是不合,你做事畏畏缩缩,该拍教主马屁时绝不嘴软,偏偏教主心中想什么你全猜得到。皇甫沄,我最恨你这种不明不白的态度,你要争教主之位,尽管挑明说,斗输了我甘拜下风,但你老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就是瞧不惯你!”
王沄垂眸,又抚起她的玉箫。她不想抢,真的不想抢啊……
车艳艳冷哼一声,越过她,正要追上公孙云,想了想又回头,冷笑:
“今晚你跟你那个天奴闪远点!本护法有事要办,可别故意阻拦,要不,大伙走着瞧吧!”语毕,离去。
王沄闻言,傻眼。有没有搞错?是谁在做偷鸡摸狗的事?这摆明车艳艳晚上要夜袭……她摸摸鼻子,考虑要不要送上春药之类的,维持彼此友好关系。
但她想,车艳艳宁愿以美色去迷惑公孙云,也不屑用春药征服他吧她又瞄着前头的九重天仙。中原讲礼,只怕公孙云还没遇过一个会夜袭的女人,不知道他能不能逃过女劫?
她咳了一声,掩去嘴角恶劣的笑。说不想偷看是骗人的,但她还是必须维持原则,少听少看少……
她又瞥见有人来到她的身侧。她和气生财笑道:“五公子有事?”
这一路上不无聊哪,何哉不多话,但九重天外的天仙跟五公子尽地主之谊,让霸王客人完全感受不到“被赶出门”的不悦感。
“也没什么事,只是差不多该把脉了。”
又要?她扬起眉,慢慢卷起袖子,任他把脉。
边走边把脉,这人的功力也很高啊……这几天路上,她闲来无事,打听后才知云家庄的数字公子个个清秀,丰姿令人折服,与闲云公子算是情同兄弟。只是,再怎么亲,迟早会相互背叛吧。
“五公子,我可请教一事吗?”她随口问道。
“皇甫姑娘请说。”公孙纸语气和善,对她很有好感。
“这个……听说,闲云公子对车护法笑过?”她只是好奇而已。
公孙纸一愣。
她笑道:“这几日我也不是睁眼瞎子,五公子会笑,闲云公子却不会笑,想必闲云公子的笑容十分贵重,车护法得到他的笑,那自然是……”
公孙纸收回把脉的动作,与她悠闲地步行在山路上。他道:
“谣言只能信一半。当日车护法来中原,正好闲云也在场,他一听来者自报姓名是车艳艳,便笑了。”
“就这样?”她还以为至少来个三笑姻缘……车艳艳未免太把持不住了吧,笑就笑,有必要这样一笑就倾心去了吗?
“那是两年前的事。其实当时尚隔一段距离,不料让车护法瞧见……其实,闲云心里早有人了。”他有意无意地说,等着她发问。
她忍,再忍。闲话通常要适可而止,不然好奇心一定会害死人的。公孙云心中有人……她很想知道,但她想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
公孙纸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她提问,便道:
“姑娘身子已无碍,但还是要多休息,唉,现在顶着大太阳赶路,其实有损姑娘底子的,虽然这一时半刻是看不出来,但年老了就知辛苦,话说……”
王沄有些瞠目结舌,愣愣听着他就地开堂授课。从二十岁年轻不注意讲到七十岁身骨衰败……是不是烈日当空,这位数字公子嫌无聊,拿她来打发?
为了不伤和气,她始终微笑以对。
忍啊忍……真正的忍功是人家泼粪还能面带潇洒的笑容,她这种小小的左耳进右耳出很容易做到的。
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她的脸皮抽动着。
“这样吧,晚点我写份药单,皇甫姑娘记得长期服用,保证五六十岁也能像三十岁一样年轻。”他道。
她又差点扑地,多亏她长年练就坚忍的意志,这才没有一脸呆滞。她只是让他解毒一次,没有必要这样包办她的后半生吧?
“五公子药理真是……很精通啊。”
公孙纸理所当然地接受赞美。“云家庄个个都要长命百岁,我当然要多用心在药理上。”
“活那么久也不见得是好事。”她微笑道。
“姑娘怎能这样说?活得久,才有机会去完成自身梦想,就算没有想做的事,那也可以去找,天下之大,总会有想做的,我的理想就是兄弟们活到七老八十,还能健步如飞、面貌如春,你要想想,能跟喜欢的人健健康康共度几十年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错了,真的错了。
一炷香过去……忍……忍到闪神也要继续忍……
“……当然,食补也是非常有效,食补与药理双管齐下,如果能少年开始调养,保证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姑娘来云家庄吧,我一定会让姑娘试……”他鼓吹她来。
两炷香过去了……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终于落下,砍中她疲软过度的心脏,她深吸口气,诧异地看着前方,声音略大:
“闲云公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真是失礼了,五公子,你家公子找我……”狼狈大步跨前追上公孙云,无视车艳艳恨恨的眼神。
“沄姑娘?”
王沄来到他的身侧,气不喘地笑道:“闲云公子,有一事劳烦你。”
“沄姑娘请说。”公孙云道。
“方才我走着走着,察觉好像有人跟着咱们……”车艳艳的天奴们平日都跟随在后,没有命令是不会现身的,她遂道:“我指的是,好像有豺狼虎豹之流的,烦你回头看一看。”
他闻一言,嘴角似要上扬又压下,回头看了一眼,道:
“是姑娘多虑了。”
“是吗……”她随口应着:“五公子在后头吗?”
“他在跟何公子聊天。”
她暗松口气。果然人不能看表面,公孙纸年方二十多,相貌俊秀,看似温柔,但嘴巴一开,那就是几个忍字都不够挡。
她装作很有兴致跟九重天外的天仙聊天,他也非常配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注意到车艳艳放慢脚步,脱离三人行,但她宁愿惹毛车家护法,也不想再回头听一个正值芳华的青年像老公公一样唠唠叨叨的。
公孙云问道:“再过二日,便要分手,沄姑娘真要回白明教吗?”
“回是一定要的。小女子毕竟是护法……虽然这十几年来平静许多,护法几乎等同虚设,大权都在教主手里,但,我还是该回去的。”她笑道。
“姑娘那日提及云是闲云野鹤时,语气十分羡慕……”顿了下,他语气同样自然。“如果姑娘能够找到庇护之所,也许可以脱离白明教。”
说得真容易,这世上哪来的势力能庇护她?再者,真有这样的势力,也不会是白吃的午饭,这代价只怕不小。这公孙云,是打算挖白明教的墙角,还是别有居心?
她寻思着,竟揣测不到他心意。云家庄属中立,难道就因为她是救命恩人,所以特地提点她生机?
她下意识摸摸袖袋里的两块碎玉。当日,面对四块碎玉,他面不改色只收回一半,剩下的,等他报完恩再收去。
当日她领他出天林,如今他领她出中原,果然一报还一报,冥冥中自有天定机缘,逃也逃不了啊。她随口闲聊道:
“闲云公子,既然你写史,一定对白明教有所了解,历代左右护法几乎是水火不相容,到最后,一定是一名护法成为教主,另一名则死于非命。你道,我跟车护法,各属哪种结局呢?”
他闻言,停下脚步,与她对望。
她有点讶异,望进那双称俊但无波的瞳眸里。“闲云公子?”
他轻微俯下脸,以只有她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不是吗?”
教主的人选,早已定下。
就是她。
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了,不管逃到哪里去,不管装傻多少年,那个位子,一直在等着她。
她慢慢垂下眼。夜风吹来,衣袂展扬,艳红的衣色几乎被黑暗吞噬。
“姑娘。”
“嗯?”她没回头。
“今晚云家庄的人备了衣物,可要更换?”
“不用。”她习惯穿自己的衣物,自然些,安全些。
“要梳发吗?”
“好啊。”她随口道,挑了块大石坐下。她又摸着不离身的玉箫,目光落在脚边映着月辉的小溪,若有所思着。
何哉轻巧取下束环,打散她的长发,轻柔地梳着。
“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晚会不会有人挨不住美色,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饭。”她心不在焉道。
“……姑娘是指车护法跟公孙云吗?”
不是指这对,还有哪对?她事不关己,一入夜,随便吃了口饭,就带着何哉远离营地。不偷听不偷看,即使香艳刺激,她也如老僧入定,绝不胡思乱想……
虽然她有点好奇闲云公子会有怎番的表情?那样冷情有加的面具会不会掉下来?掉下后的真正神情又是什么?
“以前我没特别注意,她打野食可有失败过?”她喃喃自语。
“姑娘以前年少,自然不会注意。车护法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重新束妥她的长发,又问:“姑娘需要补妆吗?”
她想了想,点头。“也好。”看来公孙云在劫难逃了。
何哉绕到她的面前,没有亮起火折子,便开始熟练地为她重新绘起妖艳的妆容来。她看着何哉,忽然又问:
“何哉,你也是中原人,想必跟公孙云有几分相近。中原人拘束,多半是挨不住热情妖媚的姑娘,是吧?”
“……一个年少就位居高位的人,没有坚实的定力,是没有办法在这位子坐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