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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何懔没想通的是这些一向不闻窗内琐事的人们,为何忽然关心着而且洞悉着校内的种种政治斗争情况,况且如果说提意见应该首先对党委书记——自己的前任——或干部部门才对,因为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予以除名等行政处理,据查傅潮声是持保留意见的。
从在京与总部政治部的谈话中,何懔了解到,总部党委对傅潮声任命的考虑尽管是慎重的,却未必是由来已久的,甚至未必是绝对放心的。他走进校领导层的时间太短,当副校长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尽管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位置与角色都摆得很正,也展示了厚实的领导才干,但作为考核一个军队高级干部的一般规律,还是时间长一点为宜,大事经得多一点为宜。傅潮声出任校长有着深刻而复杂的历史背景,并且在这个问题上,何懔在原单位时就听说过,总部的一些领导起初是另有考虑的。上级任用这一级领导干部,不一定特别看重本单位和本级的意见,一校之长即便不是自己单位所熟悉和推举的,至少也应是上级所了解的。而傅潮声似乎还不太具备这样的条件。
何懔在原单位任副军职政委已有5年了,在此之前也一直从事军队政治工作,他素来以稳健著称。自信在识才认人方面少有走眼的时候,通过来校后的调查研究,分析傅潮声的十余年创业历程以及近一年副校长的工作表现,相信他会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校长。面对军队改革、科技发展和校内现状这些纷繁复杂的内外部形势,就应该由傅潮声这样一个观念新、情况熟、有闯劲的专家型人才担纲校长的角色。然而,毕竟在大局统揽能力、领导工作艺术,乃至合作与相处等方面,他尚缺少足够经历、时间的厉炼和打磨。甚至有人——包括前任政委——预言傅潮声具有攻击型、跳跃型思维,很难驾驭,好比纵虎出山。
对这样一个大单位、这样一个敏感领域、这样一个重要岗位,何懔不得不多了几分担心。
尤其是,一般的日常工作与当前所面临的严峻情况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了。这时的思考问题方式与处理问题方式,有极大的特殊性、复杂性。军队中的某一件事情闹到由军委主席批示、总部首长过问的,不仅他何懔不曾也不敢想过,恐怕全军的绝大部分军级干部也未曾“领教”过,如何处置和应对,实在是个天大的难题。
刚才在电话中林副校长告诉他,有消息说军委正在考虑涉及本校在内的院校体制编制调整论证。林副校长消息灵通,说的话当属可靠。
林副校长还说道,就目前情况看,学校的当务之急是应对好总部的检查关,挽回印象得分,而且必得稳中求稳,切不可使本已复杂的矛盾朝着不利方向发展。譬如上级有领导说过,近期缓抓“反恐”,就不要固执己见。
何懔当时未置可否。但院校调整和江之湄失踪这两件事如此临近地发生,绝对形成了不利态势。而恰在此时一封告状信翩翩而至,此信一看亦断非出自无名之辈之手,且利用在外人员搞这一手,寓意也是十分险恶的。
种种矛盾的纠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首先是冲着傅潮声的,但他自己也绝非是事外之人。
何懔用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一挑,文件夹霍然打开。
九个人,九张嘴,九支箭。在京时何懔打电话让学校与九人联系征询一下,校纪委只与他们当中的三人联系上了。两个人说不知此事,一个人说问题多了,揭露得太少、太浅,你们好好反省反省吧,等等。一了解,这位本来就爱提意见,出国时还给卡了一年。本想让纪委在出国人员中仔细了解调查来龙去脉的,细想又作罢了。对网络来说,国内国外咫尺之遥,吵吵多了影响更坏。
不管怎样,他相信根子还在校内。
何懔思索着,会是什么人指使,或什么人所为。他一定不是年轻人,因为措辞当中有不少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用语;也不会是基层普通干部,因为从基层看领导,很难看得这么面面俱到。
状告傅潮声的那些条条,如果是出现在何懔尚未高效率地开展全面深入地调研之前,他一定对每条每款都会重视,而现在看到这些,他的感觉更多的是厌恶和蔑视。有许多内容,在与大家谈话,包括与傅潮声交谈时都已涉及,大都已有定论。如“崇洋媚外”、“顺我者昌”——指大力支持自己所从事的军事医学、对大学中其它主干学科领域不闻不顾——早已不攻自破。又如“营造经济小王国”和“生活作风有问题”,前者校纪委和审计办已经查过,基因研究所十余年来进入的款项的确高达亿元,但是笔笔清楚,所购仪器设备的谈判过程、同类产品的价格比较以及在低价位的基础上向厂方索要的返款、赞助出国、赠送消耗品等行为,均记录得明明白白。尽管商业味儿很重,而且有一些未经学校设备管理委员会审定,但是也没有发现让对方占到便宜或公款私用的情况。
至于后者,更是从无实据,完全是捕风捉影,低级趣味。
对前任主持的这些调查结果,必须予以认可。
让何懔有些犹豫的是第一条、也是最重的一条:“踢开党委”。揭发傅潮声私自搞什么“绝密项目”,既在研究所内搞得神神鬼鬼,更对学校党委滴水不漏,除他之外学校任何人不得过问,完全不把党的组织、行政领导和专家教授放在眼里。实质是为自己树碑立传,用公家的人力物力实现个人兴趣。
这个问题何懔也是早有耳闻,前任政委对此最为不满。而且不仅学校党委内部有同志不满,就连上级一些领导对此也有看法,认为是不信任组织、不信任同志的表现。就算全校同志都不值得信任,那么至少学校的党委书记或总部的业务首长应该知道他在干什么吧!但是凡涉及到此事,傅潮声一定是闭口不说,这已经招至对他的极大非议。
傅潮声偏偏又在老政委、原党委书记离去,他何懔上任伊始,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推进军事医学变革,并且在“绝密项目”上延习了以往“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习惯做法,这是巧合还是故意,暂且不论——这一点细究起来可能很有意味,但是何懔就是何懔,他的不同常人之处便是坚决地不去猜测狐疑,宁愿预设一个宽容的信任——但客观效果,势必极大地影响何懔作为新一任校党委书记的形象。
曾有个别的好事者多方打探,并向何懔透露过,说傅潮声搞这项研究秘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说他机密到什么都不做,只是用脑子设想。脑子里设想什么总不会有错、总不会碍别人什么事吧?而傅潮声为了隐蔽他的这个设想,在研究所设置了8条研究主线,又分出许多支线。这8条主线都是公开的、透明的,是虚设的、外在的,但实质可能是两项组合、或多项集合,用排列组合的方法推断,将至少会有247种可能,所以根本无法窥透这只魔箱!
何懔想起了基因研究所主任莫行健。
他和这个人接触不多,但是可以看出此人很不简单,有头脑、有分寸、有大局意识,堪称学校军事医学建设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智囊型人物。
他知道多年以来基因所就没有午休习惯,中午也在干活,便打电话去,莫主任果然在。
何懔当即要车前往基因所,准备与莫主任谈谈。
第五章(3)
作者:郭继卫
何懔到了基因所的时候,莫主任已在大门外等他。他们上了楼,来到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电脑桌前已放好两只转椅,而最让何懔称奇的是桌上已摆了一只细口高腰雕花玻璃杯,杯下一只精巧的蒲草杯垫。杯中茶色翠绿如染,正冒着袅袅热气。
“给我准备的?”
何懔径直走过去端杯欣赏。连日头昏脑涨,能看着这等细致茶具也是赏心悦目的。何懔对茶应算有研究的了,如此之绿的茶叶还是第一次看见。传说康熙皇帝下江南时赐名的“碧螺春”,本叫“吓煞人香”,那么这杯茶可以称作“吓煞人绿”了。
他细细一闻,回味良久:“嗯,绿过长茸碧螺,清过信阳毛尖,香过皖南屯绿,倒有讨教这是什么好茶?”
“你先尝尝看。”莫行健说,并请何懔入座。
何懔坐下,饮了两口,要说茶味比较雅淡,却有一股浓浓的玉兰片香。
“这不是什么名茶,却是品性高贵的好茶,只看是否落在有眼光的行家手里。它就是本地茶叶,茶园极有特点,四周百亩竹林,我给它起名叫‘竹友’。”莫主任说。
“你是说,这是雩都茶山竹海的茶叶?”何懔问,那里他倒去过一次。
“只是其中的几片茶树,是我每年清明自去选购的。”
“是藏在名山待人识啊。”
时间紧,任务重。何懔无心再细究茶叶,先把江之湄的事情给莫主任说了说,特别提到了自己的种种担心。
莫行健沉吟片刻,说道:“你看出来了,政委,我没带你去我的办公室,而到了这个小屋子里。这是江之湄的办公室,知道帕特逊出事后,我常到这里来坐坐。五年前这个楼盖好的时候,江之湄非要挑这一间作为她的办公室。我们所里的房子当时是比较宽裕的,这一间对着楼梯,比较吵,朝向也不好,冬天风大,夏天顶着晒,原本要当作贮藏室的。她为什么要选这里呢?我这才发现,这里有别的房间看不到的景色……”
莫主任将何懔带到窗前,那里本是摆办公桌的最佳位置,而江之湄却没要办公桌,日常就在电脑桌边凑合。从窗口望去,在武器效应实验室和体育馆两座建筑之间,正好望见大操场一端的升国旗台。
“这便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这些年来江之湄总有提前一小时到办公室的习惯,她在坚持着看每天的升旗。”
当然,这是推测,何懔在思考这里头有多少合理成分。
莫主任又走到壁柜前,那上面标着的是教学挂图。莫主任打开柜门,取下一张基因结构挂图,这时壁柜里赫然出现的是一幅足有一米见方的彩色照片,是戎装的江之湄在晨曦照耀下主升国旗,挥臂致礼的一幕!
“至少在全校,还没有谁自己花钱到婚纱影楼制作巨幅的升旗照片。她的失踪可以推测出十条可能,二十条可能,但不管怎样,她是会将国家利益放在最高位置的。”莫行健低沉着嗓音说。
何懔放下茶杯,盯着相片看了好一阵子。他知道学员队有一个自发成立的女子升旗班,被誉为学校“清晨一道流动的风景”。听莫主任介绍才知道,江之湄就是最早的创始人之一。
对江之湄的情况,何懔已有大概的底数了。一个人工作千变万化,境遇千奇百怪,但基本的东西是不会更改的。他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希望从非专业的角度,了解一些关于所谓“绝密项目”的基本情况。
莫主任由刚才的几分伤感,开始变得严肃郑重起来,当即以外交辞令“无可奉告”将他顶了回来,并说道:“采茶至少也要等到有了毛尖之后,若是从胚芽即采,不仅没味,也坏了茶树,那不是采茶,而是毁茶。何政委,你和傅潮声负责学校的建设管理问题,我一介科室主任就只负责这么个项目,我在位一天,就负责一天;我负责一天,就要保密一天。有朝一日它不需要保密了,那时这个项目恐怕也就轮不到我做主了。就目前来看,我必须把它管好,天王老子我也不认。我就是这个东西彻彻底底的牺牲品,如果傅潮声做对了,我是我自己的牺牲品;如果傅潮声做得不对,那我就是这件事的牺牲品;如果傅潮声因此而面临垮掉的威胁,那我就是保护傅潮声的牺牲品。”
一说到这个问题,平素豁达从容的莫主任忽然变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事先摆放着纸笔以示对政委大人指示的尊重,此时握笔的手似乎在抖动着。
何懔见状,便不再就此事多问,心头的不悦也是显而易见的。
莫主任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何懔站起身告辞,莫主任也没有送一送的意思,只是递给他一张纸。何懔拿在手中颇为吃惊,刚才有电脑桌上的计算机挡着,竟未注意莫主任有眼睛不看纸、手却能写字的功夫。
他见纸上草草写着: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何懔回到办公室,找出《诗经》中的《黍离》一对,一字不差。诗中“之苗”、“之穗”、“之实”,描写的是生长过程。“摇摇”注解为“忧无告也”,而“如噎”显然是壅堵难诉的痛苦状,均有有口难言之隐意。原诗中悲壮的结尾重复了三遍,却似一次强烈于一次。
莫主任单挑这样一首古诗,意境到了如此悲壮和不祥的份上,借用诗中一句:“此何人哉
!”
何懔仰头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目,心中渐渐透亮起来。
读懂这些知识分子要费心思、动脑筋。他们可能不像普通士兵那么直白,不像一般干部那么随和,但是一旦能够真正走近他们,那种震动将也许是全新的、隽永的、雅量高致的。在和平之旅和科技之潮中,也许我们应该借着那句“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国问”重新问一问:此何人哉?
何懔站起身,轻轻合上摆在桌面的文件夹,右手中指在文件夹上敲击着。
凭他多年在军级机关工作和对宦海沉浮的冷眼观察,他隐隐意识到一股危机的暗流,正悄悄地向傅潮声袭来。如果说“江之湄事件”的到来,仅仅是一次不期而至的遭遇战的话——虽然这也未必——那有人进京告状、告状信,特别是这种档次和手法的告状信的出现,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特别是利用“绝密项目”搞事,更是别有用心。
经验反复证明,告状信的突然出现,就是权力或利益之争的晴雨表,是一种警钟或暗示。傅潮声对此不一定能有敏锐的察觉,他毕竟“嫩”了点儿,而且似乎心思也不在这些事情上。然而到了这一级别,如此种种的预感又无法向他明说。
何懔必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或反应。
他下了决心,这个问题先不上常委会。
何懔看看表,已近上班时间,便打电话叫刚到办公室的纪委副书记过来,然后点燃一支香烟细细吸着。他已经汇入成为影响傅潮声前途命运的洪流中的一部分,同时也为这股洪流检验着和牵扯着。不仅如此,一所军医大学的责任与方向也攥在他的手中,至少能否先行一步,将看他的态度。业务上的判断对他而言可能是复杂的,但是对人的评判,对干部的信任,应该不那么困难,事业发展的关键时期,往往就是果断的一赌。
纪委副书记进门时,何懔抖去掉在文件夹上的烟灰,并把这个文件夹推到纪委副书记面前。
“对这个东西,一定要认真地、迅速地处理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有这些污蔑不实之辞,要逐条驳斥,角度要高、论据要实、态度鲜明。要在校内仔细查一查这个东西的来源、背景,要找个机会在大会上狠批这种冒他人之名,无中生有、不负责任的卑劣行为,刹一刹这种歪风邪气。你们要多下去,从正面的角度听一听对学校领导特别是常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多做疏导工作。还要主动和上级纪检部门联系,注意这种东西向更高、更广的范围散布。”
何懔说罢,把烟头一掷。心想必须就傅潮声的那个项目与他谈一次,这已不仅是尊重校党委、党委书记与否的问题,而且涉及到“支持者”、“伙伴”、“信赖与支持”、“同呼吸共命运”等一系列命题的提出与确认。
第五章(4)
作者:郭继卫
常委会一结束,傅潮声便叫着何懔和林副校长去学校招待所,迎候市委康书记。
傅潮声早就约康书记来校一叙,一来感谢对前不久筹办“‘反恐’会议”的支持和对学校发展的一贯关心,二是自从何懔调来工作后,还不曾在小范围内会面,正好借这个机会彼此认识。康书记这人很有意思,凡事求简务实,全然没有中央委员和“一方诸侯”的架子,答应过来坐坐,但务必控制在三五个朋友聊天小聚的范围内,切不可兴师动众。
这倒很合傅潮声的心思。
进了招待所大厅,还未到约定的时间,他们便去会客厅休息。何懔慢下步子,到门廊的不锈钢痰盂处吐痰。傅潮声心细,一偏头望见他吐出些暗红色的东西,忙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何懔苦笑,说这是老毛病了,牙龈糜烂,轻的时候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