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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多了,至今仍没往家寄一分钱来,而与她一同下去的小英子已往家里寄来了两回,共六百多块。周小群对大丫也彻底失望了。她说这都是命,我们没待好她,她在报仇呢。是命,李有东说,我命上怎么有这么多的女儿,我现在看见她们就心烦。周小群,我们把这个孩子送人吧。
啊?李有东你说什么?周小群惊叫着说,她差一点从床上滚落下来。她努力地稳住重心已经偏移的身子,用不认识李有东似的眼神看着他,又问了李有东你在说什么?李有东就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把这个孩子送人吧。他指着在周小群身边躺着的刚生下来的孩子,语气很冷漠,就像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周小群说她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送人,我们能够养活她。我们养不活她,李有东说,周小群你听我讲,我们就是能够养活她,我们也必须把她送人。你想想,我们能不能养她,讨债的那拨人三天两头地来,你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能躲到哪里去?躲到哪里去她都是要哭的,一哭就得暴露。周小群你不要死死盯着我,要吃我似的,我说的是实话,我们还要生我们就得把她送人。况且,我们也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她,与其让她跟我们受苦,还不如送她去一户好些的人家享福。
李有东你尽想些鬼主意,周小群还是摇头,说我不同意。不过周小群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气短,有些勉强。李有东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周小群知道如果还要生的话,最好的出路就是把这个孩子送人,养活那么多的孩子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另外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更不方便,鬼知道讨债的那拨人什么时候来呢,若把孩子带进苕洞谁又能保证她不哭呢。李有东看出了周小群的气短,把椅子挪到周小群的床边,抱过熟睡的孩子。他用沉痛的语气说,要说送人,我也舍不得,你看这孩子多乖,眉眼儿比前几个都生得好,像有福气的样子。
周小群,我们把她送给一户好些的人家,她就能够吃饱饭,能够穿新衣裳,她就不需要跟着大人跑来跑去累得死去活来,她也能够上学,还能够升学,说不定将来会有大出息呢,她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舍不得把她送人呀!李有东后面的话无疑击中了周小群的要害。周小群跟李有东初结婚的那几年,她就常常跟李有东说她小时候在学校里成绩特好,本来是可以升学的,可以当干部,但她家里兄弟姊妹多,穷得供不起她上学,只有做农民的命。因为穷,才嫁了家境富有又是独子的李有东。现在周小群常常抱怨的是她不能生一个儿子,把富有的家境又弄得特别穷了,供不起大丫二丫她们读书。周小群终于被李有东说动心了,不过她依然难以相信李有东描绘的这个孩子的那些前景,关键当然在于这个孩子送给什么样的人家。她说李有东你让我好好想一个晚上,李有东说这么说你同意了。周小群试探着说你说我们把她送给谁家?李有东说这我还没想好,不过周小群你放心,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送她去一户好些的人家,一户比寨上来量家还要富裕的人家,我怎么会让我的孩子到别人家去吃苦呢。周小群说要送就要送到近处的人家,不要送到远处,我要常常能够看到她。李有东生气地对周小群说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呀,近处的人家谁会要我们的孩子,人家等于是替我们把孩子养大,谁会这么傻卵!周小群也生气了,她固执地说我就要把她送在近处,送远了我舍不得,她病了,痛了我哭两声,长高了,长大了我看得见,孩子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舍不下呀!周小群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李有东的心里却不为周小群所动,他又卷了一支烟,叭吱叭吱地吸,烟雾弥漫开来,缭绕在李有东的头顶上,使李有东整个像一个虚幻的物体。李有东显然也是心事重重的。
好了,好了,李有东摁灭烟头,双手扇动着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烟雾,有些兴奋地对周小群说,你看东水村远不远?周小群不解地说不是太远,可东水村谁会要孩子?李有东并不回答周小群的话,又问你看刘志平家好不好?周小群知道东水村的刘志平在全乡境内算得上富户,他家有一辆中巴车,每天天不亮开往乡场上拉客跑县城。周小群说刘志平家当然好,他家已有两个儿子,他还会要我们家的孩子吗?肯定要,李有东说,我听人说刘志平两口子爱女爱得发疯,你想有钱人家图的是儿女满堂,他两口子曾经在县医院抱回来一个女,那女儿是个私生子,他们抱回来养了两个月,又被人家领回去了。周小群有些不相信,说这是多久的事?我怎么不晓得。李有东说没多久,那女孩领回去才十多天,你在家里没出去当然不晓得。周小群问李有东,你是说把我们的孩子送给他们家?李有东说不送给他家送给谁,他家那么的好。他顿了顿,又很有谋略地说不过我们不能明里送,要暗里送。周小群说那是为什么?这你还不明白,李有东说,明里送他会要吗?养大了你又领回来,他不空养一场。我们暗里送他,他不晓得孩子是谁的,但我们晓得我们的孩子在哪里。明天大清早我们把孩子放在车路上,刘志平两口子出车去乡场上肯定会把孩子抱回去的。
第二天天不亮,李有东从周小群手里接过还在熟睡的孩子,他要把她放到车路上去让刘志平两口子抱走。周小群把孩子交给李有东后,说她还没吃奶呢,我给她喂喂奶。李有东说不要给她喂奶了,她醒了哭起来让一寨子人晓得呀。李有东抱住孩子转身正要走开,周小群突然一把夺过孩子说李有东,我们多狠心,我们能不能等她满月后再送出去,她这么小,我放心不下。李有东说周小群你疯啦,你不能反悔呀,搞得不好讨债鬼明天就来。他搬来古书上的话对周小群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周小群,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啊!
周小群看着李有东抱着孩子开门出去,未满月的孩子的那张熟睡的小脸仍在她的眼前晃动。她跑到窗口向外张望,外面是清清淡淡的白雾,李有东的白衬衣在雾中一荡一荡的,周小群陡然想送走大丫的那个清早,也是这样麻麻亮的天色,她的心情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她绝望地想我的两个女儿都这样去了,大女儿走的时候不想喊我一声娘,小女儿想喊我一声娘但她喊不出来。
李有东已经走下天坪,突然听到周小群喊,李有东,李有东,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他看见周小群风风火火地从屋里向他跑来。你疯啦,李有东对跑的周小群说,你晓不晓得你在坐月子。周小群喘着气说你什么也别说,反正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放心你。李有东说你不放心我什么?要是刘志平两口子没把孩子抱走,周小群说,鬼晓得你会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你要是把这孩子胡乱地送出去保不准会把我的孩子饿死的。李有东无可奈何地说你这样不相信我,好吧,我们一起去。
到了车路边,天依然还没亮透,依然有浓浓淡淡的白雾包裹着。李有东选了车路边上的一块小草地把孩子放下,孩子刚一放下地就呱呱地哭喊起来,两只小手无助地举向空中抓着什么。周小群说让我给喂口奶吧。她弯腰去抱孩子,李有东一把扯住了他,说刘志平的车来了。周小群果然听到汽车嗡嗡的声响传来。李有东说就是要让她哭,刘志平两口子才注意得到。不管周小群在挣扎,李有东拖着她去车路坎上的小树林里隐蔽。
刘志平的车很快就到了。他听到了车路边草坪上孩子呱呱的哭声,一脚踩了刹车。车停后,刘志平让他的女人下车去看,他的女人说志平,这里有个孩子。刘志平打开车门跑下来问是谁的?他的女人抱着孩子说我怎么晓得是谁的。哟,志平,是个女孩子哩。刘志平说这才奇怪呢,谁把孩子放在这里。女人说也许是哪个姑娘家做下的事,管他呢,我们把她抱回家去养。刘志平说这合适吗?女人说有啥不合适的,乡里的姑娘家面子薄,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哪里还会搞清这个孩子的下落,苹苹被人领回去后你娘不是日夜念叨让我们再领个女孩,她闲着没事干,闷得慌。刘志平说行是行,只是……不等刘志平说完,女人就说,我喊三声这是谁的孩子,要是没人应的话,我们就把她抱走。女人就喊了起来:谁——的——孩——子——
周小群和李有东躲在坎上的树林里,刘志平两口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当刘志平的女人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周小群突然站了起来,李有东赶忙也站起来捂住周小群的嘴巴,把她又按了下去。李有东在刘志平的女人开始喊第一声的时候就发现了周小群脸色的变化,他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而且身子也在簌簌地发抖。他就及时地制住了周小群,等到刘志平打转车子向他家里驶去的时候,李有东才松开捂住周小群的手。他发现周小群已经晕了过去。
周小群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李有东果然又做起来没劲了,他的旧病复发了。
送走孩子的当天晚上,李有东就没有归家,第二天李有东仍然没有回来。周小群心里思谋着李有东心情不好,晚上摸了牌,早上就睡着起不来了。到了第三天,她仍不见李有东回家,心里明白自己所担心的事发生了,李有东肯定旧病复发了。她对二丫说家里没米了,你到寨子里去叫你爹到兰英姑婆家背谷子打米上来。二丫回来说爹在陈三根家睡着不肯起来,爹说他不愿意打米,也不愿意回来。周小群说二丫你招呼招弟和满满,我去叫他。
周小群找到李有东就骂开了,李有东你这个蠢猪,你天天在别人家吃,天天在别人家睡,你有本事你永远莫回去,你看哪个能天天供你吃?在三根家打牌的六斤说周小群你在坐月子,你不怕犯忌?又劝李有东快回去。三根娘晓得周小群在坐月子,就黑煞了脸,赶李有东和周小群出门,她骂李有东你个天杀的,我家里今年要是不顺利我就要找你负责。李有东呆不住了,气气地跑着跟周小群回家。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李有东天天睡到早饭熟了太阳光铺落了他的整张大床也不起来。周小群天天拿要去乡政府跟他离婚来威胁,李有东也无动于衷。周小群说李有东,这样下去你不做工我们的日子怎样过下去。李有东说我给谁做,我做有万贯家财又有什么作用呢?周小群说李有东我还能生,我们不是还要生吗?李有东说等你生下儿子后我再攒劲做,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周小群说那时候已经迟了,这个家已经完了。李有东不解地问怎么完了?周小群说等我一出月,我就去跟你离婚。我再也跟你过不下去了。李有东不以为然地说你爱去就去。周小群认真地说我这次跟你说真的。李有东说真的,那好哇,我同意跟你离婚,不过还有一个条件,你得把孩子全部带走,一个也不要留下,我就跟你离婚。周小群冷笑着说你想得美,孩子我一个也不带走,你想等我走了轻轻松松讨二个。李有东跳起来说周小群你不要做得太绝,难怪你生不出儿子,你的良心这么黑。我李有东命里该绝,我竟然讨了这么个黑心婆娘。
李有东一边说话一边穿衣,他说我们反正要离婚了,与其在屋里受闷气倒不如到下面找几个人打打牌,散散心。周小群看见李有东摇摇晃晃地走过天坪,向下面的寨子里去。李有东走下天坪,嘴里哼起了阳戏调子。他竟然还有心思唱阳戏,周小群想他以为我不敢跟他离婚。周小群冲着李有东的背影喊,李有东,我跟你说真的,你以为我不敢吗,你等着吧。
周小群满月后第三天,清早,李有东还在睡梦中,周小群起床后认真地梳了头,就打水洗脸,她故意把水弄得哗哗响,洗完脸又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李有东早就被周小群搞出的响声吵醒了,他不耐烦地说你莫影响我睡瞌睡。周小群说你睡吧,睡吧,我可是要走了。李有东问她你去哪儿?周小群说去乡政府离婚呀,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李有东说我劝你别去了。周小群说我本来就不想跟你了,你这么懒不把我饿死才怪呢。说完也不看李有东一眼,就出了门。
周小群一路走一路想,虽然我有那么多的女儿,但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靠不住,我老了那可怎么办呀?她又想起了跟大嘴巴姚彩凤那天吵架的情景,想起了她的发誓:一定要生个儿子!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愈来愈犹豫,她的脚步也就愈来愈迈不开了。走到岔道口的时候,周小群觉得心里乱得不行,索性一屁股坐在块大岩石上,她想我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到底跟李有东离不离婚。
周小群坐在石头上休息,听到下面的道道上有牛铃的脆响,接着她就听到有人用鞭使劲打牛的声音,打得嘭嘭作响,你这个破屁股,胎胎生的也是破屁股,你就不能生一个骚牯子给人看看,一个女人骂牛的声音。农家人巴不得母牛胎胎生母牛,哪有盼母牛生牯子。周小群觉得骂牛的声音特别刺耳,好像是冲她来的,她循声望去,果然是大嘴巴姚彩凤。姚彩凤打牛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周小群,她显然早就看到了周小群,在指桑骂槐哩!
周小群看见姚彩凤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鼓满了气,但她却没有爆发出来。姚彩凤号称大嘴巴,一张嘴厉害得远近闻名,周小群想我干吗还要惹她,我都要跟李有东离婚了,我都要离开青石寨了。周小群站起来继续赶路。不过,她仍然走走停停,犹豫不决,到底跟李有东离不离婚,周小群依然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好。我到法院去提出离婚,周小群最后决定。
当周小群走到距车路一两百米的地方,她看到刘志平的中巴车从乡场方向飞快地驶来,她想我身上还有几块钱,我为什么不坐车去区法院。于是她就喊刘志平的车:等——等——我——
中巴车在往青石寨来的小路边噗地停住,周小群往前跑了几步,她忽然停住了。她看见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几个健壮如牛的人,而第一个走下车来的正是那个刀疤脸。他在周小群生下二丫时曾到过她家里几次,讨过几次赌债,化变灰周小群也认得他,其他几个一律是生面孔,完了,完了,周小群想。她奔跑的姿势在黄土扑扑的小路上定格了几秒钟,然后她就转身往家里飞跑。后来周小群对她的男人李有东说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想也不想就往家里飞跑起来。
在路坎上守牛的大嘴巴姚彩凤远远看见周小群像一只母豹那样敏捷地朝着她这边飞奔而来,她看见周小群的身后弥漫起层层烟尘。周小群白色的身影一掠就从她眼前过去了,惊得她的大嘴巴好半天也合不拢去。
周小群跑回家的时候,李有东刚刚起床,他还在打水洗脸。他听到有咚咚的脚步声从天坪外传来,怕是讨债鬼来捉他,赶忙去窗口张望,等他到了窗口时,周小群已经进入堂屋。李有东惊讶地说你不是去乡政府跟我离婚吗,回来干吗,后悔了吧?周小群喘着粗气说今天要不是碰上大嘴巴我就跟你离定了,现在我决定等我有了儿子我就跟你离,一定得离。我周小群就是离开青石寨也要让人看看我能够生下一个儿子。又对二丫说带招弟和满满去外面玩!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窗口向外望,看讨债的人来了没有。周小群对李有东说现在我们马上躲起来,讨债的人立即就要到了。我是在路上碰着他们跑回来的。李有东也有些紧张,说到后山上去。周小群说来不及了,还是进苕洞吧。我估计大嘴巴会透水的,讨债的人恐怕快到天坪外的坎下了。李有东不等周小群说完,就飞快地钻进房去,揭开楼板,钻了进去。周小群也跟着钻了进去。
李有东每天一摔碗就去三根家,三根家开杂货店,每天都有许多的人玩,总少不了一场牌,也不会少了李有东。李有东多数时候并没有上场打牌,而是看牌。他身上有钱的日子并不多。只要李有东一来,无论打牌的还是看牌的总是戏弄他说又报到来了,今天比昨天迟到了五分钟。李有东说报到来了,你们玩得我有什么玩不得的。三根说我家打牌的天天换人,惟独不换你李有东。李有东说我怕什么,我又不要攒家物。三根说没儿还要好一些,快活了得,哪里要累死累活,到死都划不来。众人就附和着说是呀是呀,有儿着儿害。李有东说谁要再说我就要骂娘了,戏上唱的是:无儿点灯点不亮/无儿吃饭饭不香/无儿说话气不壮/无儿站着没有别人影子长。你们以为我李有东日子好过,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夜夜醒转过来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有东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就再不好拿他开心了。三根说这人他妈的真怪,有人光养儿,有人光养女。这两个月青石寨几户超生都生酒坛子(女),打牌的陈海东说这叫命运作弄人。看牌的陈六斤说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