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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的形状和轮廓。车身一个大晃,又一个大晃,大概是通过了岔道。又到站了。咣——哧,铁门打开了,站台的聚光灯的强光照进了车厢。岳之峰看清楚了,录音机就放在那个抱小孩的妇女的膝头。开始下人和上人。录音机接受了女主人的指令,“叭”地一声,不唱了。
“这是……什么牌子的?”岳之峰问。
“三洋牌。这里人们开玩笑地叫它作‘小山羊’”。妇女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回答。岳之峰仿佛看到了她的经历过风霜的,却仍然是年轻而又清秀的脸。
“从北京买的么?”岳之峰又问,不知为什么这么有兴趣。本来,他并不是一个饶舌的人。
“不,就从这里。”
这里?不知是指X城还是火车正在驶向的某一个更小的县镇。他盯着“三洋”商标。
“你在学外国歌吗?”岳之峰又问。
妇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我在学外国语。”她的笑容既谦逊,又高贵。
“德语吗?”
“噢,是的。我还没学好。”
“这都是些什么歌儿呀?”一个坐在岳之峰脚下的青年问。岳之峰的连续提问吸引了更多的人。
“它们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女同志说:“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布鲁米——花朵……”她低声自语。
他们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车厢里充满了的照旧是“别挤!”这个箱子不能坐!”“别踩着孩子!”“这边没有地方了!”……之类的喊叫。
“大家注意啦!”一个穿着民警服装的人上了车,手里拿着半导体扬声喇叭,一边喘着气一边宣布道:“刚才,前一节车厢里上去了两个坏蛋,混水摸鱼,流氓扒窃。有少数坏痞,专门到闷罐子车上偷东西。那两个坏蛋我们已经抓住了。希望各位旅客提高警惕,密切配合,向刑事犯罪分子作坚决的斗争。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车上的乘客象小学生一样地齐声回答。
乘务警察满意地,匆匆地跳了下去,手提扩音喇叭,大概又到别的车厢作宣传去了。
岳之峰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携带的两个旅行包,摸了摸上衣的四个和裤子的三个口袋。一切都健在无恙。
车开了。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人们又已经各得其所,各就其位。各人说着各人的闲话,各人打着各人的瞌睡,各人嗑着各的瓜子,各人抽着各人的烟。“小山羊”又响起来了,仍然是《小鸟,你回来了》,《五月的轮转舞》和《第一株烟草花》。她仍然在学着德语,仍然低声地歌唱着欣梅尔——天空,福格尔——鸟儿,和布鲁米——花朵。
她是谁?她年轻吗?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吗?她在哪里工作?她是搞科学技术的吗?是夜大学的新学员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吗?她为什么学德语学得这样起劲?她在追赶那失去了的时间吗?她作到了一分钟也不耽搁了吗?她有机会见到德国朋友或者到德国去或者已经到德国去过了吗?她是北京人还是本地人呢?她常常坐火车吗?有许多个问题想问啊。
“您听音乐吧。”她说。好象是在对他说。是的,三支歌曲以后,她没有揿键钮。在《第一株烟草花》后面,是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闷罐子车正随着这春天的旋律而轻轻地摇摆着,熏熏地陶醉着,袅袅地前行着。
车到了岳之峰的家乡。小站,停车一分钟。响过了到站的铃,又立刻响起了发车的铃。岳之峰提着两个旅行包下了车。小站没有站台,闷罐子车又没有阶梯。每节车厢放着一个普通木梯,临时支上。岳之峰从这个简陋的木梯上终于下得地来,他长出了一口气。他向那位女同志道了再见。那位女同志也回答了他的再见。他有点依依不舍。他刚下车,还没等着验票出站,列车就开动了。他看到闷罐子车的破烂寒伧的外表: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漆,灯光下显得白一块、花一块的。但是,下车以后他才注意到,火车头是蛮好的,火车头是崭新的、清洁的、轻便的内燃机车。内燃机车绿而显蓝,瓦特时代毕竟没有内燃机车。内燃机车拖着一长列闷罐子车向前奔驶。天上升起了月亮。车站四周是薄薄的一层白雪。天与雪都泛着连成一片的青光。可以看到远处墓地上的黑黑的、永远长不大的松树。有一点风。他走在了坑坑洼洼的故乡土地上。他转过头,想再多看一眼那一节装有小鸟、五月、烟草花和约翰·斯特劳斯的神妙的春之声的临时代用的闷罐子车。他好象从来还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歌。他觉得如今每个角落的生活都在出现转机,都是有趣的,有希望的和永远不应该忘怀的。春天的旋律,生活的密码,这是非常珍贵的。
(选自《人民文学》1980年5月号)
无论对王蒙本人还是对新时期小说创作,《春之声》都是一篇值得重视的作品。这个篇幅不大的短篇小说热忱地表现和歌颂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大地出现的新的希望和转机,揭示出一个富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主题。作者曾以直面现实的勇气揭露出我们生活进程中出现的曲折和矛盾,但他并非只是一味地描绘社会生活的阴暗侧面,相反,他总是注意从纷纭复杂的社会现象中准确把握时代本质,给读者以思想上的启迪和精神上的鼓舞。《春之声》通过主人公岳之峰在闷罐子车里由见闻引起的丰富联想,让人们聆听到一个新的时代正大步迈来的铿锵脚步声。从困难中露出希望,冷峻中透出暖色,使人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
在艺术表现上,《春之声》或许更值得我们重视。它是新时期文学中率先运用“意识流”手法写成的小说。它突破了传统的人物、情节、环境的描写方式,而把反映现实生活的焦点集聚在人物心理内象的直接袒露上,以有限的篇幅充分展示主人公在特定的环境中涌现出的复杂、丰富的内心活动,意识的自然流动,通过对人物内心图景的细致描绘,勾勒出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命运遭际和思想性格,同时也表示出社会生活丰富而又纷杂的面影。小说采用“放射性结构”,有力地突破了时空的限制,纵笔所向,今昔中外、乡风城貌,了无拘牵,以极精练的笔墨表现出十分丰富的思想内涵。此外,意味深远的象征,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描述,也是其艺术上的显著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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