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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一件东西,像是从丁家干的宿舍扔出来一样,落在走廊里。我倒吸一口气,心一下子蹿到嗓门。那是一只猫吗? 它动了一下,在地上打一个滚,站起来,像人一样站立,似乎长叹一声,它的确是长叹一声,然后,用另一只前爪搭在脑门上,对着中天的月亮望。我认出它了,它不是猫,是一只白狐。在院子里,我见过黄狐,像黄鼠狼一样一大群,有时候在墙头上,排成队,有时候在水塔上,拜天拜月,有时候结伴,从林子里走进走出。而白狐,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莫非它就是传说中的大仙? 千年黑万年白,真要有一万年的寿命,的确应该得道了。白狐要是转眼变成一个人,我会被吓死的。但是,我并没有被吓死,白狐也还是白狐,它继续把手( 权且这样说吧) 搭在脑门上,原地转一圈( 或许两圈) ,像是故意表演给我看,然后,跳下走廊,旁若无人地走了。它走到林子边上的时候,回头望我一眼。它是在等我吗? 我放下门帘,不再看它,心想,如果我再掀起门帘的时候,它还没走,我就跟它走,看看它要把我带到哪里。
不知过了几分钟——也许连一分钟都没有——但我感觉时间很长了,我用手指,把门帘挑起一条缝。它居然还在。它打着眼罩在望我。好吧。我说。我走到床边,拿起电棒,心想,如果它还在,就确认它是在等我,我就放开门,跟它去看个究竟。看什么,我并没有想。但是,我一直觉得,植物园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包括丁家干的失踪。
我没敢惊动它。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它。它一闪就钻进树林了。我的电棒一直藏在腋下。
我想当然地觉得白狐讨厌电棒的白色光亮。因此,即便它消失在林子里,我也没有打开电棒去寻找它。我想,如果它真有灵气,它还会出现的。它果然就在我前边出现了。它从林子里跳出来,让我看见它,然后又钻进了林子。就这样,它时隐时现地在前边引导着我,带着我向前走。
水塔下边的这间红砖红瓦的小屋,我从来没有来过。如果不是白狐的引导,我基本上忽略了它的存在,可以说,我的记忆里,没有它丝毫的痕迹。但是,白狐在它的附近消失了。它是钻进了小屋,还是躲在了附近? 周围全是树木,林林总总,高高矮矮,重重叠叠,风声呼啸里,这些树木东倒西歪,像站立不稳的醉汉。
我站在林木中间,我也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了,但是我还能站住,虽然我的心也是东倒西歪极不安宁。我站了一会儿,确认白狐不会再出现了,便有些后怕,觉得不该出来看一只白狐。在我正欲回去的时候,风声里夹杂着怪异的声音,似乎还有一种腥臭味。
我向小屋靠近几步。我知道小屋是水塔的配电房,谁会到小屋里来我不知道。我知道经常拉电闸、给水塔上水的,是食堂的崔师傅,但他是不用到配电房的,电闸就在水塔下边,他只要从水塔下的小门进去,就可以完成他的工作了。我竭力回忆谁和这间小屋有关系。可惜我回忆不出来,风把我的脑子刮乱了。我继续向小屋靠近几步,并把电棒举起来。有一团黑影,剌溜从我脚边蹿过。我知道它是水老鼠。又一只水老鼠蹿过去了。我没有顾及它们,再走一步,就到小屋的窗户前了。腥臭味,就是从小屋的窗户里窜出来的。小屋的窗户还算整齐,窗户上的玻璃却支离破碎,风正灌进去,发出啾啾声。我把电棒筒对着窗户按亮了。一大堆硕大无比的黑色水老鼠在灯光下集体愣了神,旋即便哇哇叫着,四散狂奔。小屋四周的墙壁下,大大小小全是洞,水老鼠奔逃不及,在洞口拥挤成一团,有几只一头撞到墙上。我的电棒没有跟踪这些水老鼠,而是回到它们聚集的地方。我惊呆了,不知是手腕一软还是心一软,电棒差点掉下来。在电棒所照之处,是一具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人尸,衣服不知哪去了,水老鼠不会连衣服也吃掉吧,但水老鼠毫无秩序的啃咬,已经让尸体失去了人形,许多地方露出了骨头。这是谁啊? 不会是丁家干吧? 丁家干失踪这么长时间了,如果是丁家干,他早该被水老鼠啃光了,那么,他是谁呢?水老鼠显然已经适应了电棒的光亮,又纷纷从洞里钻出来,扑到尸体上,片刻之后,尸体已经被水老鼠覆盖,只看到圆鼓鼓肥嘟嘟的水老鼠在尸体上蠕动。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的确是真的。我不知道是如何离开这问令人恐惧的小屋的,我的小腿肚抽筋似的疼。我害怕我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也会被水老鼠撕撕吃了。当我在风声中回望小屋的时候,在小屋的屋顶上,站立着黑压压的黄鼠狼(或者狐狸吧,夜色中,很难分辨出这两种动物,它们体形相似,习性相近) ,它们也是被血腥味引去的吧? 它们在等食水老鼠吃剩的残羹吗?
回到宿舍,我看不下书了。我不知道尸体是如何来到小屋的,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想找谁说一说。老杨呢,他在吗? 还有小谢所长,还有大李、徐师傅,是谁都行,我要让他们去看个究竟。可我再也不敢出门了。
我没有上床睡觉。我是和衣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当麻雀的啾叫声惊醒我的时候,有一个人正在敲我的门。谁呀? 我问。对方说,我,你怎么没起来? 你该起来背书了。我没听到你背书。你天天不是背书的吗? 我听出来,对方是老杨。我噢一声,看一眼桌子上的闹钟,这是小张送给我的闹钟,我把它调在早上六点半的时间上。显然,闹钟已经闹过了,现在是七点半了,而我,并没有听到闹钟声。我揉揉眼睛,想起夜里的奇遇。我喊道,老杨。门外没有人应我,老杨可能已经走了。我跑过去,掀起门帘,阳光晃一下我的眼——门外没有老杨。风也停了,树梢很安静。我打开门,看到老杨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了。我没有再喊他。我在想,是不是我夜里做一个噩梦?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梦境不可能如此清晰啊,不,不是梦,我夜里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可梦和真实又是如此地切近,就像孪生的兄弟,让我一时糊涂了。
我决定再到小屋去看看。
小屋基本被树木覆盖,我走到它跟前,需要穿越好几丛林木。小屋的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性植物,如果是春夏季节,小屋应该全部穿上绿衣。现在还是早春,小屋上的阳光被周围的树条划成碎块。我走近小屋,走近窗户。从窗户望进去,屋里很暗,看不清楚。我又靠近一步,我想看看那具残破的尸体是否还在。让我惊异的是,潮湿、阴暗的小屋里,并没有尸体的存在,除了靠近里侧的配电板箱,小屋里空空如也。有一些水老鼠还在小屋里交叉跑动,它们从墙根拳头大的洞穴里钻出来,在地上寻找什么,在曾经是尸体存在的地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抑或是在地上吮吸,然后又刺溜钻进洞穴。小屋的地面上,没有血迹,没有残骸,有的,是无数个水老鼠的爪印。水老鼠竟然连骨头都吃掉了吗? 水老鼠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太让人恐惧了。我悄悄地后退。我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但是我眼睛一扫,看到一堆灰黑色的水老鼠,挤在小屋边上的一丛灌木下,它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它们的肚子都是圆圆鼓鼓的,毛发晶莹滑亮。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还有更大的一堆。我还看到第三堆、第四堆……它们都撑得走不动了。
我快速离开小屋,一路狂奔,向办公室方向跑去。
在食堂门口,我差点撞到洗碗的老杨的身上。老杨碗里的水因为躲闪我而泼到了我的衣服上。
老杨吃惊地说,陈秘书,你跑什么? 你怎么从那边跑来?
我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老杨。我要告诉他我看到的一切吗?
老杨比我还吃惊,我第一次看到老杨的脸上失去他标志性的微笑。老杨说,陈秘书怎么从那边跑来? 你你……看到什么啦? 你脸都跑青了。
没……没……我……哦……水老鼠,我看到水老鼠了……
是吗?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植物园,水老鼠多了。老杨又微笑了,他说,水老鼠也让陈秘书怕成这样啊,到底是书生啊,哈哈……
洋玉在植物园里走来走去。洋玉围一条红围巾,她用红围巾包住了嘴巴,很显眼。她是来找老杨的吧? 老杨上班去了,她应该到老杨上班的地方找他。她在办公室门口,是找不到老杨的,难道她不知道?
这是近午时分了,我一直处在恶心的状态中。恐怖和害怕已经悄悄远离了我,剩下的只有恶心。张会计看我情绪不对,她几次放下手里的书,打量着我。崔园长也抬眼看我几次。崔园长还在研究他的药饮,他此时杯子里的水是淡黄色的,不知是哪一种中药泡制的,崔园长悄悄地品尝。他也看到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的洋玉了。
崔老鳖家的洋玉,干什么啊? 崔园长说。
不知道。张会计说。
贼头贼脑的,跟崔老鳖一个样。崔园长说着,站起来,离开座位,走到门边,喊道,洋玉,找人的吧? 找谁啊?
还能找谁?
找崔老鳖啊,几天没见到他啦?
两天啦,昨天和今天。洋玉的眼睛盯着崔园长。
崔园长躲开了她的眼睛,说,那才算一天。
你在园部找不到他的,他不到园部来,你要找到断魂岗去找,找迟了,就被水老鼠吃了。
他这几天找老杨有事。他说到园部来的。
洋玉的眼睛还是盯着崔园长,她想从崔园长脸上看出点什么。
噢,崔老鳖没到园部来,崔老鳖要是到园部来,我会看到的。我这几天没出门,天天坐办公室,要是看到他,我会跟他打招呼的,我会请他吃支烟的,我会请他喝杯茶的,我没看到他,说明他没来。这样吧,老杨去县城卖药了,你等他回来,问问他去。
我不问他,洋玉眼一阴,说,他是个挨千刀的!
什么? 崔园长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对洋玉的话不能理解。
我会问他的。洋玉又说,我想问问,老杨没跟你说什么?
崔园长尝一口药饮,说,没有,他要说什么?
没说就算了。洋玉一扭身,走了。
崔园长看着洋玉渐渐走远,愣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洋玉走了,我却心里有了数,小红屋里被水老鼠吃光了的尸体,莫非就是崔老鳖? 我还想到了此前失踪的丁家干,还有更早失踪的老会计,他们是不是和崔老鳖一样,喂了水老鼠了呢?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觉得,植物园里这股邪恶的力量,渐渐有了眉目,这就是,以崔园长和老杨为轴心的偷盗集团,他们控制了植物园,也控制了生杀大权,对于那些知道太多的人,或者有碍于他们行为的人,就拿去喂水老鼠。我感到腿在抽搐,心也跟着抽搐起来,如果他们知道我知道一切,我也会成为水老鼠的美味的。还有张会计,她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也许真的什么都不懂吧。她把书翻过去一页,轻轻的。她低敛着眉眼,认真地读书。第二十八章 洋玉的刀
洋玉在家磨刀。洋玉的刀,是她父亲切猪蹄子时用的,形状有些奇怪,呈弓型,背上带着把子,握在手里,切东西很得力。洋玉把院门关起来,认真地磨刀。洋玉把刀磨得刷刷响。
洋玉对着月光,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在刀锋上吹一口气。“嗖——”黑乎乎的刀锋像吹来一阵风。
洋玉把刀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开始洗脸,化妆,还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洋玉晚上没有到植物园去看电视。她不去看电视,老杨就会来。每次都是这样的。可今天,洋玉担心老杨不会来。他不会不来吧。洋玉想。洋玉把耳朵竖起来,听屋外的风声。屋外没有风声,她听到了月光洒在地上的声音。
老杨还是来了。
老杨学一声猫叫——这是给洋玉发的一个暗号。
你怎么才来。洋玉有些哀怨地说。
我怕你去看电视嘛。老杨坐在洋玉的床上,说,我在路上等了你一会儿。
我哪里想去看电视啊,我找不着人,没心思。
所以我没急着来呀,你心里有事,我怕你不想理我。老杨说,你父亲也真是的,出门也不跟自家小孩说一声,多叫人担心啊。
烦死人了,我也不找他了,他不管我,我还去管他干什么啊,他就是去死了,我也不哭一声,我恨死他了! 洋玉跺着脚说。
你恨你父亲啊,那也不必要。
我就是恨!
看不出来洋玉性子这么烈。老杨吃惊地说。
还不都是你呀,他不让我跟你好么。洋玉有些娇气地说。
原来是这样。老杨心里想,暗自得意着,觉得洋玉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温顺啦,一定是她父亲失踪了,她生活中没了依靠了,才变成这样的。老杨心里越发地喜滋滋的,把挨着身边的洋玉揽到怀里。老杨说,崔老鳖不回来,我就天天来陪你。
洋玉说,就怕他这辈子不回来了。
老杨愣一下,说,不会吧?
洋玉说,什么不会啊,你老杨心里能没数?
老杨更上一惊,觉得洋玉是不是觉察到什么。
洋玉知道说漏了嘴,又说,你们一起偷药,你还不了解他? 他那种人,就是死在哪里,怕是也没人知道。
老杨说不会,崔老鳖比鬼还精。崔老鳖不会有事的,要不了几天,他就回家了。他就算一辈子不回家,还有我呢,我不会不管你的。
洋玉说,说话可要算数啊,我可就指望你了。
中国人,哪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老杨慢悠悠地抽烟,大大咧咧地说,给我倒碗水洋玉。
你倒会使唤人了。
老杨心里笑笑。
洋玉给他倒来一碗水,看着他,小声地说,你一来就急,巴不得一口吞了我,今天怎么消闲自在啦?
老杨心里有数,不急,是因为不需要防崔老鳖这个老鬼了。洋玉就像到了狼口的小绵羊,迟早是嘴里的美味。老杨干干地笑两声,答非所问地说,崔老鳖那么老土的人,怎么给你起这么好听的名字? 真是怪了。
洋玉惦记着枕头底下的刀,不想跟他多废话,但也不能急。洋玉心里咚咚地跳,对自己说,不要看枕头,不要看枕头。洋玉朝老杨身边蹭蹭,羞羞地说,这叫什么好名字啊,难听死了。洋玉,唏,我讲给你听听,我出生时,家里没有一根吃的,我妈说,家后不是还有洋芋吗。我妈让我爸去挖几个来。我是半簸箕洋芋养活的,我妈就叫我洋玉了,以后图省事,就没起大名字。
这个名字好,洋玉好,你妈真是英明! 老杨把洋玉往身上揽。
洋玉说,你烟还没抽完哩,你水还没喝哩……
老杨把烟头摁灭了,去喝水。
洋玉说,你跟崔园长说啦?
老杨说,说了,崔园长说,洋玉也不比银花差,也不比豆叶差,怎么不能来植物园? 崔园长说他原则上同意,下一步就是跟上级请示了。
洋玉心里说,你撒谎。
老杨说,你就要成为植物园工人了。
这一次,洋玉没有下手。洋玉其实是有机会下手的。老杨跟洋玉做完了,翻身滚在一边,点上了一支烟。老杨把烟抽了一半就睡着了,是洋玉把他的烟头拿下来的,当时,吓了老杨一跳。洋玉说,你烧着手了。老杨没吭声,没有翻身,又睡了。在老杨打着鼾声的时候,洋玉想从枕头底下摸出刀,在他的脖子上切一下。洋玉知道,这事做起来很简单,就像切鸡,脖子一样。但是,洋玉没敢,一方面,是洋玉怕了,另一方面,是枕头叫老杨的头压住了,洋玉要是拿刀,会把老杨弄醒的。
洋玉就坐在老杨的身边,披着衣服,看着老杨睡觉。真是奇怪得很,洋玉竟然不困,她脑子里翻江倒海的,一直到下半夜,她只是感觉到冷。洋玉朝被子里钻钻,把老杨弄醒了。
几点啦? 老杨忽地坐起来,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
洋玉不准备杀老杨,巴不得他早点回去,就说,天快亮了。
老杨就摸摸索索地起来。老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下回来,带点肉带点酒来,喝一盅,好不好?
好。洋玉说,你要是带酒来,我跟你一起喝。
好,我明晚就来。老杨说,你家没了狗,还怪不习惯的。
狗不是叫你打死啦!
老杨在黑暗里笑笑,在心里说,我不是说那条狗,我是说崔老鳖这条老狗。老杨的笑,洋玉没有看到,老杨心里的话,洋玉也没有听到。第二十九章 尾声
我在这年的初夏离开了植物园,原因很简单,我父亲给我找了更好的工作,县磷肥厂宣传员,负责厂里七块黑板报的出版工作。在我离开植物园不久,小张也上调到县多种经营管理局担任打字员了。我们虽在县城里,却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因为小张突然就不参加夜大的学习了,原因我不得而知。我们再次的见面,是在电影院门口,小张挽着一个高个子青年的胳膊,正从电影院正门台阶拾级而上。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