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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男人,真心儿牵到你身上。
白如云对:
二更揭开红布兜,铺炕脱衣我睡下;
抱住身子你搂住腰,我当女人要发骚。
旷野里传来声音:
三更月牙站端了,红谷儿碾成米了;
头枕胳膊睡觉了,我这辈子难碰你了。
白如云对:
四更月牙撇西了,架上的鸡娃儿叫了;
眼泪珠儿掉下来了,我知道你背心的时候到了。
旷野里传来声音:
五更东方发白了,耳听的你没人管了,
我心里难受死了,你为我把眼泪涸干了。
白如云对:
连肉的指甲被剥开了,我身上的皮被刀割了。
要走你走吧,三个娃娃你也别管了。
对方没有了回音,黑戈壁死了一样,连呼吸也没了。
之后,白如云做了个梦,她又看见自己离开老家前的那个上午:干净的院落,面南背北的八明柱房子散发着古旧的气息,正屋里住的是白老汉,两侧耳房里分别住的是白如云和白老汉的孙子白如云的侄儿白章。院子的东边和西边分别是厢房与伙房。阳光像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一样明亮着,请来的先生正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坐着一把老式椅为白章教书,白章在地上写着什么,先生念道: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先生说:“这是《诗经·卫风》中一首题为《氓》诗中的几句,是一位弃妇所写。作者通过劝说斑鸠不要馋嘴去吃桑葚,告诫姑娘别轻易爱上男人。她说,男人们寻欢作乐,把女人说甩就甩了,而女人一旦投入进去便会不能自拔的。女人为爱而生,女人甚至可以为爱而死,被弃的女人叫人同情……”
白章说:“我姑姑也会是这样的吗?”
先生清了清嗓子,瞪了白章一眼,继续念道:
■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先生说:“这个女子到了婚嫁的年龄还嫁不出去,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着急。开始时,她还想出嫁时选择一个好日子,但很快,她便有些等不及了,也管不了什么吉日不吉日的了。她似乎还想在向自己求婚的男人面前撒撒娇,但易逝的青春如同成熟的梅子纷纷落地,越来越稀少,她很快便没有那个兴趣了,巴不得人家开口呢!这个女子若为足不出户的那类,她将自己这份真实的情感写下来,等待有人前来求婚,而当那一天真正到来,她也许会被羞得满面绯红……”
白章说:“谁说的?我姑姑就不是,我姑姑才不嫁呢!”
先生拿起教鞭,白章赶忙闭嘴,再写。
先生接着念: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於焉逍遥。
……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
尔公尔侯!逸豫无期。
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先生说:“白驹皎皎四节出自《诗经·小雅》,'於焉逍遥'中焉意为此;'逸豫无期'中期读'极'。后二节可译为:小小的白马把光辉洒在此地,高贵的宾客!这里安乐无限,你好好游玩(优游),甭打走的主意(勉为'抑止'意;遁是'迁'之意);小小的白马,在空空的山谷,食一捆青草(生刍),马的主人玉般美好,请不要过分珍惜你的音信(毋金玉尔音),对我有疏远之心(遐心)。”
白章说:“先生,是你打了不走的主意了吧……先生,今天该完了吧!”
先生生气地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和往常不同的是,白章听见先生边走边吟着一句诗:其人如玉也,其人如玉也!
……
但是,很快地,这一切都被一阵风刮跑了,刮得不见了,把她刮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野滩里,她大声地呼喊着她的侄儿白章,但她见父亲从天上悠悠地出现,她看到父亲的眼睛蓝蓝的,和天空一样大,但父亲的蓝眼睛很快就变小了,变得只有桃子一般大小了,而父亲也从天上缩着变着,变成了一只羊。羊落在荒滩里,朝她悠悠地走了过来,她看到成了羊的父亲的眼睛很蓝,蓝得比蓝天还蓝,蓝得能滴出蓝汪汪的水来。
她说:“爸……”
她看到羊的胡子飘动了几下。
她说:“爸……”
羊这才说话了:“娃,你的日子你过吧,爸帮不了你什么了,爸老了,连路都走不动了……”
她又说:“爸,都是我不好……”之后,她发现羊头上的角一点点地碎了,成了末儿,被风吹走了,而羊的鼻梁却挺在她的眼前成了一座苍老的山。她不由得哭了起来,但哭着哭着她却看到了天,天蓝蓝的,路在德的肌肉疙瘩在天上扩散着朝她压下来,她能看到他伸着舌头,卷着头发,蓝的眼睛,但她却感觉不到他的一点温度。她有些生气地推开了他,却发现变成羊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开始大哭着喊”爸”,但却把自己哭喊醒了。这时东方已经发白了,这个梦使她分不清与旷野里的人对歌是真还是梦,她想了半天,忽然就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块冰了。下意识地,她立起身来,叫起了地坑里的几个孩子,又赶路了。她庆幸孩子们没有被冻死。但孩子却一个个哭喊着脚凉,她想背着他们走,但又怕他们被冻死在自己的背上。于是,她只好在孩子们哭喊的时候,拉着他们的手、打着他们的屁股让他们自己向前走。在这个过程中,她断断续续地想着路在德可能还活着。
36
白如云他们来到了西格拉滩。据说,这个地方曾是北宋与辽国交锋的一个战场。北宋女将穆桂英曾屯兵于西格拉滩附近,与敌军对垒。白如云领着路之焕路之珍路之花到达这里时,面对一望无际的碎石,他们欲哭无泪。北宋女将穆桂英将自己留在西格拉滩上的英雄气概,全都带走了。西格拉滩死一样地板着面孔,把孤寂与苍凉毫无保留地挥洒在天地间,这使白如云路之焕路之珍路之花这些平常而且弱小的百姓,在见到它第一眼时腿肚子便发软了。
寒风揪着西格拉滩里片片荒草的枯黄头发,一个劲儿地抽着它们耳光,使它们凄婉、哀怨的号叫声把天宇搅和得沸沸扬扬和混沌不清。白如云的眼泪就是在这时非常怯懦地流淌了出来。
“妈妈,这么大一个荒滩,我们怎么走过去呀?”
“孩子,咱没做亏心事儿,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西格拉滩里有狼。狼的眼睛常常像萤火虫一般飞舞在夜间的西格拉滩里,嚎叫像是为西格拉滩鸣奏哀乐。白如云带领路之焕路之珍路之花在一座废弃的破羊圈里暂且住了下来,上天真的保佑了他们——在羊圈的草丛中,他们意外地得到了几只被冻裂了的野鸡蛋。他们因为这个欣喜不已,甚至在吃鸡蛋的时候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赞美西格拉滩的想法。为了不至于使自己做了狼的美餐,他们捡拾来了大量的干柴和枯草,在羊圈窑门口点了堆火,熊熊烈火在干柴与枯草响亮并且激励人心的欢呼声中,将光与热十分慷慨地传递给了他们。路之焕路之珍路之花因此十分惬意地进入了梦乡。但白如云却没那个福分,她还得连续不断地给火堆加柴草,当然,保护路之焕路之珍路之花的责任也义不容辞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她紧握着一根粗而且长的白杨木棒,坐在窑门前的火堆边上。木棒斜横在她的胸前,酷似一种吓人的兵器,她因此或多或少地有了些许将军的味道。然而,她这位将军连日奔波,早已疲劳不堪了。虽然,她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或者说有些欲要将眼珠迸出眼眶的意思,但这仍旧不能完全抵挡住那漫身而来的瞌睡对大脑的袭击。她坐在那里,总会时不时地打上个盹儿,烈火在那时便会蹿上她的脸颊、鬓角乃至额头,调皮地亲她一下,欲与她寻欢作乐。但她却非常忠于职守,在头发”吱啦啦”的声音里,一次次地极力调整着自己。她的头因此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如刺猬一样的东西。尽管这样,她最终还是在瞌睡无穷无尽顽固而又持久的袭击中,倒了下去,跟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如云忽然感觉到天好像是下雨了。接着,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脑勺,发现那里湿乎乎的,转了一下脸,习惯性地向天上看了一眼。那一眼,她没看见天空,却看见了一样使她魂飞魄散的东西——一条狼正蹲在她的跟前,伸着长长的舌头,下滴着晶莹剔透的口水珠儿。那个时候,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一种东西正在拼命地朝下钻,有种要将她一起带入地下的意思。狼的白晃晃的牙齿在熹微的晨光中,仿佛是无数个寒光闪闪的匕首一齐对准了她。
“打狼啊!”白如云握住了一根如火柴棒般的柴火棍棍儿喊道,声音柔弱并且凄凉,仿佛来自遥远而又遥远的天边。
狼将两滴热乎乎的口水滴在了她的脸上,用一种哀伤的同情她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白如云蜷缩在那里动也没敢动一下。“这条狼咋没吃我?”望着狼干瘦的身影,她的心里问自己。渐渐地,她的呼吸和心跳恢复了正常。这使她蓦然间感觉出自己的一条腿仿佛是被狼胡乱地啃咬了一通那般,东一坨西一坨剔骨一样地疼痛。她慌忙伸手去摸,却将一些细细如灰的粉末搅和了开来。继而,她发现自己的一条腿上已没有裤子!她猛地坐了起来,懊恼至极地望着那些还粘在腿上的裤子的灰烬,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时,东方的天际已跃出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太阳如老顽童似的,乐哈哈地望着白如云裸露着的腿,嘻嘻地笑着,有意在羞臊着她。她的伤心因为白天的来临开始一点一点地隐退,变成了紧张和不安。
“到哪里去找一条裤子呢?穿着这样的裤子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女?怎么走出西格拉滩呢?”白如云在心里一次次问着自己,再次掉下了眼泪。
路之焕醒了。白如云赶忙用有裤子的腿压住了没裤子的腿并下意识地将身子向下一缩,欲将那条暴露在外的明晃晃的没了裤子的腿彻彻底底掩盖起来。但路之焕却偏偏看见了那条腿,惊愕得张着嘴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她就这么在大儿子的目光中,很不好意思地红了一回脸。
“妈妈,你的裤子……”路之焕终于开口说话了。
白如云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说没想到回答什么。
“妈妈,你的裤子是不是让火烧了!”路之焕分明紧张了起来。
白如云没有回答。
路之焕什么也不说了。
忽然,有种东西像电光那样在白如云的脑子里闪了一下。紧接着,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乞求着对路之焕说:“儿子,把你的裤子脱给妈妈?”
路之焕微微有些吃惊,随后脸上涌上一种属于不情愿的东西。但他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裤子脱给了母亲。白如云因此很不光彩地拥有了一件很不规格的短裤,而路之焕只有默默地坐在羊圈窑内,用腿和脚丫子掩盖着那个人人都不愿轻易裸露的部位,背对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母亲。
中午时分,一群羊仿佛像农历八月天无忧无虑的白云,不紧不慢地飘进了白如云的视野。羊把式的歌声隐隐约约,捉迷藏般地在白如云的耳朵里出出进进。穿着“短裤”的白如云,下意识地审视了一下自己裸在外面的白晃晃的小腿,逃避侵略者般地躲进了羊圈窑,并命令因饥肠辘辘而哭闹不停的路之花路之珍同她与路之焕一样老老实实待在窑内,不许踏出窑外半步。
羊把势的歌声渐渐真切了起来,涩涩的,有些沙哑,如同在向大自然悲愤和凄凉地诉说着什么。路之花路之珍在这歌声中愈加哭闹了起来,白如云有些气急败坏地在他们的屁股蛋子上抽了几巴掌,但这并没有解决问题。
羊把势的歌声不再,羊群“刷刷”的吃草声清晰并且响亮了起来。白如云和路之焕蜷缩在那里几乎不敢大声出气,路之花路之珍因为他们的样子虽说暂时止住了哭声,但半张着的嘴巴时时都有再次发出声音的可能。白如云急中生智,一把揽过路之珍,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正当白如云用同样的方法对待路之花时,路之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哇哇”地哭号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叫,使白如云的身体如同路之花的声带那般强烈地抖动了起来。接着,白如云不由分说地将路之花按倒在地,没有任何思考余地将手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她的嘴上。路之花也便只能在白如云的怀中,默无声息地同时顽强不屈地挣扎着。
窑外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白如云奋力捂着路之珍路之花的嘴,万般无奈地让他们的胳膊和腿将窑内的尘土弄得四处飞扬。
脚步声近了,好像已经到了窑门口。情急之下白如云求饶般地冲窑外大声呼喊了起来:“别进来——别进来——我们没有穿裤子!”这一喊,使她忘记了制约路之珍路之花,他们如逃离虎口那般离开了她的怀抱冲出窑外。
接着,白如云便听见了羊把势与路之珍路之花的对话。在这对话声中,白如云动也没敢动一下。接着,一条裤子便从洞外飞了进来。白如云以最快的速度脱下了路之焕的裤子,又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那条从洞外飞来的可以说是肥大的男人的裤子。她的小腿不再裸露在外,路之焕的光屁股也因为穿上了裤子不再在光天化日之下闪闪发亮了。但他们在这个时候仍旧没有走出窑外的勇气,羞涩感仍旧在他们的血液中如小溪一般潺潺流淌并欢快地歌唱着。
“出来吧,都是穷人,怕啥呢!”羊把势在外面说。
路之珍路之花已吃上了羊把势的炒面,被呛得发出了咳嗽声。
白如云缓缓地站了起来,朝路之焕使了个眼色,示意路之焕先出去。路之焕在路之珍路之花的咳嗽声中略微迟疑了一下,冲出窑外,很快便与他们咳成了一片。
羊把势在让路之珍路之花还有路之焕慢些吃的同时,再次语重心长地对窑内唤了声“出来吧”。
羞涩的红晕弥漫在白如云的脸上,她踩地雷般地向前迈了一下腿,但立即便触电般地收了回来。那条肥大的男人裤子与众不同地遮掩着她的小脚,她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对着窑外的光明,就像即将上轿的新娘,在忐忑不安中,娇柔地羞涩和美丽着。
“出来吧,都是穷人,怕啥呢!”
白如云终于迈开轻柔的碎步,窑外的阳光顽皮地挑逗着她如刺猬一般的头发,她没有了看一眼给自己裤子穿的羊把势和已被炒面呛得死去活来的孩子们的勇气。她的视线里只有羊把势穿着棉裤的臃肿不堪的腿和自己几个孩子如麻秆一样的腿。这些腿及腿的倒影在她的面前汇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森林。
“吃吧。”羊把势向她递过了炒面袋子。
白如云没有动。
“你们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逃荒。”她说。
“你男人呢?”
“死了。”
……
再次出发,白如云感激地望了羊把势一眼,之后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娃儿,这辈子我们可能离不开金羊塬了!”这时,金羊塬正隐约可见地浮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走着,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金羊塬,忽然,路之焕就对白如云说:“妈妈你看,金羊塬多像一只羊!”白如云让几个孩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她也不由看了金羊塬一眼,就觉得路之焕说得对,金羊堡仿佛羊角一样立在金羊塬上,金羊塬就像一只卧着的羊,嘴里还在反刍着什么,在阳光下通体发光。她在心里想,这金羊塬真的很像一只羊啊,就拼命地吸了吸空气,一下子就嗅到了家的气息。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看到天空金光四射,有个什么东西朝金塬羊方向呼啸着不见了!
第十二章
37
艾军和王亚逃跑的计划是在一年后才实现的。那时,那个被马营长带到军营的女人卷走了她在部队用肉体挣来的很多钱跑了,艾军他们所在的部队尤其是马营长显得更加寂寞了。为了逃跑计划,艾军和王亚付出了整整一年时间的等待,这一年,他们或多或少学了一些军人应该学的东西,也从报纸上或多或少地了解了陕北的一些情况。那天晚上,风高月黑,他们开始把自己的计划付诸行动了!
站哨的王亚偷偷潜入了马圈,牵了两匹马出来,艾军则用从武威城里带来的一瓶烧酒把军械员给灌醉了,偷了军械员的钥匙并且弄来了两支手枪。他们把枪别在腰里,牵着马朝营门口走去。马的蹄音被冷风吹散在空中,和白杨树在风中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千军万马将他们包围了那样,让他们大汗淋漓。
出了营门,他们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经和肌肉也略微松弛了一下,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