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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挂在舞池上方的“小辣椒”忽明忽暗,老张也显得无精打采的。他闭上眼睛,双手按住太阳穴,做了会儿跟保健操。突然,有人一屁股重重地坐到老张身边的椅子上,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那人已经开始说话了:“什么东西,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跳个舞还不干不净的。”
老张扭过头,见坐在一旁的女人正气咻咻地自言自语着。女人这才像刚刚发现老张似的,抱歉地一笑。老张觉得女人的这张脸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老张没好意思盯着女人仔细看,怕人家嫌他的眼睛“不干不净”,就将目光转向了舞池。想着想着,他终于想起来了,她不是那个在凉亭里唱歌、喜欢一年四季穿裙子的女人吗?
这时,女人抻了抻裙摆,站起身,正要离去,老张慌慌张张地开口了:“您,白天还在那里唱歌吗?”老张指着对面的凉亭。女人看着老张:“您也在那里唱歌?”
老张摆摆手:“不不,我常在公园遛弯,那些人里数你唱得最好。”老张这句话里不乏有恭维的成分,但也是实情。
“我现在已经不去唱歌了。”女人的语气有些无奈。
“为什么?”老张仰着脸,一副不无惋惜的样子。
“唉,说来话长。”说完,女人重又坐了下来。
原来,不久前区里要搞“夕阳红”歌咏比赛,每个参赛队伍可以表演三个节目,其中《八荣八耻》是必选曲目。她想唱自己最拿手的《红梅赞》,开始大伙儿是同意的,为此,她特意订做了一件大红色旗袍,还重新做了个江姐的发型。可过了几天又有人反对,说一年就这么一次歌咏比赛,大家都憋足了劲准备一展歌喉,凭什么让她当红花,我们这么多人当绿叶衬着她。谁也不能搞特殊化,要唱就唱大合唱,要过瘾大伙儿一块儿过瘾。一气之下,她干脆退出不玩了。现在,她白天在家上网玩游戏,晚上到舞场散散心,伸伸胳膊腿,不然颈椎受不了。
她讲完了这番话,老张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问:“您贵姓?”
“我姓吴,你就叫我小吴吧。”
老张说:“小吴,我想请您跳个舞,不知您肯不肯赏光?”
“跳舞没问题,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小吴的神态颇有些小姑娘似的调皮。
“您说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老张朗声说。
“从现在起,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您您的好吗?叫我小吴或你都行,你一句话带好几个您字,都把我叫老了。”说完,小吴兀自笑了起来。老张也笑了。
两人走进舞池,听到的却是那首著名的萨克斯曲《回家》的音乐。两人知道,这是今晚最后的一首曲子了。许多人纷纷向出口走去,舞池里一下子空荡起来。但这并没有影响老张和小吴的兴致。他们翩翩起舞,虽说跳的过程中不免有些磕碰,老张的面部表情也过于刻板,但总的来说,他们的配合还算不错。毕竟两人是第一次合作,能跳成这样还是挺满意的。
出了舞场,两人意犹未尽,于是相约明晚早点来,跳个痛快。走在明月高悬、星光似水的夜色中,老张的脚步异常轻快,仿佛踩着舞曲的节拍,嘴里打着舒缓的节奏。
从此以后,老张和小吴成了固定的舞伴。谁去得早一些就在人口旁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好在两人都很守时,有时一个走到入口处,一抬头,另一张脸刚好闪现在自己眼前,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一块儿买票进入舞场。从始至终,一直是他们两个跳,累了,买两瓶饮料,找个角落坐下来,边喝边切磋舞技。两人的舞越跳越默契。跳舞时,老张的一个眼神或扶腰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小吴便心领神会。两人或双手相握,手臂平举,阔步向前,或齐刷刷地来一个猛甩头。如果老张右手叉腰,左手高擎,揪住小吴的一根食指,小吴的裙裾就如盛开的荷花,围绕着老张飞速地旋转起来。两人优雅、和谐的舞姿,时常引得众多跳舞的人驻足观看,眼睛里闪烁出羡慕的目光。面前的场地自动空出一大片,供他们驰骋。老张和小吴像两个好胜的孩子似的,越到这时,跳得越是激情四溢,花样百出,汗津津的脸上充满征服者的快感。
一天,他俩看见入口处贴了张红纸黑字的通知:九月三十日,区里将举行迎国庆“夕阳红”交谊舞比赛。
小吴情不自禁地抓住老张的双手:“我们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赶快去报名吧。”说完,小吴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忙羞怯地松开了老张的双手。
“好啊,那咱们就去凑凑热闹。得不得奖无所谓,重在参与嘛。”老张说。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多练练,光靠舞场这点时间可不行。明天,我把家里的录音机拎来,咱们白天在公园里加练,怎么样?”
“对,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就这样,从舞曲的选定到动作的编排,两人不分白黑,足足练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临参加比赛的头天上午,小吴等来老张后,开口说:“我看这些天咱们练得也差不多了,今天放松放松,怎么样?”
“你说,咱们怎么个放松法儿,是去爬爬山,还是去喝喝咖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吴犹豫地抬头看了看老张。老张有点紧张:“有话你就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客气上了,这可不像你小吴的风格。”
“嗯,老张,我想向你提个建议,你千万别介意。”
老张点头。
“老张,你去染个头,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评委那里得到一些印象分。当然,染不染在你,我只是建议一下。”
老张支吾着“哦哦”了两声。他想起几年前单位“换届”时,老王为了让他染头,两人生过一肚子气的情景。但老张知道小吴的一片苦心,又不忍拒绝。毕竟,明天的比赛是两人的第一次合作,他不想扫小吴的兴致。老张尴尬地笑笑,手在花白的头发上捋了捋,不知如何是好。
“老张,不想染就算了。你不必为难。”
“也不是,主要是不习惯,觉得别扭。”
“染一次就好了,开始我也不习惯,也是在别人的劝说下才染的。但一染就上瘾了,头发稍微长长一点,露出白茬就受不了。”
“那,那我染一次试试。”
“这就对了。”小吴高兴地笑了。
两人来到附近商场,小吴领着老张径直走向欧莱雅的品牌专柜。“这个牌子好,国际知名,我用的就是这个牌子,不损伤头发。巩俐代言的。我替你做主了。颜色嘛,跟我一样,也选自然黑。”
老张看着热心的小吴,咳嗽似的“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小吴又建议说:“走,我带你去染发,就在街对面。我的头发一直在那儿染。”小吴将玉米花似的蓬松卷发轻轻撩了撩。
老张刚坐到发廊的椅子上,小吴就冲理发师说:“先给他剪剪,乱蓬蓬的像堆干草似的。”镜子里的老张舒舒服服地笑了。他觉得小吴说的每句话都很中听,既体贴周到又不失关心。
理了发,染了头,老张顿感清爽了许多。两人走到大街上,小吴望着老张说:“老张,你得感谢我。是我,让你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明天比赛的时候,超水平发挥!”
老张站直身体:“请首长放心,我绝不会辜负首长的希望。”把小吴逗得蹲在马路边上哈哈大笑个不停。老张也被自己的风趣幽默逗笑了,显然,他对自己近来的变化很满意。
在路口的转弯处,小吴说了声:“早点休息,明天见。”便轻盈地蹦跳着穿过斑马线,又冲老张摆摆手,径直向不远处的小区里走去。老张凝望着小吴的背影渐渐消失后,才晕晕乎乎地朝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参赛结果,老张和小吴这对组合获得了二等奖。这是个令人相当满意的成绩。于是,两人走进一家看上去窗明几净的菜馆,喝了点酒,算是庆祝一下。其间,老张说:“那对组合之所以拿了一等奖,并不是他们跳得比我们动作更规范,身材也不够好,主要是赢在了默契上,而默契是靠长期合作才能取得的成果。”显然,老张有些不服气。
“我也这么觉得。从明天起,只要咱们俩肯下工夫,明年的冠军非咱俩莫属。”小吴也心有不甘。分手时,小吴说:“我头有点晕,今晚咱们休息一天,明天见。”
“不见不散。”不知怎么,这句话从老张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油腔滑调的。
回到家,老张刚躺在床上想眯一会儿,电话响了,一接,是女儿打来的。女儿明天要与丈夫去欧洲,要走六个国家,为期一个月——女儿是让老张从明天起过去帮忙带外孙。
老张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又找不出任何的理由。事情明摆着,女婿的父母家在外地,老王腿脚不灵便,看小卖店最适合她,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平白无故闲在家里不去带外孙,换谁也说不过去。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老张在女儿家待得无聊之极,也焦躁之极。除了早晚去学校接送外孙,夜里哄外孙睡觉,他无事可做。女儿家住在郊区的高档公寓里,他不可能太老远特意跑到滨河公园见上小吴一面,把事情当面解释清楚,想想都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另外,人家小吴会怎么想?为了见一面,大老远跑到滨河公园,再折腾回郊区,多大事呀,至于嘛。莫不是老张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样的话,恐怕两人日后想做个舞伴都难了。
无聊的时候,老张很后悔当时没有要小吴的电话,就像当初他没有要老李的电话一样。如果有小吴的电话,他不仅能把事情解释清楚,顺便在电话里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排遣寂寞的好方式。
老张还暗中比较过小吴和老王。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一个是老婆,一个是舞伴,两人之间没有可比性,但还是忍不住。小吴人有些争强好胜,处处要说“上 ”句,优点是乐观,积极向上,和小吴在一起让人感觉轻松、愉悦。正如老李死后,他总结出的未来的人生活法——快乐度过每一天。而与之相比,老王整天耷拉个脸,跟谁欠她八百吊似的,家里的气氛被她搞得冷冰冰、阴森森的,没个活气儿。
谢天谢地,女儿女婿终于如期归来。当天中午,老张逃也似的溜了出去。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商场买了瓶欧莱雅染发剂,又到上次小吴带他去染发的发廊染了发。虽然头发才染了—个月,但老张两鬓新生出来的白发已经暴露无遗,与头顶上浓密的黑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他不想让时隔一个月之久见到他的小吴,有什么失望。
染完发,老张随便吃了碗兰州拉面,就奔舞场而去。他到得有些早,门还没开呢,老张在不远处找了张石凳坐下。他想等待小吴的出现,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可过了七点,小吴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老张有些着急了,他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一不留神的工夫,小吴已经进去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老张还是想进去看个究竟。如果小吴没来,就坐在里面等也一样。毕竟年纪大了,在石凳上坐时间长了有些吃不消。老张买票进了舞场,他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小吴,便拣了个离入口最近的位置坐下来。老张表面上若无其事,像个饶有兴趣的观赏者,心里却急得像个跳上蹿下的猴子。听着一首首悠扬的舞曲,老张的脚有些痒,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盼望着小吴的出现,两人好双双下到舞池中跳个大汗淋漓。遗憾的是,直到那首标志性的《回家》响起,老张才彻底失望,怅然若失地回了家。
一连几天,老张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小吴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老张甚至想到,小吴是不是突然生病了,就像当初老李那样。但老张马上在心里打消了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老李的身体怎么可能跟小吴比呢?不光小吴年轻,人平时又那么乐观开朗,她才不会得老李那样的病呢。得老李那种病的人,都是平时积郁太多造成的。
一天晚上,老张见舞场检票的中年男子正无聊地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发呆,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对不起,我想跟你打听个人。你记不记得,不久前有个常和我跳舞的女人?”虽然老张和小吴在舞场里风光无限,但他仍不敢肯定,舞场的工作人员是否会记得他和小吴。老张这么贸然打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那人却嘿嘿笑了笑,说:“认得认得,你俩不是舞伴嘛,每天一块儿来一块儿走,舞又跳得那么好,怎么会不认得?”那人卖关子似的,故意慢悠悠地点上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又说:“你们两个也真是奇怪,像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前些天,她一来就坐在你刚才坐的那个位置上,一坐一晚上,谁请也不跳,说是在等人。现在你来了她又不见了。这几天,你一坐这儿我就想,你是不是来找那个女人的。但,但这话我也不好意思主动问啊,万一弄错了,怪尴尬的,你说是吧?”那人挺善解人意,老张感到身体一阵燥热,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那人又语气暖味地说:“再等等,多等几天,也许就出现了。男人嘛,要多点耐性,你说是吧?”
回到座位上的老张突然想到,参加交谊舞比赛的那天,他和小吴一走进区老干部活动中心,几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人主动跟小吴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吴与他们每个人也都很熟悉的样子,见了面,拍拍打打,谈笑风生。后来,小吴告诉他,那几个人是老相识老朋友了。当时,老张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由于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有些紧张才没来得及多想。那么,小吴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来了,与别人搭上舞伴了呢?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小吴真的与别人搭上了舞伴,他们会去哪儿跳舞呢?老张决定去本区的另外几个公园转转。
第二天,老张推出了放在家楼下多年未骑的自行车,擦了又擦,晚饭后就出发了。但多日的寻找仍一无所获。现在,老张已经不仅仅是为找小吴跳舞,而是在跟自己较劲了。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见小吴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
万般无奈之下,老张想到了最后一招,那就是到小吴居住的小区再找找。他当然记得,他第一次染发后,小吴与他分手时蹦蹦跳跳的样子。这么一想,老张又抖擞起了精神。于是,他把每天上下午去公园遛弯,改成去小吴居住的小区。
小吴居住的小区是那种新旧结合的小区,旧楼有六栋,新楼也有六栋,都是六层的矮楼。由于外墙面粉刷的都是橘红与明黄相间的颜色,从远处看,区别并不大。只有走近了,才会发觉,旧楼的外墙体是砖砌的,且阳台老旧,几乎每一户的窗户都因多年雨水的冲刷变得污浊,像挂了一块块脏抹布。院子里倒是挺热闹,主要是上了年纪打牌搓麻的老人和吵吵嚷嚷的学龄前儿童。老张的出现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生怕被人突然问上一句。所以,刚进那个小区时,老张有一种做贼的感觉。转上两圈腿就发软,心突突跳个不停。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老张把戒了多年的烟捡起来了。他一再告诫自己,只在小吴的小区里抽,出了小区绝不抽一支。好在过了些日子,院子里的人见他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但同时,老张的烟也抽习惯了。在小区抽,出了小区也抽,甚至回到家也忍耐不住。
老张每天上下午都要在小区里转上几圈。转圈时,他时常仰起头,还时不时用一只手在颈椎处敲敲打打,像个老资格的颈椎病患者。如果小吴凑巧往楼下张望,看见自己的几率会高一些。
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张的失望与日俱增,他甚至已经开始绝望了。他也想到过放弃寻找小吴,但又一时想不出放弃之后该去干点什么。继续逛公园?那个小公园他早就逛得够够的了。去跳舞?可上哪儿去找像小吴那样合适的舞伴呢?老张越想越茫然。
那天,老张从小吴居住的小区出来,去商场买了染发剂,又走进那家发廊。老张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对理发师说:“理短点,再染一染发。”
可刚理完头发,老张意外地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老张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自得耀眼、醒目,像一层洁白的雪花覆盖在头皮上。当理发师让老张过去洗头时,呆怔的老张突然赌气似的大声说:“算了算了,不染了。”理发师说:“染发膏都调好了,这么贵,不染浪费了。”老张不为所动,边将围布一把拽下扔到椅子上,边嘟嚷着说:“浪费就浪费,不染就是不染。”理发师被老张突然的烦躁搞得一脸窘迫,却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付了钱从发廊出来,一阵冷风掠过,老张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感到了肃杀的秋气,神情也忧郁起来。老张的脚步明显要比平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