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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大娘看出,她是故意在装疯。
她半夜三更,常一人楼上楼下到处弄出响动,四处插香烛。
人人自危,束手无策地躲在被子里。张娘、大娘、二娘、三娘在夜间也鬼使神
差地遇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赤足女人,有的说是鬼,有的说是神,各说不一。
梁丫躲在被里总要抓住我的裤腰,头也不露。大娘靠近我,悄悄地问我怕不怕?
我摆摆头,她用被面盖上怀里孩子的脸道:“我看到了几次,面目很清楚,有些像
你娘,又有些像九姨。你不用害伯,她们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自那次洗澡后,梅子就病了。二娘为她煨了药,吴娘不同意服药,动手扒光了
梅子的衣裳,推进天井。
雨水从早到晚地淋,张娘再次把梅子抱回厢房只有几分钟,梅子就死了。
风停了,雨还在下,吴娘去祠院掘出了一个坑,掩埋了她。
不幸的是,张娘半夜就发起烧来,喝下二娘煎的汤药,烧未退又拉起稀来,为
了防止传染,二娘把她安置在厢房里与四个孩子分开。
她一天去茅房十八趟,最终支撑不下,躺在铺上低声呻吟。四个孩子眼睁睁的
看着母亲垮掉。
二娘喂她吃喝,帮她更换衣裤,去刷洗烤干。
灶上未干,身上的裤子又糊了,掀开被来,飘出阵阵恶臭。
她拉的稀屎里,那股变质的汤药味无孔不入,叫人无法喘息。
为了保全大家,她拿出最后的一丝力气,拖着赤裸的下体,一步步爬向楼梯。
二娘想向前拦住她,当看到吴娘冷若冰霜毫无血色的脸,迟疑不决。
从张娘的身下,拖出一条奇奥无比的湿痕,下身流出的紫血沾污了地板,四个
孩子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抱住母亲的身体。
二娘上前将她抱回厢房,哭声在哗哗啦啦的檐雨声里时起时伏。
吴娘始终站在自己的铺头,纹丝不动,她的大梅二梅和丫环都不敢动弹。
面对严峻的形势,二娘招呼大家换一间洁净的厢房。吴娘的丫环只看吴娘的脸
色行事,事事都要二娘亲自动手。
梁丫还没染病就是体力不支,坐不了一会就去便尿,像有尿不完的东西。她回
来总是以异样的目光扫视众人,看别人的表情是否有异样。大娘知她是吓成这般,
也不多计较。
她仍不放心,当再次去小便时,有意识地猛然回头观察大家的反映,见没啥破
绽,才稍稍宽下心来。到了夜晚又担心大娘隔离她,让她单独睡一房,等各人相安
无事睡下后,她方解衣入睡。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脑海的事物,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张娘爬向楼梯的场
景的追忆上,回想当时每一个人的心态。
她不知将来的日子是个啥样,人世对她来说已到了末日,她不想死得像丫环那
般轻巧,也不想死得像张娘一家那样惨。
仲家衰落了,没有了她的前途,她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她盼大家能像以往那样
夸奖她几句,就算是把从前的话再重复一遍也好。那种美滋滋的心情,再不会有,
或者像过去一样,大娘跟她聊天扯闲话,现在都办不到。
二娘与她并不很熟,这种时候大娘若不来安慰她,帮助她,谁也不会理睬的。
她还想到了我,四娘曾经说过有一天可以让她做妾,四娘走后她还给我那个东
西吃,现在只有她和大娘知道这个秘密,她身上还有这样的一颗,她不知该不该给
我,又不便问大娘。
我看透了她的心理,摸到她的两只手,手上没有,便用嘴去咬她的嘴,她懂我
的意思,心里斗争了许久。我们俩的小动作两旁的二娘和大娘都觉察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东西捏在了她的手心。
在她想塞入我嘴时,她大脑里出现了可怕的死人情景,这东西成了砒霜和瘟疫,
她触电一样拿开了手。我去她手里找时,她又藏起了它,从头至脚,我在她身上寻
了几遍也没找着。
我确定它对我有好处,她未能满足我的要求。
她始终未能逃出魔鬼的手掌,与大多数情况一样,她也是夜间发寒转发烧的。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我为她擦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天亮,大娘抱着小女儿死了,尸体僵硬,好像昨天一躺下就是两个死人。
我措手不及。
吴娘的丫环煮了半锅米饭。
饭后,丢下母女的尸首,冒雨上路了。我们不能在这等死。
吴娘忍受着巨大的悲痛,拿定主意去县城投奔大姨妈,二娘说,县城未必比乡
下强,吴娘坚持已见。
本来去县城只需脚夫一天的光景,我们在泥泞的小路上走了一天,还不到一半
的路程。吴娘一手拉一个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跋涉。
雨天,黑夜来的早,二娘搀着我的手,背着包裹,吴娘的丫环背着一包衣物,
走在第一个。
遇到一个冲垮的石桥,她停下来等大家。
二娘率先下水试深浅探路,尔后,一个个连拉带扯地拖过了急流的溪水。
路边没住家,我们摸黑继续赶路,没多久实在走不动了,身子像石墩一样沉。
不走,今天倒在这雨地里明天谁也别想活。二娘含着泪咬紧牙根架着我一步步前行。
慢慢地我累得昏昏沉沉,失去了走在泥泞路上的知觉。两条腿不见了,滑进了
一个巨大的风洞里,唯一提醒我置身处境的,是二娘扼着我手腕的疼痛,我努力要
挣脱,却不成,旋转的黑洞强烈地牵引着我的重心,逼迫我在黑暗的风过奔腾踉跄,
在巨型的回音壁上爬滚摸打。最终脱离了二娘牵制的手,冲出了黑暗。
天外自由流动的空气又将我送回地面,还原成呀呀学语的孩子。黄妈炯炯有神
的目光,照耀在我的心口,我眨眨眼睛,时光飞逝,同时我又意识到这是一种危险
的游戏。过去只能有一次,我不应作过多的删减,该静下心来,仔细地品尝人生的
每一处其中的滋味,不能让自己的一身都漂浮在时间的航线上,还有三维空间的世
界,还有漂渺的宇宙星河里,被太阳弯曲的空间,还有大千世界里流变的民族向心
力,还有在人性的荒漠里,母爱流淌的沙河,在爱之域的檀变。
沙碛的表面,世风侵蚀的痕迹,飞越的情感河从那个流域诞生,在何处消失。
在人们的饭桌边,摆上一支属于我的筷子,在拥挤的村庄里,占据一棵树下的地盘,
在纷乱的语言中找到
属于自己的呼声。
时光请你停一停,我要徒步去旅行我的目的地,生活对我来说不应错过一切。
我走下空气船,睁开眼,落在一张木板上,身边的一群人围看我,她们叽叽喳
喳议论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时,门外有人说周主任来了。
人们退至墙角,妇女主任三步并着两步跨过医务所的门槛,走到床边向医生问
明我的险情。
第五章
昨夜,酒鬼发疯扬言赶我出门,与黄妈发生了争执,黄妈一时失手,二掌把酒
鬼从里屋掀到了外间,酒鬼昏头昏脑地擂在了大水缸下,昏死去了,畏罪的黄妈将
我藏在水缸里,点燃了一把火。
大火烧醒了酒鬼,他从着火的窗口爬了出来,疯了。四邻救灭火后,床上的黄
妈已神志不清,乡邻们找了半天,没寻着我的人,加上天黑,都以为我躲起来了不
敢露面。
上午徐婶才从水缸的草灰下,找到了头顶湿棉被的我。
这是黄妈为我的安全实行的防范措施,扑火时大量的水和草灰落进了缸,憋昏
了我,幸亏及时被惦记我的徐婶发觉,才捡回了一条命。
邻居们如何也没料到一个哑吧会想到把儿子藏在水缸里。
黄妈不得救了,人们不准我去见她。她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皮肤,公社医
务所没有真正的医生,村里也拿不出几毛钱,她只有等死。
有人提议送往城里的医院,更有人说,别说送到城里诊治,就算送到上海,恐
怕也无济于事。
人是死定了,若是能让哑吧死前吃两顿好饭菜,也不枉她
来人世一趟。穷人想治病没门,最要紧的是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咋办?王贵也
疯了,不疯也养不活这孩子。听说哑吧还有一个亲妹子在河东,没个地址怎联系?
这孩子命真苦。
妇女们协商了一天,经村长同意,暂时让我住在村祠堂,谁家有饭就给一口,
若是讨饭到谁家,谁就发发慈悲心,别将这可怜的孤儿拒之门外。疯子就别管他咋
办,最好甭饿死他,能让他做点事,就管住他多做点。
火后的第五天黄妈就死了,把她卷进芦席前,好心的人让我去医务所看了最后
一眼。
两名一高一矮的瘦老汉,把她抬到地面的席子上。
他们把她抬到了村前的坟岗地,挖了一个浅坑埋下了她,芦席的一角还翘在新
上外。,没有花圈鞭炮祭品,也没人哭,没人吹唢呐,我捧了二捧土压住外露的芦
席角,徐婶拉着我的手:“孩子你要记住,埋在这里的是你的娘,等你长大后,为
娘竖块碑。”说完她硬咽起来。
我跪在小土堆前,轻轻地嗑了三个头离去。
回村后,我呆在村祠堂的黑房里。三天没出门,吃完了村民送来的饭菜。
第四天,着实饿急了,只有出门去想办法。
出了柴院就听到疯子在村西喊:“火——!火——!”我不想见他,扭头向村
东走去。
经过徐婶的屋后,看了一眼一边烧毁的土屋,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去谁家讨吃的,
在村里人眼中,我是个不祥之物,他们不了解我,我同样不熟悉他们。不知不觉地,
我走到村边。
第六章
村外渠埂上,一排排年轻的槐树在向我招手,她们是那么亲切,那样充满生命
的气息。疏落的柔枝上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将丝丝清香抖落在恬静的和风里、
水渠下、浅草坡上,那溶解了花香的风,静静地流淌,折射出春天才有的淡淡的草
绿。在这淡青的风河里,一群群溶香的气泡,缓缓地流向下游河东。
走过村边的地沟,眼前的草地上,跳出了一簇簇紫红色的野花,她们或围成一
柄蒲扇形,或三五朵聚成一把镰刀,装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带状的狗尾巴草,
像一道绿色的围墙经过她们的身边,将她们彼此分开。
偶尔,也有一二朵零星的花儿,远离她们的同伴,涉足在绒绒的草面,像紫色
的小姑娘,又像是草地的精灵。她醒目的色彩,唤醒了沉睡在原始印记里的人们。
他们或睁开了幽蓝的眼睛,在大地的角落张望;或在树丛后伸腿伸脚,绊响了颀长
的枝丫。
树林旁,田野上都留下了他们的声音,飞飞的燕雀剪断了他们零乱的语言。春
的抒情里,涌动着他们成熟的思想。
我埋头在草地里,聆听他们的呢哺,手插入泥土寻找他们的躯干。肥沃的土地
是他们灰化的身躯,青青的草地是他们的
外衣,他们的梦想长出了千姿百态的森林,化成了蔚蓝色的湖泊,他们的灵魂
驾御着天边流行的彤云,飞逝在我们生活的边缘,他们用了亿万年的精力从荒原崛
起,他们用掌握了技艺的巨臂,高举着我们的今天。
水渠外,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痴迷的槐花甩开了脚上的乡鞋,婀娜多姿的垂
杨柳撩起了拖地的长裙,在黄色小花的迷狂里,青年人随地大小便。
现在春天已经来临,她们劳作在田野滴着黑汗,返青的麦苗剥去了她们的青春,
她们在田头哺乳,挤出她们的心血,白色的奶水来自她们迷人的肤色,丰美的大腿,
最终她们被还原成土地的颜色,所以她们常常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呆,不是为了
欣赏波光倒映的脸,是在衡量春水做成的她与泥土制作的她,孰真孰美?
水下那个摇晃的她,比水边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更真实静美。她们的空虚,使
塘埂上的蓝花更富灵性、更美艳。
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村民们从油菜地里找到了我,吃多了槐树花的我,脸肿胀
得发烧,厚厚的唇吻乌紫发黑。
人高马大的村长抓着我的衣领,一口气把我捉到了他的家中,围观的妇女对我
评头论足,众人并不担心是否有生命危险,既是哑巴生养的儿子,就会像哑巴一样
贱价,他们不放心的是,越瞧我越像哑巴,鼻子、嘴巴、脸形、眉毛、神态,我不
是黄妈所生,二人竟如此酷似,令人费解。
村长给我添了大半碗稀饭,我站在大桌边,当即呼呼啦啦喝起来,面对她们的
议论,我不免会瞟上一眼。她们往后退一步,尽可能拉开我与她们的距离,有的人
站到门口的位置,打算随时拔脚就走。
村长严厉地教育了我一顿后,问谁愿意临时照顾我一下。
没人应,村前的高婆婆说她要回去忙午饭,走了。村后的贺妈妈说有两个玉米
巴巴可以取来给我吃,也走了。村西头的金娘娘双手抱在腰前,后仰着上身,右脚
全掌着地,左脚后很落地,拐着脖子,在人群后给大伙解围:“我看还是找我们妇
女主任商议商议,看是否能让西村的徐婶收养这孩子,我们都是大户人家,孩子多,
要是个女孩还好说,男孩就难教了,只有她徐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多儿少,
多一个儿不是可以吗?”
门外的小孩,头全钻过大人的腿缝,像是大人腿上长出了头看热闹。
我已有一个念头,要是谁毫不推诿地收留我,我可以替他作牛做马,将来长大
成人,为她争口气,混得个人模人样的。
我用乞求的眼光去看每一个女人,乞求她们对我表现出应有的善良和仁爱,而
她们的善心都跑得远远的,她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一块玉米饼、二块红薯,一阵风吹
过就把她们都吹跑了。
那些围观的孩子在没大人的情况下,胆子大起来了。一个大孩子盘坐在村长的
太师椅旁,高声喧哗:“喂!你们都听着,谁家要这个孩子?”
一个手拿赶牛棍的男孩,将一个光屁股的与我个子相仿的男孩推到大堂中间,
“光蛋家要。”
一阵哄笑,大孩又发问道:“万胜利,你们家要吗?”
万胜利看着我,摸着光溜溜的头和脏兮兮的屁股,转身对椅子上领头的孩子道:
“我家还没吃的,我不要人,只要他的裤子。”
嘻笑的孩子又把他推到边上。
这时一个秃头还在流脓的大孩子站出了人群,高呼道:“我家要,只要他愿意
做我的儿子。”
又惹起哄堂大笑。
孩子头接下问:“那他应喊你妈叫奶奶吧。还不知你娘同意不?”
孩子头问我:“日你妈的哑巴,你愿不愿叫?”
一股愤怒的火焰,冲上了我的头顶。此刻反抗是无用的,我露出凶光咬紧牙关
盯住他的一样宽的烂嘴巴,一个瘦精精的孩子挑拨道:“头!你瞧他,熊劲来了,
想和你比试呢。”
“是吗?让我看看。”他大大咧咧跳下椅子,挑起我的下巴:“小混蛋,你想
干一架吗?”
我不服气地拨开了手,没回答,四周的孩子挤上前,呕!——呕!——地叫喊
着,有个孩子趁机在我的身后,掴我的脑后门,厅堂开始旋转。
没人再动手打我, 他们在嘻笑呐喊, 秃头从人群里抓出那个瘦精精的孩子,
“哑吧,你还手呀,是丝瓜打的你。”
丝瓜奋力从秃子手里挣脱,躲到人群后助威。
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光蛋,回家吃饭啦!”
他们一哄而散。
这是我在失去了亲人后,第一次感到了来自同龄人的进攻,我凭直觉感到那些
冷若冰霜的男人们,更阴险狡诈,他们走过我身边,丝毫不认为我的存在,是我无
法忍受的。
村长在晚餐上和老婆商量我的问题,那女人像中了瘟疫,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
对。她提醒丈夫,将来这孩子长大成人不一定感激咱的,说不准还是仇人。别说是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靠不住,是否能为咱养老送终。
养了一大群孩子,落不落得住五保户的下场。
她的三个儿子闷声闷气,给他们的双亲增添了不少愁绪,唯一的小女儿睁着小
偷一般的眼睛,躲在粗瓷碗后。
村长呷着酒,罩灯的黄光映出每个人残缺不全的面孔,我这才明白,是我加重
了他们的阴暗面,一条良心的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要害。
黑暗的角落,苦难在呻吟,我对这一切是那么敏感,对沉闷的气氛也极不适应。
当灯火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