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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 4(2)
他俩虽然分了家,但没有分房。本来就是一间屋,想分也无法分,睡觉还得挤在一个炕头上。起初,二人不免有些尴尬,睡觉故意背个身子,各搂一个娃。日子久了,杨二宝就有点忍不住了,等两个娃睡着了,就悄悄去掀田大脚的被角。田大脚就装作睡着了,不理不睬。杨二宝再掀,田大脚就忽地转过身来,气呼呼地说:“你做啥呀?”
杨二宝就说:“做啥?就想做个事儿。”
田大脚说:“我又没有多吃你的一两粮,凭啥让你做?”
杨二宝被呛得无趣,过了半天,才又说:“凭你是我的老婆,我们分了家并没有分炕,睡到一个炕上,就得往一搭里睡。”说着,又去掀被子。
田大脚说:“你少骚情。我还饿着肚子,哪有那个兴趣?”田大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显然缓和了许多,也没有再阻止他。
杨二宝就嘿嘿笑着说:“明个吃菜糊糊粥,你和秀旦都过来吃。”田大脚这才主动掀开被子,让杨二宝钻了进来。
杨二宝和田大脚分了家,秀旦儿和天旺姐弟俩也跟着分了家。分了家,就成了两家人,姐弟之间,也就有了划分。一次天旺端着半碗黑炒面吃,被秀旦儿看见了,八岁的小姑娘盯着看,看了一阵,就咽起了口水。秀旦儿实在忍不住,就对比她小四岁的弟弟说,天旺,给我吃一口。天旺说,我爹说了,不能给人吃。你咋不向你妈要去?秀旦儿说,我家没粮了。天旺说,我家也没了。秀旦儿说,你让我舔一口,就一口。等我家有了,我给你还。天旺说,那天你吃油渣,一见我你就跑远了,撵都撵不上。秀旦儿说,往后,我有好吃的保证给你吃。天旺这才让秀旦吃了一口。
分了一年,杨二宝每次与田大脚睡觉还要出粮,觉得划算不着,又与田大脚合到了一起。按说,杨二宝凭借他的劁猪杀猪手艺,给家里补贴不少,应该说日子会过得比别人家好,但是,田大脚不会过日月,有了就想吃个饱肚子,想控制,却控制不了。每年到了困月,照样断粮。为这事,两人总是隔三差五的不是吵仗,就是打架。杨二宝骂她是饿死鬼转世的,叫花子放不住隔夜的食。
这次,他们打架还是为了一个“食”字。分了粮,杨二宝上自留地屙屎去了,回来后,看到田大脚正在炒粮食。吃点炒粮食本也没有啥,问题是田大脚一炒就炒了一升多。杨二宝进门一看就火了,就骂她炒的太多了,是一个破吃浪费的懒女人。田大脚一听,也火了,觉得骂她别的什么她都可以接受,骂她是破吃浪费的懒女人,她就接受不了。自己哪一点懒?哪一点浪费了?一升粮食还不够一家四口人吃一顿,这就是破吃浪费?好多天都没有吃过一个饱肚子了,刚分了粮,吃一回饱肚子算个啥?会精打细算的杨二宝当然不这么理解,他有他的道理:一是,有了粮,也当没有粮的日子来过,不能有了就可以放开肚子吃。二是,吃炒粮食要比吃面浪费大,应该少炒一点,吃个新鲜就行了,等把粮食磨成面,这样就可以省一点。两个人话不投机,就骂了起来,骂着骂着,杨二宝就动了气,一伸手,就给了田大脚一个嘴巴。田大脚虽然力气大,曾把胡六儿摔到在地下,但是,她不是杨二宝的对手,每次打架,她总是吃亏。这次也不例外,她挨了三个嘴巴,才还了一拳。
后来,当杨二宝出了事,田大脚才明白过来,这一切似乎与她也有很大的关系,要不是她那么贪吃,杨二宝也会省心些,杨二宝一省心,也不会走上那条道的。可是,一切都晚了,她只有怨自己命苦。
沙尘暴 5(1)
又到了春天。
终于到了春天。
多少个饥肠辘辘的夜晚,娃们饿得睡不着觉,大人们就哄孩子说,到了开春就好了,有野菜吃了。人们等呀盼呀,终于等来了大地复苏,终于盼来了野菜吐芽。于是,河滩上,荒坡上,挖野菜的人就黑压压地盖了一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捕食的乌鸦。有了野菜,日子好过多了,但是,野菜吃得久了,胃难受,老吐酸水。娃们还是喊着肚子饿。大人又哄他们说,再等一等,等到新粮食下来就好了。于是,大人娃娃们都在等,等待着新粮食下来。生的希望,永远在前方,它就像一个高悬在空中的金苹果,让你充满了向往。
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杨二宝出事了。
这年的春天和任何一个春天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别。一到春天,风就一场一场的刮,刮得天昏地暗,刮得人的心里直发毛。春天是风的季节。在沙窝窝里,不刮风,就不叫春天了。人们已经习惯了沙漠中的春天,也习惯了春天中的风。就在这个春天里,刮来了一场老黄风,迷住了杨二宝的眼,也迷住了他的心,这场老黄风,也就成了他生命中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那场老黄风,是在春种快结束的时候刮起来的。黄风与黑风刮来的架势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从西北边来的,所不同的是,一个黑色的,一个是黄色的。黄风没有黑风那么可怕,但风头儿也很猛,吼吼地叫着,来势像要把天地吞没了似的。在地上干活的人被风一搅骚,就干不成了,大家便蹲到沟坡坡下避风。女人们用头巾裹紧了头,像个蒙面女侠,男人没有蒙面的习惯,就缩着脖子,眯缝着眼儿,承受着风沙肆虐。风头来得快,走得也快,不到一顿饭的时辰,风头走远了,风力突然弱了下来。可天上,却黄澄澄的,像下着土。人可以睁大眼睛看,但看不清对面,也看不远处。队长保德就开始吼:动弹吧,开始动弹!避风的人就从坡坡下站起身来,抖掉了满身的黄沙,一个一个地向地里走去,该干啥的又干起了啥。
杨二宝就是在黄风到来的时候迷失了方向。这个方向不是现实中说的方向,而是象征意义上的方向。杨二宝干的是撒种子的活。撒种子得技术,技术好的,长出的苗就匀称,技术不好的,苗就稠的稠,稀的稀。杨二宝是撒种子的行家,他的手艺先在他的自留地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然后才被集体接纳的。他撒完了第一遍种子,正好黄风来了,撒不成了,就躲在了种子口袋旁避起了风。躲在种子口袋旁避避风没有啥,问题是,从口袋中散发出来醇香的粮食味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他先是想,能有一袋子粮食就好了,他就不愁这困月度不过去。如果这个想法仅仅这样闪一下倒也没啥,可这个想法一经在他的脑子里产生后,就像磁铁一样将他的魂魄勾住了,想摆脱都无法摆脱了。这样就不好了,好多事儿就是这样,不怕人偷,就怕人念。人一旦念上了它,就会想着法儿得到它。此刻的杨二宝已经鬼迷心窍了,他想趁着狂风大作,趁着周围没有一个人,把种子藏起来一些,然后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它扛回家。当把问题想到这一层面上后,杨二宝已经无法控制他自己了,那种想法冲昏了他的头脑,也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几乎没有细想,就将他套在棉裤上的一条黑单裤脱了下来,然后再把两个裤脚扎起来,便打开种子口袋,将粮食折到裤子中,折满了,将裤腰一扎,那裤子就不再像条裤子,倒成了两条人腿。杨二宝迅速在地角边刨了一个坑,就把这两条不是人腿的人腿埋在了地下,再用虚土把上面铺平。
干完这些后,杨二宝的心吓得差点从壳囊里跳了出来。口袋中的粮食明显少了半截,这就是说,将要撒到这块西大田的种子要减少到一半。将来等出苗了,怎么给集体交代?这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想好,将来就会出乱子。想了想,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就说是种子撒到地里后,正好来了老黄风,被风吹走了,所以苗就稀。这是一个硬邦邦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杨二宝的心里才踏实了许多。他再眯眼看看风,就觉得这场黄风刮得太好了,真是刮到了他的心坎坎上。
这一夜,杨二宝没眨一眼,兴奋、紧张、恐惧,一股脑儿地涌入他脑海,想平静都平静不下来。直挨到下半夜,他才出了门。出门的时候他拿了一条新口袋,他怕那条破裤子经不住折腾,裂开一道口子,把粮食撒了。事无巨细,该想的,他都想到了,不想到,就有可能出问题。出了门来,天地灰蒙蒙的一片,沙尘还在天上飘,像云一样飘,月亮就像一个探头探脑的贼,有时探出半张脸,就缩了回去。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他来到了事发地点,他先挖开坑,刨出粮食,装到口袋中,再把地上弄平,然后,看看周围没有人,才背着口袋,急匆匆地向村中走来。
一切都按他设计好的发展着。如果事情仅有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可好多事儿,都是处在一个变数中,在事情刚一发生时,这个变数就一直伴随着它的始终。杨二宝的这件事就是如此,他压根也没有料想到,他背着粮食口袋刚进了村子,就被人盯上了,那个人就若隐若现地跟着他,一直跟到了他的家门口。
那个人,就是村里的劳模、羊倌胡老大。胡老大本来住在沙窝里,住上半月二十天,回家取一次口粮,再回去。他白天里放羊,腾不了身,只有到了晚上,羊入了圈,才抽空回家来取口粮。这天晚上,要是胡老大直接取了口粮就走,也不会有啥,主要是他又陪女人睡了一会觉,这样一来,本是前半夜要走的,就拖到了后半夜。胡老大出门不久,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而且,这人的脚步很重,走路的声音腾腾腾的。胡老大一听就知道,只有背着很重的东西,脚步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不能不引起胡老大的警觉:他是谁?半夜三更的,背什么东西?胡老大想看个究竟,就尾随其后,一直跟了那人拐过墙角时,他从那人的轮廓上看出像是杨二宝。又跟了一阵,待那人进了杨二宝家的街门后,他才断定了那人就是杨二宝,同时也看清了他身上背着个口袋。胡老大虽然不知道口袋中装的什么,但是凭他的判断,那口袋中装的肯定是粮食。这就引起了胡老大的猜想:这半夜三更的,他从哪里弄来的?也许换个别人,胡老大也不会想这么多,可是,这偏偏是杨二宝,谁不知道杨二宝是一个自私自利、爱占小便宜的人?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候,肯定不会干好事的。胡老大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觉得有必要给组织上反映反映。共产党员就是要光明磊落,大公无私,襟怀坦白,不能有什么事藏着掖着。
组织是谁呢?在胡老大的概念中,组织就是支部书记,就是老奎。于是,他便敲开了老奎家的门。
胡老大和老奎都是刚解放入党的老党员,那时候上面提倡要搞互助组,他就跟着老奎率先在村里搞了起来。在他们的带领下,村里的其他家庭也纷纷搞了起来,后来越搞越大,越搞越红火,由互助组发展到高级社,一直发展到了现在的人民公社。在红沙窝村,胡老大最佩服的人就是老奎,觉得跟上他干,就是跟上党干,再苦再累也值得。
老奎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后,问是谁?外面就回答说是胡老大。一听是胡老大,老奎首先想到的就是羊出了问题。羊被偷了,还是羊得了什么病?老奎知道,胡老大是一个爱社如爱家的人,如果不是羊出了问题,胡老大不会半夜三更的来找他。他把胡老大让进屋里,当胡老大讲清了事情的经过后,他才知道不是羊出了问题,而是人出了问题。胡老大在讲这些问题的时候,老奎一直在抽烟,抽的是老条烟,胡老大讲完了,他也抽完了,就将条烟锅装好烟,用手在烟嘴上擦了一下,递给了胡老大,然后才说:“老大,你看清了没有,他从哪个方向来的?”
胡老大说:“好像从西大田那个方向过来的。”
老奎就思谋着说:“西大田?是不是上
石家庄捣腾粮食去了?”
胡老大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奎就自觉不自觉地将眉头拧了起来,拧了一会儿,才说:“我思谋的是这样——现在是困月,家家户户都缺粮,虽然上面不允许投机倒把,倒买粮食,但是,为了度荒,有人偷偷摸摸地捣腾点,就当没看着,让他捣腾点吧,只要他不是损坏集体的利益,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也就不追究他了。”胡老大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吐完才说:“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才来给你汇报,我也不是要追究他什么。”
老奎说:“你汇报得没错,现在讲阶级斗争,我们必须牢牢掌握阶级斗争的大方向,不追究是不追究,新动向还得掌握,革命的警惕性不能丢呀。”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老奎不打算去追究谁的什么,但是,老奎不追究,地里的苗却要追究。苗出土了,渐渐地,田野里呈现出了一片水汪汪的绿,西大田,却稀稀拉拉绿得不整齐。西大田为什么这样子?这可是个问题,老奎就问生产队长保德是咋搞的?保德也说不出是咋搞的。
老奎又问:“那块地是谁下种子的?”
保德说:“是杨二宝。”
老奎的脑子里一闪,就闪出了胡老大给他说的那一幕。“难道是他……”老奎盯着保德说:“你能保证是他下的种?”
保德说:“没问题,就是他下的种。”
渐渐地,老奎的黑脸就拉了下来,老奎的黑脸一拉,保德就有点怕,怕老奎向他发火。老奎没有向保德发火,却冷冷地说:“去敲钟,召集全村人开会。”
不一会儿,村口的大钟就响了。
“当当当,当当当……”
这是红沙窝村的信号中枢,凡调工分粮开会,都以敲钟召集人。谁都知道,凡是调工,分粮,召开一般性的会议,钟声平缓,节奏也很慢,只有发生了重大事情,才会发出这种急如暴雨般的节奏。人们在这种时候不敢怠慢,谁要是来迟了,必然会遭到老奎的训斥。红沙窝村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奎黑脸一变发脾气。老奎平日不发,一旦发起来,亲娘老子都不认,谁对上谁倒霉。
此刻,老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两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冒着火。这位红沙窝村的头号人物,跺一跺脚就会使红沙窝村的屋檐上落土的汉子,越是沉默,人们就越觉得今天的气候有点不对劲儿。几个纳鞋底的婆娘,也不敢像往日那样大声说笑了,那几个最爱挤在小媳妇中间瞎骚情的老光棍,也变得异常规矩,默不作声地坐着,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来临。
人来齐了。
老奎先咳了一声。
人们知道这是老奎发话的先兆。大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他发话。老奎并没有发话,而是先学起了毛主席语录,他从贴身衣兜中掏出了一个红本本,打开后,清了清嗓子,锐声念了起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停了一下,又翻开一页说:“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会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大家从老奎念的这两段毛主席语录中,可以感觉到,今天的会议不同寻常,一定与批斗什么人有关。学完了毛主席语录,老奎黑脸果然拉了下来。他说:“社员同志们,我们红沙窝村出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什么新动向呢?如果你们到西大田去看看,就会知道,那里的田苗稀里八啦的,像个癞痢头。不能看,看了让人痛心呀。好端端的一块地,就这样让人给荒了。这是谁干的缺德事?是谁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这个人,现在就在我们的队伍中。他要是知趣一点,就应该站出来,主动向人民群众坦白交代!”
人们一听,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这是谁干的?太缺德了。”“胆子也真够大,是不是不想活了?”会场里,顿时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站出来主动交代,老奎火了,厉声问道:“是谁?你给我站出来!你以为你不吭声别人就不知道?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老奎说着,那束如鹰隼般的目光向全场扫去,凡是碰到那束光的人,都很坦然,唯独杨二宝,如一只被鹰鹞追击的小兔,目光惊慌,神态恐惧。当他的目光与老奎相撞时,仿佛触电般的收回了。老奎便也越发断定了这缺德事就是他干的。“地是咋荒的?是谁下的种子?种子下到哪能里去了?说小了,是自私自利,上纲上线,这就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破坏农业学大寨!”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保德站起来振臂呼起了口号,顿时,村口的乡场上铁拳林立,呼声雷动。
那人似乎被谁推了一把,又似乎谁也没有推,是自己的错觉,倏地一惊,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杨二宝?杨二宝!
人们的目光一下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倘若是别人,也许能博得众人对他的些许同情,然而,这个在庄稼人眼里不是个地地道道农民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