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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来?大过年的!”
“过来一块儿吃吧,老师傅。”“络腮胡子”道,“咱们都一样,年年都在班儿上
过,有福同享吧!”
“嗳,嗳。”柴罗锅答应着,“你们不嫌乎,我也凑一份。”
还没等他坐下,崔明早把那边的酒菜挪了过来,问道:
“要不,您也再添个菜?”
柴师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红脸汉子爽快地说:“别让他破费了,这些菜反正是吃不了的,酒也差不多够了。”
“酒算我的!”柴师傅突然大声宣布道,“这是我老家的酒,就算我请客。”说过
这话,他的驼背似乎伸直了许多,站起来一一给大家斟酒,“都敞开了喝,不够再开一
瓶。说起来,今晚数我赚得多。光这大楼,就给我凑了十多块呢。喝,喝呀!”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受到款待而变得兴奋起来,柴罗锅毫不隐讳地亮了底儿。
这时,电视里刘晓庆正在讲话。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她很想念自己的父母;接
着,她唱了一首四川民歌。
红脸汉子感慨道:“瞧瞧,像人家这样的大明星,也捞不着在家过年呢!咱还有啥
可说的?”
崔明倒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不在家过年,并且最好都来他这儿吃饭,那他就可以多赚
几个了。他算了算,今晚这四位,一共在这儿花了二十一块,按百分之四十的利润算,
可净赚八块多。其实还不止。他的许多原料成本不高。海参、鲍鱼、扇贝、海螺,是他
的几个海碰子朋友按平价卖给他的;鲜鱼是他昨天下午去东海头,从渔民手里用低价买
进的。至于其他原料,就更无所谓了。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那几个专门碰海的哥们儿,常上这儿来喝几盅、崔明每次总是免费为他们提供几
样酒菜。
有人嘱咐他,刚开业,别指望赚钱。重要的是打通渠道,建立关系,扩大影响,这
才是一本万利的。他照做了,所以前几个月基本没有什么盈余。现在,他觉得本钱下得
差不多了,该开始赚了。
桌上那四位酒兴正酣,崔明却觉得有些疲倦。刚才的一番里外应酬和紧张的操作,
使他有些难以支持了。他想睡一会儿,可是客人还没走,灶间还有许多洗涮的活儿,他
哪能躺倒呢?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里,过年还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一个人在这儿累得
半死。这都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赚钱吗?他又看看眼前的四个人。他们也在忙碌着,
即使在他睡下以后,他们可能还要一直忙到天亮。他们为什么呢?难道也仅仅是为了拿
双工资吗?他隐隐约约感到,好像不全是那么回事,但他不愿去深究。不管怎么说,他
今晚开业没有错。
门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的响声。接着有人喊起来:“小崔,今晚还开门啊?”
崔明拉开大门,原来是附近虹霓电影院的美工简老师。简老师是美术学院毕业的。
崔明的妹妹跟他学过画画,全家人都很尊敬他。
“今儿晚上不休息?”崔明问。
“小赵病了,我替他跑跑片子。”简老师支好摩托车,跟崔明走进店来。看见有人
在吃饭,便朝崔明会意地一笑,“你真能做买卖呀!”
崔明不好意思跟简老师谈生意经,岔开话问:“电影还没散场?”
“早啦!”简老师摘下手套,把手放在暖气上烤着,“今儿晚上是通宵电影。一共
放四部,十点才开演的。”
除夕夜放通宵连场电影,也是这座海滨城市的一大传统。
看电影的多数是正在谈恋爱的年轻人。
“那你得跑到天亮啦!”崔明殷勤地递上一杯热茶。
“可不,三十分钟一趟,真够受的。”
“有补助吧?”柴师傅转过身来。
简老师笑了:“咳,一块六!要为这俩钱,谁年三十出来喝西北风?尽义务呗!”
“什么电影?”崔明问。
“这也跟卖土豆搭烂茄子一样,好坏搭配。你想看不?还有座儿。”
崔明疲倦地摇摇头。
简老师点燃一支烟:“我看你也脱不开。干脆多准备点儿夜宵,两场完了,中间有
半小时休息,我让场子里广播一下,告诉观众你这儿营业,保证‘迎客来’得排长队啦!”
“那太谢谢你了!”崔明顿时振作起来。
“别谢,给我预备一份夜宵就行了。”
“你那份,我免费奉送。”
“哪能吃白食?我有夜班费呢!”说完,简老师开上摩托车走了。
崔明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突突声,心想,今儿晚上好像人们都变得大手大脚了,过年
竟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四位师傅要走了,招呼崔明过去算账。价钱是事先讲好的,不用再算。崔明看得出
来,他们吃得很满意,六个盘子几乎一扫而光。
正在这时,电视里轮到姜昆、李文华说相声。
“喝杯茶醒醒酒吧?”崔明赶紧跑进厨房去烧开水。四位师傅又听起相声来。
一壶水还没开,简老师又骑着摩托车来了。小翠从车的后座上跳下来。
“刚出门就碰上简老师,正好捎我一段儿。”小翠的脸颊让冷风吹得通红,用手掌
焐着脸说。
看见小翠,崔明觉得眼前一亮。她换上了一件崭新闪亮的红织锦缎棉袄,头上还戴
了一个红发环,像是要登台唱戏似的。
“看什么呀!”小翠退后一步,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裳,噗哧一乐,“大过年的,谁
不穿上件新鲜的?”说完,把一个用毛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大饭盒递了过来:“给!”
“什么?”
“傻相儿,饺子呗!三鲜馅儿的。爹说饺子像元宝,过年不吃饺子,来年不发财,
非逼着我给你送来。”
“你不会甭来?”崔明不知为什么,想故意逗逗她。
“噢,不说声谢,还得便宜卖乖呀!”小翠夺过饭盒,佯作生气地,“那我走。”
“哎,别!”崔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小翠低头看看他那只油腻腻的手,也不挣脱,脸上却蓦地飞起一片红云。
崔明也觉得有点儿心慌,连忙撒开手,嗫嚅着说:“你没看人家正忙呢!”
小翠回身望望店堂,又看看灶上烧的开水,“这是干啥呀?”
崔明说:“你们刚喝了酒,等会儿还得开车,给沏壶茶。”
“茶管什么?”小翠的眸子清亮亮的,“水果羹才解酒呢。
你把开水倒锅里,我削几个苹果下里头,再加几块山楂糕;完了一勾汁儿,一放糖,
又酸又甜的,最醒酒啦!”说着,脱下缎子棉袄,在粉红色的羊绒衫外边系了条白围裙,
捡出几个国光苹果,唰唰地削起皮来。
若在平时,崔明会说:“沏壶茶得了,苹果贵呢!咱既是做买卖,就得一分一厘的
计较。”可此时,他却觉得难以启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扫小翠的兴。
有了小翠,崔明再也插不上手了。他倚在门框上,出神地看着她。跳跃的灶火,映
着小翠身上那件编着银丝的淡粉色羊绒衫,映着她鲜红的脸蛋和额上一缕蓬松的刘海儿,
勾出了一个红光笼罩着的优美的轮廓……
他一直觉得小翠心眼好,却从来没发现她像今天晚上这么姣美。两年前,小翠的母
亲患肺癌,崔明立即跑了一趟北京为病人联系住院,并由崔明的父亲亲自主刀,为小翠
妈做了手术。开刀后,病人的生命又延续了一年多,直到半年前才去世。那时候,崔明
刚好被电大除名,又被白琳甩了,双重的打击使他痛不欲生。是金师傅父女俩帮他张罗,
开了这家“迎客来”,并一块儿辞去了机床厂知青饭店的工作,上这儿来跟他一起没日
没夜地干。
有人说,金家父女俩,想借崔明家这块好地角发横财呢!
可金师傅却常说:“等小崔站稳了脚跟,我们就走人,回知青饭店去,我们还签着
二年停薪留职合同呢!人家有难处的时候,谁能伸手,就帮着拉一把。谁能担保自个儿
一辈子不遭上难心事儿?得将心比心哪!”
这期间,金师傅手把手地教崔明灶上灶下的各种活计,还到处托人给他找对象。可
崔明一个也不想见。是白琳的绝情使他寒心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他也说不清。
只是,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依恋——他不希望金家父女俩离开这儿,甚至希望就这么过下
去。
“快帮我端哪,别愣着啦!”不知什么时候,小翠已经把五大碗水果羹盛好了,热
气腾腾的,飘着一股甜香味儿。
店堂里的五个人受宠若惊,捧着滚烫的大碗,说了一大堆感激话儿。
红脸汉子性急地喝了一大口,烫得吐出舌头,挥着巴掌直煽凉风:“这玩艺儿,怕
是当年西太后才喝得上。”
“西太后也没喝过哩。”柴罗锅托着碗底转着圈地喝,唏唏地发出老大的动静,
“有国光苹果才多少年?她没赶上。”
“刺猬头”喝了几口,精神霎时清爽了不少:“咱今天口福不浅呢!往年这会儿出
车,连口热水都找不着。”
“络腮胡子”说:“刚才开车走了一道儿,这儿也是独一份。”
“可不,我跑片子走了三条街,也没见着第二家。”简老师掏出香烟,给每人敬了
一支,“你们没听说过北京前门外那家烧麦馆‘都一处’的典故吗?”
大伙催他快说说。
“‘都一处’原先叫‘李家酒馆’。李掌柜的心眼好,还会做买卖。每年除夕之夜,
全城的店铺都关门了,唯有‘李家酒馆”照常开业,让那些躲债的、跑外的、无家可归
的到他那儿熬年。有一年除夕,‘李家酒馆’来了一位穿大褂儿的,跟李掌柜的说,我
今晚走遍全城,唯有你这里开着门。我给你改个字号,叫作‘都一处’吧,意思是全城
独一无二。几天后,新匾送来了,上书‘都一处’三个大字。你们猜,那个穿大褂的是
谁?”
“谁?”大伙一个个听得入了迷,异口同声地问。
“是乾隆皇帝。大匾就是他亲笔所题。”
“好!”红脸汉子大叫一声,对崔明说,“今儿晚上你这儿也是全城独一份,也改
名儿叫‘都一处’呗?”
“不中不中。”柴师傅摇摇头,“北京是京都,才叫‘都一处’呢。咱这小地方,
哪能这么叫?再说,那是乾隆爷起的名儿啊!”
“什么乾隆爷、乾隆奶奶的!”红脸汉子眉飞色舞地挥着手臂,“当年北京那条街,
怕也没咱这站前广场大吧?”
“干脆,这么着吧,”“刺猬头”想了想说,“咱不在都城,可是靠海,就叫‘海
一处’吧,怎么样?”
“好!”红脸汉子又欢呼起来,“海比京都还大哩!”
“新匾我包了。咱也来个黑底金字,古色古香。”简老师自告奋勇。
“络腮胡子”嘱咐道:“你可得整好点儿,给咱的小掌柜提提气!”
“您放心。”小翠忙插嘴说,“电影院的大广告全是简老师画的,做个匾还不跟玩
儿似的。简老师,我这儿先谢谢您啦!”
说着,恭恭敬敬地给简老师鞠了一大躬。
简老师慌忙站起来:“无功受拜,担当不起!我这匾还没送来呢,你倒先鞠上躬了,
真折煞我也!”
“就是。有事别客气!咱们今天算是交上朋友啦!”红脸汉子高声大气地说,“别
的没有,咱就有的是力气。”
“刺猬头”说:“往后,你们店的垃圾不用零碎着往外倒,每天攒一堆,到时候我
们上后院替你们收拾。”
“不用。”小翠摆摆手,“垃圾我们自个能倒,就是外头的脏土箱子离我们门口太
近。要是能挪远点儿,我们就千恩万谢啦!”
“这好说。前边路口正好没人家,装卸还方便。”“络腮胡子”一口应承道,“回
头跟我们领导打个招呼,明天就搬走。”
大伙正说着,柴罗锅起身往里边灶间去了。
崔明忙跟过去问:“柴师傅,您再来碗水果羹?我给您盛!”
“不。”柴罗锅盯着后墙说。“我刚才琢磨了,你这儿见天儿用热水,我那儿呢,
为着排气,热水全都白放了。你想法儿预备些六分铁管子,我跟段长说说,干脆把热水
排到你这儿来,一冬天刷锅洗碗的全有了。”
崔明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临头,感动得一把搀住柴师傅说:“柴师傅,您……
您真是好人哪!”
小翠笑得眼睛像个月牙儿:“还有这三位师傅和简老师呢!”
“对,对!”崔明忙不迭地点着头,“你们,全是好人,大好人!”
电视里,马季四个人抱着一根大木槌,撞响了新年的钟声。窗外,朵朵焰火腾空而
起,鞭炮齐鸣。
红脸汉子大声招呼道:“走吧,年儿过完了,该出车喽!”
“等等!”崔明拦住他们,又转身对小翠吩咐着,“快把那一盒饺子烫一烫,端上
来!”
众人都推辞说:“饱啦,饱啦!吃不下啦!”
崔明一一把他们拉到座位上,诚心诚意地说:“我请客。
各位师傅务必尝几个。饺子像元宝,吃了吉祥如意!”
(选自《人民文学》1983年5期)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弟弟的婚礼
艾雯
“这是我姐姐。”
“哦,大姐!”
最近,当林志忱特别强调地这样把文淑介绍给他的朋友时,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
难以形容的感觉,窘迫而又怆惑。
那一声“我姐姐”就像一把无形的钳子,猛不防在她软弱的心灵上暗暗地铗一下。
她禁不住胸口一阵痉挛,却仍得勉强堆叠起笑容,接受那一声尊称。
“姐姐”叫得多么亲热而又带一点恭顺的味儿!别人都会觉得这个弟弟顶不错,姐
弟俩人住在一个屋顶下,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份与生俱来的手足之情更自然,更
真诚的了。
在那人口简单户口名薄上也这样清清楚楚地填着:户长,林志忱,次男,民国十九
年生。姐,林文淑,长女,民国十一年生。
他们是姐弟,一点都不错。
他们是姐弟,所以,文淑在人面前咬着嘴唇,脸上连粉都渐渐填不平的皱纹里堆起
苦笑,像吞下一枚酸涩的青梅般,受下那声“姐姐!”
“哦,姐姐,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姐姐么?”
“上天可怜见我没有一个亲人,特意派一位天使——你作我的姐姐。”
“姐姐,我的好姐姐!”
那一声声糅合着爱慕、感激和依赖之情的低唤轻呼,十四年前传入穿了白衣裙在病
榻畔周旋的林文淑耳中,又是另一种感觉,一点儿沁甜,一点儿暖和,仿佛咽下一口清
冽的芳醇,还有点儿酩酊,每根神经都好像被烫过了似的舒服。
那时候,她是广州市立医院的护士。一天医院里送来一个病人,发着高烧,已陷入
半昏迷的状态。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及肋膜炎,需用高贵的特效针药。但是病人除了进
院时有人替他办好入院手续和缴了一笔住院费,便再没有人理会。
医院感到有点棘手,不能见死不救,然这笔医药费又如何出账?
病人奄奄一息地昏睡着,仿佛一捆棉絮,任由人翻侧察看。轮着文淑当值,她一手
搭着他的脉息,一面仔细端详,那是一张年轻而轮廓匀称的脸,苍白的两颊泛着高烧引
起的红晕,紧闭的双眼留下一排忧郁的阴影,灼热干枯的薄唇,半开半张。一绺散发粘
搭在额上,更显出一份稚气,一种凄凉无助的软弱。文淑心中为这一股怜悯的感情激动,
轻轻地放下那只脉息短促的手腕,拿起病历表。表上简单地填着林志忱,陕西人,二十
一岁,职业军人。
也是姓林,林文淑心里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动。天南地北,同是一姓!而他在表上未
曾填上一个亲属。敢情年轻轻地一个人便潦倒异乡,无人顾怜?就在心念那么一动之间,
她决定了要向他伸出援助的手,帮助他脱离病魔的掌握。
她为他向院方请求医治,争取针药,不惜自己垫钱花精力。他成了她的特别病号。
每天,她做完了分内的工作,便守护在病床旁边,替他拭汗抹身,扶枕掖被,按时喂他
吃药,吃开水。三天危险期终于过去了,那天文淑正对着光在验看体温表,一个软弱的、
仿佛自遥远地方的声音,在她背后怯怯探询。
“请问,小姐,这是什么地方?”
“市立医院。”文淑第一次看到那对闪遮在浓眉毛下的黑眼珠,稚憨而带着几分羞
涩,望着人时仿佛把心里想的全从坦率的眼光中诉说出来。
“那我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你已经住院五天了。”
“五天?糟糕!部队一定早就开拔了!”就像被猛地掀动了身体内的弹簧般,他惶
恐地窜跳起来,却被文淑按住双肩。
“你在广州没有别的亲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