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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罚,所以通常是动口不动手,两个人对坐着,在民主气氛中进行教育。然
而,父亲的教育方法失败了。因为他是带着上级帮助下级的方法来实践这一
切的,而他的儿子却不吃这一套。为了这些,导致父母间的口角,他们吵过,
也说过要分道扬镳,但共同的孩子,一生的青春,太多的恩恩怨怨很难划分
清楚,所以他们仅仅是在气头上说说,谁都没跨出半步。
父亲年轻时当兵打仗,脸颊上留下条弹片划破的伤疤,可他不怎么多谈
那时的辉煌。他是个内向的人,不轻易表示真情,他甚至连自己孩童时的小
名都要瞒起来,怕影响自己的威望。从来没听他说过爱妻子爱孩子,他羞于
表示心情,只记得他说过母亲的字好,仅此而已。我绝不相信,他会只因为
一个女人有一手好字就与她厮守几十年。在家里父亲似乎只是依靠母亲,每
天下班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妈妈呢?待他看到母亲时,他们又相对无言。
父亲年轻时当兵打仗,脸颊上留下条弹片划破的伤疤,可他不怎么多谈
那时的辉煌。他是个内向的人,不轻易表示真情,他甚至连自己孩童时的小
名都要瞒起来,怕影响自己的威望。从来没听他说过爱妻子爱孩子,他羞于
表示心情,只记得他说过母亲的字好,仅此而已。我绝不相信,他会只因为
一个女人有一手好字就与她厮守几十年。在家里父亲似乎只是依靠母亲,每
天下班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妈妈呢?待他看到母亲时,他们又相对无言。
至于母亲,她是个出色的职员,对文秘案管理之类的工作她都有天生的
管理才能,并且热情似火,无可挑剔。但她总会卷到人事纠纷中去。她每到
一处,总会冒出个冤家对头。但母亲绝非好事之徒,在人际交往中也没有挑
拨离间的恶习,她主要是过于耿直,不善于权衡利害得失,太认真的人往往
就不受欢迎。母亲在这方面虽然吃了些亏,想过要圆滑一些,可她对做人诀
窍总是不入门,缺少狡猾。
母亲在家中是个真正的重要人物,什么事都由她操办,她常常戏称自己
是秦家的保姆,又自艾自怨地说这种带工资的保姆天下难找。母亲小时候在
外婆手下日子过得不顺心,因此反其道而行之。对女孩特别怜惜,我就沾了
这个光,一直得到母亲的厚爱。每次看到我穿新衣新裙时兴高采烈的样子,
母亲就会在一边默默地叹息自己的童年。她希望我拥有女孩该有的一切快
乐。我母亲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闺阁里的一套不怎么在行,她不懂存钱,
不爱珠宝,可她却很早就告诉我,等我出嫁时一定要备丰厚的嫁妆,我觉得
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仿佛旧式妇女的向往似的。
我一向为母亲骄傲,因为她聪明,多才多艺。母亲表演过独唱,她的乒
乓打得极好,她甚至会游泳并且读过许多名著。论才能,不仅父亲远远不及
她,她的上司以及我都对她怀着自叹弗如的心情。可是母亲的心太活跃了,
她不愿停下来朝一个方面努力,也没着意追求功名,她学任何东西只是停留
在兴趣上,不讲究实用,所以她永远是个极有才能但没有专长的人。许多才
能不及她的人都纷纷发迹,而她仍在原来的位置上。
自从进中学以后,我同母亲就有些平起平坐。母亲遇事总找我商量,我
的早熟常使她吃惊。我渐渐成熟,看着母亲一点点走下坡路。但母亲的心绝
对不老,她至今仍不好意思独自进店吃饭。买了好东西就硬让家人猜价格。
她送我们什么时往往让我们摸彩,以此来添趣。她甚至还收藏各种带金丝的
毛线。母亲确实是个极爱生活的热情的女人。
母亲有时也在背后说父亲的不是,但她绝不允许我们批评父亲,她觉得,
整个世上只有她有这个资格,她就这么自信。从她的口吻中能体现出她对这
个婚姻的乐观。我总觉得,父母之间并不是靠激情来支撑爱和家庭,而是一
种貌似平淡又根深蒂固的东西使他们相连,一个成为另一个的一半。就如两
棵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的树,需要互相支撑,共抗风雨。
个婚姻的乐观。我总觉得,父母之间并不是靠激情来支撑爱和家庭,而是一
种貌似平淡又根深蒂固的东西使他们相连,一个成为另一个的一半。就如两
棵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的树,需要互相支撑,共抗风雨。
母亲对我的朋友们都很好,不是敷衍,是对他们怀有兴趣,这使我对她
更怀有感恩之情。在我渐渐长大时,我们母女之间曾有过激烈的口舌之战,
我从来没同外人吵得这么凶过,因为我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而我在乎母亲
的每一句话,所以我受不了她说逆耳的话,我怕她看死我。如果被母亲看死,
也许我真的就死了。我怀着恐惧与母亲争论,我们相互被刺激、被伤害。直
到我真正长大,母女间的争论才偃然而止,重新成为亲密无间的一对母女。
父母现在真的老了,有些力不从心,可他们似乎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眼花、
耳背,他们在空余时间仍在为儿女操劳,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操劳。
父亲
父亲
一
父亲的话音里透出无尽的遗憾,深深的内疚。刹那间,我觉得我又对父
亲理解了很多。
我和爱人正因急事要出门,电话铃响了。我才拿起话筒,那震耳欲聋的
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你在家?我就来。”
只有父亲,才会这么吼叫似地讲话,他自己耳朵背,也就唯恐别人听不
见。
“我们有急事马上要走了,你来吧,森森在家。”我对父亲说。
“那我就不来了。”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既无可奈何又无限惆怅,父亲那
伤感的情绪又通过话筒传染给了我。
今天是星期二,往常都是父亲去主持专家门诊的日子,不到晚上九点他
脱不了身。可现在还不到四点,他怎么已经下班了?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发生什么事了?
二
父亲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他平反以前,在劳改农场就以医术高明著称,
尽管是个犯人,但远近几百里都有人来登门求医,连省里的官员也经常坐着
小车来找他看病。每当回忆起那段辛酸的往事时,父亲会眯起双眼沾沾自喜
地对人说:“我在里面亨受的待遇和一般犯人不同。过年过节发肉,别人只
有一小块,我和干部一样有一大块。”
是队长小儿子的病一下子改变了父亲在劳改农场的境遇。那天这小家伙
不知怎么的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一家人急得手足无措,农场医生也束手无策。
不知是谁提醒队长,队里有个叫老聋的在上海是个医生,不妨叫他来看看。
队长吩咐立即把此人叫来,于是父亲就站在了队长面前。队长厉声命令:“只
许治好。不许治坏。。”父亲先是一惊,定睛一看症状,马上松了口气。他
取了几片药片在温水里化了给孩子灌下去,接下来就耐心等待药片发生作
用。孩子闹得更凶了,队长的眼睛冒火了,直瞪着父亲。。
父亲以后每次追述起这件事都把它作为上帝存在的佐证:“我当时唯一
的依托就是上帝了,我心里不住地祷告上帝让我的诊断准确无误,把孩子肚
子里的蛔虫打干净。。”说到此,他又眯起眼睛洋洋得意地对人说:“其实
那孩子只是蛔虫引起的肠绞痛,我给他吃的是驱虫灵,蛔虫一打下来,孩子
又活蹦鲜跳了。”
从此,农场里就多了一名人称老聋的犯人医生。
从此,农场里就多了一名人称老聋的犯人医生。
父亲转为“人民”后被安排在省立医院工作,顿时省立医院又门庭若市。
慕名而来的病人起大清早排队就是为了能挂上父亲的号。省立医院只能特地
腾出一间门诊室给父亲专用。父亲反正一人来去无牵挂,就干脆搬到医院住
了。同事们很难理解这个怪老头,工资全院最低,又吃过20年的官司,哪来
这么大的干劲呢?其实父亲只是把工作作为一种感情寄托而已。他孑然一
身,连个谈谈的人也没有,门诊室里闹哄哄的总比一个人在家空坐好,他埋
头治病既是在为病人解除痛苦也在为自己排除寂寞。
生活总是在和父亲作对,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父亲感情丰富,
我。。 7岁那年父母离异,起因就是父亲居然又有了女朋友。父亲再婚不久出了
政治问题,不由分说又被迫同意再度离婚。直至晚景居然连个家也没有。
父亲时时感叹:“谈恋爱,谈恋爱,其实我只谈过几年的恋爱,我。。 30
多岁就独身了。。”
有时他也会回转话头安慰自己:“还好我一直独身,所以今年。。 70岁了还
精力充沛。你们看苏医生,他与我同年,已经成了干瘪老头了,他的精力消
耗太多了。”
父亲终于彻底平反了。他那20年的官司是个错案。我们兄弟姐妹连同母
亲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多少年来,尽管父亲与我们一直天各一方,
可我们全家一直被这个“父亲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父亲可以回上
海了,但他又能投奔谁呢?父亲的第二位夫人早已改嫁,母亲与父亲分离。。 30
多年,感情的创伤哪能一下子弥合?四个子女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生
活节奏,也顾及不到他了。父亲的工作单位给了父亲一套公房,煤卫齐全,
然而,有房子并不等于有家呵!
四
父亲回沪后,我与他一直若即若离。这种情况直到有一天才出现了个大
转折。
那天,电话铃在我做晚饭时响了起来,对方大声大气地说:“静静吗?
你不出去吗?我就来!”
我机械地回答:“好吧。”
一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与我通话的是父亲,等我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断了。
“叮咚,叮咚。。”急促的门铃声,催得我扔下手中的锅铲奔出厨房去
开门。只见父亲双眉紧皱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花白的平顶头上头发根根竖
起,眼泡明显地肿胀,看来很疲倦。我送他的那只帆布包斜挂在身上,那只
包是法国航空公司送给乘客的。
包是法国航空公司送给乘客的。
圄
20年的人,对于人格尊严既麻木不仁又敏感非
常,哪里有一丁点儿追回的余地,他都要竭尽全力把它追回。他的子女中出
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又出洋留过学,不管其中有多少艰难曲折催人泪下,
总还是给他提供了值得炫耀的东西。父亲到处背着这只帆布包,其实里面只
放着一本圣经、一本赞美诗和几本武侠小说。一个虔诚的教徒竟热衷于剑拔
弩张的武侠小说,一个驰名远近的医生不著书立说却迷上了侠客剑士,我从
中多少窥见了父亲一颗孤寂的心灵。。
我把父亲让进了屋里。父亲沉重地倒在藤椅上,迫不及待地说开了:“我
常对病人说,一个人的心房就像一间屋子,必须经常打开门窗,把垃圾清除
出去,让阳光透进来,这才有利于身心健康,否则就会憋出病来。可我自己
却常年不打开心房,不是我不愿意打扫卫生,我真想能有一个人听我讲讲心
里话,可是我向谁去讲呢?”
父亲说到此停了一下,我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点着了一枝烟,烟灰
已有半寸了,摇摇欲坠,我刚扫过地,可别让烟灰掉到地上。我朝四下看,
有一只烟灰缸。父来一下子警觉起来,目光也射到了这只烟灰缸上,他尴尬
地笑笑,伸手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嘴里轻轻咕哝:“都像你妈妈,整天就
是烟灰呀,草纸呀,数不清的规矩。。”
父亲平反回上海后,曾经有人试图做撮合工作,让他和母亲复婚。妈妈
拒绝的理由是:“他太不注意卫生了,我老了,不想再伺候他了。”父亲的
理由也是:“我太邋塌了,也改不了,还是各行其是吧。”
父亲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大声对我倾倒他心房中的垃圾:“我想过了,
现在任何事情都没有意思。有多少老太婆要嫁给我,还有年轻的呢。她们直
接了当地对我说:老医生,我就要嫁你这样的人。我说:我年纪大了,要死
的。她们马上接口说:没关系,你死了我们可以再嫁人嘛。你瞧瞧,多可怕。
要是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情况又会怎样呢。。”
父亲又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良久,他突然语气沉重地冒出一句话:
“你听着,我们都老了,大家开开心心吧。让你妈妈敏感的事,我是绝不做
的。”
我半真半假地试探道:“那你们就合在一起算了。”
父亲又急忙把门关死了:“那怎么行,我自由惯了,她那么多的规章制
度我怎么吃得消?”
确实,妈妈的洁癖有时也真让人受不了。不在一起还好相处,有时还互
相思念,生活在一起,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确实会伤人感情。
“我是周朴园。”父亲说,“你搞文学,也许只有你会了解我。我对你
妈妈就像周朴园重见侍萍的心情。。不在一起,我们还可以保留一点真诚的
感情,合在一起,万一再吵架,那就不可收拾了。我们都快七十了,谁都经
受不起任何风吹浪打了,还是这样的好。。”父亲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似乎
在给我解释,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我是周朴园。”父亲说,“你搞文学,也许只有你会了解我。我对你
妈妈就像周朴园重见侍萍的心情。。不在一起,我们还可以保留一点真诚的
感情,合在一起,万一再吵架,那就不可收拾了。我们都快七十了,谁都经
受不起任何风吹浪打了,还是这样的好。。”父亲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似乎
在给我解释,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第二天,父亲又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四层塑料饭盒,每层装着一只菜:
咸菜炒肉丝,菜心香菇,红烧素鸡,绿豆芽炒■菜。我正愁没菜吃呢!我们
一家三口的吃饭问题最使我伤脑筋,蔬菜并不贵,但得花时间去买,回来还
得花更多的时间整理清洗下锅。。想到这些我就知难而退了,于是经常买熟
菜吃,又费钱又不可口。父亲一面打开盖子,一面滔滔不绝地数叨:“你们
的生活太马虎,我现在找了个做饭的,我让他每样多做点,分一半给你们。
多吃点维生素。。 C对身体有好处,以后我每星期给你们送两次菜。”
看看父亲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实在过意不去。公共汽车挤得要命,他挺
着大肚子拎这么一摞子菜真不容易。可看父亲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却好像是别
人送了他一件珍宝似的。他是在给予别人中得到了一种心理愉悦呵。
五
父亲有时候也以老同学的身份到母亲家走走,母亲也认真地接待他。母
亲会关照子女父亲喜欢吃这菜,不喜欢吃那菜,不过母亲自己并不动手。父
亲知道母亲退休在家喜欢看画报,尤其喜欢看年轻时看过的好莱坞电影和影
星的画报,每次去母亲家,总要买许多带去。
一次,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俩。父亲问:“上次拿来的几本有意思吗?”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冷冷地回答:“我还没有看呢。”
父亲没词了。其实我明明看到母亲已翻阅过那几本画报了。何必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往往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当年父亲另觅新欢,对母亲打击巨大。几十年后的今天,他俩都孤身一
人,双方都有充分的自由,可实际上谁都不自由。母亲没有再嫁,虽然她身
边有我们四个子女,但她的内心是异常孤寂的,对父亲也是很思念的。父亲
入狱,那位夫人没去看过他,母亲倒去看过两次。父亲被押往劳改农场,也
是母亲去送他的。现在大家劝她和父亲复婚,尽管她内心对父亲深有感情,
但自尊心却不答应她轻易允诺。人生真像演戏,一个人摆在别人面前的形象
往往并不是他内心真正的自我,人不仅会被他人的表象迷惑,往往也会被自
己扮演的形象迷惑,信以为真。
己扮演的形象迷惑,信以为真。
一日,父亲在我家。我听说母亲病了,立即打电话去问候,我告诉母亲
父亲在我这儿,我让母亲别挂电话,父亲要和她说话。父亲正在系裤子,一
听我这话,提着裤子就奔到电话机旁,开口便说:“你要香蕉吗?我让静静
马上给你送去。。”父亲原来中气十足的嗓门突然一下子嘶哑了,嗓子眼似
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唉,人哪,最了解自己的是谁?
父亲每星期三、日给我送菜,皆大欢喜。我最得实惠,不再每天为吃发
愁了。母亲放心了。最高兴的还是父亲。他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你
也不是不会烧菜。只是一个大学教师在家务上花时间太不值得了。我也帮不
了你什么,给你送点菜,让你们全家补充点营养,我也可以有个地方走
走。。”
父亲一席话说得我心里发酸。父亲也是什么都不缺,唯缺天伦之乐,亲
人的温暖。到朋友家,碍手碍脚。到母亲家,别别扭扭。还是到我家比较自
在。他很得意找到了一条充足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