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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不少人支持我。阿洪嫂说:“海霞,撕的好!象我们渔家的姑娘。”
这时,海花猛然从背后拽了我一把,悄悄地对我说:“有一个姓方的书记来找你!”
什么叫书记?他找我干什么?我楞来了一会,不相信;可海花那个认真的样子又不象说谎,我心里有些害怕。我做错了什么事?难道这些反动标语不该撕?我对海花说:“他找我干什么?我不去!”
海花说:“他在你家里等你呢!”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走回了家。一眼就认出是方排长,我不由地失声叫道:“是方排长来了。海花这个死丫头还说来了个什么书记呢,真会骗人!”
方排长站起来,用左手别别扭扭地拉拉我的手悦:“海花没有骗你,我现在是同心乡的党支部书记了。”
我这才发现方排长身上有了很多变化,虽然还穿着军装,但他的帽徽没有了。胸章符号也没有了。这时我明白了,我扑上去抱住他那条垂挂着的右臂哭了起来:“方排长,你这是为了我才……”
他拍拍我抽动的肩头说:“小海霞,傻孩子,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解放军南征北战流血栖性,是为革命,为天下受苦人闹翻身,不是单为哪一个人。你提着水桶到火线上送水是为谁昵?好,等有了空,我给你讲革命故事听。”
“现在就讲,现在就讲!”
“你可真是个急性子。等我办完了事,我就来给你讲。现在你领我找乡长去好吗!”
吃过晚饭,方书记果然来了。我和爷爷坐在灯下,手里编着鱼筐,听方书记讲革命故事。他说:
“那是一九四九年的春天,解放大军横渡长江的前夕,我们浙南游击纵队接到上级的指示,要积极战斗,扰乱敌人后方,摧毁伪政权,迎接大军渡。……敌人为了巩固后方,也加紧了对游击队的攻势。战斗十分频繁,有时一天打两三仗。这一天我跟随中队长李荣胜去括苍支队开会,领受战斗任务。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伪浙保四团的一个连。我们两个人,沿着半面山的斜坡退向山顶,敌人从三面包围上来,我们且战且走,准备从半面山的峭壁上扯着青藤杂树滑下去。谁知刚退到崖边的时候,一梭机枪子弹打了过来,把中队长的两条腿打断了。我把受重伤的中队长背到一块能档住敌人子弹的岩石后面,又转身伏到路口旁边的小树丛中狙击敌人,因为崖陡路窄,易守难攻,一条枪守在路口,敌人就很难突破,在接连被撂倒了七八个以后,就不敢再往上冲了,只是躲在石头缝里乱咋呼。这样相持了半个钟头,我的子弹打光了。我便回到中队长身边说:‘中队长,子弹打光了。我们沿着陡崖的后坡往下撤退吧!’中队长由干流血过多,面色苍白,无力地斜倚在石头上,声音微弱地对我说:‘老方,你快撤吧,我是不能动了,把手榴弹给我,我掩护你,你快从峭壁上滑下去!’
我说:‘我背你下去!’
中队长说:‘那我们两个全都得摔碎。’
我从腰里抽出最后一颗手榴弹说:‘那我们就和敌人拚了。’
中队长不同意,他说:‘不,拚没有必要,我们还要迎接大军渡江哩!我命令你撤下去!’
当时我急红了眼,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我说:‘反正我不能丢下你。’
这时敌人已经很近了,大声喊:‘抓活的!’
中队长无可奈何地看看我,忽然说:‘看我脑子怎么昏了,这里还有重要文件哩,你快去交给淑芹。’朱淑芹是中队长的爱人,是地下交通站的联络员。接着他从沾满血迹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本来。
我一听是重要文件,哪里还敢怠慢,把手榴弹交给中队长,把文件往怀里一揣。
中队长说:‘把我这支没有子弹的枪带着。革命的武器不能留给敌人。’我接过了枪,立即滑下了悬崖。
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接着就是一声猛烈的爆炸。回头张望崖顶,上面升起一团烟雾——我知道中队长在包围上来的敌群中拉响了手榴弹,壮烈地牺牲了。
我眼含着泪水把本子交给了朱淑芹。她接过去打开一看,说:‘老方,这哪里是文件,是中队长的日记本呵。’
我懊恼极了,捶着自己的头说:‘我真傻呵,我把中队长丢在那里了。’我俯在床上呜呜地大哭起来。朱淑芹在外间里说:‘老方,坚强些,革命者流血不流泪。’
好容易我才忍住了。朱淑芹的独养儿了小铁蛋正好砍柴回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门就问妈说:‘有信吗?我去送。’这个小铁蛋虽然只有十五岁,他已经是一个很能干的秘密‘小交通’了。许多报纸文件都是由他传递,很多地下工作同
志都是由他去迎接,或者护送。
铁蛋放下柴筐走到屋里来,看见我眼圈红红的,咤异地问:‘方叔叔,你怎么哭了?’
我说:‘别胡说,你见我什么时候流过泪?’
朱淑芹同志忽然对我说:‘老方,这日记本里还央着一张纸呢,是不是一封信呵,你念给我听听’
我接过那张折迭着的纸,展开一看,不错.是中队长写给淑芹的一封没有写完的信。那时我比朱淑芹多识几个字,就吭吭哧哧地念给她听。”
“因为那是中队长牺牲前写的最后一封信,这封信充满着革命精神和战斗的激情,当时深深的感动了我,我就把它抄在本子上了,海霞,我现在就把这封信念给你听。”
方排长,不,现在是方书记了,他翻开一个红布包皮的本子,就给我念起来。我怀着激劝而又新奇的心情,聚精会神一字不漏地听着。
方书记念道;
椒芹同志:
在今天的战斗中,我的两腿受了重伤,看来是撤不走了,我将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为革命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装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革命的胜利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要艰苦奋斗.要流血栖性,要排除万难。
敌人依仗他们数量上的优势,又发起猖狂的攻击,正在缩小包圈圈。方世雄同志在顽强抵炕,但他将要打完了最后的几粒子弹。情况万分危急,我不能多写了。为革命而死,是人生最大的光荣。我将含着自豪的微笑,献出我的生命。希望你不要难过,要化悲痛为力量,用更加英勇的战斗去迎接伟大胜刊的明天。
一个人倒下去,十几个人站起来;一个人牺牲了,千百人来接班。铁蛋已经长大,你不应该再把他留在身边,他是为革命而生的,他应当为革命而战斗。你应该让他接过我手中的枪。……
方书记念到这里,他说:“中队长给淑芹的信就写了这些,因为敌人就要冲上来了,他没能写完。”他把口记本合起来,沉思了一会儿说:
“当时我也对淑芹说:‘中队长的牺牲是为了我……’淑芹同志却说:‘不,他不是为某一个个人,而是为革命牺性了。在战场上,同志之间相互救援,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同志的生命是应该的,因此,世界上没有任何感情比阶级兄弟之间、革命同志之间的感情更珍贵,更崇高。’……”
我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想着。方书记继续说:
“当夭晚土我就要去参加新的战斗。淑芹同志说:‘老方,你把铁蛋带上吧。’我说:‘不行,还是留在你的身边吧,他的年龄还小呢。’淑芹刚刚失去丈夫,我怎么好带走她的儿子呢?
她却说:‘为人民服务是不分年龄的。老李在的时候,就想带他到游击队里去锻炼锻拣,是我不同意,把他留在了身边,这是不对的。老李信上说得很对,教育革命后代接好革命的班,这是一个革命者的责任,我不能违背老李的心愿。革命者的孩子,应该把他交给革命。他应该把他爸爸的枪、把他爸爸的事业接过来……’
我只好把铁蛋带走了。解放军一渡长江,我们就改编成了正规军。我当排长,铁蛋就在我排里当战士……”
我问:“小铁蛋呢?”
方书记说:“你们不是认识了吗?就是那个从山坡上把你拖回来的李铁军呵!”
“呵!小铁蛋就是李铁军呀,他现在在哪里呢?”我很想再见到他。
“他现在参加了志愿军,抗美援朝去了。……噢,我还差点忘了呢,”方书记好象想起了什么,“铁军在出国时,到医院里来看我。他说:‘你见到小海霞的时侯,就说我要向她作检讨,我对她发了火,叫她不要生我的气。……还有,她送的水,虽然我一口也没有喝到,可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那一桶水。’……”
第八章 一碗饭的风波
方书记来了之后,就领导渔村进行民主改革。召开群众大会,选举出贫苦渔民、农民代表成立了新的村政权。过去的伪保长、伪保丁全都被撤掉。这可真是穷苦人当家作主坐天下了。
方书记到西榕桥开会去了,这东榕桥的选举就由双和叔来主持。
在分组酝酿的时候,人们都很少讲话,不知道怎么办好。大家闷了很久,忽然有人说:“穷人怎么能管事,不会写,不会算,连句话也说不明白。”
接着又有人说:“穷人一天不干活,一天没饭吃,工夫也赔不起。”
尤二狗的婆娘“臭三岛”就接上去说:“说得是呵。古话说:不读节,不识字;不识字,不明理。不明理又怎么能管事?虽说如今不讲究这些了,办公事总得会动动笔杆子才行呵!”
这个尤二狗婆娘,是个不要脸皮、不知羞耻的人物,远近知名。在娘家做姑娘时,外号叫“小白龙”。出了嫁之后,又换了个外号叫“臭三岛”,她娘家住在东沙岛北岙镇。她阿妈从小就是个不正派的人。到了三十多岁,就整天装神弄鬼、算命相面,谁家出丧、生病、送鬼、招魂都少不了她。每当夏天就穿一身雪白的府绸衣裤,搽胭脂抹粉,招风惹草,走起路来一步三扭,活象一条蛇,人家送了她一个外号,叫“自龙仙姑”。
这位“白龙仙姑”的女儿沾了阿妈的光,人家叫她“小白龙”。小白龙没有学上她阿妈装神弄鬼那套,没有去和那些“善男信女”打交道,却专和国民党的军官们勾搭,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去,争风吃醋,有一次还动了刀枪,差一点出了人命。
“白龙仙姑”怕小白龙给她惹下大祸,就想方设法把她嫁出去,但东沙岛没有人家敢要她,以后就嫁给了半屏岛的一个伪保长。这个伪保长死了以后,就又嫁给同心岛的尤二狗。在同心岛又和陈占鳌不情不白,不然尤二狗也当不上账房先生。
这个婆娘从东沙岛、半屏岛来到同心岛,走到哪里哪里臭,所以人们背后都叫她“臭三岛”。这种人提起来就叫人觉得肮脏,人们也都知道这种女人一肚子的坏水。按常理说,她的话该没有人相信了吧,可也怪,她的话偏有人听。
二狗婆一讲,接着有人就帮腔说:“我看尤二先生行,能说会算,算盘儿打的噼啪响,是能办事的材料。”
于是尤二狗就被提上名了。接着,从前当过伪保丁的也有的被提上了。
“他们能代表贫苦人吗?”我正在纳闷。阿洪嫂猛然站起来说:“我不怕得罪人,尤二狗不合适!”她的脸儿憋得象个熟透了的红柿子,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多的人面前讲话。
“对!对!”我赞成着。可是声音在我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又咽下去了,谁也没有听到。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几个字不是用嘴说的,而是用心说出来的。
一个伪保丁斜了阿洪嫂一眼说:“我说尤二先生行,人家在斗争陈占鳌的时候有功劳,受过双和乡长的表杨。人就不能改好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
尤二狗忽然站起来说:“海霞家里顶穷,又受过渔霸的害,我提议选她!”
我心头不由一震,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尤二狗为什么提上我?莫非他真的变成好人了?双和叔是对的?应当争取改造他?我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正象人们说的;不会写不会算,两眼一麻黑,连句话都说不明白。这个代表是怎么个当法呵?心里有些怕。
我一直傻乎乎地瞪着眼睛乞求双和叔。果然,双和叔是了解我的。在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说:“我看海霞年纪太小,还是另选别人吧。”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方书记从外面进来了。他说:“我看海霞行,不会干就学着干。我们要好好培养革命的后代嘛。”
于是大家纷纷说:“对,就这样吧,别看海霞小,可是很懂事,就不要再换了。”
我对方书记不满意,这可不是逗我玩的事。方书记又在会上讲了话,可是他讲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进去。你想,一个人身上忽然压上了块大石头,连气都喘不上来,哪有心思听别人讲话。散会的时候,方书记还故意叫我“小代表”逗我笑,我哪里还笑得起来。
回到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等爷爷讨小海(不是出远海大捕捞,而是在近海不用帆船,用小舢板捕些小鱼虾)回来,和他一说,爷爷却热心地支持我。他说:“既然方书记说你行,你就干下去。要干就得干好,别给我们穷苦渔民丢脸。你爹妈在的时候,嫌你不是个男孩子,可是,你这不是能干大事了吗?”爷爷不由得捋起胡子哈哈地笑起来。代表好是好,可是怎么干法呵?连爷爷也搞不清。
爷爷又问我还选上了谁。我把当选的人讲了一遍,爷爷不满地说:“尤二狗、陈三怎么能给我们穷人办事?怎么选上了这种人?”
我说:“大家都怕管事,就把他们选上了。”
爷爷闷了一阵说:“选了还能不能改?”
这事我哪能知道呢。爷爷说:“你是代表了,要多长些心眼。你要对方书记说一说,顶好把这两个人换一换。”
我觉得这是个大事,急忙放下饭碗,就去找方书记,可是他不在家。
第二夭,发下了登记丧,要我们这些当选为代表的人登记。然后再从中选一个小组长。
尤二狗一见我,就和我拉起近乎来。他说:“嗯……小海霞,嗯……你怎么见了我就噘嘴呢?我现在进步了,嗯……要做新人了,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嗯……”他嘿嘿地笑着,笑得满脸的肉都皱起来。我觉得他每条皱纹里都藏着奸诈。
我说:“哼,你还是少‘嗯嗯’几句吧,你是油我是水,咱们合不到一块!”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嗯……小孩子家,就学会了记仇。”
陈三说:“莫说了,快填表吧。”
尤二狗先替我填姓名、年龄、职业……我的职业能填什么呢?填阿爸的?
尤二狗摇着脑袋说:“嗯……你是个无职业者,嗯……这一项就空着吧。”
因为我不识字,对填表就特别加心。我听陈二为难地说:“二先生,我们过去的职业怎么填呢?”
尤二狗说:“都填渔农业。”
我奇怪了,瞪起眼睛质问尤二狗说:“方书记不是叫照实填吗,伪保长怎么好填渔农业?”
尤二狗象哄孩子一样教训我说:“女孩子家,不懂事就要少说话。你的表已经填完了,没有你的事了,你到外面玩去吧!”
简直叫人不明白,我又是女孩子家,又不懂事,又不能多说话,你为什么提我当代表,是为了“你到外面玩去”吗?
哼!我看出来了,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生着法儿糊弄我!
到了晚上,我憋着一肚子气跑到乡公所,找到了方书记。他正在灯下审查我们的登记表。我把登记的事情一讲,方书记说:“小海霞,你给我们做了件大事。”他热情地给我搬了把椅子,又说:“过来把他们每个人的真实情况告诉我。这个尤二是谁呢?他不是陈占鳌的大胀房吗?”
我说:“对,这个尤二就是陈占鳌的大账房。是个大坏蛋,人们背后都叫他尤二狗。”
方书记又翻了一张登记表说:“这个陈三怎么样?”
“陈三是过去的伪保丁,整天喝酒,赌博,不干正事,是个地痞疏氓,对人可凶呢!”
“这个陈大成呢?”方书记又翻了一张登记表。
“他是玉秀的阿爸,家里很穷,就是很老实,连句话也不会说,他听说把他选上当代表,吓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为什么要选上这些人?”方书记象问大人一样问我。
我说:“我也弄不明白,只是知道穷人怕管事,又不会管事。”
这时双和叔进来了。方书记说:“双和,我看东榕桥的贫渔会要重选。”
“为什么?”
“怎么好选尤二狗、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