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傍晚,太阳已经藏到山背后了,但南墙根下还有余热,人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饭,大声说笑着。明天,他们就要开始在路上奔波了。这时,有人说了句,疯子又来了。
气氛一下凝固了。
少年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暮色中,他的影子像一张移动的纸片。他没有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好像还带着分惊吓。他走到人群前,稍微停了一下,他看到人们蠕动的喉结,肚子咕噜响了一下。他心里说,我想吃饭。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他走后,人们也纷纷回家,把门关上。
少年来到王玉香老人门口。王玉香老人家的门关上了,少年只能看到屋里发出的灯光和移动的人影。他想起自己刚来弧时,这个慈祥的老人,少年的眼睛湿了。他往学校走,他想这个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少年远远就听到音乐,很温暖的音乐,他肚子里暖暖的,加快了步子。可是学校的门也锁了。少年推了一下门,里面的音乐好像停了一下,接着又响了。少年缓缓地后退,听着这暖暖的音乐后退,他去村前的神龛,看看里面有没有吃的。少年走得很谨慎,他害怕再碰到疯子。弧的街巷静静的,少年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他踏着月光往前走。
七眼伯家里一群人,人们商量明天动不动身。七眼伯说,走,再不走就赶不上好行情了。有人问,那孩子还在村里,怎么办?七眼伯说,把他也带上。
把他也带上?
少年什么也没有吃到,他躺在神龛前自己搭的小窝里,肚子咕咕乱叫。村子里有明亮的灯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欢乐的笑声,他闻到一阵一阵的饭香。他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嘴里嚼着根稻草,慢慢地枕着稻草睡着了,从稻草堆中他闻到大米的香味。
半夜时候,几个壮年男子在七眼伯的带领下直接来到小窝前,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把少年捆个结结实实。少年在睡梦中惊醒,哇哇乱叫着挣扎。一块破布塞进他嘴里,然后他被装进一个麻袋里。
第二天,弧的三轮车队披着月光早早出发了。少年被放在七眼伯的车上,他身上放了一层又一层的麻袋、口袋、编织袋,少年简直透不过气来。随着三轮车突突的声音,少年离弧越来越远。少年不知道这些人要把自己怎样,他觉得有些恐惧。
车子一直往南,慢慢驶上了山路。少年被裹在袋子里不住地抛起来摔下去,少年一声不吭。半上午时候,车停下来人们吃饭。少年也被放出来,人们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松开他一只手,给他前面放下吃的。少年这次没有拒绝。很快把东西吃完。吃东西的时候,人们都不看他。吃完,人们又把他裤子解开,让他方便,少年觉得有些害羞。然后,他又被塞住嘴,装进麻袋。
车继续往前,少年觉得山在慢慢升高。又走了好长时间,人们停下来给车加水。少年又被弄出来透气,少年看到周围都是山。有人说,就把他搁这儿吧。七眼伯说,不行,这儿太偏僻,有危险,咱们把他带到有人处。
车又前行。这次是往下走,速度快了些。慢慢路平坦了,少年觉得自己就要被抛了,心里有些发紧。但又走了好长时间,车才停下来。中间少年感觉车拐了好些弯。少年被从车上弄下来,提出麻袋,少年看到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人们把少年的手脚放开,给麻袋里放了些吃的。七眼伯说,孩子,你走吧,这儿人多。他们又把少年放进麻袋,把麻袋口扎好,小心地放到路边,还在旁边放了些标志性的东西。七眼伯说,孩子,别乱滚,小心车碾着,等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你。
少年听到车又开始发动,他心里喊,别丢下我,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少年听从七眼伯的话,不敢乱动。他想起他沿着闪亮的铁轨走进弧,他哭了。
一列客车驶过弧,路基周围的房子被震得微微颤动,很快火车过去了,弧又恢复了安静。
'责任编辑 徐则臣'
。35:58
大自然的神性
蒋子丹
那年秋天,母亲的病经过一次次住院治疗,愈发沉重起来。医生对我说,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多吃些吧。我知道这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提示。跟生命初始的时光完全一样,对于母亲而言,除了食物,一切别的东西重新变得毫无用处,她已经走上了回归的路。
我俯身在母亲枕边,问她想吃什么。母亲说,她想吃乌龟。这个回答叫我先是意外,后是心痛。按中医常规的说法,龟肉汤强身益肾,是一道传统的进补菜肴,可此时在我听来,这个想法分明表达着母亲的心愿,她希望自己活下去,像长寿的龟,活得久一些。我必须满足她的要求。
一网兜乌龟被买回来,一共四只。三只是常见的草龟,背壳浑圆,壳上的纹理模糊不清,当它们将头爪都缩进壳里,就成了三块椭圆形的褐色石块。另一只与它们显然不同,青绿色的外壳上,十几个互相咬合的棱形图案,犹如能工巧匠精心雕镌一般整齐清新。而且这只龟似乎也不像其他三只那样,明白自己死期已到,还时不时把头伸出来,看一看厨案上的锅碗瓢盆。
我不由对它多看了一眼。它亮晶晶的小眼睛正好跟我有一个短暂的对视。我不由得想,这只龟真是与众不同呀。此刻。它和我都不知道,这一眼将永远改变它的命运。
有时候,与众不同会招来横祸,有时候,正好相反。
事情的结果大约谁都能想得到,我忽然间改变了主意,留下了它。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幸存者。
幸存者。也许没有任何一个词,比它更让我们浮想联翩。我们总觉得在它后面会有某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跟性命的生死存亡相关。
死囚双手反剪,双膝跪地,刽子手的鬼头刀已经高高举起,围观的人群屏住呼吸,等着听那声咔嚓之后,人头落地的动静。忽然间,远远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传令官一声“刀下留人”……我们深深记住的场景,仅是舞台和银幕对人类生命幸存瞬间的演绎。其实在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里,除了从集中营的铁丝网里被解放的战俘,从地震的废墟里扒出来的伤员,从空难现场一片火海里生还的婴儿,这些传奇的故事主角之外,还有多少生命要将若干幸存的机会叠加,才能从平安降生到寿终正寝,走完预定的全程,我们不会去想。
两个多月之后,母亲离我而去。在举丧的忙碌中,我完全忘记了那只龟,它在栖身的塑料桶里饿了十几天,才被想起来。我用筷子头戳戳它露在壳外的半张脸,看到它很快把头缩了回去,才放心地知道了它还活着。
一种并不明确的歉疚之心,让我动了把这只幸存的龟送去放生的念头。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又被我放弃了。从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都在警告我,放生,实际上会把它重新置于危险境地。人的搜捕无所不在,别说是它这么一个行动缓慢的小东西,就是极善打洞的穿山甲,凶险无比的眼睛蛇,也难逃一劫。硬壳厚甲,毒液利牙,任什么也挡不住人的手眼人的口腹,只怕我今天将它放归山野,明天它又出现在谁家的餐桌上。既然天意让我保全了它,就应该设法让它生存下去。
我把它送给了同事老郑。
转眼十年过去。这只龟还在老郑家中自在地生活着,据说身体已经长到了当年的三四倍之大,而且已经成了他们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老郑每回说起它,脸上就会有一种明亮的神采,他说别以为乌龟真像看上去那么呆头呆脑,其实什么事它都心中有数,分得清亲疏远近,守得住规矩方圆。比方说,没经过任何训练,它就无师自通,知道大小便都在厕所的地漏上边进行,还爱趁人沐浴的机会打扫个龟卫生,用前脚洗头,用后脚洗尾,身上的硬壳洗不到,它会爬到莲蓬头下边等着你放水来冲。冬天来了,它就找个隐蔽的角落去冬眠,几个月见不到它的影子,可是等春天惊蛰的节气一到,它会突然在某一天出现在客厅正中间,把变细变长了的脖子伸出来,高高举起难看的小脑袋,张开嘴问人要东西吃。那时候你心里的感觉,就像与一个失散的小儿子久别重逢。
在中国民间的传说中,龟是代表着长寿吉祥的灵物,能长时间养得住乌龟的家庭,必定是和谐兴旺的家庭。这十年老郑的家事兴盛,妻贤子孝,又买房子又买车,自己还升迁晋级,正好应了民间的说法,他一家人对这只龟的友爱自不必言。
前不久,正好有事到了郑家楼下,老郑热情邀我上楼去看那只龟。奇怪的是,进得家门,老郑左找右找,把它平日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它的踪影。为了逗它出来跟我一见,老郑拿来它的小食盆,在地板上敲得当当响,最终也没把它给引诱出来。老郑一个劲儿说,真是奇怪,真是奇怪,它平常天天都在外边活动,怎么偏偏你来看它,它反而藏着不出来了呢?
这句话,说得让我有点心惊肉跳。,莫非经过了十年,这只有灵性的龟还能认出我,记得我曾经杀死了它的三个伙伴,所以不肯出来与我照面?
最后,老郑全家动员翻箱倒柜,总算从一个旮旯里把它老人家找了出来。老郑把它放在地上,让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表演选择主人的节目。老郑一直夸口说,他本人是这只龟的第一主人,只要他一招呼,乌龟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马上跟过来。我以前只听说过狗和猫会给主人排出座次,不知道像乌龟这样的爬行动物也有这样的招数。这回算是眼见为实,老郑嘴里发出招呼乌龟的声音,在前边一迈脚,乌龟就急忙笨头笨脑跟在后边爬过去,硬邦邦的龟壳打在地板,哐当哐当响成一片。
出于好奇,我捧起这只差一点死于非命的龟,仔细观察了一番。只见它厚实饱满的身子沉甸甸的,背壳上的图案长得更大更鲜明了。而且它绝不像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同类,一碰到什么东西就赶紧把头和爪子缩进硬壳里。兴许是深知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它很安逸地高昂着小脑袋,两粒黑豆子样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我。
我想起十年前,它在生死攸关的一瞬间与我的对视。正是那一眼,永远改变了它的命运。而且我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近乎荒诞的感觉,认为这只龟千真万确已经认出了我。看见它把嘴巴张了张,分明觉得它在用自己的语言怒吼道:放下我,你这个刽子手。
后来,我把与这只龟重逢的场景说给朋友乌云听,边说边觉得自己当时的感觉实在是可笑。没想到乌云听完,非常郑重地说:我倒是认为一点也不可笑,我相信神奇无比的自然界里,一定有许多超出人类经验的存在,让我们无法用经验实证,甚至无法用科学解释,我们不能武断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接着,她跟我说起在青海的一次奇遇。当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敬畏的光,并且发誓说,以她的姓氏担保,这里边没有虚构成分,哪怕连一点点都没有。
深秋季节来临,乌云准备回内地的当口,偏偏生病了。寺院里的藏医给她用了些药之后,持续的高烧算是退了下来,可还是不能吃不能喝。旺堆活佛得知情况,认为汉人的病还是得到医院去治,决定派人把乌云送出山去。
临行前夜,忽然下起了大雪,早上起来,漫山遍野已经白茫茫一片,连出山的
。
… …
《人民文学》 …
《人民文学》2007年第7期 …
。36:29
路也看不到了。活佛沉吟片刻,叫小喇嘛牵来了自己的马,又增加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帮手,亲自送乌云出山。乌云见状,急得一个劲儿摆手,说自己并无大碍,只在寺院里静养些日子就可以恢复。活佛不允,告诉她今年降雪来得突然,说不定就要大雪封山了,万一不开天,此地与外界完全阻隔,有什么事就不好办了。
于是,一行十二三个人,迎着时止时落的雪花上了路。乌云被人用毯子裹住,由一个骑术最好的师傅护着,走在队伍中间。乌云坐在马背上,望着苍茫的山林和纷飞的大雪,迷迷登登觉得这一队人马越走越慢,原来脚下的积雪已经深至马鞍。只见旺堆活佛带头下了马,用手在额前搭个凉棚四下张望,乌云听见跟她骑同一匹马的师傅说,迷路了。乌云闻听吃惊不小,心下的迷糊一时被惊醒了大半。
凡是在青藏高原旅行过的人,谁都知道在山野中迷路意味着什么。不要说是这样大风大雪的天,就是晴空万里,迷路也是一件最为恐怖的事情。这里地形复杂,只有一条栈道盘山而上,如果不辨方向盲目前行,很容易失足落入峡谷山涧。乌云设想,要是因为自己的一场小病,把这些高僧活佛都拖累在迷途之上,那该是多么深重的罪孽?
正当旺堆活佛也为迷路皱起了眉头的时候,一个如同神话的场景奇迹般出现了。
远远地,乌云他们看见,从铺天盖地的白色里,钻出来三只小灰点,逐渐地向他们靠近。等到大家看清楚那是一大两小三只狼时,活佛和师傅们全都松了口气似的面露微笑。看到乌云大为不解,同骑的喇嘛告诉她,藏传佛教认为狼是一种懂得护法的灵性动物,它们肯定是看到活佛迷了路,特意赶来为我们领路的。
乌云嘴上不敢说什么,心中怎么着也是疑大于信,虽然几年下来,青藏高原曾经让她见识过不少难以置信的奇闻异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还是不能相信,人们印象中凶险残暴的狼,会在他们危难的当口,来给迷路的活佛引路。
当时,活佛让大家都下了马,沿着狼的脚印慢慢往前走,整整五六个小时的路程,那匹母狼带着它的两个孩子,在他们前边走走停停,分明是要让他们紧紧跟上,直到一队人马全都通过了山隘栈道,上了出山的大路,它们才调转身子,按来路原道返回。
旺堆活佛朝着狼归去的方向,正冠肃立,拈珠合十,口念六字真言,目送它们小小的影子消失在风雪里,才吩咐大家继续启程。
乌云在博客里记录过这次奇遇,引来网友一片质疑,大部分人认为这完全是文学虚构。所以乌云只要说起这件事,总得声明所有细节都是她的亲历,千真万确是那三只狼把他们引出了迷途。
乌云的奇遇的确超出了现代人特别是城市人的想象,对这种超验经历,最容易被人诟病的,是当事人的见闻和描述很难从科学的立场出发。在现代人的辞典里,“科学”跟“真理”差不多是同义词,不从科学的立场出发,就意味着你的叙述有太多的主观性,只代表你个人的偏好,故而被人判断为虚拟虚构,甚至于痴人说梦。尤其是当这一切涉及动物时,我们的生活方式、文化训练、意识形态、宗教传统中的某些因素,会妨碍我们去相信这些传闻。
首先,都市生活早已把我们和大自然分隔开来,难有乌云这类亲身经历;其二,自启蒙运动以来,人是万物之灵长、自然界之冠冕、宇宙之中心的人类中心思想深入人心。让我们很难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在哪方面不如某种动物,这涉及到人不可冒犯的尊严;其三,西方文化中犹太——基督教传统,在对动物认识方面的深刻影响,已远远超出了教派范畴,在大多数现代人的意识和潜意识中,《圣经》确立的动物地位,是神造的低等生物,属于人的资源,几乎不容置疑。
让我们来听听科学家的声音,会知道即使是完全出自科研目的的考察,也不能否定动物特殊的灵性,相反还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狂妄自大提出了质疑。
曾长时间生活在非洲中部的丛林里,以研究狒狒为主要课题的神经和生物行为专家、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芭芭拉·斯马茨,在回忆她的野外考察生活时,对她的研究对象狒狒,有着非同寻常的评价。她把狒狒们当成可信赖的向导;因为它们可以在一英里以外认出食肉动物,对蛇类的接近似乎具有第六感觉的敏锐。是它们引导她一次次躲过有毒的蛇类、性情暴躁的野牛、带有攻击性的蜜蜂和危险的野猪洞。“狒狒们在这方面具有比人类高超得多的知识,我行动起来就像一个谦卑的门徒,从大师们那里学会如何当一个非洲类人猿……”芭芭拉说。很显然,是动物们在野生环境下超强的生存能力,使身临其境的人放下了高高端起来的架子。“我与它们相处时头等重要的事,是要把它们视为与我们同一类型的社会性存在,而不是科学调查对象。”芭芭拉还说。
过去的一万年里,人类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致力于摆脱自然环境对自己的支配,以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或许应该承认,我们已经成功地以人类选择代替了自然选择,左右了自然界物种的繁衍。例如,按照自己的需要驯化动物植物,对有益于自己的物种进行掠夺,对有害于自L己的物种予以消灭。人类的主流行为几乎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