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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什么要说昧良心的话!山秀爱不爱你!你心里清楚。山秀要是不爱你,当初
嫁你吗?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比山秀强些?功夫眼红了,说,娘,我哪敢那样想?
我是怪自己无用啦!我白天穿警服是人,黑夜里我穿这身破衣服开麻木儿,做鬼,
还不是为了赚点钱养家糊口。厂里要集资我们拿不出钱来,我心里不好受一时糊涂
才说出那句气话来的。老太说,你们才活几天,享得起捐受不住罪。我告诉你们,
不要以为人生的日子是太阳,总是圆的。人生的日子就像那月亮,有缺的时候有圆
的时候,缺是为了更好的圆。你们去了,我要嚼几颗蚕豆休息了。
山秀和功夫下了古戏台,走到儒学巷里。山秀坐到麻木里面,功夫在前面开。
山秀望着前面开麻木的丈夫,穿着身油渍渍的破衣服,心里很不好受。麻木开到儒
学巷的巷口儿,山秀颤声对丈夫说,你把麻木停下来。功夫说,我把你送回家。山
秀说,我要你送什么?我自己走回去。你趁早去拉几趟客,明天全家还等着你今夜
的钱买菜呢!功夫把麻木停下来了。山秀下了车。山秀把她身上套的线领褂脱下
来,递给功夫,说,夜长,春寒如柞刺咧,你要多带件衣裳。
山秀夫妻两个在毛巾厂里,两个人要集资三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山秀想无
论如何要出去找点事做,赚点钱,不能全靠功夫一个人了。第二天吃了早饭,功夫
换警服到厂里上班去了。天阴沉沉的,一副要雨未雨的样子。山秀来到了南城开发
区的梦也舞厅。梦也舞厅是山秀剧团的一个小兄弟下海开的。梦也开始不叫梦也,
叫野鸳鸯。因为这个名字生意很火。那小兄弟说,现在就是要明目张胆,把事说
穿,才过瘾。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那生意怎么样做?后来县扫黄办准备罚野鸳
鸯三千块钱,县扫黄办里那个小兄弟有人,那人给小兄弟透了风。那小兄弟连夜找
了县政府办县委办的几个笔杆子,给他改舞厅的名字。两办的笔杆子们见多识广,
没费多少工夫就把野鸳鸯改成了梦也。梦也比野鸳鸯好多了,雅俗共赏者少皆宜。
人生难无梦?人生真如梦也。
梦也舞厅设在开发区办公大楼的三楼。山秀上去时,剧团的那个下海的小兄弟
正在同舞厅的几个外地妹说笑。那几个妹子是从湖南四川来的,一个个十八九岁,
正在化妆,把颜色往脸上抹,遮住眼泡和脸上隔夜的青浮。她们对着镜子张着嘴
唇,成O,往嘴唇上涂唇膏,直涂得鲜艳夺目为止。那个小兄弟见山秀来了,连忙
起身,迎到门外,说,秀姐,你怎么来了?山秀说,我来找碗饭吃。那个小兄弟
说,秀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山秀说,没外人,我在你小兄弟面前也不爱那个脸。
我是来找碗饭吃的。山秀就把厂里集资的事和自己的难处对那个小兄弟说了。那个
小兄弟说,秀姐,你是我的大姐。你来舞厅我欢迎。只怕是赚不了几个钱。山秀就
知道那个小兄弟说话的意思。舞厅是卖青春的地方,她人老珠黄了。山秀说,我不
想赚大钱。我只想在舞厅送茶水饮料,外带打扫卫生,做两个月,凑点集资钱。那
个小兄弟说,秀姐,既然如此,你来做两个月吧。我一个月给你五百块钱的固定工
资,帮你凑一下厂里的集资钱。但是,秀姐,兄弟我有句话要说在前头。山秀说,
你说。那个小兄弟说,秀姐,我现在是江湖上混的人,吃的是江湖饭。你到舞厅里
来,一要看见了像没看见,要看惯,二不能跟人比,舞厅里说无钱也无钱,说有
钱,钱多得像海湖。山秀讷讷地对那个小兄弟说,这事我晓得。我连这点事也不晓
得,我是你的大姐吗?那个小兄弟高兴地说,那就好,算我多说了。
山秀就到梦也来上班。山秀戴着草帽和大口罩儿,先用扫帚把舞池扫一遍,再
用拖把把舞池拖一遍。黑大理石的舞池就像镜面样的发亮。这时候天就彻底地黑
了,舞厅里彩灯一开,五光十色地转,人就晕晕的,脚底下像踩了棉花,整个儿像
做梦。那些浓妆的外地妹子们,当山秀打扫舞池的时候,聚在包厢里补妆。山秀把
舞池打扫干净了,剧团的那个小兄弟把彩灯打开了,站在舞池当中,拍两个巴掌,
她们就从包厢里有红有绿的出来了。这时候舞客们陆续来了,她们就开始拉客陪,
开始了她们新一夜的生意。她们一个个从山秀身边走过去,都不拿正眼瞧一下山
秀,像是山秀本就不该到这里来。没化妆,一身朴素衣裳的山秀在五光十色的舞厅
里不知站在哪里是好。山秀就端盘子送茶送饮料,那些来潇洒的男人们,看见她
送,爱理不理的,像是山秀败了他们的兴。山秀心里好笑。山秀在剧团混了多年见
过这些做戏的场合。山秀笑过之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那些外来妹,专门盯着来
潇洒的男人跳,台上的男女歌手换班吼歌,吼了一曲又一曲。慢四慢三,快四快
三,接下来就是叫“熄斯”的。“熄斯”要熄三分钟的灯,只有脚灯像鬼火儿在一
眨一眨的。这黑暗里就有很多的男女动作。通常“熄斯”跳完了,潇洒的男人们就
开始付那些外地妹们的小费。通常是一张崭新的百元票子,伸展了,直接地递过
去。他们与她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山秀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看。那些外地妹看见山
秀站在旁边看她们收小费,就把钱收好了后,用冷眼蔑视山秀一会儿。山秀心里就
更不是个滋味儿。山秀心想,这些女孩凭张脸,一夜的小费地就是一百元,一个月
下来就是三千块,钱真来得容易。山秀想她和工厂的姐妹们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
才百把两百块钱,还不如她们三个晚上。山秀想到这里心里就痛。那些外来妹子有
深洒的男人们在舞厅里,神气活现的,根本瞧不起山秀。
那天晚上山秀送饮料,不小心踩了一个外来妹的脚,把她的红鞋踩脏了。那个
外来妹是梦也舞厅的台柱子,剧团的那个小兄弟都哄着她,靠她拉生意。那个外来
妹对山秀说,你没长眼吗?山秀气极了,说,眼睛长了,长得没你的好。那个外来
妹说,你吃什么醋?眼红了是不是?你年轻的时候做什么去了?山秀笑,对那个外
来妹说,你问我年轻的时候做什么去了,我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也在台上啦!那
个外来妹说,哟,那你还到舞厅来干什么?山秀就被那个外来妹气糊涂了,说,来
同你争风呀!那个外来妹嘴撇得像把瓢,说,那你就争呀!踩我的脚干什么?山秀
就高声冷笑了,指着那个外来妹说,不就是化妆?你晓得老娘是做什么的?老娘化
给你看一看。
山秀就在后台找到了剧团的那个小兄弟。山秀说,小兄弟,明天我不干扫地掇
盘子的事。明天我也化妆。剧团那个小兄弟对山秀说,秀姐,我同你说了,我是吃
江湖饭的,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山秀咬了咬牙,说,不就是赚钱吗?她赚得我也
赚得。剧团那个小兄弟说,秀姐,怕不合适?山秀说,我急需钱啦!我不急需钱,
到舞厅来干什么?剧团的那个小兄弟沉默了半天,说,这是你的事,你想好。山秀
笑出了眼泪,说,小兄弟,事情到了这个田地,秀姐想好了。
山秀决定在梦也舞厅里去伴舞。山秀想这事不能与功夫说;山秀又想,这是件
大事儿应该找老太商量一下为好,征求一下老太的意见。山秀到古戏台上找老太的
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两条腿发软。她想,她要是把这事同老太说了后,老太不同
意,骂她一餐怎么办?山秀想老太要是骂得有道理,那就算了。山秀这回提到老太
那里去的是一袋油炸的蚕豆儿。山秀到门边的时候,老太早把门打开了。老太见了
山秀手里提的油炸的蚕豆,就笑,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的蚕豆儿正好嚼完
了,我正愁没东西练功,你就送一袋子来了。山秀说,娘,不瞒您说,女儿只买得
起蚕豆儿。老太说,我要你买什么蚕豆儿?你以为我连练功的蚕豆儿也买不起吗?
你一定有什么难事找我嚼。山秀一下子抱住了老太脖子,说,娘,我是遇到了一件
难事儿,要你给我拿主意。老太说,你三十多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动感情。你坐
好同我说。山秀就把她在梦也舞厅遇到的事同老太说了。老太听山秀说完了,半天
不做声,往嘴里丢了几颗蚕豆儿,嚼。老太嚼着嚼着,忽然嚼笑了,说,我晓得你
进门搂我的脖子动感情是怕我不同意。我为什么不同意?我同意的。去吧!为什么
不去,为了生活要去的地方,你得去。娘年轻的时候,为了活命,不该去的地方娘
也去了。娘现在不还是一清二白的娘吗?笑话,脏的是娘吗?山秀说,娘,别说这
些话。老太说,去吧,不去又怎么样?厂里三千块的集资,你哪里去找?不就是化
妆吗?那真是说笑话儿。当年娘把娘的一个麻脸小妹,打扮得像花儿一般,一晚上
赚了一个黄金客的五百大洋。第二天娘那麻脸小妹洗了妆,让那个黄金客看见,气
得那个黄金容差一点跳了长江。山秀说,娘,你别说笑话儿!老太说,女儿,你看
我是在说笑话吗?山秀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老太说,叫你在我这里不要哭,你又
哭。不要哭了。娘来教你化妆。山秀坐下来,对着镜子,让老太教她化妆。老太打
开梳妆台,那里面人间什么美丽的颜色应有尽有。老太回天的妙手,一会儿就把三
十多岁的山秀化妆成十八岁的少女一般。老太对着镜子问山秀,女儿,我的手艺如
何?山秀流着眼泪说,娘,你比观音娘娘的手还巧。老太说,女儿,我要是没这本
领是你的娘吗?你就按娘教给你的去做,保管你夜夜年轻。不要怕,人家真的要你
的时候,你就洗妆。有钱的东西爱的是妆。你洗了妆,他就不会要一个人老珠黄的
女人了。老太对山秀说,去吧,我要说的说了,要教你的教给你了。你赚了钱,再
来的时候,别的不要,你还是给娘提袋枯蚕豆来。山秀走下戏台的时候,禁不住哭
出了声。
山秀化了妆,从化妆的包厢出来的时候,整个舞厅的人眼睛一亮,谁都不相
信,她就是平常那个扫地端盘子送饮料,人老珠黄的山秀,像是脱胎换骨了。山秀
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婀婀娜娜,像个顺着音乐从天上走下来情窦初开的仙女。山秀
云鬓高耸,唇红齿白,脸蛋儿光彩照人,惊得那些外来妹黯然失色了。那些外来妹
哪里是她专业演员的对手?舞厅的音箱里,轻音乐像大山里的泉水流淌,松涛阵
阵,五彩的灯在头顶上旋转。山秀心里一热,我这不是又回到台上了吗?山秀一下
子找到了感觉。对于吃开口饭的人来说,感觉就是戏,就是精气神。只要感觉到了
位,就会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还愁无人为之倾倒。
博物馆的器重就是那几天开始到梦也舞厅去的。他戴一副高度数的近视眼镜,
镜片儿尽是圈圈。他小小的年纪,仙风道骨般的清瘦。初夏了,器重又爱穿黑色的
短袖衫儿,一条玄色的长裤子,短袖黑杉子用一条棕色的皮带扎在瘦腰间,更显得
高深莫测。
器重是个孤儿。器重的父亲是解放后S县博物馆的第一任馆长。器重的父亲是
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本来在中央考古研究所工作,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文化
革命期间遣返原籍当了文化馆的文物保管员。文化革命后,文物从文化馆分开建立
博物馆,器重的父亲平反后,当了博物馆的馆长。器重的父亲几十年埋头著述的四
十万字的《鄂东方言考》没在中国出版,却在日本出版了。由此可见器重的父亲深
厚的学问功底和国内国际的影响。器重的父亲五十五岁才结婚,我的是城关小学一
个命运多舛弱不禁风的小学教师。器重小学毕业那年,饱经风霜的父亲母亲相继去
世了。器重初中高中直到考上大学,都是博物馆负担的。博物馆人开玩笑说器重是
博物馆的馆藏文物,器重不反对还深以为然。所以器重武大历史系毕业后,哪里都
没去,回到了家乡博物馆,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S县博物馆馆藏丰富,尤其是古
籍多,为全国县级之最。各个朝代各籍经、史、子、集,线装书三万多册。这些线
装书需要人专门分类研究校误整理。器重就在博物馆里埋头做这个工作。
器重只身住在博物馆的藏经楼里。S县博物馆是一座宋代的儒学,保存完好也
是全国之最。高耸的龙脊围墙里,围着一方净土。木结构一进两重的文庙雄踞在院
子中央,两边是东虎和西庞。器重住的藏经楼在文庙的右侧,是一座两层木楼,斗
拱飞檐,古色古香的木格子窗根,红墙直上,因其小而显得高。器重住在藏经楼的
楼上。藏经楼的小窗正对着院子外古戏台上老太住的古屋。小县城日益多的是人,
人多了互不相关,谁也不去打听谁,咫尺天涯地住在日子里。器重和老太把窗子闭
着的时候,就只有灯光从窗户缝儿漏些出来,亮着静夜。清晨这边的窗户和那边的
窗户都打开了的时候,才有些眼会。也只有些眼会,一个老的和一个少的。只知道
对方是人,在过日子,双方仍不知道对方的根底。
器重是刚过完他二十八岁的生日,到梦也舞厅去的。那天,是博物馆的老馆长
带领全馆的人给器重做的生日。老馆长到街上买了个生日蛋糕,全馆的人聚在文庙
里,在生日蛋糕上插了二十八支蜡烛,点亮了,一齐为器重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
大家反复地唱,唱到后来,老馆长他们年纪大了,嘴关不住风,扯不起气来。只有
老馆长孙儿和外孙女拍着两双小手儿,仍在起劲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
乐!器重一手一个抱起老馆长的孙儿外孙女,感动得热泪盈眶。老馆长就是那时候
为器重的婚姻大事发愁的。老馆长对器重说,器重,我和你父亲是老同事了,你在
我身边长大,也算是我的儿子。你再也不能把自己关在藏经楼上了,你年纪不小
了,你要到外边去走走,找个合适的姑娘。器重流着眼泪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
话。大学毕业的器重,整天呆在藏经楼上,研究整理古籍,深居简出,尽管在国家
级的权威杂志《文物与考古》上发了好几篇论文,但除了博物馆的人外,很少人认
得他。眼看器重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老馆长动用关系,为器重介绍了好几个姑
娘,器重孤儿一个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工资不高几乎没有积蓄,由于这些原因,不是
姑娘没有看中器重,就是器重看不上姑娘,不了了之。器重长期同那些古籍打交
道,一日他与老馆长走在街上,有人对他嗅嗅,说,老馆长,器重成了仙的。他身
上有一股仙味儿。老馆长对那人骂,你娘的瘟!现在哪来的仙味儿?那是霉味儿。
那人对器重说,你这好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找不到老婆,你么不急?器重浅浅一笑,
对那人说,急有什么用?博物馆的藏经楼里,传说住着个火红的狐狸,成了精,可
以迷人。人说器重不急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可器重从来没有看见那个美丽的狐
狸。寂寞的器重有时候想,若是真有个火红的狐狸变成了个美丽的姑娘与他终身相
伴,那也是可以的。器重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喝了点酒,晕乎乎的。那天晚上,
风好,摇着藏经楼上的爬山虎的叶子,哗哗地响,乱了时光。那时候器重看见陆角
里红光一闪,越过墙头不见了,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欲念的霞光,久久不肯逝去。器
重心里默念,变吧,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吧。但那道红光再也没有出现。那时候器
重痛苦得灵魂出窍。他知道他青春的大限已经到了,他太焦渴了,他不能再等了,
他需要人生必不可少的爱情滋润,不然,他就会渴死。器重那天晚上就到梦也舞厅
去了。
刚下一场阵雨,初夏晚上的天气很好,空气很新鲜。透过城市迷离的灯光,仰
望久了可以看到夜空里头许多的亮星星,这给器重许多希望和诱惑。穿戴整齐了的
器重朝口袋里装了钱包,穿过儒学巷,朝大街灯火辉煌处走,辉煌在他五百度的近
视眼镜后的眼睛里燃烧。刚发了工资,钱包里有他一个月的工资二百八十多块钱。
器重一个月的工资本来有接近四百块钱,县里财政紧拿不出钱来,每月只发百分之
七十,所以器重每月只领这些。器重走到大街灯火最辉煌的地方,那便是山秀剧团
的那个小兄弟开的梦也。山秀剧团的那个小兄弟之所以能领导小县城舞厅的新潮
流,生意特别的好,是因为他经常能出常人想都想不出的绝招儿。那一阵子,山秀
剧团的那个小兄弟在梦也舞厅里推行他策划的九十九朵玫瑰活动。九十九朵玫瑰活
动专门是为单独来梦也潇洒的男人设计的。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