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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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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底为谁而惊。
  凌云从下午四点过后,在后庭院里挑一个多风有荫的角落,舞舞太极剑。
  剑法是厨房帮佣的姆妈带来的,据说那县城很流行,人们或早锻时分,或晚间散步,喜欢聚集湖滨大道,或县中公园,哎,就是在自家乡场上,没事儿也挥个一两遍。凌云不能识透这种方式的中华文化,却着实羡慕小县民们的生活趣味,闲得慌,也悠哉得忙。
  凌云当然舞不全八十四式的一整套,她捏着剑柄,转脚跟,动腰身,专门和脚边边刚洒过水的小盆景植物过不去。那剑尖稳不住的时候,就朝着底下的绿叶尖尖而去,别说,划得锋利锋利的,绿叶头乘风哪有不躲的?也有夏季吸足了露水,长太胖没来得及减肥的,那可惨了,就算没做了凌云的剑下亡魂,那颗小蔫子心也被吓得拔凉拔凉的,呼呼沙沙,只听得猛喘粗气的声音。凌云呢,小脾性本来挺好的,躲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时,也会使坏,那坏使得真让人窝心哪!偏挑着比她还不争无求的自然植物去欺负,人家老实,躲过了,最多抱怨几句,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她呢,停了步子,驻剑而立,盯着可爱的绿叶红花,还有那颤颤清清的水珠子,抿唇只是自个儿偷偷地笑。坏透了的丫头。
  这会儿,她正看着冥想着,思绪可忙得不得了。
  庭院的门响了。照理,她在庭院待着时,看门阿三就不会过来开门了。大家喜欢大小姐,也约定好不会打扰她的小姑时光。
  凌云拖着剑头,过去开门。
  冲冲过来的,是浩云大大的笑脸,一跨门槛,大手一揽,扶住凌云半个肩,用另一只手去揉凌云的头发。凌云洗过头的,沾了浩云一掌的夏士莲香味。
  本来,这是浩云对她打招呼的习惯,放在往日,凌云甜甜而笑,会更加猛摇头,任发丝去蹭浩云的掌心。
  凌云刚这么摇了两下,已经造了个狮王造型,笑意收不住的时候,突然瞧见浩云的身后默默走出来另一个身影。
  凌云当下就僵住了,细瞧之下,更是“哎呦喂嘞”。
  跟在浩云后头,一副闷骚表情的,正是偷了凌云家露水,喜欢把巧克力慕斯泡在咖啡里吃的那个齐云磊。
  凌云后退一步,脱开浩云的掌握,却忘了收拾回自己的头发,这么蓬蓬乱乱,怦怦慌慌地猛朝齐云磊看。
  齐云磊先朝她点头,似乎也有尴尬,瞟她一眼,就转开看起了她家的院子。许看过了刚被凌云“欺负”过的花草,闻到了一院子的清草香,还有心中印然着刚刚一瞥之间,凌云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也是欣然的味道。
  凌云却马虎大咧,看云磊向她点头招呼了吧,她也要回礼,采用握手的方式,根本忘了右手里拿捏的剑,这么一甩一戳,那剑尖就顶着云磊的肚子了。
  云磊挑眉毛,皱眉头,嘴角一歪,怪怪然,“怎么,今天来参加的是一场鸿门宴?”
  凌云犟嘴,只在肚子里喊,责怪的却是浩然:好端端的,干吗把这个家伙带来?
  浩云微笑过来推凌云走,两人紧挨走在前头,云磊,不管他似的,被扔在了后头。
  浩云轻轻揽住凌云的肩,凌云也没察觉,也没在意。
  浩云慢慢俯过来,对凌云的耳朵说,“你爸爸真想邀请的是齐云磊,我是中介。”
  凌云撇撇嘴,不以为然。
  进屋后的几个小时,却发现云磊脸色也没有变得更好看,也不与她和浩云说话,却搭上了她爸爸的话头。以至于饭后她爸爸一邀棋局,他就坐到茶几那儿去了,她爸爸显然兴奋好一会儿,觉得这姓齐的小子比他老子好琢磨,兴许和自己动着同一个心思,一定会欣然接受待会儿的提议。她爸爸过了头,桥铺好一半,给姓齐小子率性一踩,全塌了。她爸爸至此恹恹。
  慕容浩云偏爱安静,一直和她,她妈妈坐在一起,不像刻意陪着,也不会同其他男人一样,营造了男人的场合,就忘了女人的感受。他这么一言不说,静静地随她们坐过来,比张扬的陪伴更加体贴人心。
  凌云看她妈妈就笑了笑,不过,也只是这么一忽子笑了笑。
  慕容从沙发旁的转动书架底层抽了一本《柳叶刀》,偏偏这么一本子,满布的英文,有故意隔绝凡人的冷漠。凌云妈妈端的是一本《女性商务周刊》,当然,这类东西,时尚的多过实用的,是男人应和女人应讨下产生出来的虚张声势,可是妈妈喜欢,特别是上流社会的妈妈们。凌云自己,好像换过很多本,一本也没有看清楚,一直在听,听父亲和齐云磊的对话。
  火药味弥重,齐云磊轻轻一触,就爆了。
  矛盾积然勃发的一瞬,浩云也拉沙发而起,朝那两人走过去。
  她,真真是惊讶。
  浩云还是笑着。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浩云学笑就比她们任何人容易。
  慕容家和她家,名副其实的世交。慕容的爸爸,她没有多见过,也就没有机会研究浩云的笑是否同他自己的爸爸,可绝对绝对是配她爸爸的胃口。她甚至觉着,她爸爸刚刚抛出的一连串东西,浩云即使想拒绝,也会拒绝得让她爸爸好看一点。不像姓齐的怪小子……
  浩云拖过一张红木椅子,在那儿坐下来。
  浩云开始和她爸爸说话,也间或看看云磊,与他聊两句。可,他两边的那两个,话头再也串不起来。
  凌云想听的,却听不太清楚,突然看到浩云一直有意无意舔嘴唇,她一笑,有主意过去了。她撤书,进厨房弄饮料,偏头竟琢磨起浩云会最爱喝什么的问题。他来她们家的时候,她弄过各种各样的饮料给他,有可乐,咖啡,茶,果汁,除了酒。可真没想过他会最喜欢其中的哪样,他总是欣然接受,没有参差之词,他好好惯了,不懂拒绝,不懂抱怨,凌云这时候也没统计过他是专对自己这样呢,还是朝他人也这么无争?她刚刚给云磊端的时候,也没细想,猛可觉着“偷露的贼”应该和“爱清香”联系在一起,就随手帮他弄了菊花茶。她连那么陌生的齐云磊的喜好也能轻易确定,怎么就犹豫着最亲密的慕容的喜好呢?这样对慕容是不公平的,凌云自责。于是这么一拖,顿住了好些时候。最后还是打不定主意,就倒着一杯凉橙汁,低头出来,那边的话头已然提得很高了。
  说话的主角是浩云,有些激动,“人们习惯去公立医院看病,是因着社会医疗保险这种保障制度。政府每年在保险卡上也就打上这么三四百块钱吧,在小老百姓心中却像种了甜头,满足了。可细想想,大多数人不会每年只看够三四百块的,现如今一个小感冒,挂挂水,打打针,费用就很大了,更别提有小孩的家庭,开销更是无从计较。在那么“善意体贴”的“医疗保险卡”的束缚下,人们是一次一次“甘心”往公立医院倒钱。我们私家医院,底气不如公立的,原因也在这儿。我们没有政府社保基金做后台,无法提供给老百姓那份浅浅的“甜头”。再良好的设备,再厚足的医资,没用,老百姓就是觉着在私立医院看病,不合算!”
  浩云右手一挥,是为配合强强的语气,凌云在他吐纳呼吸的当口,身子轻而不着痕迹地擦了进去,弯腰,放茶,朝浩云示意一笑,后者回她笑,可晶亮目光牢牢盯住姑娘爸爸。
  宋傲然闲趣了很多,给齐云磊逼出的气也消遣太半,听着浩云的话,并不专注在意,眯着眼睛,不吭声。
  浩云喝了凌云送来的橙汁,口齿倍加利落,“我倒是常常想,私家医院总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虽有个“联合行会”的名目,并没有真正做到团结一致,与公立医院的对峙中,当然处于小媳妇地位。私家医院是否也能集中资金,设立一个福利性媲美甚至超过“社会保险基金”的东西呢?”他小心翼翼瞥着长者。
  “说说看。”宋傲然接收话头,鼓励下去。
  浩云耸耸肩膀,兴致更高,“我在想,私家医院在允许市民就诊时也能持医疗卡,并保障人们在卡费划光后,仍能享受百分之五的报销医疗费,只是一个多过公立医院一点点的“小甜头”,一定能吸引更多的人。”
  宋傲然沉默忽尔,再问时,语气肃然,“那么,用什么来保障私立医院的经营资金?”
  浩云搓搓手,“途径可以很多,比如私立医院可以和药厂达成协议,定好今后只用这一家之药,而药厂必须提供给医院比社会上流通药价更低一成的价格。”
  宋傲然撑撑左颊肉,似乎有“哼”,“如果,一旦与药厂真打定协议后,药厂仗着垄断形势,对医院坐地起价呢?医院,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浩云挑眉,“那就要看伯父与怎样的厂家合作了,如齐氏这样的名家企业,是不屑于利用一成的低价来换得长久利益的,因为它们根本就不缺生意,招标会上,还会有多家医院要竞争与它们合作,它们的药价只升不跌。不过,要是和我们慕容药厂……”
  “嚯嚯嚯……”宋傲然突然大笑起来,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包容,不是听者对说者的尊重,刺刺地,有份触耳的轻蔑。
  “刚说过修缘兄养了个好儿子,这么看来,他可不及谨,小子,你爸爸的产业落到你手里,哼,可是会不得了!”
  浩云脸色一下变了,眼睛却没从宋傲然面前退开,在对方的笑声中,那里面弥布了一些苍然。
  “宋伯伯——好直接。”
  “嚯嚯,借用齐小子的话,高声假话,那叫张扬恣肆,高声真话,那可不叫无所顾忌。你不懂的话,可以和齐小子探讨,反正两儿是朋友。”
  宋傲然突地从棋桌旁站起,走来妻子沙发旁,随手捡了一份报纸,往隔室去了。夫人的杂志也看完,不知是巧,还是一直等待,起身抚平了裙子的皱褶,摸了一下鬓发,随丈夫而去。
  门碰而响,关闭。
  厅内留着三个小青年。
  浩云的脸色更加挂不住,重重拉椅,力道没有拿捏准,椅背朝后颤了颤,所幸,没倒。
  浩云走出那个通向庭院的玻璃移门。
  凌云抚着心口,怔愣郁郁,犹疑着是不是要跟过去。
  她不喜欢极了浩云刚才的一番言论,却还是喜欢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个朋友。
  凌云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身侧,有人“咿”了一声。
  凌云没有去注意这个,盯着厅门外慕容僵直的背影,愈走愈融入夜色画卷里。
  凌云小步子,终于跑了过去。
  门开,门闭。凌云背靠玻璃一会儿,松了口气,他毕竟没有走远,正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
  凌云这么糯糯呆立,只让自己投射在地砖上的影子,静静地越拉越长。能攀上他宽阔的男性脊背,影子里的手也能摸上他后勺的黑发,浅浅揉了揉,也是被微微的晚风推引着的,换凌云的真性,她可没那么大胆。
  浩云只是朝前面看着,那里一片深入的黑。月光本来白柔,却被高大的槐树挡住,掉也掉不下来。要么,只是一些擦过叶隙的余韵,骨头也不长似的,悄悄瘫在地上了,也是或团团,或长长,或方方的一些支棱形状,那形状里光色不够,模糊着弹不了任何美妙的歌调,映慰人心嘛,那就更显得虚弱了。
  好久好久。
  其实不久。
  浩云打了打身边的空地,让凌云过去。
  凌云蹭着步子,在他身边很亲很近的距离,坐下。
  有一种疏懒的东西包围住他们,还是不想说话,他们的左边,右边,后边,齐声合唱的小虫子也比他们自信扬扬得多,“嘁嘁唧唧”的仿佛正有一个音乐会。
  凌云仰头,习惯在沉默尴尬的时候眺眺天色。今天够不尽人意,月身子是胖足足的,如一块煎了七分熟的牛排,表面铺开一层腻腻的油,又少放了盐,淡而乏味。星脚子更不用说了,白白挨挤在一块儿,跟个农忙时分开村支会似的,却个个使不上劲,皑皑懒懒的,看的人闹心。
  今晚的小聚,让凌云家子,也都很闹心。
  浩云幽幽说,“你爸爸今天可是设了一个局子。”
  凌云散神而问,“什么局?对谁?”
  浩云勉强笑,“美人局。贡献给齐云磊的。”
  凌云似乎有两个自己,身外的那个清醒,身内的那个迷茫,外面的看着里面的说,“可惜,我不是个美人。”
  浩云苦涩,“是啊,我也只是个中介。”
  “你不开心?”
  “是啊。”
  凌云学起浩云的样,用力揉搓他的头发,“跟我一起长大哎,足够了,还有什么不开心。”
  奇怪,浩云逗凌云,凌云总能笑,凌云效法了,对浩云却无济于事。
  凌云至此明白,逗引也是要对方心甘情愿的,开心,往往得益于自找。
  浩云回凌云,“你呆在那里面,也是不自在的。”
  凌云说,“我呆在这个家里,一直是不自在的。”
  “为什么?”
  “因为寂寞。”
  “因为得不到父母的关注?”
  “不,因为他们对我有所保留。”
  “呵,人对人不可能无所保留,即使是父母对子女,你不要太自私。”
  “是的,我也没否认自己不自私。”
  “那你要怎么样?”
  “求得他们全份的爱。”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爸妈为你设计大学,设计感情,设计婚姻,有些子女连求得这样的关注还不能够。”
  “谢谢你,使用了“设计”这个词语。”
  “你不满足的,是什么?”
  “我只满足的,是在一个寒而不酷的冬日午后,关紧阳台所有的窗户,摆一个几子,三张椅子,椅子上我会放好亲自缝踏的椅垫,爸爸一个,妈妈一个,我一个,几子上我会端来泡好的红茶,爸爸一杯,要浓些,妈妈一杯,要淡些的,我一杯,无所谓,因为我上心的不是喝茶,而是讲话,我会“命令”着,“撒娇”着,一定要仨人各说一段今天最想说的话,爸爸来一段,医院经营的辛苦,妈妈来一段,家人及时的支持,我来一段,平凡琐屑却满满庸庸的幸福。这个经过,很不重要,也很重要,久而久之,成一种习惯,每天都要经历的,这样的家,才叫“完整的家”,这样的家人之爱,才叫“全部的爱”。”
  虫鸣一下代替了浩云的声音,在他和她之间叽喳开。
  好久。
  不久。
  浩云说,“你这样子,会很累。”
  凌云说,“所以我才承认我自私,因为求不到,我就一直要求,求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天。”
  浩云站起来,“你说得太严重了。我不能依着你,凭你的性子,这么胡乱谈下去,还不知你今晚会有多少惊世骇俗的想法。要知道,你所说的,会成为我们这个圈子里的笑柄。”
  “哦,原来是这样。”凌云低头,太低了,连脸色线条也是软塌塌,模糊糊的了。
  浩云拍拍屁股,“晚了,和伯伯伯母告个别,我要回家了。”
  走上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最近你和那个叫李羽裳的走得挺近。”
  “因为啊,我并没有其他的朋友。”
  “又是因为寂寞?”浩云笑着摇头,“她不适合你。”
  “哦。”
  “她太华丽了。”
  “嗯。”
  “其实,安碧如那丫头挺不错。你为什么……”
  “碧如说:原来投投热情的她,在这个交友圈子里显得最傻。自从意识到早在她介绍之前我们两个就熟悉了,她就不太愿意理我了。我的错。”
  “傻丫头,要不要我……”
  “不要。”
  “倔丫头。唔,我还是要为你做个打算……”
  他说着进去。凌云这回没跟。风似乎大了,单坐台阶,有些凉。凌云抱抱肩,脖颈突然敏感,有薄薄的麻痒溢开来,什么东西掉进她的衣领,扎着她的皮肤。她惊讶回头,她的后面,她刚刚靠过的玻璃门那儿,站靠着捧手而吹的齐云磊。他的脸快埋进那副对撑的掌中了,额前发梢沾上绿绿的碎末,原来是被他撕碎的一堆叶子。他吹来夜色里,也不是故意的,有几片就贴来了她的心事上。
  他身子熨贴在玻璃上,成一个淡淡的水气轮廓,凌云想从中画自己先前靠过的影子,有些找不着北,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他看到凌云脖脖子抖领子的狼狈,嘴角微嵌,染了一点笑,却并没有同凌云说话的意思。
  他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那番被慕容称为“惊世骇俗”的言论?
  凌云说,“你要走了?”
  他没有应答,直接走下台阶,往院后门那儿去,身隐浓色中,直到那份潇洒全然不见。
  能听到拨拉门锁的声音,他确实走了。
  凌云又在风里晾了一会儿,心弦抖着,自弹的歌: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暖风十里柔情。
  凌云站起拍拍屁股,从花厅穿过,去找爸妈。
  爸爸书房门口,浩云呆立着,里面传出男女的高声说话,浩云听了,玩味地笑。
  凌云妈妈说,“你算计错了,她根本不对齐家小子有兴趣,我看,她更在意的是慕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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