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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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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老实。阿康坐在一边默然不语,把臃肿的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坐在旁边的还有一位阿康幼年时的体校队友,如今在青岛的中国足球学校任教练,他从张惠康谈到曲乐恒,从转型前后的足球体制谈到运动保险,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惠康是旧体制缺陷的牺牲品。这位昔年队友每次从青岛返沪,都竭尽全力地为阿康奔走游说,但他的努力犹如泥牛入海。

  阿康的悲剧太独特了,独特得无法复制。听何晓说,阿康的母亲拉着她倾诉了儿子这些年来的苦难。上世纪90年代初,阿康在香港南华队受重伤后返沪,治疗后仍能上场比赛,但由于有人作梗,被残酷地剥夺了重返上海队的机会。阿康的女友是80年代末中国女排最著名的明星,随后也飘然而去。无数次比赛失利、无数球迷的唾骂都从未击倒阿康,但这回,失业、失恋连同伤病彻底摧毁了他。整整五年,阿康闭门不出,像哑巴一样沉默地活着。他甚至曾绝食六天。阿康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一生命苦,只能怨苍天,如今老两口唯一的心愿,是帮他娶个媳妇。

  电话铃响了,是阿康的球友约他去踢球。我正想拍些照片,也随了去。球场在普陀区体校里,破旧多洼,寸草不生,童年的张惠康曾无数次在这里摸爬滚打。阿康所在的业余球队由一群年迈的退役球员组成,实力极强,前不久刚在上海社区联赛中夺魁,阿康自然还守门,六场比赛仅丢两个球。据球队教练说,许多球迷都涌来看这次场面寒酸的业余球赛,就为见一见阿康这位曾傲视足坛的一代国门。

  阿康客串后卫。对手是普陀体校的少年们,他们灵若狸猫,一次次盘过面容浮肿的迟暮英雄张惠康,轻巧得像推倒多米诺骨牌。阿康蹒跚地奋力跑着,像一只悲伤而苍老的鸭。

  下半场阿康照旧守门。我站在立柱后说阿康再见,他跑过来,无言地看着我,握手。他匆匆离去,重新伫立在与他厮守几十年的球门前,那专注的神情,与十多年前电视上那位中国队1号毫厘不差。

  黄昏毫无征兆地降临。最后一缕夕阳余晖黯淡下来。阿康半弯着腰,静止地等着,像麦田上守望无际黑夜的稻草人。(2001。2。1)


情色篇

望见故乡,望见前列腺

  我最近迷上了研究《笑林广记》。《笑林广记》里的哲理特别多,比非典病人还多。有一则故事是这么说的:丈夫外出坐船,忘记了勿将头手伸出窗外的交通规则,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船夹伤了手指,回家时娘子为其包扎时,满脸忧虑地说:官人,下次切勿站在船头小便。

  这充分说明了行走江湖的凶险,一不小心,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就会在瞬间夹碎。

 
  我厌倦了江湖,所以前些天回了趟故乡。我下了飞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戴着硕大无朋的口罩,许多人怯怯地望着我,他们的神情像湍流边惊恐的绵羊。我哭丧着脸想,我被故乡抛弃了,故乡不要我了。而这一切,都是缘于我两年前一不小心去了广州。

  后来去北海旅游,宾馆服务员用特工般的眼神穿过我的额头,然后抵达肺部,她问:从哪里来?我想在她眼里我身上一定有不少冠状病毒。我摸出身份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自南宁。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黎明唱的《我来自北京》,在歌里他也是结结巴巴地“I,I,I was born in Beijing〃,现在我怀疑他也是心里有鬼,估计也就一昌平农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坐在暮色中的沙滩,潮汐像按摩女的手一样游上了我的脸,我忽然涕泪横流——被海水呛的滋味确实难受。四周已经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败落的气息,我忆起了多年前这个海滩的繁华:众多女游泳教练正诲人不倦,许多帐篷外摆着两双鞋……俱往矣,SARS就像击碎海潮的礁石,遏止了我们的一切欲望。

  父母在,不远游。非典在,不旅游。没人正好,在人影稀落的夜晚,我,一个来自广州疫区的人,正在奋力饕餮,虾蟹不可少,而不喝海蛇汤更是犯罪——对自己的胃犯罪。我在买单时捂着胀痛的胃想:生活在没有SARS的天空下是多么幸福。

  饱暖思那个什么,所以我又去了星岛湖逛水浒城外景地,有个景点是潘金莲洗浴的地方,当年用的大浴盆还在。据说拍戏时王思懿体恤剧组人员辛劳,于是放他们全进入拍摄现场,以示犒军,据野史记载,当时那群饿汉的鼻血和口水一齐往下淌,令浴盆里的水位上升不少。

  快艇载着满嘴哈喇子的我飞行在湖面上,我想起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五年前。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一切都已远去,行走的路径是一条单行线,我们回不去了。

  回到南宁,去酒吧喝酒,昔年壮硕无比的朋友病恹恹地说:我喝不动了,前列腺不好。忽然便想起吾友连岳在专栏里所说:当你明白性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了百分之五十,前列腺也已经肿大了百分之五十。又想起费翔好多年前唱的歌:我曾经豪情万状,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其实归来时,不仅有空空的行囊,还有胖大海一样的前列腺。

  从某种意义上,前列腺是人生的标尺。当我如今在广州向西远眺时,故乡已经茫远,唯一看得确切的,是前列腺正被时光之拳击肿,如同雨水中无声膨胀的死蛇。 (2003。6)


千里江山换绿帽

  那日去图书馆,瞥见一本书唤作《绿帽子》,一把抽出来,夹在腋下便走。我借书历来眼光苛刻,不仅要看作者是谁,还要浏览数页验明正身——所谓名家也常有注水之作,不可不防。不过这书名着实吸引人,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写得很烂,我就当地摊文学来看。

  那书果然奇烂,床戏是没有的,通篇讲几个中年人的暧昧交往,从几十年前的学生时代就眉来眼去,一直到满身赘肉了也没长进,依旧靠老眉老眼释放些静电。我愤怒地翻到最后  
一页,发现他们的裤带还是系得好好的,真是怒其不争。

  不过还是佩服作者,因为他挠中了中国人最痒的地方,像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都忍不住流着哈喇子去读,可见这卖点选得多好。中国的绿帽子文化,源远流长,比较家喻户晓的一单案例,是青楼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的西门庆和下岗妇女潘金莲玩婚外情,给人家武大郎扣顶绿帽不算,还对其非法残害。这样做很不好,我们做事情都要以法律为准绳,其实解决办法也很简单,譬如潘金莲女士可以仿效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则,每天晚上眼睛一闭扮死鱼,拒绝和大郎同志过夫妻生活,让他鼻血流尽而死,即使没死也会主动提出到街道办离婚。

  后来的结果众所周知,一顶绿帽子搞出了四条人命,是有史以来罕见的群伤事故。这种事情的风险不小,想给别人戴绿帽,自己先得有大无畏的精神。我曾听朋友说,某人有一日正与别人的老婆在同一张床上交流,具体交流内容不详——当然我认为他们完全有可能是在探讨UFO或者叔本华之类的学术问题,这时,那张床的男主人回来了,某人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上内裤,从三楼阳台纵身跃下,饶是他身手矫捷,仍不免崴了脚,事后请了一周病假。我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是:幸亏不是九楼或十楼……

  一顶小绿帽,里边学问多。古人概括起来有八字诀:帽子飞绿,顶子飞红。不仅精妙,而且体现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哲学原理。据报载,湖北天门的五毒书记张二江睡过一百零八个女人,其中有些人的丈夫随即得到了升迁。为什么大地春常在?头顶的帽子映绿了它。

  古往今来最大一宗绿帽悬案的苦主是蒋介石。1942年,美国总统特使威尔基来中国访问,在一次舞会上,宋美龄邀请威尔基去她的公寓,两人当众蒸发,一个小时后老蒋遍觅老婆不见,急了,满嘴“娘希匹”。当晚威尔基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到住处,他时年五十多岁,考虑到美国辉瑞当时尚未研制出伟哥,你不得不叹服美国人体质硬是好。

  当时老蒋的苦处是要从美国那里弄到对华援助,为了江山,绿帽子虽尺寸不合,也只好勉强戴上。

  有悬案必有冤案。英国的爱德华七世(即温莎公爵)为了一个离婚两次的美国妇女辛普森,不惜放弃王位,一时成为美谈,堪称不列颠版的梁祝。

  而最新解密文件显示,爱德华这桩赌博输大了,辛普森背着他偷人,和一个已婚的福特汽车公司技师兼推销员打得火热。警方一直在秘密跟踪她,自然了如指掌,只是苦于不敢告诉爱德华。想想这话也确实说不出口,“吾王陛下,微臣冒死一谏,您的龙首上有一顶小小的绿头巾……”

  千里江山,换顶绿帽。

  我苦苦回想了上下五千年,还是没想出有哪个冤大头比爱德华更冤。(2003。5)


咬定富豪不放松

  许多年前,我在偏僻的乡下工作,有一次听说了这辈子见识过的最诡异的情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娶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有好事记者去挖其灵魂深处的原因,小伙子说,有次自己去赶集,那老太婆正坐在路边卖蔬菜,自己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冥冥中注定与自己厮守的女人。

  我看到小伙子的说辞,寒毛倒竖。连续数天食欲不振。

 
  前些天读了一则新闻,说是曾当选亚姐的港星杨恭如,日前在上海与一名年过七旬的朱姓富豪出没于高档酒肆,坊间自然有许多传言,杨恭如遂跳将出来,说是与世伯吃饭何必小题大做云云。

  不由回想起多年前那则奇闻。其实,壮男与老妪,美女与老翁,本质上并无不同。按民间的修辞手法,后者叫老牛吃嫩草,前者叫小牛吃老草,皆属素食动物对植物的一种咀嚼行为。至于舌间快感程度,须问当事人。人们往往想当然认为老牛啃嫩草是天堂,小牛啃老草是地狱,其实子非鱼安知鱼爽不爽。至少在我看来,吃老草的好处是省了请保姆的费用,而且不必担心钻戒或裘皮大衣经常掉进自己老婆眼里,除了某方面生活欠协调外,总体来说,与火坑尚有一段距离。

  杨恭如对老年人士的敬爱是闻名遐迩的,针对该同志的种种表现,我认为她是敬老院院长的最佳人选。去年10月5日,她在餐厅吃饭时曾被上海另一周姓富商的原配当众掌掴,顿时粉脸变猪头,据说起因也是由于对老同志过于呵护。

  老同志历来喜欢小青年,尤其是女性小青年,这一定律,中外通杀。按照钱钟书的说法,老房子烧起来那才叫烈焰冲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杨恭如有纵火嫌疑。不过这火也不是谁都能纵的,你想想,整天和一帮老同志厮混,左擎苍,右牵黄,个个都是高血压,估计杨恭如得背一药箱时刻准备救死扶伤。你别光看她住的是中国最豪华的上海滨江花园,那每一块地板砖都凝聚着与老不死的虚与委蛇和半推半就,粒粒皆辛苦。杨恭如曾有过被捉奸的经历,不过这个好办,若被人抓住时正啃在一块,她可以说:我和老伯正在讨论美伊战争,他一激动,一口痰上不来,我在给他做人工呼吸呢。

  美女多半与富商有缘,就像有厕所就有蛆,有嫖客就有妓女般,天意使然。香港女星这些年来的三级故事不少,从未听说过哪个男主角是个穷光蛋。往近里说,艳星彭X据说与大陆某甲A俱乐部原老总有一腿,往远里说,关XX和刘XX都与香港某富豪摩擦过耳鬓,XXX在电影里虽美艳不可方物,俨然皇族,在片场外却被亵玩得一塌糊涂——那变态富豪有次拿乒乓球塞进她下体,后来被送进医院,媒体还热烈讨论一番,殊为可叹。

  古人云:咬定青山不放松。女星们趁着年轻,牙口尚好,于是纷纷咬定富豪不放松。陈宝莲一下没咬紧,被干爹溜了,遂从十多层高楼上亲身实验自由落体运动,可见这一咬性命攸关。

  大美女向涛头立,手捏钞票票不湿。我想起那个娶了贫穷老妪的小伙子,也唯独在乡野之地,才显现出一种变态的纯洁,这种人切勿进城,他若到都市里,只怕那些富婆都提着满身的赘肉颤巍巍地奔走相告:“好鸭,好鸭……”(2003。2)


像动物一样相亲

  如果你曾经在报馆里供职,就会知道什么叫对新闻的彻底麻木。我的一位哥们,每天拿到报纸,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版面标题有无错字。倘有,如丧考妣;倘无,上网泡美眉去。

  但岁末的一天,我的许多同事居然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某个版面,原因很简单,那几天广州的长隆野生动物园搞了一个大型征婚活动,有数千白领参加,这个版面就是专门介绍速  
配成果的。而朝我所在的报社随便扔一块砖,都会砸中一个大龄青年,他们的垂涎可想而知。

  那个版面的编辑——也是一个老处男,拟了一个酸溜溜的大标题:到动物园相亲去。开会评报时大家都笑成一团,其实我倒觉得这里边折射了进化论,我们的祖先还未彻底进化的时候,与动物求欢其实并无异处。我猜大抵是这样的:男猿毛茸茸的大手抓满了野果作定情信物,偶尔抓的是喇叭花也未定,漫山遍野地死追女猿。如果你对田径稍有了解,就会知道男人的马拉松成绩胜过女人,这其实是历史的积累。最后自然是女猿被擒,该女犯香汗淋漓,一张毛茸茸的小脸渗出少许红晕。男猿单膝跪地,由于汗水流进眼角而拼命眨眼——这即是放电的由来,嘴里吐出些儿童不宜的音节。结局不外有二:一是两猿相悦,随即天当被地当床,搞些流氓节目;二是那女主角要当烈猿,誓死不从,便寻些诸如尖石或树枝之类的冷兵器自戕。

  所以说,在动物园相亲是很有些怀古气息的,不过可惜的是我们这些编辑全是夜猫,那天清晨谁也没能爬起来去动物园。此前有消息说南航组织了一批空姐去,有一个睡过头的同事捶胸顿足曰:暴殄天物也。

  其实暴殄天物的大有人在,某君曾满脸哀苦地向我们述说他的断肠往事:半年前他曾去动物园速配(这类速配类似于广交会,每年两次),居然勾到了几个不错的花姑娘,其中一个更是相处甚笃,偏偏这个猪头是个球迷,把别人的电话号码记下,便说:世界杯后再联系。随后抱着电视,一抱就是月余。世界杯后,忽然想起还有个怨女在等自己,赶紧打电话,对方说:我过几天结婚,你来喝杯喜酒吧。

  有时讨论起这类征婚,大家的感觉都是太直奔主题,一上来就啃,跟那些外国毛片似的,连点前戏都没有。反正彼此都是大龄青年了,你若扮纯情状反成累赘。

  相亲的经历我年轻时也有过,当时那女子生怕自己看走了眼,于是呼朋引伴叫了一车闺中密友来集体看我,我何曾见过这种大世面,当下就湿了裤子。

  有时我常想,为什么要相亲呢?这么返古的事物为何到现在还屡试不爽?后来终于想通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笨拙的方式往往是最有效的。你采用最先进的泡妞方式,例如手机短信电子贺卡什么的,最后还是要被大款用一辆卡迪拉克横刀截爱,既然如此,还不如重拾省钱省力的老套路。

  套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名言:与网络上甜得发腻的肉麻言语相比,我独爱你相亲时厚颜无耻的笑颜。(2003。1)


愈夜愈色情

  那晚我不上班,边愁眉苦脸地洗衣服,边含泪大唱王老五,一抬头就看见体育新闻在播什么YOYO体测,记忆鲜明的一个细节是,甲B的通过率居然还不如甲A,央视的记者还发了些感慨,大约是说小孩不如老人之类。看着那群王老五跑得气若浮丝,我在寂静的斗室里顿时一阵狂笑:比俺苦命的王老五还有的是,少他妈揽镜自怜。

  然后上网,看米兰发牢骚,说是今后要改成早上9点到报馆打卡上班,不禁又露出落井下  
石的奸笑。反正我是逃过一劫了,想当年,我是《南方体育》旷工第一人,每个月被龚晓跃罚得手足冰凉糙脸失色。由此再上溯十年,我是全系旷操第一人,每天清晨作卧龙状,酣畅无比,只是那群学生会的鸟人巡查时老掀俺被子,泄露了不少春光。后来我常疑心他们是同性恋,男人的飞毛腿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张国荣。

  总之,嗜睡是所有单身男女的通病,与此相对应的是对夜晚的癖好。几年前广西台有个《华灯初上》栏目的宣传口号是“愈夜愈美丽”,朋友们都说真是性感到了毛孔里。就个人体验而言,我一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会呼啦啦挤进一大堆内衣品牌。夜晚如此美妙,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修饰它。我所在报纸的副主编庄慎之对文体版的概括是“声色犬马”,剽窃过来倒是合适。当然庄慎之和龚晓跃张晓舟他们原先就是一伙的,渊薮所至,堕落的路径也是相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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