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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裙子是紧裹臀部的一步裙,长度及膝,配了双淡灰色浅口羊皮细高跟鞋。她
斜着身子轻按住裙边,温文尔雅地一节节下楼梯,整理成大卷的中长鬈发在她肩上
一弹一弹,闪耀着高贵的棕黄色泽。
徐春春今天心情不太好,出门的时候,妈妈对她说,晚上不能带她儿子冰冰去
钢琴老师那儿练琴了,因为她们一群老年大学的同学要去市政协礼堂里的“小南阁”
聚餐。
徐春春不高兴地对妈妈说:“刚才吃午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对小刘说,小刘晚
上不去店里上班,让他带冰冰去老师那儿好了。”
“小刘又不识五线谱,去了也是白去,他谈生意忙啊,要紧的。”妈妈答道。
“那我做生意不要紧的吗?每天店要开吗?钱要赚吗?”徐春春最看不惯妈妈
没有原则地包庇小刘,虽然从法律上讲,小刘并不是她的女婿。
“哎,听你的话好像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挣钱,我们都是吃白饭的人了。你
不要忘记,我是有离休工资的,是老干部!帮你带带儿子是好白相……”妈妈开始
喉咙响起来,徐春春小时候从来是不反抗自己那个强权妈妈的。
见妈妈真的发脾气,徐春春不响了,说实话亏得妈妈照顾,自从开了“樱BAR”
后,儿子白天上幼儿园,晚上天天跟她一起睡,省了她好多心事。这件事交给谁都
不能令她放心的。
“那么,如果我离家的时候小刘还不回来,我只好把冰冰送到朋友那儿,让他
晚上去接。”徐春春忍住喉咙口的烦躁,妥协道。
徐春春“窠窠窠”下楼,一进樱BAR,边脱外衣边急着把那架三洋电话机的免提
开关打开,按了个1号短缩键,“滴滴滴滴”一连串自动拨号声响亮地传出来,由莉
偷着斜了下眼睛,嘀咕一句“嚣张!”过一会,“对不起,对方已关机”、“对不
起,对方已关机”,接转台小姐漠然、机械的录音声连续在房间里响起,徐春春很
生气,小刘好像知道她要找他一样,估摸好时间把手机关掉。由莉有些幸灾乐祸,
用抹布在电话机旁边这里揩揩,那里揩揩,装着没她的事,也不动手关机,让它响
个不停。徐春春虎着脸赶过去重重地关了免提,想了一下,又打开,按了个2号短缩
键,又是一串拨号音,是小刘的自动寻呼机,“叭叭叭”响了3下,算是接收了信息。
徐春春知道,这几天小刘躲着她,收到寻呼信息也会装傻,但是他手机不开你
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二
小刘这会儿正在区文化宫的弹子房与一帮“老落弹”们比得欢喜,“老落弹”
里有两个是文化宫隔壁科学院里的研究人员,据说职称一个中级一个副高,但是现
在他们都闲着没有事情好做,整天喝茶看报搞得肚子一圈圈大起来,不知道是谁先
想出来的,他们把上班的包放在办公桌上,让抽屉钥匙在那里荡来荡去,人却是溜
出大门到这里来练习打弹子。
上海人叫打弹子,其实它的正式名称是“台球”,英语称“斯诺克”,在老上
海是有钱人的高档体育消遣,打得好的人要有自备球棒,150公分长,细细的,银包
头,打得熟练了自然球棒被摩挲得锃亮,泛出高贵的木纹肌理。
小刘是偶然参加到他们的队伍中来的,他先前也是搞设计出身,留学日本回国
的时候踌躇满志想开公司做外贸生意,可是一待公司开张才知道,外贸不是那么好
做的,他新来乍到的,以往的八年里失去了在上海的一切社会关系,如今要接上来
还真花费时间、精力和钱财。尤其是钱,现在搞关系没钱谈也不要谈,你约个人他
今天没空明天没空后天还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有空。只几个月功夫,他们两个从日
本带回来的日币就“嗖嗖嗖”地薄了下去,徐春春再也看不下去,把钱收了全存了
定期,每月数出3千人民币给小刘开销。
三千,才三千!小刘喊啊吼的,徐春春说:“你是不了解国情,我比你先回来
几年,跟你说‘空麻袋背米’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不相信,做外贸你没有资金,开
不出什么牌头硬的信用证,怎么做?”
小刘说:“什么信用不信用的,我爸妈在上海做了几十年的局级干部,部下现
在都是当权派,他们手一抬、字一签,不就是信用证吗。”
徐春春听都不要听这种话,她从鼻子里呼了一声:“那你怎么到今天还没做成
一笔生意呢?公司办公室的租金我已经付了,水电费、电话传真费都转到我这儿,
也付了,这三千就算交际费,不够也没办法。”
听到春春有条有理的话,小刘脖子粗起来:“日本带回来的钱是我挣的,我想
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帮我从银行里拿出来!”
“钱是你一个人挣的吗?你记记清楚!我存这些钱是为了儿子,他的学费他的
生活费总要有保障吧。”徐春春喉咙不高,话很厉害。
小刘吵不过春春时只有一个办法,他一跺脚出门发动了助动车“哗”地开
走了。
小刘刚回国的时候怎么也不习惯上海拥挤的交通,坐公共汽车坐得人心烦意乱,
他一生气就跳上出租车,出租来出租去的,一天下来得百来元开销。后来春春帮他
买了自行车,让他近路代步用,哪晓得他老是忘记锁保险圈,一连被偷掉5辆,气得
他们俩七窍冒烟。可是,日子总得过,在小刘千保证万保证下才又添了辆助动车。
小刘山东人种,长得高个子,长脸浓眉大眼睛,够帅的。可就是从小被他妈妈
宠爱过分,外强中干,性格有点软档,不过好在他容易想通,这不,生意没有,在
弹子房玩玩不也很开心。
小刘的BP机“滴叭滴叭”响了,他放下球棒一看是春春呼的,心里想,下午4、
5点钟有什么事情,还不到吃饭时间,不去睬她。可是不容小刘歇下气,腰间的BP机
又响了。小刘还是不理睬,并把功能搞到震荡处,由它在腰间去折腾,权当局部肌
肉按摩。
春春在店里一直等不到小刘的回电,蹙着眉一言不发,她巡视了一遍酒吧小厨
房的货物,吩咐由莉去隔壁面包房和超市买面包和柠檬,然后就打虹桥机场的问讯
电话。
崔桑在柜台前喝茶看电视,眼角瞧见妈妈桑一系列急躁的动作和那不悦的表情,
有点怜香惜玉起来,等她放下电话,崔桑招呼一句:“今天你要去机场接人吗?”
“是啊,今天井口先生到上海。”徐春春对待崔桑很客气的,回答说。
“他行李多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崔桑关心地问。
徐春春为刚才一直在崔桑面前打电话找小刘无果而窘迫,颇为尴尬地笑笑,推
辞道:“不用了,谢谢你。”
徐春春站到酒吧柜台里面,拿个盛开水的咖啡壶替崔桑加了点热水,心增逐渐
平静下来。笑笑问崔桑说:“怎么样?不回日本了?你是日本人啊。”
“什么日本人!像我这样的残留孤儿的后代,日本人看不起的,不要说到东京
谋生,就是在我妈妈住的名古屋也混不下去。我只是钻了个空子有个身份而已。”
崔桑回答说。
“咦?不是听说你在东京谋到职务,回来做代理的吗?”徐春春奇怪地问。
“唉,公司不景气,本来向中国推销手机配件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大公司打
败,资金不够,竞争不过人家嘛。我这个代理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办法的,你说是吗?”
崔桑垂头丧气,苦笑一声道。
“那你怎么打算呢?坐吃山空啊。”徐春春做女人的,就是喜欢刨根问底,也
不考虑男人大老爷的面子。
崔桑喝了口茶,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你不是担心我付不起茶费吧?”他开
玩笑道。
“说什么呀!”徐春春嬉笑着朝崔桑嗔道,觉得自己是有点瞎紧张,都是给小
刘害的,弄得天天有生存危机。
也难怪春春这对东渡“夫妻”,原本他们想,在日本苦了五年八年的,积蓄了
几百万日币,回到社会主义中国可以喘口气,做做人上人了。想不到回来一看根本
不是前几年那回事,银行利率一跌再跌,日币利率更是像没有一样,跌到零点几几,
而消费来源和消费需求根本不能和几年前同日而语,好日子有得过,但是要想舒坦
些,只有马不停蹄、再接再厉、继续革命。
随着由莉进门时那扇橡木门上的铃声,“叮咚”又是一响,下来一个胖胖的男
人,由莉回过脑袋喊了声“欢迎光临”,把他引到酒吧台前落座。
胖男人三、四十岁模样,前额虽然有些谢顶,但头发梳理安排得有条有理,脸
色红润,看上去保养得不错。他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翻开由莉递过去的樱BAR菜单,
点了杯柠檬红茶,便打开烟盒抽烟。
徐春春见到有新客人进门,眉毛一挑有些激动,她拿出在日本做酒吧时学来的
功夫,抢先一步“啪”地从打火机打出火来,凑到客人嘴边。胖男人点头谢过,徐
春春趁势搭讪道:“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小店吧?”
男人借着吧台模糊昏暗的灯光瞟了一眼颇有姿色、风韵悠悠的老板娘,徐徐吐
了口烟,感觉不错地说:“是啊,我看这家店似乎是日本人开的,特别亲切,进来
看看。”
“先生也是从日本回国的吧?怎么称刚?”春春做这行很久了,看人有点眼力。
“啊,敝姓曹,曹操的曹,人称曹胖。妈妈桑姓樱吗,为什么叫‘樱BAR’?”
曹胖幽默地问,引得崔桑和春春都笑了起来。
“日本”这个名词一瞬间在酒吧里起了凝聚力作用,陌生感消失了,崔桑盯着
曹胖看了几眼,突然问:“你是住在新井药师的吧?脸很熟呀。”“是啊,你”
曹胖激动起来,指着崔桑说:“喂,老朋友,‘派金宫’(赌博性质的电子游戏机
房)里老熟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你呢?”“刚刚3个月,今天第一天上班,闷死了,慰劳一下自己,就
撞到这里来了。”曹胖猛抽一口烟,徐徐吐出道。
“上班?中日合资企业?”春春问。
“不是,老单位,出版社。”曹胖答。
“啊?国营企业,月薪多少?”崔桑有点意外,问曹胖。
“嘿嘿,说出来好笑,月收入一千五,合日币2万。”曹胖悠闲而又讽刺地吐字
道。
“唉呀,那怎么行,你这样的人!”由莉脱口而出。
“蛮好了,每个月有固定收入,还有劳保,饿不死了。”崔桑突然联想到自己
现在的境地,安慰曹胖说。徐春春虽然觉得一千五的数目实在太少,可比一比小刘
不仅一分钱收人都没有,还要每个月填那个所谓公司的无底洞,曹胖的决策简直可
以称英明果断了。
曹胖见两个人都没有不屑一顾的讲法,也收回了装出来的潇洒,他说:“不瞒
你们说,我这个决定可是回来后3个月里通过市场调查做出来的。我以前在出版社是
美术编辑,去日本后日语过关,还学了2年摄影,有毕业证书的。你们看我这副样子
就知道,在那里我不会亏待自己,所以积蓄很少。最后两年横下心黑掉,打了两年
工,总算‘衣锦还乡’,但是这点钱能做什么事情?既不能办企业又不能买房产,
放在袋袋里贴贴零用罢了。回来后也去应聘了几个中外合资企业,高不成低不就的
都没戏,所以出版社肯让我回去,我就顺水推舟说是为了报效祖国,特地自费学了
专业对口的东西,社长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想不到曹胖这么直爽,第一次见面
就把私密都暴露了出来。
“真有你的,知识分子就是鬼!”崔桑“噗”地笑出来。
春春若有所思地笑笑,她看了眼手表,走出来吩咐由莉几句便换上出门的衣服,
她朝两位已经谈得很熟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去机场接井口先生。
井口先生乘坐的班机延误了半个小时,徐春春在机场又一次拨小刘的手机,总
算小刘已经解除警戒开了机,“喂喂……”电话一通,春春就没好气地问他:“你
在哪里?为什么关机?拷机也不回,出了事情怎么找得到你?”“有啥急事嘛,我
在谈生意。”小刘老面皮地搪塞道,可是春春却在话机听筒里听见“脱咯
啪”的台球击打声。因为机场的电话是公用的,春春身后已有人在等候,她不
便发火,便压低嗓子告诉小刘,自己已在机场,等会儿接到井口先生后先送他到宾
馆办住宿,然后回店里。
春春听见小刘“唔”的那声明显的不开心,改用哄孩子的口气对他说:“我已
经托他给你带最新的电脑游戏软件来了,我马上回来,你先替我去店里照顾一下。”
小刘沉默了一会,高声说:“那好,我顺便约嘉芯去店里碰头。”也没等春春回答,
小刘就挂断了电话。
约嘉芯碰头?春春忍住气不方便发作,边绕过大厅三三两两的人边愤愤地想,
到我的店里碰头?小刘你昏头了,把大学里的旧俗人约到我店里来,分明是向我挑
衅呢!
春春坐到一张靠背椅子上,脑子里浮现出嘉芯白晰而线条优美的脸来,尤其是
她身上那股谁也模仿不出的懒散和诗意,令春春觉得有些沮丧。早在中学时期,春
春和嘉芯便是一对情敌,至少在春春看来是如此,她们每时每刻似乎都在争夺班上
最帅的小伙子小刘,春春沾了是小刘邻居的光,经常得以与小刘见面,而嘉芯却懒
懒的,有心没心地抓住了小刘的心。后来,小刘和嘉芯考进同一所大学,大一、大
二打得火热,据说大三时学校里出现了个艺术型的第三者,才把嘉芯给迷得跳过小
刘这只槽的。
可惜春春得到小刘的时候他已经与别人结婚了,只是由于他妻子几年来一直不
能得到去日本的签证。而使春春这个老同学在留学非常时期得以暂时地得到小刘,
在日本和他同居,从互相慰藉寂寞的心灵到最后怀上了他的儿子。春春至今不是小
刘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因为小刘的老婆始终不肯放了他,提出的离婚条件几乎是不可
能实现的。春春想到这件事情就很烦恼。
春春架着腿斜坐在椅子上,淡灰色套装一步裙的边缘和开口恰到好处地露出她
保养得不错的玉腿,资生堂彩妆使她的脸色显得很精神,来来往往的男人都免不了
朝这个独坐的女人看一眼。春春把下巴抬得很高,机场这种地方,10年、20年前还
属于杂色人等不能入内的高级场所,一转眼的功夫,飞机票贱得连小商小贩都能大
摇大摆进出自由了,飞个法国巴黎的来回只5000元就搞定了,还谈得上什么高贵,
也许只有自己的心可以保持高贵了。
马上就要接到井口先生,徐春春安排自己心情变得晴朗一些,尽量不去理会小
刘这种小儿科的醋劲,办大事要紧。樱BAR的股份中,井口先生占了百分之90,他是
大老板,得想好了如何向他汇报开业1个月以来的经营情况,讲太好的话,他要说,
一千万啊一千万,何时可以收回投资?讲经营困难的话,他要着急:怎么办,怎么
办,是否开得下去?日本男人在女人面前真的就是那样蠢,脑子坏掉了一样。
三
小刘站在吧台内,点了支烟,巡视着樱BAR的经营状态,感觉不错。等会儿他准
备把嘉芯安排在角落那儿的桌子上,远远地看过去,嘉芯一定很有朦胧诗的意象,
那是嘉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是小刘在身边女人的身上久违的感觉。
就在小刘咂巴咂巴滋味想入非非的时候,嘉芯进来了。想不到嘉芯比5年以前还
要瘦,下巴窄窄的搁在黑色羊毛和莱卡混合织成的单高领上,脱下白风衣,露出两
条白晰的手臂,很细,没有光泽。嘉芯和迎面过来的小刘懒懒地打招呼,一点也没
有5年未见的激动。小刘本已想好很多见面的寒暄语,被她一下子赶到九霄云外,只
咧着嘴巴“嗬嗬嗬”地干笑。
“怎么样?身体好吗?”小刘把一杯新茅峰茶放到嘉芯面前,亲切地问道。
“一般,经常感冒。”嘉芯说着咳嗽了一下,单薄的身子被震得一颤一颤。“你呢?
看上去很滋润的,春春把你养得这么好。她人呢,老板娘?”嘉芯问。
“她出去了。”小刘轻描淡写,不想谈她的样子,问:“你还在大学里当老师?
教什么哪?”“教艺术史。”嘉芯淡然回答。“哇,伟大,艺术史!我都已经记不
起3个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的名字了。”小刘夸张道。嘉芯“噗”地被他逗笑了,又咳
嗽起来。小刘颇有些心疼地看她咳嗽,起身去调整空调的温度。
在吧台那儿喝茶的两个男人被嘉芯娇滴滴的咳嗽声惊动了,他们一起回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