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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学生因为要换坐远途的车,所以走出家门时外面的光线明显还是寂蓝色的。星光也在。但依然是“天亮了”、“天亮的时候去上学”,“天亮去上学的时候希望天永远不要亮起来”。
冬天里最考验人的就是起床。有时候会很无所畏惧地想到底是什么让我非得去上课不可,不去的话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可怕后果呢,好像就算被爸爸打一顿也无所谓,可比爸爸打一顿更难忍受的就是把腿从温暖的被窝里挪出来。
学校的早自习甚至都会因为光线未明而开起整一教室的灯,窗上都是水汽,被已经抵达教室的人涂花了,值日生抱怨着等干了以后会留下麻烦的印记。
连这些事都会变成小麻烦。而更大的一天里的麻烦:昨天夜里抵不住睡意很早就躺下了而作业根本没做完。今天下午还有地理的随堂测试,那个老头曾经在上回抓住过自己的一次作弊那么今天绝对不会手软。电车上没有欣喜的遭遇。做完早操上楼梯时被撞了个趔趄险些要在大众前跌倒。
没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舍不得下雪的冬天,视界里建筑都被风吹得寡薄,纸做似的。
期待它什么时候会被踩破。只有梦会暖。
如同一片旧河滩,也有没被拆干净的建筑不知原先是什么用处,而更多的是草,及腰的草,干绿色并有黄,叶子会带些潮露但终究不会太过弄湿衣裳。梦的河滩。
用处是等你走过去,无所事事地在那里坐下,可以一会把腿并拢一会又分开,然后隔着及腰的蒿草在绿色中寻找自己被埋没的脚尖。转头的话,一两只飞虫停在肩膀附近。
这些,全都不能算噩梦吧。
哪怕出现疾风过境,吹得整个草野要把根茎的土色露出来翻盖在外,灰沙迷到睁不开眼睛,更弱小的昆虫也许早就被吹走,而风里淡紫色的也许正是它收集的灵魂。
可也依然不能算是噩梦吧。
“噩梦”这个词,和“天亮”一样,用来形容最多的却不是梦。
从地铁上一个没有抢到座位的女人和抢到座位的男人之间持续了整整半小时的对骂开始。天上尽管还是夜光的主场,可眼下的城市已经醒来,在它的某个、许多个器官里爆发出折腾的音符,只送渐强号,不见终止符。
◇欢◇迎◇访◇问◇BOOK。HQDOOR◇
第25节:乐乐采访手记
上第一节课时就领到了因为匆匆抄了同桌作业而被老师发现后留下的批语。而更糟的还在后面,放在膝盖上偷偷读阅的小说被从后门进入的班主任一下扔进垃圾桶,如果还能有多余的心思想想“她怎么不去做篮球手呢”。
罚站了十五分钟。
没有猜错的话,自己无论怎么摆出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右脚跨出小半步,重心后移为了方便抖动它——不管怎么做,还是在邻班那个暗恋的男生经过这里时,一瞬死死咬住了嘴唇而忘了坚持至此的“无所谓”。
怨恨到不惜责怪他的出现不挑选时间。
总是这样了。
他不会在自己穿了最漂亮衣服的时候出现,不会在自己青春痘全线消退的时候出现,不会在自己小腿最瘦的时候出现,却总是在自己被老师喊去办公室训话时与他碰面,在自己晚上就要洗头的前一个傍晚与他碰面,在自己捧着大盒餐饭的时候与他碰面。
刻意的计划好像永远对随意的变化无处招架。于是险些就要眼看着自己怎么在他的眼里,那些短短的仅仅的接触中,变成成绩糟,头发腻,又似乎很贪吃的形象。
而因为不熟悉,也根本无法上前直接拦下说“喂!你别搞错啊!”
冬天白色,冬天黑色,冬天的树惟有银杏的黄绚烂过度。在这个寡薄的质地上,过一层冬雨,就能粘下满地的图案。
坐在教室后面远远看它们在腐烂前被扫除。
有些人会梦见被坏人追杀,有些梦见尸,有些梦见鬼,总之真正的噩梦无外乎那些要素,而托眼下电影制造的福,甚至连梦都未必能有恐怖电影来得精彩。而属于自己的梦依然是那片无人草滩,它们可以在这个季节里被感觉成柔软的文或没有歌词的曲,躺下去的时候能望见远近的天体构成不一的图案。
是不是衔一根草,就会有随后的牛伸出舌头把自己舔得满脸湿漉漉。但梦里是不会出现牛这种太过平和的事物的。假若真的有,也应该是梦魇吧。传说中专吃噩梦的生物,因为只在传说中,所以没
有人描写得出它真实的样子,可仅凭猜测也似乎是与牛类接近的,只是由于演出效果的需要,没准是长着三只眼睛的巨大怪牛。
可它在草坡上,始终没有出现。
绿色的及腰的草,完全躺下去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是不是就不用被发现,不用被喊醒,不用在天亮了以后塞进气味强烈的车厢里,而迎接自己的目的地是不讨喜的地方。冬天里的教学楼亮至透白。多么古怪。亮至透白的地方,看自己进去脱下柔韧的胛骨,露着通通跳的心脏。而各种荆条在外伸着无形的网。批评不是可怕的事。责难不是可怕的事。他人投来的鄙视或无视的眼神也不是可怕的事。做不出的题不是可怕的事。做错的题不是可怕的事。故意不做的题空了好几行,也不是可怕的事。有喜欢的人不是可怕的事。没有人喜欢不是可怕的事。自己的存在到底能改变谁,这种问题的答案也不会是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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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永恒复现
——过去五年后,一定会这么想吧。
竟然被这种东西打倒着。弱得不值得同情。
白昼的亮光分明。结束了梦的地方。
一直在等着谁呢。在等着谁?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梦魇。谁会需要它从梦境中把自己救出。那些只消一通电话,一串闹铃,甚至一通下楼的匆匆脚步声,就能把自己唤醒的事,怎么会需要它的大费周章。传说它的强大和无所不能,既然挣扎的颤栗的寒冷的惊悚的全都一口吞食,那么艰涩的委屈的失落的哀伤的,是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可偏偏,无论在白昼中等待多长的时间,也始终没有那踏到自己身旁的四蹄,把它们
一扫而光。昼。还未睡。有噩梦。却没有魇。下午三点的眼保健操响起了音乐,做第一节的时候用拇指轻轻压过漏出水的眼眶。
永恒复现
■文/ 卢丽莉
夏季的转校生叫万里。这件事在老师使劲拍着桌子喊静一静之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学生们还是故意吵闹了一会才好整以暇地静了下来。这年头谁还听老师的话谁就是白痴。千秋磨蹭着抬起头的时候,男生的腰已经弯了下去。异常傲慢的声音从底下沉沉传来。“万里。请多多指教。”
像从纯爱校园漫画,或者某部日剧里走出来的,神情冷淡眉目清秀的少年。嵌进一片
光里,空气摇晃得哗啦作响。惟一令人感到气馁的,是安排座位时的理由。万里原本是上野私立高中的优秀生,因为家庭缘故转来隅西川公高。懒惰又没有什
么建设的老师一句“你就坐千秋旁边吧,她学习很差多帮帮她啊”就把他拉到旁边的座位。
“呃,上次里惠向他告白,他竟然说什么……‘你是谁,很碍眼’!”似乎觉得难以表达激奋的心情,女生再次强调。“他竟然这么说耶!”
“差劲的男生!”
“差劲透了!”
“以为自己是什么嘛!就是长得帅了……点!”女生哼哼地转过头。“喂,千秋,抄好作业没有?赶着交呐!”
“抄完之后去买三罐茶呀,要热的!”
千秋受惊似的抬起头。“好……马、马上!”
然后。
“千秋,今天的值日就交给你啦,我们还要去补习班呢。”
“对啊,你脑子这么笨再去也没有用了,我帮你向老师请假吧,就这么决定了!”
再是。
“完了!今天忘带便当了!千秋,你那份给我吧!权当减肥啦。”
“你看你腿都这么粗了。”
还有。
“哇,这个奖品好想要——”
“抽奖的耶,很勉强吧。”
“什么话!千秋,买这个产品吧,我想要抽奖券,你有多少钱?全拿来吧。我们是好朋友对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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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永恒复现
或者。
“啊,抱歉,三人一个小组啊,没有千秋的位置了耶。”
“你找别的朋友好啦。”
“噢,对了,昨天想要的CD,弄到了么?”
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发生得多了。导致了一直沉默不言的男生看着又一次在“我们是好朋友吧”的攻势下匆匆跑出教室四处张罗的女生,挑起眉说了同桌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骨气么?”
学校从前年开始实行学分制。各个科目的教科书被定义成模块一二三四,期中期未的大考则被设定为模块考试,也叫修学分。考试不及格的可以补考,也当通过这门课程,不过只能评丙等。
今天是英语的模块考。赶到学校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了,分选择题跟非选择题两部分,时间是两小时。
千秋的英语很差。准确地说,千秋每一科都很差。虽然上课认真听,暑假也一天到晚泡在补习班里,笔记做了一大摞,可成绩还是上不去。越是这样,考试时就越紧张,尤其是临近结束的几分钟,还有一堆题没有做完,也许认真想会想得出什么眉目,但因为紧张得不得了,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堂堂冬天也出了一额冷汗。
最后五分钟还有十五道单选题没完成,如果做不完的话,离及格就更没希望了。千秋捏着笔,手不停地颤抖。她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又看了看试卷,纸笔间的声音好像慢慢后退到某个边缘,只有时钟的声音不断前进,越来越响,像要把紧迫在喉咙的心一、二、三地压出来。
脑袋越来越涨。
“喂。”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千秋的臆想。
“……呃。”
男生的视线落在前方,他动了动手臂。课桌的左下角,男生的手肘下压着一张答题卡。
白色的纸片在男生的遮挡下露出答案的部分。
“抄吧。”
关于死有很多种说法。圆寂、仙逝、牺牲、去世、死亡、去了、叮左、香左,呱柴、呱老衬、卖咸鸭蛋等等。或者就如最近学生间常说的那句——
他那个了。
让像一摊死水,偶尔掺夹些校园暴力或校园恋情的高中生活突然沸腾起来的,是高二开学不久后的一起死亡事件。同级的少年死在了车轮底下。
有很多关于事故的传言。有的说被卡车从街头拖到街尾才停下,面目全非。有的说被卡车一下轰到天上,像破布娃娃一样掉下来,开出满头鲜血。有的说被碾掉了半边身子,看得到脑浆跟内脏。而千秋在事发隔天经过那条街,看到依然车水马龙,只有路边还剩一圈冲洗得非常淡的血迹。
可谣言的热情那样旺盛,即使在两个月后,也还能听到女生们故作可爱地这样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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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永恒复现
“啊呀,你听说了吗?那件事。”
“嗯,嗯!好可怕哟!100%可怕的!”
“听说是自杀喔。”
“不是吧,我听说是司机醉酒耶。”
“总之一个人三更半夜地跑出去,很可疑不是吗?”
“嗯……”
然后,更多的话题把少年延伸出各种不同版本。可怕、可怜、可悲,或者另有隐情。
“千秋你觉得呢?”
千秋愣了愣。
“……我觉得,死了就是死了吧。”
古人常说回魂夜,指的是死后第七天晚上灵魂回到记忆中的家。千秋在父亲死后第七夜,并没有看到鬼魂,因此她一直怀疑这种说法。就算是回魂夜,如果七天不足够让死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或者在途中迷路了,也许再过十天、二十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也不能到达。
那么,要多久才能重新与死去的人相遇呢?
放学时候,学生从校门鱼贯而出。千秋挽着书包随着人浪前进。
今天放学意外地准时,而且也没被人要求值日之类的杂事,所以大概可以准时到补习班上课。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有三次没去上课,绘里说座位出了大变动,言下之意是你就别跟我们坐在一起了。
千秋停下脚步。
穿着蓝灰色校服的人群像流于灰暗的铅质,起起伏伏,散向四面八方。
只有一个点。时光在这里像永恒静止,透出截然不同的质感。
千秋走了过去,微微抬起头,用略带惊讶的口吻询问道:“万里同学?”
世界上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容貌相似又各不相同。你永远无法了解身边的人,也许某一个有你想象不到的无法置信的人生。
而这对于千秋的意义,就是体质异于常人。
“简单地说,我能看到鬼。”
男生迟缓地点了点头。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个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女孩,竟然有“能看到鬼”这样大胆的能力。
“其实我也不太能分辨谁是鬼谁是人……”女生解释道。“只是能看到而已。”她低下头,盯着手指到脚尖的一段距离。
身边的男生沉默地走着,从余光里可以看到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步伐迈得很大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把她甩开很远。
就在千秋喘得不行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阔别已久淡漠而傲慢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来。
“你是说……”
“我回来了。”千秋迅速脱了鞋,咚咚咚地跑进房间。“我回来了。”
少年坐在窗台下,微微抬起眼算作了回答。
“今天补习班也留了很多作业,不做到半夜看来是没法睡了。”千秋从书包里抽出练习薄,朝少年走去。“上课的时候有几道题不太明白……都抄下来了,可以帮我解释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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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永恒复现
少年点点头。“待定系数法……”
然后。“今天下午有一次很呛的小测啊,老师突然在自习课就拿着卷走进来了,吓我一大跳。结果一定是考得一塌糊涂。真奇怪,明明已经很努力学了,可脑筋还是转不过来,笨死了……”
“你最近……”少年搜寻着词措。“很吵。比以前在学校吵多了。”
千秋一怔。“对不起……我……我没有什么朋友……可能……只是……”
“下一题,待定系数法。”
“……欸?待……?”
“刚刚不是讲过了吗?”
“好像……”
万里皱起眉。“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放弃学习早点工作更好。”
千秋停下笔。“我知道。”
整齐的笔记本,里面的笔记多处重合。做一道题,同一种做法换个数字或问题的方式就不会做。再怎么努力,也像原地转圈的笨蛋。愚蠢到了甚至令自己痛恨的地步。
但是。
“我只是想试试,努力的话有什么是我做得到的……”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活着不如死了。”
少年的眼神沉进昏黄的暮色里。
认识万里已经一年又八个月。开始只是淡漠的同桌,直到一年后他死了。
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每天放学回家,打开房门就能听到少年淡淡地说“你回来了”。以前的事,每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或者哪一题不会做这种小事,什么都可以跟他说。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已经觉得非常、非常高兴了。
甚至高兴到可以滥用“幸福”这个词。
“万里的头脑真好啊,没有上学也会做这些题。”
“嗯。”
“那个……”
少年侧过头。
“明天……不如去一趟学校吧。”
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样……你老是待在这里,会很闷的嘛……所以出去走走……”女生垂下了头,“对不起,就当我没说……”
少年把目光移到窗外。“明天有一场测验吧,我帮你作弊。”
第一次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是在指着一片空白说“我看到了一个人”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知道这些在别人看来都是一片空气的东西,有一个叫做“幽灵”的名字。可千秋总是无法分辨那些被人类描绘成三头六臂的幽灵,它本身,跟人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近在眼前的少年,他走路,他说话,他不声不响地看着一抹光。他的轮廓清晰得纤毫毕现。除了没有影子这种几乎可以忽略的事情之外,他在千秋的印象里,还静静地保有那个低低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骄傲而且自负的少年形象。
可是在所有认为万里仍然存在的时间里,属于万里的桌子已经搬到最角落的位置里,上面摆满了杂物。千秋看着站在课室后一脸冷漠的少年,他甚至没往这里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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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永恒复现
课室依旧很吵,说笑或者打闹,等到上课才逐个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