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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哩!所骈对她好,平时在生活上也非常关心,关心的已经被另外的服务员背后骂上她了。
可这种关心是多么的令人不舒服。是的,别人要是抱着个人自私的目的关心你,比打你骂你
都使人更难受。她明白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就像饭碗里吃出来苍蝇一样不舒服,再说,亲
爱的康庄哥虽然是个农民,但她爱他。这爱,是那熟悉的土地、熟悉的山路、熟悉的小河和
熟悉的河村庄长期陶冶出来的、和生命一样珍贵的感情结晶。对她来说,要割舍这种感情,
就像要割舍她的胳膊腿一样。她决不能再接受另外一个人的感情了。尽管她和康庄哥从来也
没说出过“我爱你”,但他们心里明白他们的事情。再说,话说回来,即使是没有康庄,她
也不会爱所长的儿子的。她,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享受不了这种荣华富贵。她要是跟了地
委书记的儿子,她将是这个家庭和她丈夫的奴隶——尽管物质上她一生可能会富有,但精神
上她肯定将会是一个奴隶。抛开这些不说,她也根本不喜欢所长的儿子——别看他爸是地委
书记!她找的是女婿,而不是女婿他爸。看他是什么派头嘛!架上他爸的势,经常不掏钱住
在招待所的特级房子里,一住就是许多天,晚上,三朋四友,喝酒吃肉,吆五叫六,醉得吐
一床。他一有空就到她房间来,二郎腿一跷,一坐就是大半夜,说香港,道美国……后来,
所长便直截了当在她面前提亲了,她也就直截了当说不同意。为了让他们母子二人彻底歇
心,她还鼓起勇气把她和康庄的关系也给所长公布了。
可是这母子俩却不歇心,甚至专门把地委书记拉来看了她一回。所长还给旁人话言话语
说,她的合同期到年度就要满了,能不能转正还是个问题。所长说她“很急”,因为地委最
近有了“新精神”,说马上要精简一批合同工哩。她知道这是所长捎话给她听,威胁她哩。
另外,所长的儿子广前也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对她纯粹骚情起来了。今晚,在这大风大雪
里,他们母子又不辞劳动苦地做她的工作来了。此刻,她的胸口像塞了一把猪毛,扎烘烘的
难受。一种羞耻和恼怒的情绪像烘红的铁一样烫着她的心。她决定很快和这种可怕的生活告
别,她再不愿意忍受这种折磨了。她不会屈服的!别看他们有钱有权,她并不爱这种荣华富
贵。俗话说,千块块金砖万两两银,买房买地买不了人……
窗外已经听见风的吼叫声了,雪粒像沙子似的敲打着玻璃窗。她仍然站在灯前,脸上挂
着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出神地看着那一枝金黄色的、放着凛冽清香的腊梅花。花中医,它怎
敢在这冰雪里开放得这么娇艳呢?她猛然想道:“人,难道不可以和这花一样吗?不畏强
暴,不怕艰险,就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也能保持住自己高贵的品质。冯玉琴!你难道不应
该这样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不幸的农村姑娘忍不住鸷泪盈眶,竟用那两片绯红的嘴辱在这枝
金黄的花朵上轻轻吻了一下。
现在,她很快把这亲爱的花朵放回到那个水瓶里,情绪激昂地坐在了桌前。
她铺开几张白纸,开始给康庄写信。她将在信上要求亲爱的康庄哥赶快来接她,说她将
要和他很快地建立家庭,在他们那穷乡僻壤创造他们的幸福生活;她还要对他说,只要人活
得正派和问心无愧,他们就是一辈子当农民,也照样会很幸福的;当然,她还要告诉他,在
这个地方有一棵腊梅树,它怎样在冰天雪地里开放着金灿灿的花朵……
她刚在纸上写上“亲爱的康庄哥”几个字,就听见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她的心立刻缩成
了一团。她惊骇地想:是不是所长和她儿子又来了!或者仅仅是所长的儿子一个人来了?
如果光是所长儿子一个人来,那可是多么叫人害怕的事啊!天这样晚了,又刮风下雪
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可她细细一想,觉得不像是所长的儿子,因为他进她的房间从来
都不敲门,常常猛不防就闯进来了。
她于是她写了几个字的信纸又放回到抽屉里,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站起来去开
门。
随着打开的门板,风雪裹进了一个人。她定眼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这竟然是她想
着和盼着的康庄哥啊!
这的确是康庄,她看见他带着很不自然的笑容站在她的面前,两只手互相局促地搓着。
原来很削瘦的他,现在居然脸盘胖胖的,有点城里人说的发福的样子。头发也理得整整齐
齐,似乎比原来也黑亮了一些。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涤卡衣服,新倒是很新,但上面似乎
沾着许多油腻,显得很污脏。
她半天才从一种巨大的惊喜中反应过来,赶忙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今天?刚
才?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啦?我们家?我爸?我妈?你们家?谁?……噢,先不说这些!
你一定跑累了,我给你弄饭去,你肯定饿得不行了!”说着她便转过身,手忙脚乱地在柜子
里寻起了碗筷,喜悦、激动,使她浑身微微地有点发抖。
康庄走进来,站在屋当中,把两只糊满雪粉的脚在地上跺了跺,说:“别忙了,我早已
经吃了。”
“你在什么地方吃的饭呢?”她惊奇地转过身来问他。她可从没听说他在这城里有熟
人。
康庄略微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椅子上,说:“到什么时候还能少了我的一口饭呢……你
大概不知道,我早在地区粮油公司当了炊事员,快两个月了……”
她登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好久,她才在乱麻一般的思绪中理
出一个最主要的问题来:他已经到这城里两个月了,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还没等她发问,康庄已经说开了:
“琴,自从你和地委书记的儿子订婚后,你们所长就打发人把我从村里叫上来,给我找
了这么个工作,所长说是你吩咐他们一定要照顾一下我……”
“骗人!骗人!这完全是骗人!”她没等他说完,便发疯似地喊起来。
“这我很快就知道了,你们实际上还并没订婚哩。”康庄平静地接着说:“可我反复想
了,不论怎样,归要结底,你是不可能和我结合了,你那么漂亮,现在又有工作,又被人家
地委书记的儿子看上了,我是个平民老百姓,怎能争过人家呢?所以后来也就向现实低了
头,彻底低了头。唉!不管怎说,我现在也算吃上公家一碗饭了。炊事员听起来不高雅,可
工次还不少,连补贴下来,一月七十多块钱哩……”
“不!”她的眼泪在脸上唰唰地淌着,走近他的身边,大声喊着说:“不!咱们都把这
烂脏工作辞退了!明天就回咱村子里去!”
康庄抬起头,一丝激动的情绪涌上他胖胖的脸蛋,可是很快就又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重
新把头倒倾下来,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缝。半天,他才又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麻木
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好琴哩,你先不要太冲动了,咱慢慢商量这事嘛……唉,老实
说,我当初也不知道为这事痛苦了多少回,眼泪流了够几大桶。就是现在,我心里难道就好
受?可是,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我把一切也都看破了……我知道,我个平民老百姓,
是不会让你幸福的。就是和你结了婚,你那么漂亮,以扣别人欺负上你,我这点可怜的地
位,连一点点保护你的力量也没有啊……”他平静地说着,眼睛时不时看看她——神情是那
样的漠然,似乎那过去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画了句号,变得遥远模糊了。
这一切她都眼睁睁地看见了,感受到了!一阵巨大的震惊压过了悲痛,她甚至连眼泪都
顾不得流了。心像什么东西猛拉似的嗓门上提,头,一阵又一阵地眩晕起来,一双眼睛顿时
变得无光没采。她吃惊地望着她小时候一同长大的伙伴——她一直在心里亲着和爱着的这个
男人,他原来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啊!她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出他身上有这么大的缺点呢?她
脑子里很快闪过什么书上的一句话:人有人,往往只从好的方面看……
她看着他那颗胖了的头,看着他平庸的脸上那麻木的表情,看着他那一身工不工农不农
的肮脏的衣服,一种悲哀和绝望的感情使她感到天旋地转,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她一只手托住桌边,开始痛苦地想:他也许是被所长和地委书记的权势压垮了!她觉得
她用自己爱情的力量也许会把他重新唤醒的!她要夺回他的——不,也是她的那被剥夺了的
一切!
于是她满面流泪地说:“康庄哥,咱一块回咱村去吧!再哪里也不去了!咱就在咱的穷
山沟里过活一辈子!天下当农民的一茬人,并不比其他人低下!咱吃的穿的可能不富足,可
咱的精神并不会比别人穷的!康庄哥,咱一起回去吧!而今农村的政策也宽了,咱们的日子
慢慢也会好起来的……康庄哥,你答应我吧!咱明天就动身回去!”
她的这些从心窝里掏出来的话,她的这些使石头也会落泪的话,竟然仍没有打动这个炊
事员的心。他坐在椅子上,像黑霜打了的冬瓜花,蔫头耷脑。当然,看来他精神上并不是没
有痛苦,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牙齿咬着嘴唇半天不说话,沉默。房子里暖气管的丝丝声和窗
上风雪的吼叫志组成了一种奇妙的交响乐,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在这两个沉默着的、农
村来的青年人的心灵里回荡着。空气紧张得就像等待着某种东西的爆炸……
过了一会儿,康庄抬起头,带着一种哭音拉调,说:“好琴哩!你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
心哩……可是,我思来想去,咱可再不能回咱那穷山沟啊!我再过一个月就要转正哩!说心
里话,好不容易吃上公家这碗饭,我撂不下这工作!实说,我爱你着哩!但一想回去就要受
一辈子苦,撑不下来啊!没来城里之前,还不知道咱穷山沟的苦味;现在来了,才知道咱那
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放屁!”无比的愤怒一下子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感情,她眼里像喷着火似地望着这个没
有骨头的人,大声叫着说:“咱们的先人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你爹你妈现在还住着,难道
他们都不是人吗?我看你才不是人,是一条狗!”
她说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是,那刚才一直像烧着火似的脑子被一盆子凉水泼灭
了,冷却了。她一下子感到身子软绵绵的,于是就扑倒在床上,放开声哭起来了。窗外的暴
风吼叫得更猛了,将大把大把的雪扬在窗房上,啪啪直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风吹电线
发出的尖锐哨音。
她伏在床上忘情地、伤心地号啕着。她现在并不是为了和这种不再值得留恋的感情告别
而哭:她是在哭她自己的命苦,哭她竟然瞎了眼,多少年就把自己纯洁的感情交给了这么一
个人!
“哭什么哩!甭哭啊!我看咱两个而禽就算闹腾好了,我过一个月就转了正,成了正式
工了;你要跟人家地委书记的儿子,也还愁没个工作吗!唉,咱们两家祖祖辈辈还没出一个
吃官饭的人呢!琴,咱好歹已经快端上这碗饭了,一转正,就是铁饭碗,再不怕遭年馑了!
咱要是现在回去,就再没指望了,这辈子也别想……咦?这寒冬腊月还有开花的东西哩?
水瓶里插的那是什么花?还没见过哩?像年画上画的梅花嘛!
叫我看这是真的还是纸做的假花……”这个乡巴佬说着便带着惊异而稀罕的神色,向桌
子这边走来。
她听见他走近了,猛一转身,大声吼道:“别动!你的手,脏!”她的眼光喷着火似地
射在这个已经死了的活人脸上,指头像锥子似地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你说!是不是人家给
你找了工作,你给人家答应的条件就是和我断绝关系?你再说!你今天晚上跑到这里干啥来
了?是不是所长叫你来做我的工作,让我跟她那个不要脸的儿子成亲哩?你说!你说!你说
呀!”
她发疯似地喊着,一步步逼近了他。
他愤怒地扬起手,在那张吃喝得油腻、肥乎乎的脸上眼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地
说:“你滚出去!”
他没有看她,仍然像一截木桩似的钉在那里。半天,他才笨拙地转过身子,跌跌撞撞摸
到门口,走了。门外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扑踏扑踏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在黑暗的雪夜
里……
现在,她坐在椅子里,目光静静地盯着桌子上的那枝腊梅花,思绪像洪水一样在脑子里
奔涌起来,她此刻明白了吴所长所说的“世界上还有更强大的力量”是什么了。她谛听着窗
外猛烈的暴风雪的吼叫声,心里想:“这严酷的暴风雪不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吗?它把世界
上多少生机勃勃的绿色的生命都杀死了!但是,它奈何不得梅花啊!亲爱的腊梅花,你就是
在这样的时候,金灿灿地开了!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和整理东西。她先打开自己那个小提
包,一眼便看见了那件没有打完的、铁灰色的男式毛衣。一缕淡淡的哀伤又涌上了她的心
头。这是她用省吃俭用积攒的钱,买了最好的毛线,准备给刚才走了的那个人织的,已经织
了一半。
她怔了一会,便取出这件没织完的毛衣,一只手扯住线头,狠狠地扯开了。她扯着,扯
着,那织着美丽图案的毛衣片很快就变成了乱麻一般的线团,被她抛在了身后……
第二天黎明,骚动了一个晚上的暴风雪完全静了下来,但天阴得仍很重,雪花儿照旧轻
悠悠地飘落着。大地被厚厚的积雪包裹起来,显得洁净而庄重。喧嚣的城市变得静悄悄的
了。
这时候,只见大街上蹒跚着走过来一个背铺盖卷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劳动布工作服,围着一条鲜红的粗毛线围巾,独个儿在齐膝膝
深的厚雪里吃力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她冻得通红的手里捏着一枝金灿灿的腊梅花,走一会
儿,便凑到鼻子上闻一闻,或者在脸蛋上亲昵地偎一偎。这正是冯玉琴。她已主动辞退了地
区招待所服务员的工作,准备在车站附近的旅社里住上几天——等天一晴,路一开,她就回
家去呀!青松与小红花一
她现在是留在村里的唯一插队知青了。
这是一个不幸的人:二老双亡,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一九六九年冬末,当时和她一同
来插队的有二十几个少男少女。
在第二或第三个秋天,这些人就先后和大雁一齐飞走了。他们有的当了兵或工人;有的
更幸运一些,上了大学。只有她走不了。她像一只被打断翅膀的雏雁,滞留在这里六年了。
谁都知道,她不幸,是因为已故的父亲被宣布为“畏罪自杀”的“叛徒”——他人死了,却
给她留下了一份吃不消的政治遗产。
但是在有些人看来,她的不幸主要还是怪她自己。在人们的感觉中,现在这时光像她这
种处境的人,一般说来总是自卑的。为了自己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或者企求一点小小的
发展,总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没锋芒,没棱角,奔跑在领导的鞍前马后,随社会的大潮流
任意飘泊……
但不幸的是,吴月琴没有这种认识。以上所说的那些“美德”她连一点也没有。相反,
却表现出一股傲气。你看她吧,走路抬头挺胸的,眼睛总是锐敏地扫视前面的世界。嘴里时
不时哼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外国歌,有时还像男孩子一样吹口哨哩。在别人对当前那些时髦
的政治话题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时候,她总是一言不发,一双淡漠的黑眼睛瞪着,或者干脆把
这双眼睛闭起来。总之,她和眼前的社会很不搭调。
她所在的生产队正好是公社所在地。村里的老百姓就是在厕怕里见了公社干部,也总要
满脸堆笑,用庄稼人那句向人致敬的话问:吃了没?吴月琴才不管这一套。她就是见了那个
外号叫“黑煞神”的公社书记,也不主动搭理。如果“黑煞神”冯国斌也不搭理她的话,她
甚至加眼皮也不抬就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
她很孤独,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看来并不如此,白天晚上,只要
她没睡着,嘴里总是哼哼唧唧在唱歌。唱的当然不是当时人们所听惯了的歌。怪腔怪调的,
谁也听不懂。她自己是畅快的——人们这样认为。
但老百姓对她的这种畅快是鄙视的。的确,父亲去世是过了几年了,但她妈不是前几个
月才死的吗?就是老人历史上有问题,但总是自己的亲人嘛!难道作儿女的就连一点点悲哀
和痛苦的表示都没有,还能畅快的唱歌吗?实在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