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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了,戚少商猛然醒悟。
反正都是死,早一刻死,晚一刻死,又有什么区别?
不如死在同一时,同一分,同一秒,待到阴间的小鬼来捉人时,走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再怎样深刻的感情也比不上这临死前相伴的一刻了。这一刻,他只有他,而他也只有他,至于他们曾经是怎样的关系,曾经熟悉还是陌生,都已不再重要。
这种猛然间迸发的感情;超越了父子、兄弟、朋友、情人,甚至超越了生与死,在危险和恐惧面前,让他们紧紧相依。
戚少商不再做声,只静静等待坠入火海,等待死亡一刻的降临。
然而,下雨了。
瓢泼的大雨倏忽而至,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
这是一场名为“拯救”的雨。
雨狂风骤,刹那间模糊了一切。龙眼大的雨丸子砸在人脸上,生生的疼;砸在被火烧焦的房顶上,一砸一个洞;砸在地上,连成一片,一点点驱赶着不可一世的烈火。
在戚少商的记忆里,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雨,也是最最傲性长存最最豪气冲天的一场雨。
这场雨让他注定永生难忘。
当时他们在屋内,看不见外间的情况,只听得一声巨响后,屋顶上破了个大洞,随即如瀑的暴雨灌进来,二人顿觉身体一凉,精神一振。苦苦支撑的屋顶终于忍不住,眼见着即将整片地倒塌。
——就是现在!
顾惜朝趁着房塌之前,借助右手攀着的横梁一使劲,将左手抓着的戚少商向屋顶上的大洞抛去。
戚少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身体落在房顶的一刻,伸手将顾惜朝拽出。
两人同落在屋顶上。
坐着太师椅的傅宗书似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弄懵了,眼见着二人上了房顶,此时方如梦初醒般下令:“开枪!死活都要!”
四周荷枪以待的打手们得令齐齐射击。“嗖嗖嗖嗖——”密集的子弹如同密集的雨滴,向着屋顶上的二人呼啸而去。
屋顶上避无可避,屋边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打手,戚少商、顾惜朝,该怎么办?
正当此危难之时,苦苦支撑的老房子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
——这是天要他们不死。
戚少商与顾惜朝二人随着坍塌的房子掉落下去。四散的瓦砾灰尘升腾起来,如同层层幕布,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而这正是戚少商所要。西点的战事演习里,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辩识、穿行、作战,是他的拿手好戏,那些成天围着傅宗书的保镖们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灰尘瓦砾四散飞扬,和着漫天的雨水,呈沉重的泥浆状,生生打向人们的脸。所有人本能地用手护住了眼。
当此际,戚少商猛然发力,搂过身旁拐了脚的顾惜朝,于废墟中一跃而出,瞅准了防备人数最少的方向,出击、突围!
那天,傅宗书的保镖陈大福记得自己在成片扑来的泥水中,只是伸手揉了揉眼睛、擦了把脸。而正是这个瞬间,他感觉身边飕飕一阵凉风略过,接着腰下一阵剧痛传来,他只听见旁边亦传出几声惊呼,然后,他昏了过去。
电光火石。
后来陈大福向别人说起这次围捕的时候,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个人的身手。因为那实在太快了,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
“西边!往西边去了,快追!”黄金鳞瞧准了方向,一马当先追击而出。其他的手下忙提枪跟上。
戚少商只是跑着,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奔跑。
他依稀回忆起当年自己在军校的一场演习中,似乎也如此拼命地跑过。那时侯他的连队只剩下七个没有“阵亡”的兄弟,在漫天的炮火硝烟中,他带领他们,躲避“敌军”的跟踪与追击。他们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如今,历史仿佛再次重演,而身边的人换成了顾惜朝。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好象变得强大了,如同当年在演习中保护着他的弟兄一般,现在,他在保护着拐了脚的顾惜朝。
戚少商,确实是个天生的战士,他理应属于战场。
被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行动束缚了手脚的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久违地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戚少商长啸一声,迎着扑面而来的冷冷大雨,朝着西首一条看起来人少些的胡同,狂奔。
“白痴!”一直乖乖跟着的顾惜朝轻叫, “走这边,信我!”随即拽住戚少商,朝东首的胡同发足而去。
东首的胡同乱成一团,被烧了房子的人们或哭爹叫娘地抢救伤员,或忙着从火星未熄的灰烬中寻找财物,或一家人搂着痛哭,或从几条胡同之外跑过来抱着胳膊看好戏。
他这是要这群无辜的百姓替他挡枪?戚少商停下脚步,盯着顾惜朝的侧脸:“顾,惜,朝!”
“谅他不敢,信我。”顾惜朝似乎明白戚少商的意思,“不然向后看。”
戚少商依言转头,果然,傅宗书的保镖们竟撂了枪,只从身后紧紧跟着追赶。果然如此!戚少商没有多语,只再次箍起顾惜朝,狂奔。
惊慌失措的人们躲闪不及,然而戚少商管不了这么多了,那一刻,他撞开了一切,迎着暴雨,豪气长存。
一口气奔出七条街,身边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然而戚少商仍然不顾一切地跑着,跑着。
这一场奔跑,于他,不仅仅是一次逃亡。
直到顾惜朝停下脚步,死命地拖住他,戚少商才猛然醒来一般:够了,跑得够远了,傅宗书的人早已经不在身后。
此刻二人方对视一眼,只见二人脸上身上均是乌七抹黑脸脸暴雨也冲刷不去的黑泥,衣服更是被烧得处处大洞,惨不忍睹,被大雨一淋,更显狼狈至极。
他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地奔跑?戚少商并不想深究,他只觉得痛快极了,仿佛此生从未如此痛快过。酣畅淋漓的感觉几乎让他忘了身后的追兵,忘了危险,忘了一切。
大雨滂沱。雨水和着汗水在身上流淌,淋漓尽致。
“追命哥哥,你累不累?”拍完最后一组戚少商和顾惜朝在雨中奔跑的镜头,青青第一个扑上来问长问短。
铁游夏笑笑,自从崔略商用一个“擎天柱”成功收买了青青后,这小丫头就让自己的老爹自动退居到了第二的位置上。
崔略商这孩子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不管男女老少的人们都由衷地喜欢他。青青这小白眼狼这两天简直时时刻刻缠着他。也难怪,他也喜欢变形金刚,谈论起圣斗士就眉飞色舞,玩起滑板耍起帅来不要命,孩子怎么会不喜欢他?说穿了,崔略商自己也只是个大个儿的孩子而已。
“Daddy,追命哥哥说一会带我去放风筝,行不行?”小姑娘的圆脸上尽是期盼。
“没问题。不过,你要听哥哥的话喔!”铁游夏笑着拍拍女儿的脸
“Yeah!”青青兴奋地跳起来,在铁游夏脸上猛亲一口,“就知道老爹对我最好了!”说着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崔略商去了。
铁游夏方喘口气,回化妆间坐着,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刚才这最后一场雨中狂奔的戏,足足拍了一整天,十八条,再加上手上必须带着崔略商的重量,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
毕竟,他不是真的戚少商,已经不是24岁的小年轻了。
第十二章
青青在剧组待了一个星期,充分让铁游夏感受到了备受冷落的滋味。小家伙吃饭穿衣乃至睡觉都让崔略商带着,摆出一副非此君不可的架式来。
以至于铁游夏叫崔略商去上戏都得事先请示:“嗨,我的青青公主,能否把你的骑士借给我用几个小时?
此时青青和追命二人正趴在旅馆大堂的沙发上,头上插着鸟毛,带着小辫子,脸上涂着油彩,打扮成美洲印第安公主和猎手的样子。
青青小嘴一撅:“公主准了,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许欺负骑士哟!”
全大堂的人不禁莞尔。崔略商这才得了空,上了车,同铁游夏一道向片场驶去。
行至半路,崔略商忽然道:“刚才青青告诉我说,她妈妈去了南美洲的原始丛林?”
铁游夏一惊:“你对她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不过,你这个谎,撒得可真不算高明……哪有一去六年不回来的?”
铁游夏心中一涩:“不然怎样,告诉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她的母亲已经被炸死了么?媒体那里,能挡的我尽量挡……青青还小,我只能尽我的能力,保护她。”
崔略商转过脸来。
难怪,即使水芙蓉已经死了六年,眼前这个男人在提起亡妻时,仍然坚持使用着“我太太”这三个字。
没有绯闻,没有女友,干净清白得不像个明星。像他这样天天被小报记者盯着的人,究竟需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女儿面前保住她母亲已死的秘密?
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纪念死在非洲的名记妻子,还是为了当时尚未满一岁的女儿?
二人均陷入了沉默。
半晌,车子渐渐滑进片场大门,崔略商方道:“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我知道。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毕竟,青青已经七岁了。”
“两年,九岁的时候。”
“什么?”铁游夏没听明白。
“我是说,再过两年,等她九岁的时候,可能就会了解……当初福利院的嫫嫫也是这么骗人的,我就是九岁那年自己把什么都弄明白了。”
原来如此。铁游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在下车前的一瞬,看着崔略商的眼睛,真诚地道了声谢。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铁游夏开始对自己总把崔略商想象成个孩子的想法产生了怀疑。因为他知道,一个懂得回忆过往,或者说懂得“自视”的人,不可能只是个孩子这么简单。
他想到那天二人在片场遇险时的情形,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失控代表了什么,他铁游夏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是能与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回眸相望比肩的情绪,甚至强烈到已经超越了它。
可他怎么能承认?他有青青,而崔略商有大好的星途、远大的前程。
二十年,他早已深知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所以他永远不会去触及那条底线。
青青的平静生活,追命的远大前程,都是他要尽心维护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将其夺去,他将全力以赴,保护他们。
所以,他怎么能?
但也许戚少商和顾惜朝可以。
铁游夏看着剧本,不无悲凉地笑了。现实中的他们不能,但在戏里,在民国那样的年代,或许,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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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爷,您来啦?”跑堂的小二满脸堆着笑,将身穿毛料大衣、头顶黑呢礼帽的英俊青年迎上戏园二楼的包厢,“最好的位子给您留着哪!”
“行了,下去吧!”青年没答话,倒是那长了一头癞的跟班挥了挥手,“拣爷喜欢的酒菜尽管端上来,有多少全记帐上。”
“好咧!”那跑堂的一溜烟下去了,跟班便忙替主人接过帽子,褪下毛料大衣来。
京城里但凡常喜欢逛逛戏园子的,大都颇见过些世面,辨得出那青年穿的大衣和里面儿的西装料子挺括,做工精良,显是时下最时髦也最昂贵的英国货。战时物价飞涨,物资匮乏,像这样的料子,平常人家即是有点闲钱也难求一尺。
“这年轻人是谁?”楼下大堂里议论纷纷。
“恁你个没见识的,那是东城戚家大院儿的孙少爷哪!”
“戚家的孙少爷?跟息家大小姐出过篓子的那个?”
“嗨,您那是啥时候的老黄历啊?这戚大少如今可都在捧这顾惜朝顾老板的场子哪!瞧见没,楼上的包厢,一包就是三个月!”
“哟!那还真成,那戚老太爷能由得他胡来?”
“唉,由得由不得哪是你我说得上的?养个花花肠子败家子儿还真不如养头白眼狼哪!”
“您老说的是,富不过三代呀!”
………………
………
这戏园子里的议论纷纷,楼上的“花花肠子败家子”戚少商哪有一点也听不见的理儿?可他不管,由着他们去吧。他只一心盯着那雕梁画栋的戏台子,空的。
与他在美国时接触的那些西洋戏剧不同,京戏的戏台,有时候甚至是空的。
而那“满”字则全满在了戏子身上。浓墨重彩的脸,瑰丽斑斓的衣,曲折绵长的调子……戚少商不懂戏,但他知道,一个好的角儿,甚至能带出一整座满满的戏台。
谁知道一会儿顾惜朝出来以后,带给你的,是座芬芳馥郁的后花园,是间受难责罚的公堂,还是片皇皇大汉边缘的戈壁滩?
他的举手投足,都直指人心,仿佛能带你穿行至那舞台方丈地的时空之中。这就是顾惜朝的魅力。
正寻思着,只听楼下一阵叫好,京胡那特有的、悲凉却不哀怨的声音传出来,台后毛毡帘子一掀:顾惜朝出来了!
——不,那也不是顾惜朝,那不正是两千年前乱了人世改了历史的红颜倾国?
“水殿风来秋气紧,
月照宫门第几层?”
——曾于水边浣纱的快乐简单女子,此刻却只能独自立于空旷无人的大殿之上,一衫寂寥。
“十三栏杆俱凭尽,
独步虚廊夜沉沉。”
——长夜未央,然则此刻的玉砌雕栏又怎会是故乡的温暖蓬梁?
“红颜空有亡国恨,
何年再会眼中人?”
——一场场的历史,一回回的离殇,再唱,也离不开那红颜佳人,亡国之恨。而台下这些哄然叫好的票友,又怎不是对其中滋味感同身受?
乱世。唱戏的听戏的、戏里面儿的戏外面儿的,全脱不开个“乱世”二字。岂知若不是乱世,又哪来的这些让作者流泪、听者唏嘘的故事?
………………
………
一出《西施》又博了个满堂彩。戚少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令穆鸠平吩咐司机把车开到后门,自个儿抓了大衣帽子往后台跑。
——楼下的众人见怪不怪,有钱人家的少爷嫖戏子,哪朝哪代不是司空见惯的事?
戚少商当然懂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神中的意味,但也只有他和顾惜朝,他们自己知道,他,是不是在“嫖戏子”。
从二人火场遇险到如今的半个月,他日日来看顾惜朝唱戏,送他回家。这于他而言是极其自然的事。
——他喜欢他,便来了,就这么简单。
至于顾惜朝的想法,戚少商不是没顾虑过,但他知道,像顾惜朝这样的人,要是真的不待见他,又怎么会上他的车?
他也问过他为什么那晚会碰巧出现,而他说那是恰好路过,他便信了。
因为他相信,一个人只有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才会暴露本心,直觉告诉戚少商,顾惜朝绝不是敌人。而经过火场一事后,这些问题,都已有了答案。
戚少商是个爽快人,当他选择相信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简单。
“你来了。”业已卸脸换装的顾惜朝转过头来,语气平淡得像个老熟人。
“我来了。”戚少商顺手帮他提起地上的箱子,神态自若得像个老朋友。
二人相视一笑,出门上车,扬长而去。这是惟有共同经历过死亡的人才有的默契。
同时,街道墙角处人影一闪,一个细长眼睛神色冷漠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若有所思:这两个人,一个是脑满肠肥的花心大少,一个只伶人戏子之流。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夜深,庭院愈深。
戚家大院唯有二姨太的房间亮着灯。四房姨太太一圈儿坐着抹骨牌,小丫头凤喜守着门。
“少商这孩子天天在外边儿胡闹,老爷子也不管管,也不怕坏了他们戚家的名声。”兰馨道。
“也难怪,老爷子成天跟床上躺着,哪知道啊!”这是鸣鸾。
“那得想法子让老爷子知道啊,这样闹下去怎么成?”
“三姐,您这么一捅,老爷子还不得活活气死?”
“那就放着不管了?我说五妹,你倒是也说说,这是个什么理儿?”
“三姐四姐,文岚不懂这个……”
…………………
“好了好了!”半天没吭声的二姨太惠玉沉声道,“依我看不必惊动老爷,多大点儿事儿啊,我还做得了这个主!不如这样……”惠玉放低了声音,示意三人将头凑过来。
……………………
…………
窗外更深露重,小丫头凤喜抱着摆钟长长打了个呵欠,四更天了,房中灯光犹未熄。
那四房姨太太,又凑在一起讲着什么体己话儿?
三天后的黄昏,正准备出门的戚少商被三姨太兰馨拦住了。
“三太太。”戚少商退后一步颔首道。
“少商啊!快来,带你见一个人。”盛装的三姨太眉眼里尽是喜气。
“什么人?”戚少商不解。
“你未来的媳妇儿啊!”三姨太吃吃笑道。
简直莫名其妙!戚少商不明就里,想到戏快开场了,抓起帽子便欲离开。
“哎,少商!别不领情哪!”四姨太鸣鸾也凑上来前来,“别人家的姑娘我可不好说,可单单只这一位,包你满意哪!二姐好不容易把人家说了来,人正在她屋里等着呢!”
说着二人一个扯着衣袖一个推着胳膊,硬将戚少商往二姨太屋里送。
戚少商不愿开罪这二人,只得勉强跟了去。
雕花木门缓缓推开,桌边坐着的粉色洋装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明丽照人的一张脸。
——赫然竟是息红泪!
女子站起身,下巴微抬,一如多年前少女时代的美丽骄傲:“戚少商,听上去,你好象不太愿意见我?”
“不……没有。”戚少商犹豫道。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自己刚刚另有所爱之后,居然会在北京再次见到息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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