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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伦瑟尔尽力挣扎,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那人把他搂进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他的肋骨上。伦瑟尔清晰地听见那里面有一颗心在咚咚地跳着,节奏均匀,充满着力量,与那烤焦的枯竭的身体相比简直是个奇迹。
“我也不想这样,以这种方式……如果你实在受不了的话,就不要看着我的脸。闭上眼睛对我说话,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当他压低声音时,那些残缺的发音几乎消失了,他的声音又像过去那样,深沉悦耳,总是流露出宽容和善意的兴趣,从来不会苛责什么。
这嗓音击溃了伦瑟尔。他愣住了,接着开始歇斯底里地痛哭,嘴里混乱地吐着字。那个人用胳膊搂着他的背,手按住他的胸膛,一点点扶他坐到干净的树根上。这种亲密接触带给伦瑟尔的强烈震撼令他几近崩溃,他双手盖着脸,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意识到,这具丑陋的躯体后面竟然有那独一无二的灵魂!奥兰多的灵魂!
“我吓到你了吗?但其实受到惊吓的是我啊!”奥兰多平静地说,“我在挪威听到消息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我以为教皇永远都不会放他最心爱的儿子离开罗马的。”
哭声慢慢消失了,伦瑟尔一动不动地靠着他歇息。痛哭令他疲倦,也让他逐步恢复平静,渐渐地,他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你怎么能够……是康拉德吗?”他问,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但他不会……”
“是的,他不会。这与他不相干。”奥兰多低而平淡地回答他,“说实话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太混乱了,我身上着了火,在地上滚着想扑灭它。我也许昏了过去,可能之前还爬了一段路,或者之后。我拿不准,我什么都看不见。”他摇了摇头,表情还是很平静,“我当时并没有待在教堂里,而是想着要冲进去,所以他们在外面找到了我,似乎是把我当成了随军牧师什么的,给我上了药。我躺了几个月,一直到能够走动为止。”
伦瑟尔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一定要和我说这些……”他想温柔地注视那张触目惊心的脸,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移开了视线,“如果你觉得……”
“没什么,没什么,伦瑟尔。” 奥兰多轻柔地说,“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幽灵或者地狱的魔鬼,虽然我这副样子跟他们的差别只有上帝才分辨得出来。” 他很突然地停住,垂下眼帘,把风帽拉起来遮住脸,接着又开始用那种一成不变的低音缓慢地叙述着:“过去很久,太久了。那些日子的细节已经很模糊,现在想起来也完全没有感觉。我有点儿神智不清,常常在做梦,只是任由别人照顾。我以为我会死,所以并不太在意。只不过后来,后来我去了巴尔干,去寻找散落的兄弟们。那时我很虚弱,勉强站得住,身上又有一股怪味道。我不敢到城镇里去,而你知道那些中欧的农民是多么迷信,他们一看到我这副模样就认定我被魔鬼缠身,他们总是闹哄哄的,几乎要点起个火堆把我扔进去,好完成塞利没做完的事。”
“奥兰多!奥兰多!”伦瑟尔轻声叫道,“你误会他了!你知道你离开修道院的之后他变成什么样了吗?他整天跪在那个小礼拜堂里,不想听我们说话,甚至不愿意瞧我们一眼。我和埃克只能远远地站在玫瑰丛中偷偷看着他。我们担心死了,生怕他就这样发了疯。你知道他出来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瘦吗?”
这时候伦瑟尔觉得自己在那双浑浊黯淡的灰眼睛里看见了一种笑意,但他不确定。奥兰多低下头,眼皮抖动着,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腕。
“但他毕竟想通了,对不对?我听说他在大主教团法庭上侃侃而谈,打动了所有人。是的,我能想象得到,语言是他最迷人的魅力,我们都曾经为他折服过。”
“他必须那样做,你在离开我们的时候就该想到啊!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十字架给他看?奥兰多,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些异端教义?你是最了解他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他绝对不会为了你,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对着教皇说谎吗?”
奥兰多眼睛向下看了看挂在胸前的倒十字架。“哦,他的证词是什么样的?和我说说,我从来没有机会听到最真实的描述。”
“发发慈悲吧,奥兰多!”伦瑟尔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高,“别再纠缠这些徒劳无益的事了!那是场悲剧,我们大家都犯了错,而且都受了折磨,但结局是好的——不管怎样你回来了。而康拉德,经过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你,除了教皇之外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谁。”奥兰多猛然动了动身子,像是受了惊吓,他抬起头,漠然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有埃克……我带你去见他们,他们都在这里。现在就去。”
伦瑟尔站了起来,拽住奥兰多的衣袖,不顾一切地要拉动他。奥兰多压了压他的手,轻轻拍着,就像兄长在安抚任性而冲动的弟弟。
“告诉我,伦瑟尔,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温和地说,“比你想象的重要的多。”
刹那间伦瑟尔的胳膊绷紧了,横在空中,然后又颓然落下,贴在身体两旁。这时从林子外面遥远的地方传来号角声,他朝那个方向转过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开口了,但根本没看奥兰多。
“惟一的主,惟一的真理。基督将这惟一的权力赐予罗马天主教会,那标志就是圣十字架。而 异端竟以反基督的标志与罗马教会对抗,非法庇护教会的敌人,侵吞教会的土地和权力,狂妄地声称能凭理性理解上帝。他们的信徒已经遍布城镇,乡村教区,甚至教会高层,就像木锲钉入岩石,如果不立刻拔除,必定使罗马天主教会四分五裂。”
他停住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他对着阳光闪耀的空气说,“这就是经过这么长久之后你只想知道的吗?”
奥兰多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头微微向前伸出,专注地听着每一个字,包括伦瑟尔凄凉的质问,但他什么也没说,显然是陷入了沉思。最后他向自己点了点头。
“这是主的旨意,是他引导你们跨过整个大陆来到这里。”他沉吟道,带着无比敬畏的神情,“以前我不能理解。当我在一堆又臭又湿的绷带中望着夕阳落山,或者躲藏在那些乡村外的修道院的废墟里,或者在巴伐利亚、在布拉格和但泽像老鼠似的躲避着教会的火刑架,最后只能逃到这基督教世界的最边缘,我一直不停地问,先是问我自己,后来问上帝。为什么是我?在他之下那万物万灵中为什么只有我受这种折磨?为什么他不毁掉我的灵魂就像毁了我的身体一样?把一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灵魂关在如此一副残废的身体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的爱,我的信念,还有我死后与你们在天堂或者地狱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伦瑟尔沉默地僵硬地站着,身上凉凉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奥兰多抬起头看了看他,又向着自己的双手低下头去。那双手搁在他的膝盖上,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过。
“但我终于明白。他让我活着,这样活着,而不收去我的灵魂,是因为我还有使命没完成。我要赞美他的名,请求他帮助我打击我的敌人,我会得到赦免,然后我就清白了。”
“你是来惩罚我们的吗?”伦瑟尔终于问,眼睛死盯着他,“你想为你受的苦复仇吗?”
“我受的苦,那是最微不足道的,如果跟你们的灵魂得救相比。你不知道你们的灵魂都在危险中!”刹那间他站了起来,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手伸到伦瑟尔的眼前,伦瑟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身体。“但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的兄弟,是经受住考验的人。那次只有你没来,他们都背叛了,只有你坚持着,只有你!”
“你看看我,伦瑟尔,”他双手抓住伦瑟尔的肩膀,继续说“我要你仔细地看看我。别像我曾经的那样堕落。”他的头发垂落在灼灼发亮的眼睛里,皮肤下的蓝色血管因为某种迸发的激|情而剧烈跳动起来。“我是犯了罪的人,他诱惑我的时候我退缩了,我为我的软弱付出了代价。但我还要为所发生的事感谢上帝,那是对我的考验。现在我要忏悔。上帝是仁慈的,最终我的灵魂会获得拯救,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只要我全心全意地忏悔。”
伦瑟尔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了,他不顾一切地使劲掰着奥兰多的手指。“你在说什么!”他尖叫道,“你在说什么!”
“真相,所有的真相。在上帝之下只有我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说了谎。”奥兰多压低声音悄悄地贴着伦瑟尔的耳朵说,就像在分享一个秘密,“那不是他,是撒旦。撒旦占据了他的身体,借他的声音说话。一切都是从那个小礼拜堂开始的,我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
第四章(8)
“您那几位神父们,”古斯塔夫悠然问道,“长得漂亮吗?”
“我不知道您的标准,但卡农修士已经42岁了。”康拉德的语气平平的,有些生硬,“如果您暗示这是肉欲导致的……”
古斯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最亲爱最尊敬的大主教啊,您真是太容易被冒犯了,我不过是想帮您找到共同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比您还迫切地希望凶手能及早被捕呢,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只有您心里才明白。”他抬起手止住了康拉德几乎到了嘴边的抗议,“只有您明白。”他十分肯定地重复,“按照您说的,他们年龄、性情各异,职务也没什么相似,被发现的地点更相差几十哩。然而有人用完全相同的手段处死了他们。他们间必然有某种联系。而在我看了,除了他们都是您的部下之外,实在没其他的了。然而您带来的神父有三十多人,要么这是场大屠杀的开始——我实在无法相信哪个神智正常的人会劳心劳力地干这毫无意义的事情——要么他们身上必然存在着异于他人的共同点。您只要能找到这共同点,凶手就呼之欲出了。”他专注地瞧了康拉德一眼,“您有哪怕一点点概念吗?”
康拉德蹙起了眉头,他在竭力思索,眼中的迷惑却更浓。“不……”他缓慢地摇摇头,“如果说是导致这种结局的……”
古斯塔夫不再问什么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回忆去。他们两人肩并着肩策马沿着潺潺流水向下游走去。河面上悬着勿忘我和绣线菊的枯枝,河岸边的苔藓上铺满了凋落的黄|色枯叶,即使如此,康拉德还是得小心地控制坐骑。当他偶尔失去平衡向着芦苇丛滑去时,古斯塔夫就会从旁边探过手来牵住他的缰绳。饱满的浆果在马蹄下碎裂,散发出成熟的汁液的芬芳,与蔷薇花、野薄荷还有黑莓的幽香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们走到稍微开阔的地方,空气难得地变得暖洋洋的。康拉德解开别在肩膀上的宝石扣,脱下斗篷搭在左手臂弯里。明朗的秋阳照着他的大主教袍和压在白色羊毛绶带上的红宝石十字架,古斯塔夫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被康拉德身后摇曳的柏树叶丛耀花了眼。国王勒马停下来,仰起头望着一簇紫丁香的枝子,他又瞧了瞧轻声急速流淌的河水,最后,将视线落回在大主教深思般向前倾斜的侧面。深色头发上没有任何的饰物,就那样随意地下来。他的脸色还略显憔悴,与周身的华贵服饰及绛红锦缎形成了某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强烈对比。
精致的玩偶,古斯塔夫暗自感叹,太精致了。他一度以为他非常脆弱,毫无疑问,的确是这样的,那么敏感,很容易就被打得粉碎,就像那些从古老的东方国度运来的珍贵容器一样。但每次他都会奇迹般地把自己重新拼起来,接着又神采翩翩、镇定自持。有什么能将他完全击溃呢?
卡尔·古斯塔夫面对着塞兰斯帝安·康拉德大主教随着马匹的蹦跳而轻松摇晃的后背笑着摇了摇头,他折下一段紫丁香花枝,伸过康拉德肩膀,用叶片轻挠着他的脸颊。“把它插在暖和的屋子里,”他说,“多加些水,别吹着风,它还会开花的。那香味就像……”
花枝还非常细嫩,每片叶子里都饱含着汁液。康拉德侧过脸,立刻就闻到了从枝干断裂处散发的出来的清香。他垂下眼帘呼吸着,“……像Chu女的味道。”他喃喃低语。
古斯塔夫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他用戏剧般的夸张姿势两手一拍,笑着叫了起来:“原来您也会想象这个吗?”
“我所想象的与您所以为我所想象的差得太远了。”康拉德淡淡地回答,同时把花枝小心地拢进袍袖。他明显地感觉到古斯塔夫现在靠得很近,而且正伸出胳膊来揽他的腰。这些他都不太在意,然而当他看见国王似乎马上就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雅姿态俯过身来吻他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只是握起他的手,捏着,放在自己的唇上。他含住了他的无名指,舔着,突然使劲地咬了一口。康拉德浑身缩了缩,低声叫了起来,却没有抽回手指。
古斯塔夫很高兴地发现他们间的关系有了新的定位。他的大主教已经能温驯地接受挑逗,至少已经学会用这种姿态表现温驯。不过也可能他试图表现的是某种冷漠,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告诉别人谁都休想触动到他的内心。但古斯塔夫知道,只要自己稍加拨弄,那表面平静的灰烬中就会跳出闪耀的火星,甚至燃起熊熊火焰。
“忍耐是美德。”古斯塔夫赞许地点点头,蓝色的眸子在睫毛后面闪闪发亮,“我能问您个私人问题吗?关于这种美德的?”
他的话音里有股野性的意味,近于情Se,让康拉德立刻警觉。“不可以。”然而古斯塔夫笑眯眯地瞧着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您在那种修道院的石头小屋子里,半夜突然醒来发现裤裆里又湿又黏的时候,有没有羞愧得大哭呢?或者某一天清早睁开眼睛,就觉得这里硬得发疼,您又是怎么解决的,我的圣徒?是自己动手,还是请求哪位兄弟帮忙?”
康拉德深吸了一口气:“从没有……”
“嘘——”古斯塔夫竖起食指左右摆动,唇上飘着笑意,“说谎可是基督徒的重罪啊!您是要告诉我您那时候就已经虔诚到连男人最本能的反应都丧失了吗?”
“从没有不能克制的时候。”康拉德尖锐地反击,“如果我的意志像您这样薄弱,如果我像您这样任意堕落……”
“告诉我实话吧,”古斯塔夫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他的金发轻柔地扫过康拉德的眼帘,他的声音也非常温柔,差一点就被风和树叶的沙沙声湮没了:“撒旦就从没有在夜里来摇晃您的床吗?也许您藏着几个密友,就像您那两位可爱的神父那样能相互摩擦,然后一起达到高潮的?”
康拉德突然奋力挣扎起来,绶带散开了,滑下他的肩膀挂在马鞍上。他轻微地喘着气,脸色煞白。“无耻的!”他怒吼道,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十字架,指关节隐隐发青。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突然噎住了。他张了张口,但没出声。
“怎么?”古斯塔夫注视着他,慢慢地问。
一声鸟类的尖叫划破秋阳中的宁静,听起来像人声,绝望,破碎得可怕。康拉德吓了一跳,他向天空望去,两只苍鹰在树冠上方乘风翱翔,展开的黑色翅膀时不时地遮住了阳光。
接着又是一声。
古斯塔夫的表情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也许只是眼角和唇边的线条绷紧了,但整张脸顿时变得凌厉无比。
第三声哀号。这次康拉德听得清清楚楚。
“伦瑟尔!”他失声尖叫起来。
古斯塔夫的坐骑像一道白光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康拉德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他的肢体比思维更快地反应过来。转眼间他们飞驰过哗哗作响的小河,直冲向林子的东北方。尖叫嘎然而止,康拉德使劲拉住缰绳,他停在暖暖的秋阳下,茫然而骇然地望向四周,浑身发抖,冰寒彻骨。“那边!”古斯塔夫一扬鞭,对着他喊道。他紧随着古斯塔夫急速地转了个弯,几根粗大的树枝狠狠地扫了他一下,几乎将他整个人打下马背。
他在风中疾驰,强忍着肩膀和后背的剧痛,这时候他的速度加快了,越过了古斯塔夫。他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共同点。
同一所修道院,同样的教育,六年来生死与共,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点,以至于接近没有。但是记忆的片断,无论被藏在心灵宫殿的哪一处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里,经过漫长的时间过后你都以为早已安全地消失,再也不可能被寻获,依然会在某个宁静的、只听见鸟儿清啼的明亮清晨突然降临,像一击重锤砸在你的胸膛上,打得你喘不过气来。
蒙塞居尔。
罗马天主教会派出二十二名神父参加了那次战役。战争结束后谁殉职,谁得到晋升,谁依然默默无名地隐居,康拉德已经说不清了。他只记得其中的五个名字:德尼兹·皮埃尔,贝尔纳代特·德尚·马蒂亚斯,让·福华萨·卡农,以及他自己,塞兰斯帝安·康拉德,
名单的最后那个是埃克·以内斯坦。
他绕过一道山毛榉形成树的巨大屏风,一眼就看见了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