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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几秒后他说:“窗口风大,把衣服穿好吧。”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何寳荣也没有说什么,接过衣服时他冰凉的手踫到黎耀辉的手背。
黎耀辉说:“穿多一点,今天要上山,早点出发。”
上山的缆车一共有三段,第一段是可以容纳六个人的观光小吊车,第二段是可乘坐上百人的方形大缆车。
对于像何宝荣与黎耀辉这样的观光者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则是第三辆缆车。这段缆车是世界首创的360度旋转缆车,以螺旋形的轨迹横跨铁力士冰川,吊车每程都刚好旋转360度,乘客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立体的饱览周围白雪皑皑的群山和千年不化的冰河景观。
原本以为正在维修中的第三段缆车要到12月才开放,但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已经有两辆车开始试运观光客了。
初冬季节游客不太多,一次同时可承载80位乘客的缆车里只有十几个人,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坐在封闭的空间里和开缆车的大叔聊天,车内还放着愉快的音乐。何宝荣与黎耀辉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只是安静的俯视着缆车下的白雪皑皑的群山。
缆车距离地面有两千多米,从上往下看,群山笼罩在迷蒙雾气中,如同一片白色浩瀚海洋。这样的高度下能看到的范围很广却不是十分清晰,突然何宝荣隐约看到一个棕色的小身影在雪山上穿梭。
他疑惑的推推黎耀辉。
与此同时游客中有几个人兴奋的大叫:“那个是什么?是狗吗?”
开缆车的大叔侧头往下看,笑着说:“不要怀疑,你们真幸运,圣伯纳犬是很难的见到的。它们的嗅觉非常灵敏,能很快的搜寻到遇难者,所以被称为阿尔卑斯山的救生员。就连我见到它们的次数也不多,所以你们地的确非常好运。”
这个小插曲无疑给旅行添加了一些趣味,游客们听了他的话很开心,便不断的询问关于圣伯纳犬和雪山的问题,谈笑之间山顶很快到了。
最后一段缆车到站后,就到了瑞士中部的最高峰,何宝荣第一个走出缆车,迎面而来一阵凌厉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刚才在山下还是阳光明媚,到了山顶发现竟然又下起雪来。他缩着身体在前面黎耀辉跟在他身后出来。
山顶上还有可以提供游览冰川的山顶吊车,虽然气温非常低,但真正置身于这一片晶莹的世界中却让人忘记寒冷只觉得兴奋新奇。通过冰川上的雪洞向南的窗洞望,视线可穿过山石,远眺美丽的景致。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仅眼前的景色开阔壮观,连人的心情也会开阔起来,不得不赞叹这世界之大远非人目光所接触的那小小天地可以比拟。
在这些景观中最为著名的是一处由冰河所挖掘出来的洞||||穴,陈列有许多冰河雕作品,四周没有泥土,完全由冰筑成。深蓝色的冷光照射在冰壁上,整个冰洞发出幽蓝的光,使得气氛更加诡异。游客穿行在其中,如同走在蓝色宝石的内部,绝对是一个新鲜的体验。冰洞内的通道不宽,防止冰面太滑所以两边装有扶手,何宝荣淡忘了早上莫名忧郁的情绪,兴奋而又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蓝洞中。
当初想要到雪山来最大的原因也许就是何宝荣心里从来没消失过希望。即使是在戒毒最艰难的时候,潜意识里都给自己一个未来等待完成。经过这些年现在真的身处雪山,处境又有了变化,不知道又能从当初就决定的旅行中得到什么。
出了蓝洞来到露天观景台,这里可以一边观赏阿尔卑斯群山的面貌一边欣赏滑雪者穿梭滑行在雪山中的英姿。雪停了,但寒风还在呼啸,何宝荣拉着黎耀辉进了山顶餐厅,靠着窗边坐下后黎耀辉接到了香港公司里打来的电话。
按照计划,包括第一天傍晚在内,他们可以在瑞士停留4天时间,第二天和第三天在英格堡区和铁力士山周围地带游玩,第四天离开英格堡区到小城卢塞恩。当天或隔天离开瑞士飞往英国。因为12月初黎耀辉需要到英国和保利公司谈代理计划,并且参加他们12月3日举行的年会,最后他们则一起由英国直接返回香港。
但是电话中谈嘉伟告诉黎耀辉英国保利公司年会因为伦敦后几天要下大雪,所以举行年会的日期提前到了12月1日,这就意味着黎耀辉必须明天就出发去英国伦敦才能赶上12月1日晚的年会。
听完他们的对话,何宝荣原本打算对黎耀辉说的明天活动的所有设想没办法再开口了,只有顺手拿起一杯水闷闷的喝。
侍应上完菜后,黎耀辉说:“不如这样,你跟我一起去伦敦。”
何宝荣放下水杯:“然后呢?回香港?在瑞士只留两日吗?”
黎耀辉说:“或者处理完伦敦的事后我们再回来瑞士。”
“这样叫什么旅行?公事旅行吗?”
“这是事先计划好,你也同意的。”
“我怎么知道它会突然有变动?”
“我同样也不知道日期会提前。”黎耀辉皱着眉说:“那现在你要怎样?”
何宝荣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只是觉得旅行刚刚开始就遇到这样的情况让人非常扫兴,但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发生,也无法去怪谁。
他烦躁的挥挥手说:“再说了,先吃饭。”
在海拔过高的稀薄空气下时间久了使得何宝荣受过伤的肺部有些不舒服,吃完饭后他们就坐来时的缆车直接下山了。
身体的不适加上先前旅行计划的变动让何宝荣有些闷闷不乐。他心里明白不能怪黎耀辉,更多的反而是对自己的灰心。
在缆车窗口向雪山上看,可以看到身穿鲜艳滑雪服的游客还在自由的滑行,何宝荣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愿望,是希望爬上山顶看日初,然后滑雪下山。
但是这个只能是愿望而已了。
从当初的放荡不羁到现在的处处小心,何宝荣每一天都要处在这样巨大的反差中,不论是生病时还是健康时。平时这样的矛盾没有凸现得如此强烈,但是离开香港到了这样广阔的环境中,度过了第一天的兴奋期,开始真正的旅行后就马上感受到了世界之大自己的渺小,所见到的人们都拥有自由的生命和身体,他内心积压的烦闷就渐渐显露出来。
旅行放松了身体同时也把心中隐藏的情绪释放了出来,他开始发觉,自己除了黎耀辉其他的一无所有,而与黎耀辉之间也比当初戒毒时强烈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感情淡化了许多。
五年的养病过程把他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世界即使再大与他也无多少交集,所以当他再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体会到了不安和失落。
更为不安的是,他不知道怎么缓解自己这样的处境。
回到B&B二楼的房间,何宝荣对黎耀辉说:“回香港后我想要出去做事。”
黎耀辉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在桌子上找烟,可找到后却并没有点起来又把它放回了桌上。他在床边坐下:“你要做什么?”
何宝荣说:“没想过。”事实上何宝荣的确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就连这个打算都是临时兴起的,更不知道是否能对现状有所帮助。或许因为现在自己拥有的东西太过贫瘠,似乎丢失了原本的那个自己,他想要急于抓住一些东西或者寻找一些东西。
他站到黎耀辉面前说:“我不想一直留在家里。”
黎耀辉抬头:“我不想让你出去做事。”
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何宝荣还是非常愤怒:“现在都理疗结束了,我是健康人!”
黎耀辉没有说话,何宝荣瞪着他说:“干什么不说话?”
黎耀辉站起来,淡淡的说:“其实你不需要问我。”
何宝荣皱了下眉心:“什么意思?”
黎耀辉说:“为什么你今天会同我讲这个?”
“你以为我为什么说?”
黎耀辉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为什么要同我讲?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区别?”
何宝荣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突然笑了出来:“没错,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黎耀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马上撇开了视线。
两人僵持在那里,谁都没有移动。
门口传来敲门声,黎耀辉走过去开门。
Bill站在门前对着他们笑:“亲爱的fai,po…wing,今天是我和Ruth结婚40周年的日子,欢迎你们来与我们一起庆祝。我们还邀请了其他的朋友,相信大家都来会很开心热闹的。”
他并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异常气氛,还在等他们回答。
黎耀辉回头看看何宝荣,何宝荣走过来说:“好,谢谢Bill。”然后他没看黎耀辉一眼绕过他走了出去。
Bill笑着看黎耀辉,黎耀辉也只能关上房门跟着他下楼。
客厅里简单的布置了一下,长方型的大桌子上摆放了很多餐具,房东没有小孩,亲人也不在英格堡区,但是看样子今天他们把B&B内所有的客人都请到了。
这些人中除了何宝荣与黎耀辉,还有那天晚上到的6个人,另外还有今天刚到的一家4口,一对夫妻和2个小孩。加上房东夫妇一共有14个人。
晚饭后在场的所有夫妻或者情侣都被要求回答他们第一次亲吻的地点。这个游戏由Bill和Ruth开始,一对一对的问过来。然后大家就各自在客厅里活动,打牌或者聊天。这么多人在一起有大人和小孩,的确像Bill预计的那样十分热闹开心。
在这样的气氛下,何宝荣与黎耀辉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何宝荣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铜币,机械又无聊的敲打着玻璃桌面,坐在他对面的黎耀辉看着墙壁上黑色金属的挂钟来回摇晃的钟摆。
过了很久,何宝荣瞥了黎耀辉一眼后终于站起来拉开椅子走出了房门。
室外比室内冷了很多,何宝荣拉紧衣服走出去。庭院里很亮,回头一看,屋檐边上挂了一串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上去的彩灯,漆黑的天空中全是大而又亮的星星,这些光印在白色的雪地上,把冬夜的雪地装扮的更加美丽晶莹。
眼前的这些景象让何宝荣郁闷的心情得到了一些舒解,虽然仍然不知道还如何处理那些横在面前的矛盾,但或许能把它放下片刻。
走出院子,雪地上有人正在玩雪,几个人在互相追逐打闹,还没看清那些人是谁,就突然感到远处有一团雪向自己袭来,他下意识的侧身,那团雪打到了他的肩上,撞碎了的雪块中有一些溅进了领口,马上化为冰凉的雪水。
他打了个寒战,伸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大叫着说对不起,何宝荣抬起头,却看到那个梳着黑色齐耳长发的外国男人正向他走来,俊逸的脸上带着笑,深陷又神秘的蓝色的眼睛在彩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何宝荣停下动作眯眼看他。
那男人开口:“对不起,我的朋友没看见你站在这里。”
何宝荣看了他一眼:“没事。”然后低头继续拍身上的雪。
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Joseph。”
何宝荣着看他闪烁的蓝眸,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我是何宝荣。”
“po…wing……”Joseph低声念他的名字:“我一定见过你。”
“是吗?”何宝荣浅笑着说,原本瞄着他的眼神飘转到彼此交握的手上,因为Joseph并没有马上松开他的手,而是加重了力度把何宝荣拉进自己的身体。
何宝荣露出玩味的笑挑眉看着他。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勾引人惯用的伎俩无非就是这几个。何宝荣没有在意他的话,在记忆中他并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即使真的见过也可能忘记了。他见过的人很多,忘记的人同样也不少,所以,认识与否都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他的行为却带给何宝荣很大的刺激,是一种许久未曾体验的被环绕和追逐的乐趣。
换做以前,何宝荣不会拒绝他,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想到黎耀辉,即使与他刚刚有过争执。连他自己也必须承认,再次和黎耀辉在一起后他改变了很多,会更加顾及黎耀辉的感受。
Joseph说:“刚才在餐桌上你是否不太开心?”
何宝荣勾起唇角,抽回自己的手说:“跟你没关系。”
Joseph不在意的笑:“有机会请你喝一杯酒吗?”
何宝荣轻笑一声,在回头离开之前说了一句:“……也许。”
说完,他转身走回庭院,没有理会身后一直盯着他的视线。
客厅里的人少了很多,何宝荣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黎耀辉的身影。上楼打开房门后看到黎耀辉正坐在床上看电视。
何宝荣在门口换了鞋,低头的时候看到黎耀辉的鞋上沾染了与自己同样的雪,他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黎耀辉一眼。
看样子他刚才也出去过了,那么应该看到自己了?也许不仅刚才,连早上那个招呼他也同样收在眼里,既然如此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反应如此之大了。从过去到现在,怀疑和不信任就从未离开过他们的生活,即使都为对方都做出了很多改变,可以漠视、可以沉默,可以容忍,但是最根本的问题却无法回避。
黎耀辉看到何宝荣进来,关了电视对着他说:“明天我必须要去伦敦一次,你打算跟我去吗?”
何宝荣不知道回答什么,心中有烦躁和矛盾更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他可以答应一起去伦敦,因为如果想继续玩还可以回到雪山来。可是心中存在的反叛却在抵触着这样的提议,他不明白黎耀辉心里在意为什么表面上却无动于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陷在这样矛盾的境地中,既不能无视黎耀辉又不想依附他。
他沉默的走过去打开电视,画面跳跃出来的是一场他看不懂的冰球比赛录象。
黎耀辉默默看着他被电视映照闪动的光影的侧面,片刻后他又问了一次。
何宝荣转头看他一下,说:“我不去。”
黎耀辉不语,慢慢的走到床边:“那我12月2日回来。”
何宝荣盯着电视,随意的回应:“知道了。”
电视中解说员用陌生的语言快速的讲解比赛,这场比赛也许激烈,也许十分重要,但是不管是看着电视的何宝荣或者只听着声音的黎耀辉,谁的思想都没有集中在电视上。
过了不知多久,黎耀辉终于说:“电视很好看么?已经很晚了。”
何宝荣不满的回头:“你管我!”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彼此心中积压的缺口,黎耀辉压抑着怒气点点头:“我没想过管你,但是何宝荣,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你当我是什么?”
何宝荣扬眉:“黎耀辉,你当我是什么?”
这句话正是他想问的,不管他今天是否做了越轨的事都会招来怀疑,既然如此也许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不过,在责怪别人怀疑的同时,他也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黎耀辉不在身边不知自己是否会再一次的放纵?何宝荣嘲讽的笑了一下,也许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句急于证明清白的反问突然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黎耀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何宝荣,对他来说内心也许更有另一种郁结。
可是他这样的眼神何宝荣无法深究和猜测。
半晌,黎耀辉终于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只是转过身清淡的说。
“算了,睡觉吧。”
寂静的房间电视里哗哗的闪动着雪花,何宝荣伸手一按,室内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三)
与黎耀辉的争执最终没有演变为争吵。五年来他们为了珍惜和维系这段感情都有了很多变化,不管是争吵还是分歧,相比从前都显得更加忍耐。
在忍耐对方的同时也磨砺着自己的棱角,久而久之何宝荣觉得丧失了自我也失去了自由。戒毒那段时间与黎耀辉经历的事情有多痛苦,现在他就有多珍惜,也许并不是时间让他改变,而是在这段时间内让他慢慢的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他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依附黎耀辉生活的人,变成了一个因为要珍惜、怕失去而不自觉改变自己的人。
所以,困扰他的并不完全是黎耀辉的不信任,更多的是对自己生活的茫然。
在这点上,每个人都是在自我的,没有人愿意为别人改变本性,不管那本性是好是坏,失去了都会让人非常没有安全感。
第二天,黎耀辉独自去了伦敦。
他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何宝荣不知道。他也没有向黎耀辉解释什么,他也从来不善于解释什么,尽管他知道黎耀辉有误解。
在房间停留到下午,何宝荣才换上衣服准备出去,关上房门前他看到黎耀辉遗忘在桌子上的半包烟,犹豫一下还是抓起来放进了口袋。
下了楼,何宝荣意外的看见他们那辆车停在院子外,黎耀辉竟然没有把车开走。事实上谁都知道从英格堡区到苏黎世这段路程自己开车远比叫的士和搭巴士方便许多。
即使在争执冷战中他还是把车留给了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改变也来源于平日黎耀辉所流露的付出和关心。
只是,这样感激的情绪一出现,心里的不安和反叛也同时开始叫嚣。
他转身上楼拿车钥匙,然后开车离开了B&B。
在雪地上开车很滑不容易掌控,但又很新鲜刺激。他在附近随意的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行驶真的让他心中出现了一种自由的感觉。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叫做孤独,同时也可以叫自由。只要什么都不去想,随兴而行就可以感到自由。
傍晚的时候,他在路边发现一间酒吧。
在附近停好车,他拉开酒吧的弹簧门,里面立刻传来轰轰的音乐声,迎面走出一个醉汉,故意与何宝荣撞了一下,火辣辣的扫了何宝荣几眼后停下来,何宝荣看着他低沉的说了一个字:“滚……”
醉汉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