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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杀死天涯。
绝对，不，可能。
天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是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直直地看着笑倾城，用余角的目光，望着同样看着笑倾城的明月。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这是除了他的父母，和寺院的师傅，第一个，真正关心他生死的人。
那个本应该杀死他的明月，是真正地关心他生死的人。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甚至有些荒谬。
明月的眼睛里，现在没有了天涯，只有他的老大笑倾城。
因为笑倾城的眼神里有一种伤感。
美丽。
让人屏息的美丽。
明月对这个伤感很熟悉。
但这是笑倾城第一次对着他伤感。
所以明月有些心痛，他把头深深地埋下，再一次磕在地上，渗出血丝，“老大……”
他说不出恳求或者请求原谅的话，他只能等待，笑倾城的决定。
“你起来。”
笑倾城的轻轻地说。
“明月，不要跪了，你起来。”
明月抬起头，然后默默地起身。
在天涯，没有人能违抗笑倾城。
然后，笑倾城叹气，“明月，你太任性了。”
笑倾城一生，从来不会说天涯里的兄弟一句重话。
任性。
已经是一种很严重的话了。
那是笑倾城的失望。
明月的眼睛里突然蓄满了泪水，他倔强地抿起嘴巴，把泪水逼回去。
天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所以他一直闭着嘴巴。但是看到明月眼睛里闪烁的东西，心里猛地一疼。
笑倾城看了看明月，又看了看天涯。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累过。
清风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又遇上了明月的事情。
天涯有天涯的规矩，破坏了，他笑倾城威信全无。
突然，从门外传来木轮的声音。
笑倾城和天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都是一变。
然后，一个人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倾城，听说明月回来了。”
天涯看到一个年青人，坐在轮椅上，自己推着木轮，进来。
惨白的脸色，眼睛里带着淡淡的银蓝，黯色的眼珠，代表什么也看不见，沉稳而清雅的气质，平静而无波的声音。
“弄影。”笑倾城走过去，扶住轮椅，“你睡醒了？”
那是花弄影。
笑倾城保护的人。
明月蓦然回神，抱拳，“弄影哥。”
花弄影对声音的发出处仰起头，笑了起来，“明月，平安回来就好。”
明月看着他，没有说话，笑倾城叹了一口气，“他平安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花弄影闻言一怔，“还带了一个人？”
这时，方天涯才发出到了断魂楼的第一个声音：“你、你好，我、我叫方天涯，十方的方，天涯的天涯。”
“天涯？”花弄影又怔了怔，然后感到十分有趣似地笑了起来，“是天涯？”
方天涯的脸像番茄一样红了起来，明月略微侧头看到他的脸色，居然自己的脸色也开始泛红，只有笑倾城，微微簇起眉头。
“一起吃饭吧。”花弄影突然说，“我叫人吩咐下去，为明月洗尘。”
“啊？”明月有些傻眼。
“呃？”天涯也有些不知所以。
笑倾城再次叹息，他知道了花弄影的意思，所以对睁大了眼睛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说，“一起吃饭吧。”
那两个人的眼珠，几乎掉在了地上。
3
饭菜很可口。天涯的厨子不比皇宫里的御厨差。
那是笑倾城为了花弄影从外面花了重金请回来的。
天涯发现，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餐，有些难以言寓。
明月吃得并不安稳，他看着天涯，总是欲言又止。
花弄影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嗅觉十分灵敏，下筷很准。
笑倾城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思绪，他小心地照顾着花弄影，随口问着明月这次任务的问题。
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和平和隐忍，总有过去的时候。
花弄影吃完饭，就被笑倾城招来的落棋推着轮椅出去。
笑倾城看着一走一坐的人的背影，脸色微微阴沉下来，转身回到楼里。
明月和天涯还在吃饭前的三楼等着他。
“天涯有天涯的规矩。”笑倾城对明月说，“你若要坏了规矩，想置我于何地？”
明月的脸色和笑倾城一样难看，天涯想说话，但是被明月伸手拦住。
“老大，天涯他……他反正也是个孤儿，让他留在天涯，对谁都没有什么坏处。”
笑倾城不作声。
明月继续说：“我还记得，老大以前说过，非到必要，不可滥杀无辜。这次是我的错，没有好好检查四周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就动手了，就算要罚，也是罚我，不关天涯的事。”
笑倾城还是不作声。
“老大，就当我为天涯做了这么多年，成全我这个心愿……”
这回，笑倾城出声了，但是声音冷漠而疏离，“你把你的手砍下来，砍了就换他一条命。”
天涯大吃一惊。
明月一愣之下，却是大喜。
“是！”
“不！”
两个声音同时向起。
剑光一闪。
血溅三尺！？
“叮！”
一片竹叶。
一把明月剑。
同时，掉在地上。
叶是笑倾城的叶。
剑是明月的剑。
用一片竹叶打掉了一把长剑。
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能做得到。
笑倾城是其中之一。
时间太快，快得天涯只听到声音，没有见到过程。等看到地上明月剑返着幽幽的白光，他才回过神，奔向明月。
“你怎么这么傻？”天涯发着抖，但语气是少有的凌厉。
明月错愕地看着他再看看地上的两个物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笑倾城叹了一口气。
“明月，你要留下他就留下他吧。手臂我不要你的，以后为天涯做事，不要这么莽撞。”
笑倾城说完，就离开了。
明月拣起地上的剑，对担心不已的天涯笑道：“天涯，老大答应你留下来了，你不用死了。”
天涯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了刺痛，眼泪从明亮的眼睛里流下来，然后他笑起来，“嗯，是的。”
少年的友情，或者比友情更加珍贵的感情，是很容易让人陷入的。
就像明月和天涯。
从此就在天涯安心地居住下来。
他们甚至很快乐。
这一阵子，明月没有任务，带着天涯逛遍天涯，有的时候会遇上花弄影。
“弄影哥。”
明月对花弄影总是很尊敬，就像对笑倾城一样。
花弄影只要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是谁；仰起头来，对明月安安静静地一笑，“明月。”
有的时候，花弄影会和天涯说话，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捉弄，“天涯对天涯的生活还习惯吗？”
到这个时候天涯总是面红赤耳，“还……还习惯。”
日子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
平静也过去了。
这天，明月接到了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比较麻烦，但是烟波，斜柳、冷泉、清风、寒霜都不在，落棋现在的状态不能出去，晴川办事去了，剩下的人要留守天涯，所以只能派你去了。”
明月点点头，他对老大肯留下天涯的事到现在都充满感激，就是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愿意。
“任务会到了目的地再告诉你。你去收拾一下就动身吧。”
不预先告知任务，是一个最安全的做法，也是天涯一直以来的方针。
这样可以避免任务泄露和中途杀手叛变带来的损失。
天涯是一个厉害的杀手组织。
它的规矩就是其厉害的一个原因。
明月要收拾的东西不多，但是他有放不下的东西。
是天涯。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分别。
天涯非常非常地担心。
“为什么只派你一个人？”天涯忧心忡忡地问。
“天涯的规矩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绝对不派两个人去，你放心，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失手过。”
但天涯还是很担心。
明月在离开的那天晚上，偷偷地让天涯吃了一种安神的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天涯因为担心而跟着他出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月很了解天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天涯曾经问过他。
“因为你是天涯。”明月很认真地回答，“你是我的朋友。”
天涯很感动，他知道对于明月来说，朋友代表什么，所以他也说，“你也是我的朋友。”
天涯不知道的，是明月所说的朋友，和他所说的朋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花弄影和笑倾城是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朋友关系和普通的朋友关系并不相同。
明月所说的朋友，就是这种朋友。
明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天涯有这样的感情，但是当他知道的时候，并没有惊惶。
老大和弄影哥也很幸福——这是明月的想法。他认为既然笑倾城能给花弄影幸福，自己就没有理由不能给天涯幸福。
这日，已经是明月执行任务的第三天，天气一下子阴凉起来。天涯压下自己的担心，百无聊赖地走在天涯的花园里，在那里，有一棵大榕树，明月告诉他，以前，小的时候，总喜欢爬上去看风景，以为那么高的树站在上面一定可以看到大海，但是不能。天涯能看到大海的地方，是断魂楼，那是天涯的掌门居住的地方，其他人不得擅入！
可是，明月还是爱上了爬树的感觉，夏天一到，总是在树上乘凉，直到有人来找。
天涯爬树有些勉强，但是他还是很勉强地自己一个人爬上去了。在繁枝茂盛的地方，有一根树枝非常宽大，可以睡两个人，也不会塌下去。天涯小心地爬到那里，再小心地躺下，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画着明月的样子。
明月……
明月……
明月……
他这样想着，安下心来，竟然有些乏困，在迷迷糊糊之际，听到了树下，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两个年轻的女人。
“清风已经死了。”一个人说，她叹了口气，“烟波，你说，他死了以后会不会想我们？想天涯？会不会后悔？”
“寒霜，我说了多少遍了，在天涯，不许提这个叛徒！”另外一个人严厉地说，“没有人能在背叛了天涯以后活下来，就算他后悔也没有用！”
“可是……”那个人最终还是把话吞下去，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听你的。可是烟波，你不觉得，这样好寂寞吗？清风已经不在了，现在又轮到明月。”
听到明月两个字的时候，天涯的心猛地一跳，全然清醒过来。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小心地侧耳听着树下没有觉察的两个女人的声音。
另外那个女人冷笑道：“居然愚蠢到把目睹自己执行任务的人带回来，没有就地正法已经是老大的仁慈了。不过，让这样的人的尸体留在天涯，简直是一种侮辱。在外面死了倒干净！”
“可那是明月啊，虽然明月平时喜欢胡闹，但他的武功不在清风之下，永康那么大，明月真要藏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他。”
“少林寺派了德述出来，听说德述的大无量神功已经练到第六层，十个明月见到他都跑不了，你就放心地等明月自裁的消息。虽然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抓了不会要他的命，但是要他泄露天涯的消息，他一定会自杀。等他一死，我们就把那个他带回来的笨蛋杀了。”
“可是，烟波，那是明月啊，他不像清风想离开天涯，听说他把那个人带回来，不是想背叛天涯，是想要老大定夺是老大自己没有……”
“够了！寒霜，你要我说多少遍才知道！我们的性命是天涯的，天涯是老大！你是不是也想学清风那样？”
“不是不是，呀，烟波，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啊，你等等我……烟波……烟波……”
天涯呆呆地躺在树枝上，小心地喘着气，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明月会死。
这是个陷阱。
明月会死。
少林派了一个什么大师要杀他。
明月会死。
在永康。
他从树上迅速地爬下来，不小心跌了一脚，扭了脚，疼得冷汗涔涔。他咬咬牙，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居住的房间。
明月会死。
明月会因为他而死。
天涯满心满念地都是这个。
明月。
明月。
明月。
明月其实也会捉弄他的，在他的饭碗里故意放着叫厨子做成蟑螂形状的菜；晚上会躲在窗下伴鬼吓他；就连白天也会趁他不注意，躲在一边隐秘的地方，让他着急。
这可恶的明月，却总是很温柔地对他笑，对他说，不要担心，天塌了，明月挡着。
天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冒险从天涯的守卫眼皮底下遛出天涯的。
天涯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离天涯二十里外的旅店的马房里偷了一匹小马，然后不要命地往永康的方向跑。
天涯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在三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地来到繁华的永康。
到了永康之后，天涯感觉自己已经三魂不见了七魄，整个人已经像烂掉的柿子一样。可是永康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去找人，绝对不可能，于是找了间客栈住下，每天日升出去，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日落回来，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看。
找了五天，一无所获。但是天涯并不死心。
你曾经为了救我愿意砍下自己的臂膀，我为了找你，就算废了这双脚也可以。
天涯这样下决心。
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天涯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已经和明月心灵相通。
明月没有死。
他不是安慰自己，而是肯定。
明月不会死的。
终于在第十天，他看到，受了伤的，明月。
那天早上，他正准备像前几天一样，去寻找明月的下落，才出了客栈门口，就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
马车夫走过来，卑微地讨笑：“小哥，公子请你过去。”
天涯像是有了预知一样，看了马车一眼，疯狂地冲过去。
“明月！”
里面坐着的，果然是他。
两人立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明月明月明月，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涯已经泪流满面，全身心地沉浸在见到明月的喜悦里。
明月紧紧地抱着他，胸口缠绕的纱布都渗出了鲜血，“天涯，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原谅我不能来见你，这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天涯感到身前一片潮湿，拉开和明月的距离，看到明月前面一滩鲜血大吃一惊，“你受伤了……你怎么会受伤的？严不严重？看了医生没有？医生怎么说？你还疼吗？”
面对天涯一口气问了那么多的问题，明月苦笑，“没有关系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哪里会有不受伤的时候？只不过这一回比较严重一点。你不要担心。”
天涯这才突然省起那天在树上听到的事情，他拉着明月的手，急忙对明月说：“明月，你听我说，这是个陷阱，其实是——”
声音硬生生地被明月的手挡下去，天涯看到明月眼睛里的悲伤和痛苦，他突然明白了。明月一定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发觉了。
“我知道。”果然，明月说，“在我出剑的时候就知道了。”
四周潜伏的杀气，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早有预谋。
保护目标的人里，出现了少林寺的德述大师，一记大力金刚掌，让他受了重伤，几乎脱不了身，好不容易杀了目标人物，却被已经准备良久的带着倒刺铁勾的鱼网围住。
“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德述大喝一声，第二掌拍来。
要不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借力打力一招，早就死在德述的掌下，哪里会容他使出烟雾弹，拼了一口真气，逃离现场。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天涯的任何消息。
这是明月在逃亡中唯一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透露天涯的任何情报。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毒药，放在了牙齿里，只要被人捉住，就打算服毒自杀。
他逃得匆忙，后面的人竟也没有跟上，等他找了一个无人的住所，已经是血流过多，失去知觉，一直等到一天一夜后才渐渐苏醒。
醒来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笑倾城准备杀他的事情，而是天涯。在天涯里的天涯，是不是还安全。
天涯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那时他差点哭了起来，身体没有丝毫的力气，连提剑都不行，根本不用说回去天涯。
如果老大杀了他，能放过天涯的话，他愿意立刻就死在那里。
可是，这些他无法回去问老大。
天涯，千万要平安。
他又想到了花弄影。
有弄影哥在，老大说不定会放天涯一条生路。
但是，如果在弄影哥看不见的地方呢？
在养伤的每一天，他都在这患得患失中，几乎被自己逼疯。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知道，那帮武林人士，已经来到这个小镇上，寻找他。也在那个时候，他无意中看见了天涯，平安地活着，焦急地找着自己。
他们在回明月居住的地方马车上，明月听天涯说起如何从别人的口里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的事情。
“清风死了？！”明月震了震身子，“烟波和寒霜说，清风因为背叛了天涯，死了？”
天涯点头，他知道在天涯里，清风是明月最要好的伙伴，虽然他没有见过清风，但是听明月无数次提起那个秀气的男孩，所以也觉得悲痛起来。
“是吗，清风死了……”明月怔怔地重复了一编，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下来，“他竟然会背叛天涯，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明月。”天涯有些担心，把明月的身子拉向自己，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明月，我在这里，你想哭，就哭出来，好不好？不要这个样子，你想哭就哭出来。”
“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