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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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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格兰古瓦,您把那个埃及小舞女怎么啦?”副主教说道。
“是爱斯梅拉达吗?您的话题转得挺突然。”
“她不曾是您的妻子吗?”
“是的,是摔罐成亲的。我们婚期四年。”格兰古瓦说到这里,注视着副主教,带着半嘲讽的神情又加上一句。“对啦,这么说来,这件事您老挂在心上啦?”
“那您呢,您不再想啦?”
“很少去想了,我事情多着呢!……我的上帝啊,那只小山羊可真漂亮!”
“那个吉卜赛女人不是救了您的命吗?”
“千真万确。”
“那好,她现在怎么啦?您把她怎么啦?”
“说不来。我想他们将她绞死了。”
“您真的相信吗?”
“我拿不准。那天我看见他们要把人绞死,我就从这个把戏中抽身出来了。”
“这就是您知道的全部情况?”
“等一等。听说她躲进圣母院避难去了,她在那里很安全,我真高兴,可我没能打听到小山羊是否也跟她一起逃脱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来告诉您更多的情况吧。”堂·克洛德嚷道。他的嗓门,在此之前一直低沉缓慢,几乎沙哑,这时变得响亮起来。
“她的确躲进了圣母院。可是再过三天,司法机关就要去那里重新逮捕她,她就要在河滩广场被绞死。大理院作出了判决。”
“这可真倒霉。”格兰古瓦说。
教士转瞬间又变得冷漠和平静了。
诗人接着说,“是哪个坏家伙寻开心,居然去请求重新逮捕令?难道就不能让大理院清静清静吗?一个可怜的姑娘躲在圣母院拱扶垛下,在燕巢旁藏身,这碍什么事?”
“世上总有些魔鬼吧。”副主教说道。
“活见鬼,这事儿真是阴差阳错,糟透了。”格兰古瓦提醒一句。
副主教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说到底,她不是救了你一命吗?”
“那是在我那伙流浪汉好朋友的住地。多多少少我快被吊死。要是被吊死了,他们今天会后悔莫及的。”
“您就不想替她做点什么?”
“我正求之不得呢,堂·克洛德。可是那样做,万一把一件讨厌的事情揽上身,将如何是好?”
“那有何相干!”
“唔!有何相干!您说得倒好,您,老师!我有两部巨著开了头呐。”
教士拍拍额头。尽管他故作镇静,可是不时做出某种剧烈动作,说明他内心的骚动。“怎样救她呢?”
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我的老师,我要回答你:Ilpadelt,这在土耳其语中意思是说: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
“怎样搭救她呢?”克洛德寻思着又说一遍。
格兰古瓦也拍拍额头。
“听我说,老师。我想象力不错,我来给您出谋划策……可不可请求国王开恩?”
“请求路易十一?开恩?”
“干嘛不?”
“那无异于到老虎身上取骨头!”
格兰古瓦开始寻思新的解决办法。
“啊!有了!您看可以不可以向接生婆提个请求,就说姑娘怀孕了。”
教士一听,深凹的眼睛闪闪发光。
“怀孕了!坏家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格兰古瓦看他那副神情,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呃!不是我干的!我们的婚姻纯属有名无实的门外婚。我始终待在门外。可是,说到底也许可以获得缓刑。”
“荒唐!无耻!闭嘴!”
“您发火就不对了。”格兰古瓦嘟哝着。“获得缓刑,这对谁都没有坏处,还可以让接生婆子挣得四十巴黎德尼埃,她们可都是些穷人呀。”
教士并没有听他说什么,喃喃自语:“总得设法救她出来。
大理院的决定三天内就得执行!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决定的,都怪这个卡齐莫多!女人都是无行!”他提高嗓门:“皮埃尔君,我认真思考过了,只有一种办法能救她。”
“哪一种办法?我看不见得。”
“听我说,皮埃尔君,您可记得,您的命是她救的,我要直率地说出我的看法。教堂日日夜夜都有人监视。只有被看到进去的人才能出来。因此,您可以进去。您去了以后,我带您去找她。您同她换穿一下衣服,她穿您的短上衣,您穿她的裙子。”
“这办法说到这里还行,然后呢?”哲学家提醒说。
“然后?她穿着您的衣服出来;您穿上她的衣服留在里面。人们或许会将您绞死,可是她得救了。”
格兰古瓦搔搔耳朵,神情极为严肃。
“嗨!”他说,“这个主意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听了堂·克洛德这突如其来的建议,诗人那张开朗、和善的面孔猛然阴沉了下来,仿佛意大利明媚的风光,突然刮起一阵逆时的狂风,把一块乌云摔碎在太阳上。
“喂,格兰古瓦,这个办法您觉得如何?”
“我说,老师,我也许能逃过绞死的命运,可一旦被抓住必被绞死无疑。”
“这不干我们的事。”
“该死!”格兰古瓦说。
“她救过您的命,这可是一笔你要偿还的债呀。”
“有许多别的债,我是不还的!”
“皮埃尔君,这笔债务必还清。”
副主教的语气说一不二。
“听我说,堂·克洛德,”诗人懊丧地应道,“您坚持这个意见可就错了。我不明白,我凭什么要代替另一个人去被绞死。”
“这么说,一定有许多事使您依恋人生罗?”
“不错!有千百种理由!”
“哪些呢,可以说说吗?”
“哪些?空气啦、天空啦、清晨啦、夜晚啦、月光啦,我那些流浪汉好友啦,我们和娘儿的调情啦,巴黎的漂亮建筑有待研究啦,三大部书要写啦,其中一部是控告主教及其磨坊的,我说也说不清!阿纳克萨哥拉斯说过,他生在世上是为了赞颂太阳。再说,我真有福份,从早到晚跟一个天才人物共度时日,这个天才就是我自己,这可真是愉快极了。”
“真是可以当响铃摇的脑袋瓜!”副主教嘟哝着。“那好吧!你说,你今天能有这样美妙的生活,是谁给你保留下来的呢?你能呼吸这样的空气,看见这样的天空,还能让你那云雀般的简单脑袋瓜有心尽说废话,尽干蠢事,这些应归功于谁呢?要不是她,你如今会在什么地方呢?由于她的搭救你才活着,可你却要她死?这个尤物,漂亮,温柔,令人爱慕,是世界光明所需,比上帝还神圣,你却要她去死!而你呢,半聪明半疯癫,什么也算不上的废物坯子,某种自以为会行走、会思考的草木,你却将继续从她那里窃取来的生命活下去,这生命不就如同中午的烛光一样毫无用处吗?得啦,发点善心吧,格兰古瓦!该你表示慷慨大方的时候了。是她先开始这样做的。”
教士情绪激烈。格兰古瓦听着,先是犹疑不定,继而感动了,末了做了一个怪相,表情悲怆,灰白色的脸孔顿时像一个患了腹绞痛的婴儿。
“您真是感人肺腑。”他揩去一滴眼泪说道。“好吧!我考虑考虑。……您想出这个主意真可笑。……说到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不会绞死我。定了婚的人不一定都要成亲的。等到他们发现我在这间小屋里打扮得那么滑稽可笑,穿着袍子又戴着假发,也许会哈哈大笑。……再说,要是他们把我绞死,那又怎样!绞死,这是一种死法,与别的死法相同,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与别的死法不同。这样的死是与终生游移不定的智者很相称的;这样一种死,非肉非鱼,正像真正怀疑派的思想,这样的死打上怀疑和犹豫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间,让您悬挂着。这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我的命中注定如此。如同生时那样死去,那是多么壮丽呀。”
教士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同意了?”
“归根到底,死是什么?”格兰古瓦激动地继续说道。“无非是一个恶劣的时刻,是一道通行关卡,是从些微到虚无的过渡。有人曾问过梅加洛博利斯的塞尔西达斯,他是否情愿死去,他应道:‘干嘛不呢?因为我死后,可以见到那些伟人,如哲学家中的毕达哥拉斯,历史学家中的赫卡特乌斯,诗人中的荷马,音乐家中的奥林普。’”
副主教向他伸出手去,说:“那就说定了?您明天来。”
看到这个动作,格兰古瓦顿时回到现实中来了。
“啊!肯定不!”他应道,那口气如大梦方醒。“被绞死!这太荒唐了。我不干。”
“那么再见吧!”话音一落,副主教低声又加上一句,“我还要找你!”
“我才不要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再来找我哩。”格兰古瓦心里想着;随即跑去追赶堂·克洛德。“喂,副主教大人,老朋友别生气么!您关心这个姑娘,我是说关心我的妻子,这很好。您想出一个妙计,让她安然从圣母院出来,可您这办法对我格兰古瓦来说,极为不利。……我要是另有良策就好了。我可以告诉您,刚才我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假如我有个妙计,既让她摆脱险境,又不至于用小小的活结连累我的脖子,您说怎么样?难道这对您还不够吗?非得让我被绞死,你才遂心吗?”
教士不耐烦地扯着身上道袍的钮扣,说道:“废话真多!什么方法呢?”
“是的,”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接着说,并用食指碰了碰鼻子,表示在思考。“有了!……流浪汉都是勇敢的小子。……全埃及部落都喜欢她。……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奋起。……再容易不过了。……发动快攻……趁着混乱,轻而易举把她拯救出来。……就在明天晚上……他们才求之不得呢。”
“办法!快说。”神甫摇晃着他,说道。
格兰古瓦威严地朝他转过身去,说道:“放开我!您不是看见我正在出谋划策吗!”他又沉思了半晌。随后对自己的计谋大加赞赏,拍着手喊道:“妙极了!肯定成功!”
“快说说办法!”克洛德愤怒地又说。
格兰古瓦容光焕发。
“过来,我小声说给您听。这是一个反阴谋,确实巧妙,它可以使我们大家全都脱身。啊!这下您得同意我并不是傻瓜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哎呀!小山羊跟她在一起吗?”
“是的。见你的鬼去吧!”
“就是说他们也要绞死它,是吗?”
“这管我什么事?”
“不错,他们会把它也绞死。上个月他们就绞死一头母猪。刽子手才喜欢这样。随后可以吃肉,要绞死我漂亮的佳丽!可怜的小羊!”
“该死!”堂·克洛德大嚷道。“刽子手就是你。你究竟想出什么拯救办法,混蛋?难道要用产钳方能叫你生出主意来。”
“太妙了,老师!我这就讲给你听。”
格兰古瓦欠身凑近副主教耳边,悄悄对他说着,一边心神不安地巡视着街道的两头,其实并没有个人影走过。他一说完,堂·克洛德抓住他的手,冷漠地说道:“好,明天见。”
“明天见,”格兰古瓦重复一遍。副主教从一边走开,他从另一边走开,低声自言自语:“这可是一桩值得自豪的事情,皮埃尔·格兰古瓦先生。管它呢。不能因为人渺小,就害怕大事业。比顿肩上就扛着一头大公牛;白鹤鸰、黄莺、石?还飞过海洋哩。



第十卷 第02章 您当流浪汉去吧
副主教回到隐修院,发现他的弟弟磨坊的约翰站在小室门口等着他,为了解闷,用一块炭在墙上画了他哥哥的侧面像,还特地加上一个其大无比的大鼻子。
堂·克洛德几乎瞅都不瞅他弟弟一眼。他正想着别的心事。这张喜笑颜开的小坏蛋脸孔,其容光焕发往常曾多少次使教士阴沉的面容开朗起来,此刻却无力驱散这个堕落、恶臭、呆滞的灵魂上日益浓重的云雾。
“哥哥,”约翰胆怯地叫道,“我看您来了。”
副主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应道:“还有呢?”
“哥哥,”虚情假意的弟弟又说,“您对我那么好,给我的劝导真是金口良言,所以我一直想着您。”
“还有呢?”
“唉!哥呀,您确实言之有理,您曾对我这样说:约翰呀!约翰!师惰教,生之过。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
约翰,你要乖点;约翰,你要努力多学点;约翰,没有合法机会,不经老师批准,切莫到校外过夜。别打皮卡迪人①,别像目不识丁的驴②烂在教室地上的稻草上;约翰,你得听从老师的处罚;约翰,你每天晚上要去礼拜堂,唱支赞美歌,用经文和祷告赞颂光荣的圣母玛丽亚。唉!这一切可都是至理名言啊!”
“还有呢?”
“哥哥呀,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罪人,一个罪犯,一个可怜虫,一个浪荡鬼,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亲爱的哥哥,约翰把你忠告当作稻草和粪土踏在脚下。我因此真的受到了惩罚,仁慈的上帝是极其公正的。我一有钱,就大吃大喝,放荡不羁,寻欢作乐。唉!放荡的生活,从正面看挺迷人的,从背后看却又丑恶又令人生厌!现在我一个子儿也没有了,连桌布、内衣、擦手毛巾都卖掉了,快乐的生活不复存在了!灿烂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可恶的油脂烛芯直薰我的鼻子。婊子都嘲笑我。我只能喝水度日了。悔恨和债主正折磨着我。”
“还有吗?”副主教说。
“咳!最最亲爱的哥呀,我真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来看您,心中充满悔恨。我悔悟了。我忏悔。我狠狠捶打胸膛。您希望我有一天能成为学士,当上托尔希学堂的副训导员,您这种想法确实很有道理。现在我感到充当这个职务是一种崇高的天职;可我没有墨水了,得去再买;没有羽毛笔了,得去再买;没有纸,没有书,全得去再买。要买,我急需有点钱才行。为此,哥哥啊,我来见您,心中充满悔恨的心情。”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原文为拉丁文。
“讲完了吗?”
“讲完了,”学子说,“给点钱吧。”
“没有。”
学子顿时神色一变,既庄重又果敢,说道:“那好,哥哥,我只得对您说实话了,倒有人向我提出非常好的建议。您不愿给,是不是?……不给?……这样的话,我就去当流浪汉。”
这可怕的话儿一出口,他摆出一副阿雅克斯①的神情,料想他哥哥准会大发雷霆,急雷闪电就要劈头盖脑打下来。可是没有想到副主教却冷冷地说:“那就当您的流浪汉去吧。”
约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打着唿哨重新走下隐修院的楼梯去了。
正当他从庭院里他哥哥的居室窗下走过时,忽然听到窗子打开了,抬头一看,只见副主教严峻的面孔从窗口伸了出来。“滚远点!”堂·克洛德喊道。“拿去,这是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最后一笔钱啦。”
教士边说边向约翰扔出一个钱袋,把学子额头上砸了个大肿块。约翰捡起来就跑,既愤怒又高兴,像一只狗被人用带着骨髓的骨头穷追猛打似的。
①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



第十卷 第03章 欢乐万岁

      看官或许没有忘记,奇迹宫廷有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包围着的,城市墙上许多塔楼早在这个时期就开始沦为废墟了。其中有一座被流浪汉改成了娱乐场所。底层的大厅作为酒馆,其余的都在上面几层。这座塔楼是丐帮最为热闹、因而也是最为污秽的聚合点。它像一种可怕的蜂窝,日夜嗡嗡营营。每天夜间,当丐帮其他所有多余的人都沉睡了,广场四周各个屋面土墙上的窗户不再有灯光了,那无数蚁窝般居住着盗贼、娼妓、偷来的孩儿或私生子的房屋不再发出喊叫声,这时候,只要听到塔楼发出的喧闹声,只要看见从塔楼的通风孔、窗子、墙壁的裂缝,可以这么说,从他所有的毛孔透出来的猩红色灯光,总可以认出这个花天酒地的塔楼来。其实地下室也就是小酒馆。要到下面去,先得经过一道矮门,再顺着一道像古典亚历山大诗体一样古板的楼梯走下去,门上有幅奇妙的涂鸦充当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币索尔和一只杀死的小鸡,下面写着这样一句谐音双关语:欢迎死者的敲钟人①。
①“欢迎死者的敲钟人”其谐音意为“欢迎新铸的索尔,死了的鸡”。这里似乎暗喻:卡齐莫多是敲钟人,约翰是只小公鸡,约翰后来死于卡齐莫多之手(详读本卷第四章)。
有天晚上,巴黎所有钟楼正敲响灯火管制的钟声,这时候,巡逻队的巡捕,要是被允准进入那可怕的奇迹宫廷,准会发现,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嘈杂。大家酒喝得更多,咒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许多人三五成群在低声交谈,仿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这里那里,都有个流浪汉蹲着,在街石上磨着凶恶的刀刃。
然而,就在小酒馆里面,饮酒赌博却大大分散了流浪汉们对今晚所关注事情的注意。因此想要从饮酒的人话中去猜测将发生什么事,那可就难了。只是他们比往常更快乐,个个双腿之间夹着闪亮的武器,镰刀、斧头、双刃大刀或是一把旧火枪的枪托。
大厅呈圆形,十分宽大,可是桌子紧挨着桌子,喝酒的人又那么多,因此小酒馆所容纳的一切,男人啦,女人啦,长凳啦、啤酒罐啦,喝着的,睡着的,赌着的,身强力壮的,断腿缺臂的,看上去全乱七八糟堆集在一起,如有什么秩序与和谐可言,那就像一堆牡蛎壳一般。大厅里的桌子上点着几支蜡烛,其实小酒馆里真正照明的,起着歌剧院大厅分枝吊灯作用的,却是炉火。这个地下室非常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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