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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兴听到一把低哑的嗓子叫自己,忙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破烂邋遢的小乞丐蜷在石狮子後面冲他摆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下估摸著是以前来林府讨过饭的乞丐,饿极了才开口叫他。
杨兴走了过去,从腰里摸了几个大子出来,蹲在温庭玉面前递了过去说:「你要饿,去盛隆楼要点吃的,就说是我杨兴说的。 ,咱们的东西,给洋人白吃还不如给中国人吃。」
温庭玉拉住杨兴低声说:「杨管家,我是温庭玉。」说著就把玉佩拿了出来。
杨兴看了一眼玉佩,再仔细看了看温庭玉的脸,这才认了出来:「温老板,您怎么来了?」他转了下头,看见那站岗的士兵看著他,又低头说:「咱们进去说。」说著就站起来。他见温庭玉捂著肚子,怎么也站不起来,又蹲下来说:「您的肚子怎么了?」
温庭玉冲门口站岗的士兵努了下嘴说:「被踢的。」
杨兴也挨过皮靴子的踢,知道厉害。他低声骂了一句:「姥姥,那帮孙子全不拿中国人当人。」说著把温庭玉扶了起来,走到府门口,抬起头对那看门的士兵陪笑说:「孙子!爷爷要带人进去!」
待两个人到了角落一个小屋中,杨管家把温庭玉扶著坐在椅子上说:「这宅子月前被法国兵徵了,留下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扣下来做工人。咱们也不敢跟洋人硬抗,只能趁他们听不懂中国话,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说著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温庭玉倒了杯水说:「外边的掌柜看著铺子不能走,大爷住的地方,除了府里的人以外,是不敢透露给夥计知道的,这下才跟大爷断了清息。温老板,那边是短什么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温庭玉捂著肚子,觉著稍稍好些了,这才开口说:「东西倒是没短什么,只是大爷病了,我看再不找大夫,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杨兴急著问:「大爷怎么病了?还一下病的那么重?我跟那边留了不少药,张妈没用吗?」
温庭玉摇了摇头说:「开始以为是风寒,都没注意,以为吃几副药就好。没想到一个月下来,大爷却越病越重,现下已经连著发了好几日的高热了。」
杨兴心里一惊,心想,好你个温庭玉,都一个月了,也不早找大夫,非拖到了林玉堂快死了才过来。但他再一看温庭玉紧皱著眉头捂著肚子,就知道那法国鬼子踢得不轻。又想到最近这一个月,北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子,搁他恐怕根本没胆子进城。温庭玉会留在北京,他心知肚明,那是被林玉堂硬留下来的。现在温庭玉肯为林玉堂跑这么凶险的一趟,谁也不能说什么他的不是。
杨兴皱着眉头说:「北京城里的大夫走的走藏的藏,我是谁都找不到。不过我听说同人堂也留人保铺,好像坐堂的常二爷也留了下来。平日里中国人病了,都是去同仁堂问诊。就是不知道常二爷肯不肯替大爷出外诊。」
温庭玉一听常二爷留在北京,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喝了口水,想了想说:「我跟常二爷还有点交情,或许能请的动。」他又看了杨兴一眼:「要是常二爷不肯出外诊,咱们背也得把大爷背过来。杨管家,大爷要是在北京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们都脱不了关系。」
杨兴被温庭玉的眼神刺的跳了一下,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杨兴被法国人扣下来当差,你温庭玉才是那个跟在大爷身边的人。不过他又细想下去,林玉堂要是在这段时间病死了,林家能先找温庭玉一个被强留下的戏子的事吗?剩下的张妈不过是个老妈子,恐怕他这个管家才是首当其冲要被找事儿的那个。
他这么一想,也不敢迟疑了,叫了送过温庭玉去小院的那个家丁过来,让他带著温庭玉从後门去同仁堂,又嘱咐了一句:「盛隆楼的赵二爷也是知道大爷住的地方的,要是要找人背大爷,他手下也有一两个靠得住的。」
温庭玉冷笑的看了杨兴一下,跟著那个家丁走了。杨兴知道温庭玉是讥讽他们明明可以出府,却不肯去林玉堂那传信儿。他心想,当初是大爷不让他们常过去的,再说这北京城里,跟家都能被抢,上了大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上次派出去报信的孙二一样被洋人抓走,在户部前的台子上被活活打死。
杨兴越想越觉得自个儿理直气壮,但又想起温庭玉说的话,林玉堂要真的病死了,虽然是温庭玉耽误的病情,但倒楣的准是他自己。他越想越难受,冲著法国鬼子一通乱骂,这才解气,又到佛堂替林玉堂烧了几柱长生香,求佛祖保佑林玉堂千万要撑下去。
同仁堂的正厅被鬼子占了,那家丁轻车熟路的转到了後门,轻轻敲了几下,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一个小男孩的脸。
他看著那家丁,又看见捂著肚子皱著眉头站在一边的温庭玉,点点头说:「快进来吧。」
院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那家丁似乎是见多了,只跟著那孩子说:「常二爷呢?还病著?」
那孩子叹了口气说:「二爷现在是能医不自医,也难为他还撑著给人看病了。你们要是没什么大病,我好歹跟二爷也学了两年,小病小痛的还难不倒我。」
温庭玉越听心越沉,开口说: 「二爷得了什么病?有没有什么紧要?」那孩子突然听见一把温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温庭玉。他心下正奇怪怎么一个乞丐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就听见里面常二爷的声音:「药石,是谁来了? 」
温庭玉听见常二爷的声音似乎有点发颤,走快了几步说:「二爷,是我过来了。」说著就挑帘进去。
那药石还没来得及拦温庭玉,就看见常二爷起身趿拉著鞋迎了过来:「温老板,怎么您也留北京了?」说著就把温庭玉让到了屋子正中的太师椅坐下。
温庭玉刚坐下,牵动了腹部的伤。他捂著肚子,深吸了几口气才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二爷,我这次来,是替林家大爷林玉堂请大夫来的。」
常二爷看见温庭玉捂著肚子,急著说:「温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您也受伤了,要不先上药,上完了再说。」说著就叫药石拿药。
温庭玉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眼常二爷,只见他眼眶凹下,脸色透著点灰,身子也比上次看的时候单薄了。他心下叹了口气,摸出那块玉佩,对那个家丁说:「大哥,劳驾帮我去趟盛隆楼,跟赵掌柜商量一下,先回去把大爷弄过来,时间紧迫,别耽误了。」
常二爷见那家丁应声走了,这才让温庭玉到里屋把手脸洗净,又把衣服解开,只看见肋骨下面乌紫了一片。温庭玉看见这伤,抽了口气,这洋人真的手下不留情,才一脚就把自己踢成了这样。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在台子上的中国人,又想起刚才家丁说的,平日去那个小院报信的孙二也是在台子上被活活打死的。温庭玉叹了口气,对替他上药的常二爷说:「二爷,外面躺的人都是被洋人害的?」
常二爷看了眼窗外说:「差不多吧,有被洋人打的,也有染病的。陪你来的那个人,上次带了个汉子过来,据说是他兄弟,好好一个汉子,楞是让洋人活活打死,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救了。」
温庭玉知道常二爷说的是孙二,只叹了口气说:「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二爷,您现在身子不好,可要小心调养。」
常二爷笑了一下说:「我也没什么的,就是走不了长道。这病是早落下的,只是最近重了些。」说著又看了眼温庭玉说:「您。。。。。。义兄怎么样了?」
温庭玉听常二爷提到李顺,浑身僵硬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幽幽的说:「这事不提也罢,我跟他。。。。。。没缘分。」
常二爷见温庭玉没魂的样子,又想起温庭玉这次是替林玉堂来请大夫,心里有了三分的底。他说不了什么,只默声为温庭玉上药。上好了他又替温庭玉把了…下脉,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这才皱着眉头说:「这郁气还是要发散出来的好,温老板,请恕我直言,您上次的病没根治,这些日子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再加上心事过重,郁气都集结在五脏。还有。。。。。。似乎您前些日子房事频繁了些,不但精血失的多,这气血失得也多。。。。。。之後又没好好调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病根儿。。。。。。我恐怕您的身子。。。。。。」
温庭玉一听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抖著,脸色惨白的说:「二爷,您就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日子可过?」
常二爷忙说:「温老板,您想哪去了?哪有那么严重,您只要放宽了心,平心静气的过日子就成。平日注意著些,再吃些补药调养,身子自然能好起来。如果要再像现在这么过下去,就算仗著年轻不发愁,可您的身子却像被白蚁吃的大树。外面看不出来,里面不出几年就要被掏空,到时候再调养,恐怕就来不及了。」
温庭玉低下眼,静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苦笑著说:「二爷,我跟顺哥的事儿,您是在旁边看著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既然这样,庭玉也不瞒您,实话跟您说,顺哥那个月底就去了什么美利坚,我打听过,说别看通判说得好听,其实过去的人大多死在船上,就算到了那边,也没有能回来的。现在看洋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求他能好好活著,在那边过得下去,也不盼他能回来了。顺哥既然平安难测,又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宽得了心?再说我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跟著林家大爷。平常日子是平静也好,动荡也罢,我的身子硬朗也好,空了也罢,都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常二爷看著温庭玉凄然的样子,知道他对李顺的心思。但心下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开口说:「温老板,虽然我爱听您的戏,理当敬您一声老板。但我好歹痴长您几十岁,您又拿我当自己人,我叫你一声庭玉也不为过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庭玉,莫说我一个戏迷捧你,但您也把自己看的忒低了!你是谁?你是温庭玉!你是角儿!这全北京要听您唱戏的人多了去了,光我们这些次次赶您场的票友就成百的。有您的堂会,北京城里多少人争破了头想去看一眼?京城里又有多少大户排著队的请您去唱堂会?您若是看不上林家大爷,又何必勉强呢?」
他喘了口气又说:「至於您义兄,我看他不像个短命的面相,想必可以在那边安身立业。既然他人走了,那就是过去的事儿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别老想著,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您这病,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事儿才得上的。」
温庭玉看了常二爷一会,低头又细细的咀嚼了一遍他的话,这才抬起头感激的笑著说:「二爷教训的是,是庭玉年少强说愁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况且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难了。」说著左右看了看,又问:「就您一个人留在北京看同仁堂?刘五爷呢?」
常二爷知道温庭玉是不想再谈他自己的事情,叹了口气说:「洋人占了正厅,整日在那里喝酒吃肉,刘五爷在前面伺候,这亡过奴的日子,难过啊。」
温庭玉咬著嘴唇点头:「也不知道这日子几时是个头。」
两个人在里屋说著话,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听见有人拍门。那家丁孙大背著林玉堂走了进来,後面跟著盛隆楼的赵掌柜。
常二爷不愧是名医,给林玉堂诊治了一番,又扎了几针下去,林玉堂就猛咳了一阵痰出来,呼吸顺畅起来,神智也清明不少。常二爷见林玉堂醒过来了,拍拍他的肩说:「大爷,您闭眼再睡会儿。」说著又仔细替他把了一会脉,这才走到外屋写药方。
他写了两张,叫药石到库房照方子抓药,又对温庭玉说:「大爷的病是闷出来的。他突然换了个不习惯的环境,又过於忧心,平日里没注意冷暖,这才染上的痰病。这病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痰迷心窍而已。不过从病起来就没吃对药,又一直没找人看过,这才耽误了。我这几针扎下去是清痰通经脉的。只要等你们回去,照这个方子吃药,今儿晚上就能退烧。现在快入冬了,冷暖多照应著些,别让病人再受了风寒,细心调养两个月就能全好。」
常二爷又从柜子里拿了刚才擦的膏药出来,递给温庭玉说:「温老板,另一张方子,我是开给您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您照这个方子慢慢的吃,好歹有些作用。只是这心病,只有心药才医得好,光吃这些平常草药只能治标。还有这膏药是我自己配的,对清瘀消肿止血都有些效果,您拿去用吧。」
温庭玉接过膏药,点点头说:「二爷,您的话庭玉都听进去了,但现在这乱世,我是身不由己。。。。。。」
常二爷拍了拍温庭玉的肩:「我刚才的话是重了些,如今就算。。。。。。」他冲里屋努了下嘴说,「都心里没谱,要不怎么病成这样了,咱们就更没法做主了。这就是命啊,不过,您要是平日无事,那就多读读佛经,或许也有些帮助。」
温庭玉点了点头,见药石拿著药进来,起身接过药,出门对在外面候著的赵掌柜说:「二爷开完方子了,咱们趁天没黑赶快回去。」
那掌柜点了点头,冲孙大招了招手,让他进去把林玉堂背了出来。他们走出院门,把林玉堂安置在一辆大车上。
温庭玉看著这马车,转眼看了一眼赵掌柜。那掌柜的还没开口,倒是孙大接话说:「这车是杨总管骗著法国人安排出来的,放心吧,上面有法国人的标记,洋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的。」
温庭玉知道自己的话给杨兴的震动不小,生怕林玉堂出了点什么差错,回头怪到他自己头上。他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抬脚上了车,陪着林玉堂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农家小院。
等把林玉堂安置好,送走了孙大和赵掌柜,再嘱咐了张妈为林玉堂煎药。温庭玉才走到厢房换下那一身破烂的衣服,张妈刚给他烧好了一盆热水洗澡。
温庭玉坐在热水里,想著常二爷的话,他才十五岁,难不成就没几年好活的了?温庭玉咬著嘴唇想,他这辈子还长著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温庭玉洗著身子,牵动到腹部那块伤疼起来,他又想到洋人丢给他的那几块骨头,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烧起来。
常二爷说的对,他是温庭玉,他是角儿,等熬过了这乱世,等他再复出,等他能开班授徒,他就没必要看著人家的脸色做人了。
只是若一个人,也太孤凄了些,温庭玉的眼睛有点湿,又想起离开的李顺。他摇摇头,常二爷说的好,顺哥是早就离开的人了,他要放不下,自己的病永远也好不起来。
温庭玉又想起林玉堂在睡过去之前,一直半睁著眼盯著自己看。那眼神复杂得很,他分不出来里面有什么感情。温庭玉心里清楚,林玉堂肯定明白自己是故意延误他的病,可最後他还是冒险进城替他请了大夫。
温庭玉叹了口气,也理不清自己到底真是为了以後的日子才去替林玉堂请大夫,还是因为这么多日子,他和林玉堂处久了,真的不想他这么病死。
外面张妈的声音响起来,说药煎好了。温庭玉应了一声,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乾净身子,努力不去想这么多事情,常二爷说,他要宽了心,身子才能好。
温庭玉一边想著一边端著一碗粥和刚煎好的药进了屋子。看到林玉堂躺在床上睡著。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林玉堂,这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上炕把他摇醒,扶著林玉堂,伺候他吃饭吃药。
常二爷的药是对症下药,第二天林玉堂果然就不烧了,几副药吃完,连平日咳的痰都渐渐的没了。温庭玉听了常二爷的话,除了陪著林玉堂捶腿说话,就是每日按方子吃药,仔细读佛经。而林玉堂则是大部分的时间都躺著看书,对温庭玉延误他病情,还有替他进城请大夫的事一字不提。晚上俩人还是睡在一起,但林玉堂除了偶尔盯著温庭玉出神,也没有再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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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又是两个月过去,北京已经入了冬,刚下了第一场大雪,虽然和往年一样妆点的北京粉雕玉琢,白的似乎从来没被摧残过。但随便扒开街边一个雪包,都能发现一个冻死的人。一切的屈辱丑恶都掩盖在了这一片白中。
北京人的神经似乎已经被长日的炮火和愈来愈冷的天气冻得麻木了,和谈已经谈了四个月,却是一点和的迹象都没有。洋人虽然仍然在城里招摇著,但天气冷了,也没人愿意在大街上闲晃,多是留在屋子里吃喝,在使馆里竞价著抢来的珍玩。
见洋人慢慢的消停下来了,再加上年关将近,一些小摊子开始悄悄的出现在街角。而户部前那个屈辱的大变活人不知道是因为每天打死人的戏码不再吸引那些士兵的眼球了,还是因为天气冷起来的缘故,总之渐渐的消失在北京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没跑成的戏子相艺人开始在天桥搭台卖艺,换洋人的赏钱。而八大胡同也逐渐热闹起来,忘了亡国恨,唱起了後庭花。
林府那里,法国人找了个通判住进来,杨兴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占法国人的嘴皮子便宜,平日只紧着巴结着那个通判打听消息。外面没那么乱了,孙大隔上几天就跑一次腿,把关于和谈的消息传给林玉堂。
林玉堂在温庭玉的照料下,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孙大带来的消息几乎没好的,只有段褀瑞的一个手下在天津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