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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我还是没忍住,〃曾经爱过。。。现在就不爱了麽?〃
〃我?〃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只是个局外人,永远没有参与你们故事的权利。我甚至不如吕华仪,〃
我摇头:〃其实你完全可以。。。〃
〃不,荣哥儿,我不是那样的人。〃刘懿洲看着前方,〃这个社会和时代,不会允许我成为那样的人。〃却又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更何况,我现在爱你啊,荣哥儿。〃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甚麽意思,只当他开玩笑。但我无法回答甚麽。因此到火车站前我们再没有说一句话。现在再想当时,我太年轻,不懂他层层意思下隐藏的是甚麽。事实上,我以后也没有明白。但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他会是极为重要的角色。毕竟那个时候,我不可能知道以后会与他如何。
三十三
我在车站上见到了吕华仪和吕太太。吕华仪瘦了很多,见到我眼泪就流下来。我伸手搂住她,心里是干燥的。她如同我的姐妹一般亲近,她是令我安心的存在。而孟华哥,是令我焦躁不安辗转反侧的。
我向吕太太问好,她仔细的拉了我的手看着我:〃荣哥儿瘦了。〃
我笑:〃还算精神好。〃
吕太太点点头:〃你和华仪去湖南吧,那边儿。。。总比北京安生些。〃
我犹豫了一阵:〃那您和吕叔叔。。。〃
〃我自然是要陪着他的。〃吕太太面容很安详,〃我和他年纪都不小了,委实没有必要再折腾。你们,才是我们的希望。〃
我突然感慨。吕先生的一生,如果终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不离不弃,也是幸福的:〃您保重。〃
吕太太却像想到甚麽,从提包里拿出一块玉来给我挂上:〃华仪说,今天是你生日。〃
我这才想起来,是的,我竟然二十二岁了。民国二十六年的生日,我在火车上渡过。隆隆的车声中,我无法入睡。窗外一望无边的黑暗里,我想到刘懿洲压抑的脸。统共在我记忆中,他这样失态是第一次。他现在坐在去南京的火车上,他是否也睡不着呢?我们的命运,在这一天彻底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是当时,我一无所知罢了。
十月二十五日那天,长沙临时大学开课了。很闷热的一天,校长在训话,我站在下面,心里和缓而平静。我没有出国,选择了文学院继续学习。吕华仪念着法商学院,她明显成长了,颇具淑女仪态的面容下,我不知道她在想甚麽。我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在,每个人面容上都充满对不知未来的憧憬,以及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关心。
我的未来在哪里?我无法作出肯定的回答。离开居住了八年的北京,是以刘叔叔的牺牲为终结。现在做梦还会梦见那一个多月,他的面容是血肉模糊的,但是有种安静的力量。我困难的与南京老家坚持通信,总是说些风土人情,末了问候家人平安,再无其他。至于孟华哥,他在长沙活动,偶尔会来看我。那个北京的夏季,如同我们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代,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汪精卫那家伙,说不定真的要投靠日本人。〃吕华仪看着报纸。
我没有抬头:〃哪个年代都有汉奸。〃
〃只是当真可恶!〃吕华仪握紧拳头,〃该死的小日本。〃
我笑了一下:〃那麽你去咬死他们吧。〃
〃我还不想拉肚子,那麽脏的东西。〃吕华仪瞪我一眼。
我磨娑着书页:〃叔叔阿姨怎样?〃
吕华仪叹口气:〃被日本人监视着,行动不自由罢了。〃就又看着我,〃不过我很高兴,至少他们没有投降日本人!〃
我笑了:〃这是不同的。镇压学生运动是他职责所在,但投降日本人事关民族尊严。〃
吕华仪看我一眼似笑非笑道:〃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我点点头:〃现在我想通了很多东西。国家不幸,我们学生可以做的更多。〃
〃我好歹学的是经济,你学那些舞文弄墨的,有用麽?〃她哼了一声,颇有些瞧不起我。
我只是笑的:〃文化的成就不见得比经济差。〃
吕华仪还要说甚麽,就见有人掀了屋帘子进来:〃都在啊?〃
吕华仪笑了一声:〃孟华哥?你怎麽来了。〃
〃我来不得麽?〃果然是孟华,他拿下头上的草帽,〃还是我打扰你们了?〃
吕华仪瞪他一眼:〃我给你倒水去。〃
我合上书页站起身来:〃哥。〃
孟华黑了很多,只身体仍然修长柔韧。为了团结更多的人参与抗日,最近共产党改行新土改政策,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政治上实行〃三三制〃原则。故而很久不见他,估计是才从哪个村回来。
他笑了一下:〃看书呢?〃
〃是。〃
〃荣哥儿你还是适合念书的。〃孟华淡淡的笑。
我也是笑的,但有些苦涩:〃是,现在你不念了,剩我一个独自拼杀。〃
〃谁说的?〃孟华翻着我的书,〃我可没有放弃英语,又在在学俄语呢,争取能读原著。〃
我佩服的看着他:〃是的,孟华哥你最聪明不过。〃
他笑起来,拉我也坐了:〃其实你也聪明,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却想,在这个地方平安的过一生也不是不好。
〃知道懿洲的消息麽?〃他突然道。
我摇摇头,孟华嘴唇动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脸色:〃怎麽?〃
〃他到南京之后。。。听说最近在戴莅身边,积极与美国人接触。〃孟华叹口气,〃我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我清清嗓子:〃也许,这也不是他的想法。〃
〃不,他早就走在与我们不同的道路上了。〃孟华感叹的摇头。
我看着孟华哥,在他心里,刘懿洲是少年时代最亲近的友人,现在天涯各自一端,总是难过的吧。我走过去:〃哥,那是他的选择,他也可能。。。身不由己。〃
〃你总是向着他,唉。〃孟华哭笑不得看我一眼,〃你以为我会生气麽?不,我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
我看着他,握紧他的手。孟华已经二十五岁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目光坚定执着。他的手掌沉稳有力,温暖干燥。尽管做着最辛苦的工作,每天在各村镇之间来回,但他身上永远有一股质朴而华贵的气息。我知道这是矛盾的,但我就是这样觉得。我的眼睛里,孟华哥是完美无缺的。这些年的经历,已经使他褪去了少年时代鲁莽单纯的冲动与急躁,他真真正正在向他理想中的马克思主义者靠近。我不能帮助他,也不能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离我越来越远,无能为力。
我现在颇能体会刘懿洲的心情,喜欢这样一个人,实在不是光靠勇气就足够的。他脑中想的,永远不会是衣食住行的琐事,永远不会是小情小爱的杂事。他自觉的把自己与国家民族联系在一起,对别人是莫大的压力。特别是对我。我曾经仔细想过,究竟小时候儿那个念书认真深得大人们喜爱的孟华是不是真的?抑或是,现在这个一往无前意气风发的孟华才是真的。
其实我已经明白,孟华是有很多面的。小时候儿他比我懂事比我沉着,是因为他心底深刻的不安全感。他曾经那样惧怕被抛弃,这种恐惧促使他成熟。而现在,他已经摆脱了那些困扰他内心的惊惶,他选择了一条他永不会离弃的道路。反而是我开始惧怕被抛弃,这种恐惧促使我胆小而怯懦。特别是面对他的时候,我永远处于观望的位置。
也许我该高兴的,至少他还承认我是他弟弟,我仍然可以叫他〃哥〃。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内心,我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天摆脱这种狭隘的情调。
〃在想甚麽?〃孟华伸手在我眼前晃动。
我拍开他的手:〃没甚麽,只是在想读书之后干甚麽。〃
〃你想做甚麽?〃孟华故意逗我,〃当个作家?写小说?编造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赚人眼泪?〃
〃去去去!〃我瞪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孟华突然道。
〃嗯,甚麽时候儿回来?〃我没多想,他多半是去哪个村镇。
〃组织上已经作出决定,要在敌后建立抗日根据地,我们马上要回晋察冀那边儿去。〃孟华没有看我。
我愣了一下:〃甚麽时候儿走?〃
〃不刚说了,下个月。〃他笑了一下,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那,甚麽时候儿回来?回来过年麽?〃
〃这。。。真不好说。〃他抓抓头,〃我是政治委员,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我心里一凉:〃到那边,岂不是与日本鬼子面对面?〃
〃我又不怕死!〃孟华傲然一笑,〃我倒希望真刀真枪再和日本鬼子干一架,杀他个淅沥哗啦!〃
我叫他逗笑了:〃知道你以前在东北是大英雄,也不用老显摆给我听。〃
〃我哪儿显摆了。〃孟华哭笑不得看我一眼,却又静下来,〃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还是叫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下一步就是南京了,现在正在忙着迁都重庆,不太平啊。〃
〃可不是?〃吕华仪端着水进来,〃中国军队虽多,但是分散在各自防区死打硬拼,注重正面防御,忽视侧翼安全;日本鬼子仗着装备优良,采取正面强攻,屡遭挫败之后就从侧后登陆,迂回成功。〃
孟华一拍手:〃哈,好一个女将军!〃
〃报纸上不都说?〃吕华仪呵呵一笑,拿过张报纸开始念,〃。。。日军参战达9个师团22万余人,伤亡9万余人;国军参战6个集团军约70个师共70余万人,伤亡25万余人。〃就又放下来,〃多麽可怕。〃
〃不过至少现在小日本不敢再说甚麽三个月灭亡中国的鬼话。〃我点着头。
孟华喝着水:〃沿海地区的工业内迁也赢得了不少时间,而且激发了抗战热忱。〃
〃是啊,只有敌人来了,我们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团结的。〃吕华仪只管笑。
孟华点点头又道:〃这一个月来,日日本人沿着长江一线步步紧逼,势必危及衡山湘水,只怕你们这个临时大学也不长久。〃
吕华仪一拍手:〃可不是?刚才遇到学院的老师,说是准备明年二月搬到昆明去。〃
我忍不住讽刺一句:〃只知道退,那还不如缩到河里装个大王八。〃
孟华一愣,吕华仪哈哈大笑起来:〃难得难得,荣哥儿也会生气的。〃
我摇着头没说话,其实我生气不为别的。孟华要去西北,而我将下西南,注定我们聚少离多。命运,总是在我们躲避它的道路上与它劈面相逢。
三十四
民国二十六年年底,日军占领了上海,直逼南京。国民党军队在南京外围与日军多次进行激战,但未能阻挡日军的多路攻击,守城的唐生智那混蛋竟弃城逃亡了。1937年12月13日,南京在一片混乱中被日军占领了。
南京老家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寝食难安。整日看报纸听广播,触目惊心。
占领南京之后,报纸上有一篇转载《伦敦时报》的文章《南京的命运》,说〃日军自进城以后,就开始了恐怖的统治〃,〃进城以后的几小时内,捣开金银首饰店,掠夺各大街上的商店〃,〃后来日本人便到医院去,强迫看护妇把她们的锁、自来水笔、电筒等物都交出来。连医院的基本财物也被掠夺。〃不止是抢劫财物,日军还进行了野蛮的屠杀。报纸上说〃城内无辜居民的尸体扑满了街道。靠江边的城门口,尸体堆成山,高达一米。汽车和载重汽车来来往往在尸体上面走过。被捉住的中国兵士和警察,日本军官把他们拉集在一块,就在海上枪毙。〃
我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由此更加担忧祖宅的情形。再过一两日,刘懿洲处传来的消息更令人绝望。15日那天,日军将中国军警人员两千多人解赴汉中门外,用机枪扫射,焚尸灭迹。当天夜里,又有市民和士兵九千多人,被日军押往海军鱼雷营,除9 人逃出外,其余全部被杀害。16日傍晚,中国士兵和难民五千余人,被日军押往中山码头江边,先用机枪射死,抛尸江中,只有数人幸免。17日,日军将从各处搜捕来的军民和南京电厂工人三千余人,在煤岸港至上元门江边用机枪射毙,一部分用木柴烧死。18日,日军将从南京逃出被拘囚于幕府山下的难民和被俘军人 5。7万余人,以铅丝捆绑,驱至下关草鞋峡,先用机枪扫射,复用刺刀乱戳,最后浇以煤油,纵火焚烧,残余骸骨投入长江。。。整个南京城的命运掌握在了一群野兽的手中!
我还记得《东京日日新闻上》有篇报道日军在南京杀人竞赛的报道,说是日军少尉向井和野田在紫金山下进行〃杀人比赛〃,比赛谁先杀到一百人。他们分别杀了106和105名中国人后,无法确认谁先杀到的一百人,因此比赛又改为杀一百五十人。
是甚麽样的禽兽!我看着报纸,双手捏的发白,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来。
除了屠杀,更有令人发指的事情。在日军进入南京后的一个月中,全城发生2万起强 奸、轮 奸事件,无论少女或老妇,都难以幸免。许多妇女在被强Jian之后又遭枪杀、毁尸,惨不忍睹。与此同时,日军遇屋即烧,从中华门到内桥,从太平路到新街口以及夫子庙一带繁华区域,大火连天,几天不息。整个南京城三分之一的建筑物和财产化为灰烬。无数住宅、商店、机关、仓库被抢劫一空,甚至文化珍品也惨遭劫难遭。日本侵略者占领南京以后,派出大量特工人员、士兵和苦工,从民国二十七年三月起,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搬走图书文献十几卡车,共抢去图书文献八十八万册,超过当时日本最大的图书馆东京上野帝国图书馆八十五万册的藏书量。据民国三十五年中国南京军事法庭的查证,日军集体大屠杀28案,19万人,零散屠杀858案,15万人。日军在南京进行了长达六个星期的大屠杀,中国军民被枪杀和活埋者达三十多万人。
我当时并不可能知道这些,我只能看着报纸上照片中的南京城,满目荒凉,大街小巷都横陈被害者的尸体。我不敢细看,就怕里面有我熟悉的脸孔。
祖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完全绝望。我不敢去问,潜意识里进行着逃避。只要不知道,我也许可以欺骗自己他们已经离开祖宅,回了方家镇。又或是在某个城市安顿下来,没有遇上这场空前的劫难。
那段日子吕华仪一直陪着我,我委实不想说话,她也不和我搭腔。早上我会木然的去上课,她会从自己学院那边过来给我个馒头。我常常在教室就是坐一天,课间午休之类我都不会离开教室,我把自己埋在线装书里。这恐怕是我最用功的一段日子,看书速度奇快无比,一字一句都像刻进脑中去一般。中午和傍晚吕华仪会准时来找我送饭,若我不吃,她也不吃。我只有吃一点,然而食不知味。同学们都知道我们是订过婚的,以前还偶尔会开开玩笑。但自南京出了这事儿,他们再也没人说这事儿。同屋的室友时常关照我,帮我烧水,替我收信,帮我打探南京的消息。
白天总是过得很快,只是冬天的夜晚实在太长。黑暗中我根本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是一排排的尸体。睁开眼睛,就是一颗颗头颅。我恶心得呕吐起来,身体急剧消瘦下去,一点多余力气都没有。那颗子弹深深的抵在我的胸口,我的心一阵阵的发疼。
二十日那天刘懿洲从重庆来了信,我犹豫了很久,不敢去看。直到晚上在教室里,很多同学都在上自习,吕华仪也在我旁边。我知道自己是个要面子的,我选了一个人很多的地方和时间来拆开。我不希望自己失态,我不希望贩卖我的不幸。吕华仪看着我,她握紧我的手。
我慢慢的拆开信,以一种近乎逃避的速度快速的浏览,其中有几行字跃入眼帘:。。。祖宅尽化焦土,故人已逝,万望珍重,珍重!。。。
我眼前一暗差点晕过去,一双手抖个不停,忙的握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流出血来。吕华仪吓了一跳,用力掰开我的手,我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眼睛还盯着那封信。上面说祖宅已经被烧毁,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留下。他没有说我的那些亲人们怎麽死的。刘懿洲是体贴的,这个时候儿还在替我担心。他随信给我寄了些钱来,他说知道我有钱,但是多点防身总是好的。又提到听说我们学校要搬迁了,叫我多吃一点,才有力气去昆明。他在信上承诺,说我到了昆明,他就从重庆来看我,带我去吃好吃的。。。
这些我统统没看进去。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家没有了,我的亲人,没有了。我那素未谋面的祖宅,全都没有了。
给我煮平安面的二婶,千里迢迢送我到北京的二叔,圆脸和气的三姑,严厉方正的爷爷,温和淡定的刘叔叔,还有我无缘得见的三姑父与父亲,他们都离开了我。生离死别诚然悲痛,但生离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逢,而死别,断绝一切念想,永不回头。我不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但却是第一次这样无能为力,甚至,我连去哪里凭吊他们都不晓得,我是方家的不孝子。
命运是否在此有个巨大的转折,我不晓得。。。一阵巨大的悲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