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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他摇晃着爹的腿。
瑞大将军穿着白胚布裁的家常衫子,整个人陷在太师椅里,脸部轮廓被烛光映得异常深刻,眼眶深深陷着,眉骨却突兀的鼓着。
这是怎么了?
宝儿为什么叫那么大声?
爹又不聋,他能听到的。
红线像个局外人一样,目光在厅里到处飞。
爹娘还是很会享受。
红线注意到堂里的摆设大到八仙桌小到垫脚凳都是一水儿的黑梨木,只是品味仍值得商榷……他撇撇嘴,娘亲还是那么喜欢给桌子凳子上铺块布。
往日爹爹没少因为这事叹气。
但黑梨木配白布是不是也太……冷清了点?
是啊,是冷清,蜡烛点得再多它也是白色的,还有那些绢花,扎成花球的幔子,都是白色的,配着黑漆漆的木色,一点也不好看。
贺宝还在说话,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但红线却听得却更加清楚。
“爹……你说话啊……娘呢……”
“你娘不是在那吗?”被贺宝摇了许久,瑞大将军才回过眼珠,朝八仙桌那里一指。
“怎么会这样!?上次见时娘不是还好好的吗……她一直有给我写信啊……怎么会……”贺宝把脸埋在瑞大将军的膝头低低呜咽。
红线却顺着瑞大将军那一指看去。
原来八仙桌上除了香炉,蜡烛,水酒,吃食外,还有一个小木牌。
“瑞门施氏明珠之灵位。”
正楷的小字,在烛下反着金色,红线小声的念了出来。
瑞门施氏明珠之灵位……瑞门施氏明珠之灵位……瑞门施氏明珠之灵位?
明珠不是娘亲的名字吗?
灵位……不是瑞府祠堂里摆的那一列吗?
为什么……会有娘的名字在上面?
瑞大将军拢着贺宝的头发,低低道:“怎么还在哭……让你娘看到,该担心了……”
“娘不会担心了!因为娘已经不在了!!……”贺宝用一种近乎解气的声音嘶喊道。
贺宝一直在哭,红线看得莫名的心惊。上一次见他哭时,是爹爹宣布送他去兵部的前一天晚上,第二天娘亲也哭了,他用“随缘”两个字安慰了两个人。
可是,宝儿说娘亲不在了?
“为什么……”他小声的开口,可是没人理他。
瑞大将军还在拢着贺宝的头发,虽然嘴上叫儿子不要哭,可是眼底渐渐聚拢的水汽令他看来又枯瘦几分。
难怪……从一进来,贺宝就那么反常。
他忽然想起门前那副白底黑字的对子……似乎也写了随缘两个字。
“随缘,人活着脱不开一个缘。生,老,病,死是缘;相聚,别离,亦是缘。
缘是因,缘是果,我们不能改变,唯有随缘。”
他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他一直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却只觉得这是在放狗屁!
说这话的人……一定没经过生离死别……
他揪着胸口的衣服,那里疼得要命。
娘亲不在了?
娘亲不在了……
就是说,再也没有人穿着葱绿的鞋子踏着碎碎的步子了……
再也没有人会动不动就哭湿一整张帕子了……
廊下的那四张石凳再也坐不满了……
越想胸口越疼,他朝贺宝和爹爹的位置走过去。
那里有和他同病相怜的人,和他们靠在一起,一定会好受些吧?
红线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如愿以偿的和他们抱在一起,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贺宝的声音。
“哥……哥?”贺宝仿佛怕吵他,但又不得不叫醒他,因此叫了两声又停下,犹犹豫豫的反倒更让人揪心。
“呃……恩……”
他睁开眼,四周是氤氲的黑暗。
“哥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宝儿……是梦吗?我梦见娘亲她……”
贺宝顿住了,低头不说话,红线已经闻到刺鼻的香烛味道,便不再追问,胸口又是一闷。
“看来不是梦了,我怎么会在这?”
“哥……你晕倒了,怕是在溪边着了凉,可大夫说没发烧。”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只是心里难受坏了……”
红线忽然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当他向爹爹和贺宝走过去时,爹爹看他一眼,又面向贺宝:“这孩子是谁?”
“哥,咱们不能多耽搁了,都城那边来了御旨,似乎有急事,召我回宫见驾。”
“哦……那爹呢?”
“爹说什么也不走,他说娘亲就葬在这,他走不开。”
红线点点头。
回去瑞府,只怕每个人都会触景伤情吧?
“你问爹了吗?娘亲是什么时候……去的?”
贺宝眼圈又红了:“爹说三天前……”
红线费力的从被子里抽出一只胳膊,去拂贺宝的头:“……你这样子,不是惹爹更伤心么,现在爹只有你了……你有没有好好陪爹说说话?”
贺宝有些耍小孩脾气,别扭的避开:“我当然有……可是爹翻来覆去只是说娘亲年轻时候的事……”
“……”
起床换过衣服,红线独自去娘亲坟前呆了一会,回来时正赶上贺宝和爹爹告别。
瑞大将军见到他仍是一怔,似乎对于他穿了和贺宝一模一样的孝服而惊讶,礼貌既疏离的态度令红线自觉的站得远远的,临行前,贺宝看他一眼,又转头和瑞大将军小声的说了些什么,惹得后者不住回头看他,目光锐利非常。
“你和爹后来说什么了?”刚出小院,红线便问道。
“叫爹照顾好自己,等宫里事一了我们就抽空看他。”
“就这些?”
“恩……他还问我你是谁。”
“然后呢?”红线的心有些沉下去。
“我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啊?你怎么能那么说!”
“有什么不对吗?娘亲没了,我就剩下你和爹了啊……我还觉得我那么说了,爹也会对你另眼相看呢,我看着你们客套的样子……心里可难受了。”
“……可是爹会误会的。”
皇上迷恋美貌少年的传言,他还是打爹那听来的呢,爹爹咆哮的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
贺宝没在说话,目光却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线也不再出声,心中默默盘算日子。
娘亲是三天前去的……那个时候……
“哥……我们上马吧。”
贺宝拉住缰绳。
“啊?好……”红线撩起袍角,左脚刚迈出去却又停下,眼角余光瞥见一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红线嘴上说着脚上已迈开大步飞快的跑去,生怕晚一霎那人就会隐遁不见。
那人扫了眼身旁的空处,便气定神闲的任他抓着。
“哥!怎么了?”贺宝随后赶来,心领神会的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那人的目光穿过红线直接打到贺宝身上,从头看到脚,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这么明亮的一双眼睛配着这张丑到绝顶的马脸只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红线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测,心里一阵气恼,低声吼道:“原是星君一直跟踪我们呢?”
这丑脸道人正是命格星君。
星君此刻有点脱线,仍目不转睛的盯着贺宝,毕竟与帝君离得如此之近的机会不是很多,要抓紧。
红线很快就明白,他拍拍贺宝的后脑勺,道:“宝儿,我有正事和他说,你先去那边等着。”
“哦……”贺宝扭头就走。
“啊……”命格的目光追着贺宝的背影咽了一口吐沫,抬手想招他回来,忽然觉得手背一痛,月老正笑吟吟看他。
“星君,现下没人了,也不怕泄露天机,我就直说了。”红线沉着脸道。
“啊?啊……你说,你说。”命格在袖子里揉着刚才被掐得很痛的手背。
“我刚才得知,娘亲是三天前过世的……三天前,我正在星君那里,”红线的目光慢慢黯淡下去,“星君有命簿,一定知道娘亲那天会死,对吗?”
命格翻翻眼皮,点点头。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我和你在一起,只要你说句话,我就能见到娘亲最后一面!”红线早忘了什么礼数规矩,就像个普通人那样揪住命格的脖领子大声质问。
没错!当时他有翻命簿,他一定知道娘亲那天会死,只要他说一句……至少我可以赶在他们还记得我时赶去……
“这是命,你知道了又怎样?”命格面无表情,任他撒泼。
“又是命!命!命是什么?!不过是你们神仙挥挥手指头就能改变的东西罢了!”
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自己在哪?
在苏离的寝宫打情骂俏?
还是在瑞府的后厨房对着一地灰烬自怨自艾?
“你们神仙……把认命两个字说得那么容易……”
命格挑挑眉:“你们神仙?那你是什么?不过经历一次生死离别就这样了?”
红线恨恨地瞪着他,手上却一点都没有放松,他的确犯过许多错,无论在天上,还是人间,可是这一次,他认为自己没错。
命格的左手的袖子被什么不断拉扯着,他不耐的甩开,一字一句道:“告诉你,命的确是可以改的,但改好改坏都要看缘。”
红线忿忿的别过脸,他不想听,又是“缘”!!
“本来瑞氏没有这么短寿,但是一次本君偶然路过时却发现她的命变了。
本君也觉得奇怪,命簿上忽然多了一笔,写她要怀上仙胎,因为仙气冲撞,寿运减半。”
“什么?”红线惊愕的看着他。
“没错,就是因为你……那时瑞氏夫妇还很年轻,善缘又广,于是本君……也曾想为她改命,便送了粒金丹给她。”
“啊!是你?娘亲说曾有个云游道人送过她一粒仙丹,但她没信,随手扔了……”
命格点点头,叹息道:“那粒金丹本可抵消将来的冲撞……可惜她不信。”
红线慢慢蹲下,双手抱着头,喃喃道:“因为我?原来还是因为我?若不是我犯错,就不会被贬下凡,就不会投在瑞家……”
“你干什么?!”贺宝早已怒气冲冲的跑来,老母鸡似的护在红线身前。
命格看着他,轻声道:“我只是在给他讲一个道理,一个关于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的道理。”
“无聊!”贺宝不再理他,扶着红线肩头,柔声道:“哥……我们走,不要和他说了,他是个疯的。”
看着二人一骑渐渐走远,命格甩甩左手,嗔道:“你拉我干什么,啊,好痛!”
“你还给人家讲道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现下就帝君记得他,你这不是推波助澜吗!?”月老气得眼睛眯成两条宝光流转的缝。
命格愣了一会,大声叫道:“啊!你是不是看他伤心的样子,心疼了?”
月老用鼻子轻哼一声:“我是看不惯你张开嘴就胡扯……若不是因为怀了一对仙胎,那瑞氏怎么会受仙气冲撞?你干吗说得好像都是他一人的错似的?”
“我是助他早点看明白,再说……你不也是要去打击他的吗?为什么现在怪我?”命格一手搭在月老肩上,声调陡然转柔。
“我用的方法和你不同……我是循序渐进的……”月老似乎脸红了,不自在的抖开命格的手臂。
命格心里一欢喜,又贴上来:“什么循序渐进……我猜你是心里有愧吧?”
“下仙有一事不明。”月老忽然扭过头来,嘴唇擦着命格的鼻尖划过。
“什……什么?”看着月老离得极近的笑靥,命格的心跳得有点不受控制。
“下仙不明白……为什么星君总喜欢在扮得这么丑时……与本君调笑?”
命格觉得自己完了,因为月老的这句话令他本能的想到,如果不是这么丑的时候呢……与你调笑……你可愿意?
四十七 分担
是不是扛不动了?这么瘦的肩膀,你还要撑多久?
……
一路上,贺宝像哄小猫那样哄着红线。
红线缩在他的臂弯里,眼睛睁得大大的。
“还是因为我……宝儿你怪我么?”这样的话他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贺宝仍然好脾气的说:“不怪。”
他只怪那个臭道士,没来由的添堵。
当语言无力时,只有用肢体表示,他交换着手臂安抚他,一会轻轻拍打他的背,一会将他脸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开。
红线终于有些累了,不再出声,却开始渗出眼泪。
泪珠如清晨的露水,滚圆,清澈,一滴又一滴,沿着鼻翼滑进嘴角,咬得紧紧的下唇本就有些充血似的殷红,被泪水一浸,越发湿汪汪的鲜艳。
贺宝看得有些怔住,连牵着的缰绳的手都放松了,黑马愈加肆无忌惮的狂奔着。
他轻轻叹口气,心里有些酸胀。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频繁的哭泣。
红线也觉得很丢脸,自从前一天见到贺宝后,泪水就止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并讨回似的。
“宝儿你不会是在笑话哥吧……”他低声道。
不,怎么会呢?
贺备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低头去吻那颗刚刚出炉的泪珠。
先是嘴唇轻轻的贴合脸颊,然后是舌尖反复舔舐,直到那里再也没有咸苦的味道。
感觉到臂中人忽然的僵硬,贺宝心里一紧,嘴唇又贴上他的额角。“还好,没发烧……看你一直说胡话,我还以为你又烧起来了呢。”
“胡闹!” 红线转过脸去,用后脑勺对着贺宝,用迎面吹来的风降温。
本来就没发烧,但因为他这一闹,脸上反而烧得厉害。
“宝儿,哥带你去看爹的宝贝好不好?”
不知怎么,贺宝忽然想起某一年的夏天,红线拉着他一起潜伏在东厢房外的窗根下。
彼时红线额心那点红痣已初见端倪,但仍抵不过那双眼睛的璀璨,尤其那个时候,提起某个坏点子的时候,愈加明亮。
贺宝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完全没有去想,每次被抓住后严加教训的都是自己。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脖根或耳后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撩拨着,他胡乱的去拂,以为是窗上的吊兰或者是几根不安分的发丝。
但现在想来,那种麻痒似乎并不那么单纯。因为透过薄薄夏衣从那人身上传来的雨水似的干净味道,一直到今天,仍能令他痒痒的。
爹的宝贝是一柄长剑。
“听说这是爹的师傅传给爹的哦!”他们趁大家都在午憩,翻过窗子。
“好厉害……”他忍不住轻轻去摸,即使隔着乌黑的剑鞘,也能感到里面沉睡的剑锋异常冰凉。
“宝儿喜欢?”
“恩。”他使劲的点头。
“喜欢就拿起来嘛!”红线嗤嗤笑道,“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哦。”
他又使劲的摇头:“我不敢,这是爹的宝贝。”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柄剑嘛!”红线跑过去,唰的一下将那柄乌黑举起。“哎呦……好重!”几乎是举起的同时,剑鞘当啷啷落在地上,只剩寒光在手。
剑出鞘了!
他有些怕,但寒光已被红线递到眼前。
“喏!拿着啊……不是喜欢吗?”剑尖在抖,因为持着它的主人的胳膊已经酸麻,能举到对方手臂的位置已是极限。
他仍然有些迟疑,但红线负气的眼神令他很快接过来。
“呼……好重啊!”重量终于被卸下,红线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薄薄的夏衣被汗水浸湿粘在背上。
“宝儿你这么有劲?!”他仰着头看贺宝将剑举过头顶。
红线艳羡的目光令他的自豪感膨胀到无以复加,即使手臂也有些酸痛,也要鼓着气比划,剑身被舞出白花花的精光。
可是很不幸,剑鞘落在地上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瑞大将军站在门外看了一会,面上隐隐含着笑意。直到贺宝也累得气喘吁吁,绝世好剑就要被扔在地上时,他快步冲了过来。
……
“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动爹的宝贝么?”贺宝这么想着,轻轻说道。
“怎么不记得,那次连我也挨打了。”
“本来就是你怂恿我的啊,其实你每次都该挨打。”
听到这话红线立即转过脸来:“我哪有!当时明明是你很喜欢那柄剑啊!”
贺宝轻轻笑了。
“还不承认?你是神仙吔,从小时候起我就很吃亏,你一直都在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每次你被爹爹罚不许吃饭,我不都给你送吃的了吗?”
“可是我被训的时候你也在笑啊!”
“好哇!原来你这么记仇……”红线气得涨红了脸,又转过头不理他。
贺宝伏低身子,把嘴凑到后者耳边:“我不是说过么,我喜欢被你欺负啊。”
没错,宝儿是说过这话,还是当着好多人的面。
红线想着想着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那是去竹斋的第一天,宝儿说这话时嗓门很大,大家全都笑开了,那时还有一个孩子兴奋的跳到桌上唱诺。
“傻弟弟,流鼻涕,一步一摔和稀泥!
傻弟弟,真稀奇……”
好像是这么唱的吧。
“我想以后都不能叫你哥了。”贺宝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