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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擦了擦眼泪,问说:
“你可真有这番志气?”罗小虎拍着他那贴着膏药的胸脯,说:
“这点志气我若没有,我半天云枉称男子汉!” 玉娇龙嫣然一笑,点头说:
“好,如果你有这番志气,我愿等你十年!” 罗小虎说:
“用不到十年!我自从见了你的面,我就不愿意离开你.十年相思,谁能受得了?”玉娇龙把剑一抡,半笑半怒地说:
“快去叫这里的人预备茶饭。”罗小虎就笑着走出去了。
这里玉娇龙本想要更换衣服,但又想:这包衣服是罗小虎偷窃来的,倘若自己见着了母亲和丫鬟、仆妇们,忽然身上换上了那夜丢失的衣服,岂不叫她们生疑?自己在外边结识了大盗半天云,这话怎能对人说?所以她并不动那包裹,好在身上的红衣蓝裤还不太脏。她只将辫子解开,两边分披着的又改成为一条,垂在身后。
这时,罗小虎帮助那老农夫拿进来茶水和菜饭。玉娇龙见他对那老农夫很是和善,那老农夫也不像昨晚那么惧怕他了。罗小虎与玉娇龙对着面用茶吃饭,玉娇龙就不住地笑,因为像罗小虎这样地大口吃饭,一口就呷下一碗茶的人,她还从未见过。玉娇龙却吃得很少。只把又干又硬的黑馒头勉强吃了一点,她只是太渴了,虽然茶是榆树叶儿煎熬的,她还是喝了不少。
茶饭用毕,罗小虎就说:
“咱们这就走吧!”玉娇龙点了点头,就说:
“这包衣服和宝剑我可都不能携带,你拿去吧!”罗小虎问说: “为什么?”玉娇龙说:
“你想吧,我会武艺,我家中的人并不知道。临走时我虽携带着一口宝剑,但并非这口,这包衣服虽是我的,但我怎能拿回去?你知道我若见着了我的母亲,还要装出小姐的样子来呢!咱们这事是一字不能提!”罗小虎说:“自然能不提。”遂就叹了口气,先提着衣包和宝剑出了屋。
玉娇龙随他走出去,就见两匹马在院中已然备好,马上都带着盛水的牛皮口袋和装干粮的袋子。罗小虎将剑和包裹系在他的那匹黑色的大马上,给玉娇龙的是一匹赤兔马,非常的矫健。玉娇龙接过了马鞭,先牵马出了柴扉,就见门外站着三个大汉,一齐向她行礼。玉娇龙知道这三个人都是罗小虎手下的喽罗,自己此时竟像是个压寨夫人了,不由得一阵惭愧。
罗小虎也随着牵马走出,他就吩咐他手下的人说:
“你们回去吧,我去送玉小姐一程。”三个喽罗一齐答应。当下罗小虎就笑着向玉娇龙说:
“上马吧!”玉娇龙便扳鞍上马。罗小虎笑着看了她一眼,就也跨上了马,一挥马鞭,他先在前走去,玉娇龙策马紧紧随上。两匹马就离开了这小村,又踏上了广阔的大草原。
今天是个晴和的日子,东方朝阳刚吐,天际浮荡着一丝丝的霞云,柔风拂面,一群群的鸦雀在草原上乱飞。玉娇龙鬓发惺忪。衣服上有许多皱折。她骑在马上,时时以柔媚的目光向罗小虎去看,罗小虎也常回头来看,两人的眼光交射在一处时,便都不禁地笑了。罗小虎觉着玉娇龙笑得非常娇媚,而玉娇龙也认为这少年强盗的一言一笑,都抚慰着她的芳心。
此时落在草地上寻食的小鸟,一见马来,就都噗噜噜地飞起。马每行一步,都要惊起一片飞鸟。一层一层的,如溅起来的浪花一般。忽然。罗小虎从他的马上袋子里掏出来了一副小弩弓和几枝细小的箭,罗小虎就扳弓装箭,嗖嗖地射去,只见飞鸟纷纷中箭下落。玉娇龙不禁笑着说:“真好!来,给我看看!”罗小虎便把手中的弩弓向玉娇龙一扔。玉娇龙伸手接住了一看,是个很玲珑的小弩弓。
罗小虎又跳下马去,从地上拾起来几枝箭:每枝箭上都穿着一个麻雀。箭不过三寸长,很细,所以虽然射中在麻雀身上,麻雀还都没死,还都扑扇着翅膀想要再飞。玉娇龙就一枝一枝地将箭拔出,将受伤的麻雀都放了,又笑着说:
“这小弩箭可真有意思!”
罗小虎说:
“这是我做的,从小我就会做,虽然不敢说百步穿杨,可是我的箭从未虚发过。我这些年行走江湖,曾遇见许多凶悍强霸的人与我作对,可是我总不愿意伤人的性命,向来是以这小箭取胜的。你既喜欢,我就送给你吧!把这藏在衣袖里,不能叫人看出。”说着,又由他那放干粮的口袋里,掏出来四把小箭,一共有三四十只,都给了玉娇龙。
玉娇龙就笑着说:
“你把这箭都给了我,以后你要使用时,可怎么办呢?”
罗小虎却说:
“以后我就不使用这些小巧的玩艺了,我要凭长枪大刀,在疆场上立一番功名。这小弩箭不过是我飘流江湖时的一种玩艺,只要找铁匠打了箭头,我想做多少就做多少。”
玉娇龙又看了他一眼,就笑着说:
“想不到你倒是很能干的!”
罗小虎便说:
“本来我就自觉很聪明。我的武艺并没怎么样苦学过,可是也颇不错;书我也没有怎么读过,但也认识不少字。只可惜没人栽培我,不然我岂能流为盗贼!”
玉娇龙摆手说:
“你别说了!早先你是盗贼半天云,现在你可不是了。英雄不论出身,只要将来你能够致力前途,也不必做大官,我就能……”说到这里,她的双颊绯红,似羞似笑。罗小虎却得意地大笑,敞着的前胸一起一伏地,玉娇龙就瞪了他一眼.说:
“扣上你胸前的钮扣。”罗小虎笑着答应了一声,就把衣钮扣好了。
玉娇龙又留心看了看他的脚下,只见他光着脚穿着一双青布鞋,鞋都很破了,玉娇龙又问:
“你还回山寨里去吗?”
罗小虎说:
“我还得回去一趟,我得去把那些马匹卖了.将钱分给我手下的人,叫他们各自去谋生。不然他们一定还得缠着我,不能叫我一个人把手洗干净了,去奔正路。”
玉娇龙又问:
“你山里的那两个妇人,你想怎么处置呢?”
罗小虎说:
“那是他们给我弄来的,我一定要打发走。我跟他们混了一年多,他们也抢来过不少妇女,可是全都叫我给放了,因为我平生最恨人欺负妇女和小孩。我还时时想着,怕那些被欺的妇女之中就有我的胞妹,所以前天你一到我的寨里去,我就先问你是河南人不是。我原想着你这样的美貌,你这样的武艺,必是我的胞妹,可是没想到你竟是玉小姐。”
玉娇龙问说:
“你的胞妹也会武艺吗?”
罗小虎摇头说:
“不知道,可是我总想,我的妹妹一定是貌美绝伦,武艺高强!”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唱了起来:
“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兄妹太飘零……”玉娇龙不禁笑了。
两匹马相并行着,且谈且走,就在这草原之上又走了二十多里地。前面又出现了一片马群,罗小虎就说:
“我们避着马群走吧,倘若遇见哈萨克人,言语不通,难免发生纠纷。”当下他拨马偏南走去,玉娇龙便挥鞭跟上了他。
这时忽见由那边马群之中,跑过来一骑黑马,罗小虎立时勒住马说:“快把弩箭交给我!”玉娇龙却已然看出来,骑马来的正是那哈萨克女子美霞。罗小虎也看清楚了,就笑着说:
“这姑娘的马术也很好,只是她的鼻子长得太高。”
此时那美霞的马已如一枝飞箭似地来到,这姑娘在马上向玉娇龙招手问道:
“你还回去吗?”玉娇龙收住了马向她招手,美霞近前来,看了看罗小虎,又看了看玉娇龙,她仿佛很诧异,就问说:
“你们是一家人?”玉娇龙脸红了红,摇头说:
“不是,他是送我回去的。”
美霞说:
“你要回哪里去呢?将来你还能找我来吗?”玉娇龙说: “不一定,不过我要先到趟伊犁,将来还要回且末县。如果能路过这里,我一定要来看你。”美霞又说:
“你的马匹跟那口宝剑还在我那里,你同我去取吧!”玉娇龙说:
“你那帐篷离这里远吗?”美霞回手用鞭一指,说:“不远,就在那里。”
玉娇龙就向罗小虎说:
“那匹马我倒不想再要,只是那口剑是我父亲之物,虽非宝剑,可也是个古物了,我想要取回来。”
罗小虎在马上伸头向那边的马群去看,只见黑压压的一望无边,就说:
“他们哈萨克人的马鞭子是靠不住的,她随手一指,说不定就得走一二百里才能到她们的帐篷。一耽误了时间,你可就越发追不上你们的车马了。不如先将宝剑寄存在她那里,将来我再设法给你送去。”
玉娇龙点了点头,便向美霞微笑着说:
“我们因为要赶路,没工夫再去跟你取那口宝剑,暂且寄存在你那里。将来或是我,或是他,再到你那里去取。那匹马就奉送给你了,我们再会吧!”美霞就勒住了马,目送他们这两匹马在广阔的草原上远去。
此时罗小虎的黑马在前,玉娇龙的红马在后,纵马速行,并不多谈话。玉娇龙已将那小弩弓和细箭全都收在怀中,脸上仍然罩着罗帕。走过了草原。又是沙漠,在沙漠中虽然没遇见大风,可是人饥马渴,太阳晒得玉娇龙身上都出了汗,罗小虎就又把胸前的钮扣解开了。
又走了一阵子,便找了个沙岗的后面,二人下了马。罗小虎把干粮和水碗取出来,玉娇龙就坐在沙地上,拿着干粮吃,由牛皮口袋里倒出水来喝。罗小虎热得脱去了上身衣裳,露出他健壮的胳膊和左臂上被熊咬的伤,还有前胸上的那贴膏药,他动作敏捷地喂着马,手里拿着一大块干粮嚼,又就着牛皮口袋咕嘟咕嘟地喝凉水,然后就躺在沙子上歇息。
玉娇龙坐在他的身旁,四下去看,只见连天的黑沙,并无一人一物.天作深蓝色,白云如丝,袅袅的如她的心。玉娇龙就也躺在沙子上,忽然又流下泪来。罗小虎赶紧坐了起来,坐在她的身旁,关心地问说:
“你怎么了?玉小姐你又伤心了?”
玉娇龙摇了摇头,眼泪就顺着鬓发落在了沙地上,她说:
“你别称我小姐了,我的名字叫做娇龙。现在我恨我那师父,他不该卖弄才能,背着我的父母传给我武艺,我尤其恨我得了两卷讲述拳剑的书,弄得我不能安分随着我的父母做小姐。”
罗小虎就说:
“莫非你又不愿意回去了吗?那可容易,我也不必去谋什么出身了,更不必去当强盗,咱们俩就在这沙漠、草地上过日子,保管有吃有喝,也有马骑。”
玉娇龙摇摇头,又说:
“我也不愿久离我的母亲!小虎,我跟你相遇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的性情最骄傲,但我被你制服了。我眼中除去了我父母之外,再没有别的人,可是,我此后将永远忘不了你。你可千万也要永远想着我!为我,你要好好地致力前途,将来我们好永远在一起。但是,眼前我们就要分离了,即使高老师能够将你收容,可是你在外面.我在闺中,我们也不能再时时见面,我也实在不放心你!”
罗小虎发了半天怔,就摇头说:
“不要紧,以后我们见面也很容易。你放心,一年之后我必能做个大官,我必能娶你!”玉娇龙叫了声: “小虎!”便扑到了罗小虎的怀中。这时两颗热恋着的心,就如在这荒沙之中开放了美丽的花朵,涌出了汹涌不断的甘泉。此时天上的云丝都绕成了一团团的,在他们的眼前轻轻地飘荡.似乎在望着他们,大漠中常有的狂风也停住了,沙粒都安静地躺着,没有驼铃声,也没有飞鸟的呜叫声,两匹马也都躺在沙上,跟他们一样,都不想走了。
过了许多时,罗小虎才爬了起来,他备好了马匹,搀着玉娇龙又上了马,依然策马领路前行。玉娇龙却懒懒地不愿快走,她就与罗小虎且行且谈,越谈越觉着亲密。走出了沙漠,又是一片草地,并有稀稀的田庄。两匹马踏着青草又走了十来里地,罗小虎就勒住马不往前走了,他指着远远的一片树林,说:
“那边就叫白沙岗,你们那队车辆昨天就宿在那里。他们因为你丢失了,寻不着你,所以他们不能往下走,此时一定还都在那里。你就去吧!我因怕那营兵里有人认识我,所以我不能往那边去。”
玉娇龙将马催近了两步,紧紧挨着罗小虎,恋恋不舍地问说:
“那么你现在要往哪里去呢?”
罗小虎说:
“我先到个别的地方去。记住了,此处名叫秦州村,这一带的农家多半是由秦州迁到这里的。明天早晨我还到这里,如若你那老师果然名叫高朗秋,就请他明天来此见我!”
玉娇龙皱皱眉说:
“万一他不是你那恩人呢?”罗小虎说:
“他若不是,我会另去找出身,早晚我要和你相会!”玉娇龙眼睛一酸,又说: “你可千万珍重,身上的伤必须好好医治!”罗小虎拍着胸脯说:
“这不要紧!”玉娇龙又说:
“你也不可忧烦,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可都须切记!”罗小虎点头说:
“不劳你嘱咐。我再也找不到你这样既美貌又会武艺的人了,为了要早些娶你,我一定好好去谋个出身。”
玉娇龙拭泪说:
“那么咱们再会吧!”罗小虎也说了声:
“再会!” 两只雄彪彪的眼睛直瞪着芳容黯淡的玉娇龙。玉娇龙就策马走了,且走且回头。这时,天上的云光已变为金红色,草原上的晚风渐渐吹紧.玉娇龙的健马俏影便渐渐地走远了。
原来不远就是白沙岗,那里并不是个市镇,只有一个驿站.有四五户农家。日前,玉太太那队车马由沙漠之中逃出,就栖止在这里.这里的驿吏只能腾出两间房来,请玉太太和丫鬟们,跟那几个小官员的家眷们居住,其余的人有的投宿在农家,有的就在车上睡。除了细软之物,一切东西都存放在车上,因为没有地方去搁。前夜可就有贼人从车上偷去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是小姐的衣物,东西虽然丢得不多,可是把这些人吓得不得了。
又听一个农夫说,就是那天,有两个骑马的人深夜来敲门,把他们叫起,问:
“在这里停留的车辆是什么人的?有位姑娘现在还在沙漠里,她是不是这里官眷中的人?”这农夫说:
“我把实话都告诉那两个骑马的人了。那两个人都长得很凶悍,都带着刀,说不定就是半天云特意来此打听消息,还想要打劫。”因此,这里的一些差官和营兵们全都惊心丧胆,都说:
“这地方可不行,不能多住,还是再走一程到克里雅城吧!”
玉太太因女儿在沙漠中失了踪,忧烦得时时哭泣,她却不愿意走远,怕把女儿单独丢在茫茫的沙漠里,所以就派差官、营兵找遍了沙漠。找了两天,可始终也没寻出小姐的踪影,众人都说:
“小姐一定是被半天云给抢走了。在这里越耽搁就越不好,这非得到克里雅城去勾来大队的官兵,才能由半天云的贼群之中将小姐救出。”
这时那位高师爷又忽然病了。他是住在一家农夫的小土屋里.他就向他的妻子碧眼狐狸说:
“你去告诉太太,自管往下走吧!玉小姐必然无虞,不等咱们走到伊犁,她一定已然先走到那里了!”
高师娘就把这话告诉了玉太太。玉太太却说:
“这是因为高师爷病了,他说的是胡话。”所以玉太太死也不走,非得寻着小姐她才能放心起身。
大家都得听太太的话,所以虽住在这小小的驿站上,时时恐怕强盗袭来,可是大家又都不能走。所幸此地水源倒还富足,粮草也还够用,但是小姐一天寻不着,众人就要一天困在这里。
就在众人忧心叹气之时,忽然小姐单身归来,而且骑来的是一匹赤兔马,马上还有一个水袋和装干粮的口袋。这些营兵和几个差官看见了小姐,就如同见了天仙忽然下凡似的,一齐都欢呼着说:
“小姐回来啦!”这么一喊,早有仆妇丫鬟由驿站的小房里跑出来,都惊喜着把小姐搀下马去。小姐微微地喘着气,脸有些红,就进到里面见了她母亲。
玉太太真疑惑自己是在做梦,她把女儿仔细地看了又看,就流着泪说:
“龙儿,这两天你上哪儿去啦?你可真急死我了!”
玉娇龙说:
“那天刮着大风,我在车上被个强盗揪了下去,抢走了。在风沙里走了很远,我就用手打那强盗。那强盗一怒把我推下了马去,我就摔死过去了,就在沙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被一个放马的哈萨克姑娘把我救了,那姑娘待我很好,她也会说咱们的话,她把我带到她的帐篷里,又住了一天。今天是她打听出母亲等人驻在这里,她就给我备了马,还给我带了粮食跟水,指告了我路径,我这才回来!”
玉太太说:
“哎呀!这位哈萨克姑娘可真好,明天咱们赶紧派人去谢谢她吧!”玉娇龙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