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武藏野散步不必担心会迷失路途。在任何一条道路上信步走去,到处都有值得你看,值得你听,或是值得你感动的事物。只有在这千百条纵横贯通的小径上漫步的人,才能真正领会到武藏野的美。不论是春、夏、秋、冬,还是清晨、白昼、傍晚、深夜,不论是在月下、雪中、风前,或是在下雾、结霜、飘雨以至秋雨绵绵的时候,只要在这些小路上茫然前行,随意地左转右弯,那末,到处都有着足以给我们满足的事物。(此处借用金福的译文)
很难说武藏野的变迁是祸是福,〃大都市〃对田园风光的吞噬,非独东京然。让我感慨不已的,并非几乎不可阻挡的都市化进程,而是现代人感觉的日渐迟钝以及趣味的日渐粗俗。都市自有都市的美,只是难得有独步那样诗意的眼光。
散步者的被感动,固然与外界的刺激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个人一时一地的心境。到过许多号称〃日本第一〃的名胜,可要说印象深刻,还属出石之行。从京都乘山阴线北行两个多小时,在丰冈市转汽车再东行一小时,方才来到出石古城。此地现为兵库县出石郡出石町,人口不过两万;但中世时却因迅速崛起的山名时义一族六分天下得其一,且与织田信长〃逐鹿中原〃而名垂青史。站在有子山上的出石城遗址,俯瞰今日平静的小镇,想像五百年前的刀光剑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小城游客甚少,但观光中心、旅游手册、名所标志,加上佛殿神社以及美术馆和史料馆,应有尽有。如果单从旅游业角度考虑,如此铺排必定赔钱;想来当地居民并非纯为招徕顾客,而是愿意生活在这么一种历史文化氛围中。在古风犹存的街道漫步,拍拍因风吹雨淋而变得黝黑的木板房,摸摸路边长满青苔的石灯笼,闻闻仍在飘香的酒藏,再敲敲经王寺里寂寞的梵钟,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仿佛回到了我的家。〃回家的感觉真好〃尽管我从未在类似的古城长期居住过,但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我忘记了这是一座异国的小镇。
出石行乃平田君所设计,我事先没有阅读相关资料,访古时不免有所遗漏。散步者对历史文化的特殊兴趣,别人是无法取代的。回到家中,翻阅在小城书店买的《出石历史散步》,发现此地出过两位我很感兴趣的人物:一位是明治时代的思想家,东京帝国大学第一任校长加藤弘之;另一位是江户中期高僧,对佛法与剑法都有精湛研究的泽庵和尚。前者的出生地就在经王寺旁边,自然不会被忽略;后者晚年隐居的宗镜寺藏在山脚,竟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不管在东京为荻生徂徕和福泽谕吉扫墓,还是骑单车在京都市内转悠,寻访罗振玉、王国维遗迹,我都是有备而去,因此不会空手而归,多少总有点收获。在小地方旅游可就没这个便利,猛然间撞到一处古迹,根本来不及查书,那时只能靠平日的积累。正因为近乎〃考试〃,反倒有一种特殊的韵味。
阴雨连绵的初夏,我与妻子赶往长崎县的佐世保市观光。接车的松冈君塞过来一叠旅游手册并征求意见,对此地一无所知的我们则宣称〃客随主便〃。于是,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弓张岳展望台上。其时风雨飘摇,视线大受限制。主人不断地表示歉意,说是晴天时可清晰地看到左边的九十九岛和右边的平户市。我到过日本三景之一的松岛,能想像得到九十九岛的景色;倒是这不在旅游计划中因而也毫无了解的〃平户〃,让我浮想联翩。
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石碑,以及苏曼殊的一首七绝:〃行人遥指郑公石,沙白松青夕照边;极目神州余子尽,袈裟和泪伏碑前。〃此绝句题为《谒平户延平诞生处》,第一次听先师黄海章先生含着老泪吟诵,颇受震撼。我对平户的了解,除了延平郡王郑成功诞生于此,再就是元朝舟师之折戟沉沙。元世祖至元十八年(一二八一),范文虎、阿塔海奉命将兵十万,以战船九百征日,在此地遇风暴全军覆没。晚清来日的中国文人,不管是使东大臣何如璋,还是一介书生黄庆澄,船泊平户时都喜欢凭吊古战场;可惜《使东述略》和《东游日记》均只作考证而不发议论,无法窥见其真实想法。
您所在的位置:登陆网站>日本印象>正文回目录
第16节:从东京到江户
作者: 陈平原
轮到我来发怀古之幽思,中日间又多了几重恩怨。昨晚还在广岛的和平公园徘徊,转眼间变成远眺平户古战场,几百年历史风云涌来眼底,让人不知如何评说才好。本是悠闲的散步,没想到竟变得如此沉重。看来,〃历史文化散步〃也有不尽如人意处;尤其是当你想〃万虑皆忘〃时,过多的历史感会搅得你不得安宁。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日于京西蔚秀园
从东京到江户
〃从江户到东京〃,那是史家的拿手好戏,事实上图书馆里确有不少以此为题的学术著作。〃从东京到江户〃则不符合历史时间,只有像我这样热心而又固执的游客,才会如此阅读日本这部大书。〃倒着读〃似乎名不正言不顺,但本来就不是专家,没必要故作深沉,尽可凭兴趣随便翻翻,说不定还有〃千虑一得〃的时候。
〃江户〃位于隅田川汇入东京湾处,因此而得名。虽说考古学家将最初的〃东京人〃溯源到几万年前,可江户作为一个重要城市登上历史舞台,却只能从庆长八年(一六○三)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并在此地设立幕府开始。此后两个半世纪,江户一直是日本实际上的政治中心。明治元年(一八六八),江户改称东京,虽无迁都之诏,但因天皇及政府均在此地,自然便是首都了。
中国派出第一任出使日本大臣是在明治十年(一八七七),驻节的地点是〃东京〃而不是〃江户〃。中国人对〃蕞尔小国〃的邻居另眼相看,是因其〃明治维新〃而不是〃封建割据〃。此后百年,中日两国恩怨甚多,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中国人关注的始终是维新以后的日本。因而,〃东京〃之大名如雷贯耳,〃江户〃则逐渐消失在历史深处。
也有几个例外,比如黄遵宪、章太炎、周作人、戴季陶等,便都对〃江户〃大有好感。黄氏驻日时接触的多为幕府旧臣或日渐衰微的儒学家,对新政之崇拜西洋颇有微辞,对幕府之〃深仁厚泽〃相当赞赏。这种对〃江户〃及主政两百余年的德川氏的怀恋,《日本杂事诗》中时有流露。章氏几次流寓东京,最长时达五年之久,诗文中屡屡提及的却是〃江户〃。太炎先生好古,读古书,写古字,自然喜用古地名;但更重要的是,当年中国人在日本的感觉,〃一半是异域,一半却是古昔〃。周作人《日本的衣食住》中提及夏曾佑、钱恂在东京街上欣赏店铺招牌之文句字体,〃谓犹存唐代遗风,非现今中国所有〃。而这种〃唐代遗风〃,正随西化狂潮而逐渐失落,我相信这也是章氏留恋江户的原因。
近年周作人的随笔大受欢迎,其喜欢江户文化也就变得〃路人皆知〃了。倒是戴氏不大为人提及的《日本论》值得介绍。此前谈论日本的,多强调明治维新的伟大意义,戴氏则提醒大家不要〃忘却德川时代三百年的治绩〃:〃在维新以后一切学术思想、政治能力、经济能力,种种基础,都在此时造起。〃单从革命无法〃输入〃或者封建造成文治武功的竞争,很难充分说明幕府统治的合理性。不过,不再将〃开国〃作为日本成功的唯一因素,戴君确有远见。
几年前初渡扶桑,因来去匆匆,像绝大部分游客一样,我只看到了繁华的大都市〃东京〃。这回有机会在大街小巷转悠,慢慢品味,感觉上越来越接近〃江户〃,或者说,越来越体会到现代日本人及其生活里残存的〃江户情调〃。说实话,我很喜欢这种〃情调〃;但限于学识,无法把它准确表达出来。还是谈谈个人的游历吧。
登上位于新宿的东京都厅顶楼,俯瞰阳光下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或者坐在新大谷饭店的旋转酒吧,观赏远比星空灿烂的都市夜景,不只一位日本朋友告诉我:这是日本人学习西方一个半世纪的结晶。这话里充满自豪,但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辛酸。表面上日本的西化速度最快,也最成功。但深入接触,你会惊讶不断〃拿来〃、〃拿来〃的日本人,骨子里相当保守,真的是〃和魂洋才〃。明治初年的〃鹿鸣馆文化〃,只不过昙花一现;善于学习的日本人,始终没有〃全盘西化〃尤其是在思维、感觉与趣味方面。三千寺庙与神社,无数江户食品与习俗,还有仍很活跃的相扑与歌舞伎,在在提醒你这是在东京而不是纽约或巴黎。有发展旅游业或者提倡爱国主义的嫌疑,但日本人似乎也真的喜欢原有的生活方式。到居酒屋里聊天,到小巷深处散步,到普通人家做客,你都能够感觉到这一点。
除了日常生活,我对江户历史与文化的了解,一半得益于博物馆,一半得益于墓地。
先从博物馆说起。东京可看的美术馆、博物馆很多,晚清来日的中国人已很有慨叹:同是学习西方,国人为何不大注重这些〃没有围墙的学校〃?即便是今天,日本人建立或参观博物馆的热情也仍在中国人之上。这似乎不能完全用经济发展状况来解释。
东京最让我留恋的博物馆,是位于隅田川畔两国桥边的〃江户东京博物馆〃。在寸土寸金的东京,腾出这么一大块地建造不能来钱的博物馆,这对于习惯精打细算的日本人来说,实在不容易。初见此将近两万平方米的江户东京广场,我的第一感觉竟是〃过分奢侈〃。四根巨大支柱支撑着船型大屋顶,并把博物馆分成上下两截。下面是放映厅、办公室以及举行特别展览的地方,上面则是收藏库、图书馆以及常设展览室。这是一个集展览与研究为一体的博物馆,不过从印刷精美、价格昂贵的〃综合指南〃看,其展示及撰稿,调动了一大批知名学者与作家。乘自动楼梯来到第六层,展现在眼前的是完全按江户时代复原的日本桥。桥两侧有山车、戏院、商店、民居、报社等实物或复制的模型五十多件,并借此分割成若干展区。像浮世绘、歌舞伎、产业革命、明治建筑等,虽也有相当出色的表现,但不如专业展览馆详细,且平日里不乏鉴赏的机会;最让我感兴趣的,一是都市的原型,一是市民的日常生活。
您所在的位置:登陆网站>日本印象>正文回目录
第17节:江户建筑
作者: 陈平原
建筑是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生活理想及审美趣味的,可惜经过江户三大火事、关东大地震以及美军轰炸,目前东京城里,很难看到真正的〃江户建筑〃。每当面对精心保护的江户时代的残垣断壁时,脑海里总会浮现那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可每一回的想像都不一样,而且场景支离破碎,无论如何组织不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观赏着博物馆里众多的江户图屏风以及地图、模型,对照往日访古时自家的想像,十分有趣。偶然也有猜对的,但更多的是离谱的发挥后者更让我和我的朋友开心。
第五层是展览的主体,包括江户和东京两部分。我对江户救火的组织及工具、出版物的生产与流通、商店招牌的字体、市民的旅游路线等都很有兴趣。说实话,我对江户的了解,尤其是日常生活方面的,主要得益于此博物馆以及〃深川江户资料馆〃。
后者也在隅田川边,不过不大好找,我们是倒了几次车,又问了几回路,方才如愿以偿。博物馆乃东京都所设,资料馆则属于江东区可这并不说明后者水平一定〃降一级〃。对于希望了解江户市民日常生活的人来说,后者或许更有用。按照历史资料,复原幕末深川佐贺町桥边的部分建筑,包括民居、商店、仓库、舂米屋、船宿、观火台,以及路边的柳树和茶水摊,俨然是一个完整的小社区。屋里生活设施(包括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参观者可以登堂入室,东摸摸,西看看。让观众坐在展品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这比隔着玻璃望亲切多了。明知不可能真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街道和房屋,但伫立其间,还是油然而生一种历史感。展览不大,但做得很认真,看得出是专家的手笔。相反,日光山附近的〃日光江户村〃,名声和规模都很大,但一看就是〃假古董〃。走在熙熙攘攘的江户村街上,看众多打扮整齐的假武士、假忍者、假艺妓、假水户黄门为你〃装模作样〃,三千日元的门票不能说太贵,可就是感觉没多大意思,还不如面对一块残碑自由想像时有趣。
东京的残碑大部分保留在寺庙的墓地里,那是我了解江户历史文化的另一个好去处。冬日的午后,踏着残雪,在寂静的寺庙周围漫步,是我和妻子东京游的主要节目。平日总是事先阅读有关资料,设计游览路线,力求少走弯路。那天灵机一动,突然出击,说是去找找当年章太炎借住并为鲁迅等人讲课的民报社遗址,顺便看看明治小说家尾崎红叶旧居迹。那一带是旧城区,街道东歪西斜,不大规整,再加上没有其他地方常见的旅游标志,居然让我们迷了路。走出东西线的神乐坂站,夫妇俩就开始闹别扭,〃方向〃、〃路线〃之争持久不懈。后来干脆响应政府的号召,也来个〃不争论〃,顺其自然,走到哪算哪,看到啥是啥。结果呢,想看的没看到,没想看的倒见到了。用中国的老话说,这叫〃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回家一合计,一下午逛了三处名胜,全与江户的风流人物有关。或许是苍天有灵,故意布下迷魂阵,将我们从〃明治〃引导向〃江户〃也未可知。
在小巷里游荡,一边欣赏路边风景,一边互相埋怨。忽然感觉〃有情况〃,四周都是民房,何以留出大块空地,并且用围墙圈起来?仔细搜索,锈迹斑斑的铁门边立着牌子,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国史迹〃林氏墓地〃。自林罗山以儒学佐德川家康建霸业以来,林家世代司幕府之学政,显赫非止一时。一世罗山墓原在上野,三世凤冈时赐地于此,于是改葬。墓地里现有墓碑八十余基,一律儒葬,异于日本原有的墓葬方式。据说此地原是丘壑幽远,老树苍郁,想来风水不错。只是明治以后,儒学衰落,墓地也就日渐缩小,如今占地不过三四百平方米。墓地只在每年十一月初旬的〃文化财保护周〃时开放,平时参观必须提前申请。像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只能从门缝和小窗窥探。这样也好,保留一点神秘感,也便于发挥想像力。树荫下光线不好,再加上没带望远镜,根本看不清墓碑的题辞。
江户前期数学家关孝和的墓碑同样看不清,不过那是另一种情况。离林氏墓地不远。有一座规模很小的净轮寺,寺里最有名的便是都史迹关孝和墓。关氏生于一六四二年,卒于一七○八年,天文历算,莫不精通,时称〃算圣〃,撰著数十,门人数百。现有的墓碑虽说也古色古香,却是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复刻的。正面碑文与众不同,居然夹着〃赠从四位时明治四十年十一月十五日〃一行小字,显得不伦不类。其余三面刻着宽政年间撰写的墓志,可惜碑背贴着墙,根本无法识读。看看开头,再读读结尾,中间部分随游人自由发挥。如此理解,倒也别具一格。当初没想到这一步,还把立碑者狠狠嘲笑了一通,真是有失忠厚。
转到宗参寺时,天已渐黑,赶紧寻找山鹿之墓,那可是〃国史迹〃,不可不访。山鹿素行(一六二二一六八五)乃江户前期著名的儒学家和兵学家,与后世武士道的崛起大有关系。碑文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墓前那对延宝年间的石灯笼古拙可爱,再就是所谓〃乃木遗爱之梅〃已经含苞待放。梅旁的木牌上写着,殉明治天皇的乃木大将,生前私淑素行,死后其门人将其喜爱的梅花移植于此。可乃木死去已经八十多年,〃老梅〃为何竟如此纤细瘦弱?想来必是后世的好事者补栽。好古之心人多有之,只是不该如此含糊其辞。
您所在的位置:登陆网站>日本印象>正文回目录
第18节:文学碑
作者: 陈平原
一下午闲逛,居然邂逅江户前期儒学、数学、兵学三大名流,如此迷路,又有何妨?有了这一回经验,在东京访古,不再周密计划,而是更多〃灵机一动〃。当然,这么一来,也就不免多走些冤枉路,多花些车票钱。
不同于千年帝都北京,也不同于新兴商业中心上海,两百年前的江户,政治经济同步发展,雅俗文化日渐融合,其独特的魅力令我陶醉。离开东京前一天,和妻子专门乘地铁赶到浅草寺附近吾妻桥,在隅田公园呆了大半天。江水平静地流淌,夕阳下波光明灭,但与周围剑拔弩张的建筑物与霓虹灯相比,还是显得含蓄朴素多了。大概是阅历太多,隅田川不会轻易激动。唯其〃含蓄〃,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