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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搁置在地面的一张古琴。银色的琴弦,暗红的琴身,一圈细致的金色花纹把琴面装饰得华贵典雅。
总觉得……似曾相识。
遥远的记忆里,总有十根白皙纤弱的手指在拨弄着琴弦。“小楼……”母亲见自己听得出了神,便会微微转过头,弯着细细的眼角温柔地问说,“想学么?”
于是仰起脸狠狠地点着头,一头钻进了母亲的怀里,让她的手掌附上自己的手背……
◆◇◆◇◆◇◆◇◆◇
“噌——”
岳凌楼的指尖微微上勾,一个音符飘飘而出。曾经以为早已经遗忘的旋律刹那间又涌入头脑,止也止不住。哪里该轻拢,哪里该慢拈,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它们早已经渗入自己的骨髓,剔也剔不去。
然而传来阵阵凉意的手背却残忍地告诉自己一个不争的事实——母亲已经死了,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眼前。她的尸骨早已被埋入不知哪里的乌泥,化为蛆虫。
那天,她的血滴到自己脸上,是温热的;还有一并滴到自己脸上的泪水,也是温热的。仿佛无论何时,母亲都是温暖的……曾经天真的以为,一直一直,她都会淡笑着握住自己的手,把她让人安心的体温传给自己……
但是那一天,母亲却冷了,僵了,瞪大的双眼再也无法闭上了,脸上痛苦的表情冻结住陪着她长眠地底。也曾想过,当她和那个杀死她的人共赴黄泉时,心中是否还残有一丝半点的情意?母亲是爱着那个男人的,若干年后,当岳凌楼在恍惚中梦见母亲那天的表情时,他才知道她还爱着那个男人。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即使是死也无所谓,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在你身边,只有让我们两人在一起……无论是地狱,还是黄泉我都陪着你……”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门被常桐一脚踢开。
房间里的西楼二人同时侧目朝门口望去。西尽愁并不认识常桐,但见他衣饰华丽行事嚣张,猜想他的靠山一定够硬,不知是朝廷重臣之子,还是独霸一方的名门望族。
见有人硬闯了进来,岳凌楼假装一惊,立即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
“是千鸿一派的总舵主常桐常公子啊……”赶过来的老鸨急忙抢着回答。她的意思是提醒岳凌楼这千鸿一派的总舵主可不好惹的,说话顺着他一点,不要把对方惹急了,在翠微轩里生出事端来不好收拾。
岳凌楼对鸨母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但事实上岳凌楼早已打定了主意,今天他不但要惹事,而且还要惹大事。见鸨母紧蹙双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岳凌楼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这事自己会处理。老鸨犹豫了一下,转身朝身后的众人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下去吧。挤到这门口来干什么?别把我家的姑娘给吓着了……”
鸨母连推带哄,又说了一大堆话,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聚集在门口的人群给驱散了,随后鸨母也关上门退了出去。此时厢房里只留下常桐、岳凌楼、西尽愁三人。关门时,鸨母还非常不放心地望了岳凌楼一眼,仿佛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让岳凌楼他们进来。
常桐么……西尽愁默念着这个名字。云南第一大派当家人的大名,他当然早有耳闻,不过都是从和女人扯在一起的艳史花词里听来的罢了。本来以为这种靠本能生存的动物一定是其貌不扬肥肉成堆,但是常桐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但眉眼端正而且体形颀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符合美男的标准,如果不说话往街上一站,绝对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人物。
房间里的气氛尴尬到极点,表面上是两男一女,然而实质上却是三个男人。首先打破这诡秘气氛的人是岳凌楼,只见他规矩得体地朝常桐行了一礼后,问道:“小女子凌楼,不知常公子有何贵干?”
凌楼?岳凌楼!
西尽愁突然愣住了。相处了这么久,竟忘了问对方的名字。难道他就是即将上位的天翔门东堂堂主岳凌楼——那个尹昀临死前要叫自己小心的人?如果他真是岳凌楼,为什么不乖乖呆在杭州等着即位,跑到这千里之外的云南来做什么?
那常桐见了岳凌楼,七魂早已被勾走了六魄,一改刚进门时的凶神恶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起来,好像生怕吓坏了他眼前的小美人似的:“不干嘛,就是想要见见你而已。”
边说着边伸出手了,想在岳凌楼的脸上摸一把。但岳凌楼却把头一偏,让常桐摸了个空,用诱人的声音说道:“那常公子现在见也见过了,还想做什么?”
“还想做什么……你问我还想做什么……”常桐用他色咪咪的眼睛上下打量把岳凌楼打量了一遍说,“有些事情说的太明白了……大家都会不好意思。”
常桐的这个大家里,可没有把站在一旁想问题的西尽愁包含在内。因为此时他眼里就只看得见岳凌楼,把其它人在意识上处理成空气。
岳凌楼笑道:“常公子大概还不太明白,凌楼每天只接一位客人……”
“一位?我不就是一位吗?”
“可是那边的那位少侠……”岳凌楼面露难色,不安地望向站在窗边的西尽愁。那娇弱的模样和欲言又止的表情简直是无懈可击,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西尽愁也会撞进他的陷阱里。
常桐顺着岳凌楼的眼神望向西尽愁,不屑地吐出一个字:“他?”
西尽愁左顾右盼一阵后,发现这房间里的确找不出第四个人了,才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吃惊地确认道:“我?”
岳凌楼双眼含笑,雍容地朝西尽愁点点头,看着他错愕的表情乐在其中。常桐没有发现岳凌楼的小动作,他双眼一直盯着西尽愁不放,生硬地问道:“你已经接他了吗?”
岳凌楼道:“还没有。”
“那就对了,既然你还没有答应接他,又为什么不可以答应接我呢?”常桐偏头朝岳凌楼笑笑,仿佛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位小美人就是今天自己怀里的玩物。
“因为那位公子……”岳凌楼低声道,“他比你先到。”
“那么……”常桐的目光突然变得凶险起来,“……他死了呢?”
“那……常公子就是凌楼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了。”
“好!好极了!”常桐大笑,转身拔剑朝西尽愁挥去。剑未落下,就被西尽愁用两指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西尽愁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如果常公子你真这么喜欢这位凌楼……姑娘,我就让给你吧。”
他说姑娘这两字时说得极为吃力,差点把舌头给咬到。岳凌楼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假装没有看到。本来西尽愁也只是答应呆在岳凌楼身边而已,并没有答应要帮他做打手。为了一个男人而和另一个男人刀剑相向,这种事情光用想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如果是美女还可以考虑一下。
常桐拿剑的手紧了紧,虽然对西尽愁刚才的行动大吃一惊,但依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只当对方是侥幸夹住了自己的剑,而现在已经被吓得结巴了,于是乖乖把岳凌楼让了出来。
常桐得意洋洋地收剑笑道:“算你识相,今天本公子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了。”
他走到岳凌楼身边,搂住了岳凌楼的肩膀,对西尽愁说道:“你现在还呆在这里干嘛?出去。”
西尽愁微笑道:“我不能出去。”
早就听说千鸿一派的新任舵主花天酒地,只懂得寻花问柳每天泡在女人堆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真是可惜了他的堂堂相貌,如果真能好好经营家业,还不知道有多少美女佳人愿意倒贴着进入常府服侍他呢,也不用他这么辛苦地每天跑到花街里来。
“不出去?”常桐一愣,把西尽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敢这么明明白白忤逆他的人,全云南也找不出几个。但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幅色鬼表情说:“好。本大爷今天心情好得很,你不出去,我们出去。”
说罢搂住岳凌楼朝门口走了一步,但西尽愁又立刻跟上一步。
常桐回头不爽地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西尽愁道:“没什么意思,跟着你们而已。”
常桐道:“那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西尽愁道:“跟到今晚。”
常桐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和这小美人在鱼水之乐的时候,你也要在旁边看着?”
这个问题也问得太尖刻了吧?西尽愁想一想回答道:“嗯……那个人的意思好像……是这样没错。”边说着还边点了点头,仿佛在告诉常桐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自己其实也是很为难的。
这时,被常桐搂入怀中的岳凌楼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当然明白西尽愁话中的那个人指的正是自己。
常桐的怒火又被西尽愁给点旺了,叱喝道:“好大的胆子!”
再次拔剑朝西尽愁的脖子挥去。
一瞬间!只在一瞬间!剑断成两截。
当——一声脆响,就已掉落在地。
常桐还保持着持剑的姿势,睁大双瞳,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只是常桐,连岳凌楼也不敢相信。
他们都只看到西尽愁一挥手,便有一道细如白丝的光线掠起,随后常桐的剑就断了,铿锵坠地,干净利落。最不可思议的是,西尽愁是站在离常桐至少三米远的地方出招的——出的是剑招。
好快的剑,好准的剑,看不见的剑。当今武林,能使出这种剑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名剑门的第一名剑,隐剑西尽愁。
岳凌楼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翳,连声音也变了,变得冰冷并且饱含敌意。他仿佛已经忘了常桐的存在,忘了自己正在扮演一个柔弱的妓女,带着他迫人的气势问西尽愁道:“你姓西?”
西尽愁淡然一笑:“我姓东。”
对他的玩笑话嗤之以鼻,岳凌楼逼近一步问:“那阁下是……东尽愁?”
西尽愁偏着头想了想,装傻自言自语般念着:“这名字听起来的确古怪。”
突然,几点寒星向西尽愁打来。
暗箭伤人,猝然出击,西尽愁避之不及,只张开五指在空中一扫,那三枚暗器便稳稳地卡入了他的指缝之中。
西尽愁对常桐笑道:“你这发暗器的功夫还不及一个小丫头五年前的一半。”
这小丫头指的自然是尹珉珉,五年前西尽愁误闯黄泉巷,差点就被尹珉珉一镖给射死。
常桐这时才彻底酒醒,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转身想逃,刚一跨步却突然停住了。他不能逃出去,因为门外都是千鸿一派的兄弟,他的手下,绝对不能让他们看了自己的笑话!
怎么办?硬斗自己绝无胜算。常桐慢慢扭头,突然瞥到了身旁岳凌楼。自知斗不过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就把目标移到了女人身上。常桐猛一用力,把岳凌楼的手反拧到背后,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你不想看着她死,就乖乖听我的话!”
这种不入流的作法,怎么看怎么像狗急跳墙。西尽愁半眯起了眼睛,堂堂千鸿一派的总舵主,多么风光的名号,怎么老是使这些卑鄙的手段。如果千鸿一派再多在他的手里呆几年,几十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你杀了他好了。”西尽愁一点也不心痛地说。随即又看着岳凌楼,补上一句:“不过你放心好了……因为我会在你的尸体旁,寸步不离,直到今晚。”
西尽愁狡猾地笑笑,这句话只是玩笑话罢了。他不会让岳凌楼死的,无论是因为要找出尹珉珉的踪迹,还是尹昀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而他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告诉岳凌楼:自己的事情最好自己解决,不要老是麻烦别人,也别指望他出手帮忙。
常桐的三脚猫功夫,岳凌楼一点也不放在眼里,他只是非常不爽西尽愁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把他的笑脸给撕烂,让他哭着跪在地上哀求自己那才解气。
“你拿我是威胁不了他的……”岳凌楼表情淡漠,仿佛在好心劝说常桐放弃这种无聊的作法。但那一瞬间,从岳凌楼眼底流露出的寒光却让西尽愁都愣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前一秒还笑脸相迎,下一秒就挥刀夺命。在最没有防备最不经意的时候取走别人的性命。究竟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岳凌楼翻身摆脱常桐的挟持,利落地把常桐的后脑按到了墙上,五指扣住对方的面颊,常桐的嘴被死死封住,甚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更不可能喊救命了。
因为惊惧和憋气,常桐的双眼猛然鼓了出来。怔怔地瞪着岳凌楼,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喉管一凉,一只金簪穿透了他的颈项。
翻身,拔簪,破喉。
这三个动作协调到仿佛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练习。一定是早有预谋的!从一开始岳凌楼就打算要了常桐的命。西尽愁背脊一阵寒意窜上头皮,如果猜得不错,不仅是常桐,甚至连自己都被他算计在内了。
眨眼过后,常桐就已咽气了,他死前连一声也未能叫出来。
西尽愁呆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眼前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杀起人来竟是如此狠毒,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隐藏在他纤弱外表之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
“为什么杀他?”西尽愁的心冷了,连同声音也一同冷了下来。
“因为你不杀他。”岳凌楼回答地理所当然。他把金簪从常桐的脖子里拔了出来,擦干净血迹,再次插入发髻中,凶器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人会去搜他的身,然后发现那异常尖锐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的发簪。
“他一定要死?”
“他一定要死。”
“你可知道现在门外都是千鸿一派的人?”
“我知道。”
“那你现在杀了他,又怎么逃出去?”
“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
“为什么?”
岳凌楼没有回答,只是对西尽愁笑,笑容深不可测。他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了常桐的脖子,那里有一个深孔正在不断向外涌血。刀尖在那个位置上狠狠刺下,喉咙上的伤口瞬间被割大。
西尽愁解说着岳凌楼的做法:“这样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是被匕首杀死,而不是被一根金簪……”
“如果一个剑客杀人的凶器是女人的簪子,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岳凌楼回头,来到西尽愁身边,扬一扬下巴接着说,“你说是不是,杀死千鸿一派总舵主的凶手西尽愁?”
所有的事情,西尽愁全都明白了,岳凌楼是要自己当他的替死鬼。
“现在只要我大叫一声,外面的人就会冲进来。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用我解释,都会认为是你杀了常桐。”
西尽愁苦笑着说:“的确如此。”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一个是浪迹江湖的冷血剑士。凶手是谁,不是一看就明白了么?
“你认为凭外面那几个虾兵蟹将就能擒住我吗?”
“你错了。”岳凌楼抬眼道,“不是凭外面那几个小角色,而是凭一句话……”
“话?”西尽愁不懂岳凌楼的意思。
“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恍然大悟,西尽愁再次叹气,无奈地看着岳凌楼道:“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你吃得死死的了。”
西尽愁必须留在岳凌楼身边,如果岳凌楼不出这门,按照约定自己也不能出去。那么千鸿一派的人闯进来后,无处可逃的自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这一切都被他计算地分毫不差。
“你会不会很累啊?”西尽愁朝岳凌楼皱眉。费那么多的心思去计划一件罪恶的事情,又费体力又费精力。
而岳凌楼不说话,只用他那倾国倾城的笑脸作答。遗憾的是西尽愁此时并无心欣赏眼前的绝世美景,只觉得那种笑容底下隐藏着的是寒彻人心的狠毒。就像是一剂毒药,先让人上瘾,然后再慢慢置人于死地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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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千鸿一派的信物玉鸿翎遗失以后,内部若干股势力暗中较劲,觊觎总舵主之位,其中又以驻守在兴和城的刘家势力最大。前舵主常萧去世以后,他生前最得力的助手刘以伯便成了常家正统继承者最大的威胁。
凭借着高超的手腕和强大的势力,刘以伯逐渐把千鸿一派里的不安分因子,悉数收服到自己旗下。虽然表面上刘以伯并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事,但他欲取总舵主而代之的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时机成熟,千鸿一派必将成为他刘家的囊中之物。
被岳凌楼杀死的刘辰一正是刘以伯的侄子,他因为双亲早逝而一直寄养在刘以伯府内。刘以伯膝下无子,加之刘辰一自小就聪明伶俐,深得刘以伯的欢心。所以,实质上刘府里的人早就把刘辰一当成了他们的少主子,刘以伯也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
但就在两年前,刘辰一去了一趟杭州以后,情况就完全变了。他不但执意脱离了千鸿一派,还加入了杭州天翔门。这实质上就等于放弃了千鸿一派储君的地位,而成了一名天翔门中卑微的部下。这件事情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个中原因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他为了某个人而放弃了地位和权利。但江湖中却少有人知那某个人正是岳凌楼。
现在,千鸿一派的势力大概可以分为两派,分别由常氏长子常桐和兴和城分舵主刘以伯掌握着。常桐凭借着他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总舵主之位,但却是一个醉心享乐的酒色之徒。这样的人作为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