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彻辅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曾言,有无为一体两面,不可分割,若是分割,则无便非真正的无了。在下不敏,请问先生本是彭国峰氏之子,难道离开了峰氏,先生就不再是先生了吗?”
我点点头:“我还是我,却已不是彭国峰氏之我了。万事万物皆有关联,有无亦有关联,不可分而言之。”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果然彻辅一愣,就此讲不下去了,只好转移话题:“就算有无紧密关联,总有先后,无有之前,难道不是无吗?”
“无有之前,先生在何处?”我笑着反问道,“先生怎知无有之前便是无?你、我,万物,乃至于上人、先人、至人,莫不为有,前此若独有无在,则谁以名之?有有,故反照有无。无有之反照,即便有无,那也不是真正的无呀,那反而是有啊!”
彻辅有些犹豫地问道:“元无称无生万物,万物则为有……先生否定无在有先,不是邪言外道,否定无生化有吗?”如果在两年前,我大概还会装装样子,尽量给自己披上一件“元无”的外衣,现在可不在乎了。什么本有、元无,在经历了那么多奇特事件的我看来,全都管窥蠡测,刚刚触摸到真正大道的一个边角而已。“哈哈,”我笑了起来,“元无初兴时,亦被本有咒为邪言外道呀。有无,故有有,有有,始有无。有所谓正道,才有所谓外道,有所谓外道,正道以是生焉。这都是下愚的党同伐异而已,在天地宇宙看来,哪有可以言表的所谓正道?”
彻辅彻底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思路非常清晰灵活,于是继续发挥说:“天地不言,自在运行。宇宙有道,人莫能名。在宇宙看来,人之道莫不是外道。我说的是外道,你说的也是外道,本有是外道,元无也是外道。因为下愚不能穷尽天地之变化,但下愚身在天地之间,却可以感受天地之轨迹。我得之便是真,得不到也是真,何必咒骂他人是外道呢?”
彻辅的面色突然一变,俯下身来磕头:“谨受教,请允许在下执弟子礼,领受您的教诲!”这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当时自己没有防备,匆忙间竟然答应了他,此后,我可再也没办过这种傻事。我现在的目标,只是顺应天命而生,并等待顺应天命而死,我不想探求大道,更不想把自己所探求的心得流传下去,收的什么弟子?
然而,我的理论终于还是流传下去了。只是,今天和彻辅所说的一番话,后半段被后人删掉了,就是有关“我说的是外道,你说的也是外道”那一段。学习并传承我的理论的人,以此自傲,怎么肯承认自己也是外道呢?
两天以后,我独自一人进入了沌山。沌山就在素邑东北方向四十里外,钟宕、彻辅他们,以及女儿燃,就在山下村庄里寄宿,等我会见素燕后归来。
我特意找到一名土人打听,果然此山原名叫做缘山,共有两座山峰,素燕在年前入山隐居时,把这两座山峰改名为沌山和荦山。这些细节,和虚幻的未来真是符合若契,使我感到越发的有趣。
以往总是在逃避命运,害怕虚幻的未来变成现实,但现在我的心境改变了,反倒把真实和虚幻扯上关联,作为最大的快乐。这是一种由好奇心引发的求知的快乐,虽然据此未必能够追寻到宇宙间的大道,却总能使我看到吉光片羽。我仿佛置身于一栋奇妙的宫邸之外,围墙内的一切都是我所感兴趣,想要穷其究竟的,那么即便进不了围墙,能够看到墙角露出一枝梅花,也足慰平生了。
沌山似乎和虚幻的未来是一个模样,我正在犹豫是否需要按照虚幻中所行经的路线前进,却突然发现自己又迷路了。回旋曲折的山路,只走过一遍,并且是在虚幻中走过的,真的可能记下路径吗?
好奇心支撑着我,虽然连日爬山,头晕并且腿软,我也丝毫不觉其苦。在虚幻的未来,我是因为干粮吃尽,误食野果而腹泻,才会躲进一个山洞,从而遇见被素燕派来接我的怪兽须厉的。现实中,我倒是似有意似无意地多带了些干粮,但仍然因为喝了冷水而腹泻,倒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
看,命运就是如此,某些方面是可以逃避和改变的,某些方面,却并非人力所可扭转。一切偶然的背后,都存在着必然呀!
我挣扎着走进那个熟悉的洞窟,慢慢裹着毯子躺倒在地。才过午夜,鼻中果然闻到一阵腥气,但是抬眼一看,却并没有什么怪兽须厉,进洞来的只是一匹麋鹿罢了。那麋鹿没有允许我骑它,只是点了点头,带领我向山上走去。我挣扎着跟在它的后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看到了那个闪烁着微光的洞穴。
进入洞穴,一如我所愿的,我看到洞穴正中有一张石桌,桌上燃着蜡烛,桌后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这分明就是我正在寻找的素燕啊,他的相貌苍老了许多,和虚幻的未来中所显示的一样,满脸都是皱纹,须发也已全白了。他身着一袭元无宗门的法袍,既没戴冠,也不总发,雪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
在虚幻的未来,这个时候,我应该为素燕竟然不梳髻戴冠而感到奇怪,他却象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微笑着说:“士族、平民、奴隶,其实有什么区别呢?况且,我已证大道,已与凡俗迥然相异,何必还要遵从凡俗的礼仪?”然而现实中,他说的却是:
“士族、平民、奴隶,真的有所区别吗?我想不通啊……想不通啊……也许你可以教我——你到沌山来,是为了找我吗?”
我笑了起来,感到非常的有趣。真实和虚幻的相同点,会使我兴奋,相异点,也会使我若有所悟。我慢慢走近素燕,指着他身前石桌上的沙盘:“是啊,我是来找你的,等着你写三个字给我。”素燕茫然地问道:“三个字?什么字?”
我捡起他手边一支削尖的树枝,在沙盘上写下了那三个字——缘、玄和元。这是在虚幻的未来,素燕写给我,并且详加解说的三个字,而在现实中,却要由我来写给他看呀。真是有趣的相异呢。
素燕盯着这三个字,许久不言不动。我实在腹泻得全身乏力,于是靠着洞壁,慢慢坐了下去。虚幻的未来到此就结束了呀,而在真实世界中,此后又会发生些怎样的事情呢?我似乎真的相当期待呀。
第一部,历劫在心第五十四章割
更新时间:2008…6…2410:45:41本章字数:4405
史载:檀王二十年冬十月,翰人割彻邑之麦。
虚幻究竟会怎样对应现实,真是非常有趣的事情,而虚幻终结以后,现实将如何发展,也是相当值得期待的。我坐在地上,望着素燕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盯着我所写的三个字,发了好一阵子愣,突然长叹一声:“原来是这三个字啊……终于看到……”
“怎么?”我有些疑惑地问他。
“昨夜偶得一梦,”素燕慢慢从石桌后面绕出来,走到我的面前,也坐了下来,“梦见你来到我隐居的洞窟中,在沙盘上写下了三个字,情景与此刻一模一样。可惜,醒来以后,记不清那三个是什么字了……”
“哦,”我越发感起兴趣来了,“那么以后呢?你还梦见一些什么?”“我还梦见……”素燕仔细回忆着,“你写完三个字,转身就走。我问你往哪里去,你回答说去东南方的大荒之野。我问去那样的蛮荒之地做什么,你回答说为了寻找一座名叫……记不清了,要寻找一座什么山……”
那一定是指仙山萦了。我不知道素燕的这个梦,是仙人忽荦或者上人之王蒙沌藉此以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呢,还是仅仅宇宙间万物自然的神秘联系。但不管怎样,既然有了这个方向,我不妨再跑一趟大荒之野,尝试着再去一趟萦吧。加上彭刚的经历,我已经两次进入大荒之野了,应该不会象前次般惶惑窘迫了吧。
素燕看我面色不佳,于是伸手搭了搭我的脉搏,然后捣烂一些草药,让我服下去。“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吧,”他扔给我一条毯子,“明天一早,我让麋鹿带你下山,省得多走冤枉路。”
黑天半夜的,我当然不能就此启程下山,于是就在素燕隐居的洞穴里睡下了。临睡前询问素燕隐居在这里一年多,可有什么新的领悟,他却只是摇摇头,叹口气,不肯回答。
素燕给我吃的草药里,一定有安神催眠的成分,我躺下没一会儿,就墮入了沉沉的梦乡。在梦中,四周一片黑暗,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慢慢向前走去。渐渐地,隐约看到前面有两点亮光,红色的亮光——
向着那亮光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预感到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终于,我停住了脚步,不顾身后那无形力量的推动,硬生生地定住了脚步。因为我突然认出了那两点红光,那正是彭刚在东方苍槐之底所见到的那两枚暗红色的可怕的瞳仁啊!
“还没有找到吗?”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大化之珠还未能完成吗?快了呀,大劫就要来到,你快去寻找吧……”
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心脏也狂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从嗓子里冒出来似的。“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素燕的声音,“看起来,你做了一个不寻常的梦呢。”
我慢慢地坐起身,望望洞外,几道熹微的晨光透过树叶,投射在洞口的草地上。转过身,素燕就正在坐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我。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虽说按照理性加以分析,不过是黑暗中两点红光,还有一段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的语言在脑海中回响,但它对我心灵所造成的冲击,却是理智所无法解释的。
我决定要把自己的经历讲给素燕听,我不期望素燕能够明白,并指点我前进的方向。我只是简单地想要讲出来,第一次对人讲出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排遣心中的恐惧和烦恼吧……
听完了我的讲述,素燕久久不言不动。“你相信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非常可笑,“你相信如此怪诞的经历吗?”素燕缓缓地点了点头:“在接触过上人和仙人以前,我一定不会相信的,但现在……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反倒不会是假的吧。”他眼望着洞外的阳光,长长叹了口气:“宇宙如此廓大,下愚如此渺小,我们何时才能领悟大道呢?”
我站起身来,把毯子叠好,递给素燕:“多谢你听我讲完这些,我现在轻松多了。这就告辞吧,我下山去了。”素燕并不伸手接毯子,却突然皱眉问道:“何为大劫?”“我怎么知道,”我微微苦笑,“连仙人忽荦,都不了解大劫真正的由来和其征象……”
“我倒是曾经看过一本古籍,”素燕想了想,突然说道,“记载了部分奴人的神话,其中有提到大劫……”“奴人的神话?”我吃了一惊,“有记载这种内容的古籍吗?”素燕点了点头:“是的,那是一千两百年前,彭侯刚的一位家臣所写,这位家臣你知,名为服庸,他曾与一位奴人长老交谈过——彭侯征服了奴人,这位奴人长老就变成了他的奴隶……”
我愣了一下:“这位长老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有……”素燕摇了摇头:“书中并没有记载这位长老的姓名,是否是你在身为彭侯时收罗到麾下的那位奴人长老,我就不得而知了。残存的记录,大概有四百余字,许多文字已经湮灭不可辨识了。我是于十七年前偶尔在天子的史馆中看到的,研究了一段时间,勉强记得部分内容。”
素燕慢慢抬起头来,望着洞顶,象是在努力回忆:“你知道,鸿王建国之初,世人还以为祖先的英灵会变成神,保佑他的后世子孙,诸神在天宫中居住,也有高低尊卑,仿佛人世一样。然而奴人的神话中,却并没有神,他们也认为祖先的灵魂游荡于天地间,然而并不认为他们会主动关注下愚之事……从这一点看来,奴人倒是比人类要理智得多了……”
接着,素燕开始背诵古籍上那些生涩拗口的句子,虽然很多地方他也记不大清了,虽然古籍本身就有很大脱漏,我还是听明白了大概内容。奴人们传说,天地历经劫数,每一劫对于下愚来说,都相隔数十万年甚至更长的岁月。当劫数来到,天会破碎,地会塌陷,万物都会灭亡,归之于无,然后再从无中重生。
“这些言论,并没有什么新鲜,但是古籍中做了一个比喻,”素燕解释说,“正如一个国家,肇建之初,万事万物欣欣向荣,所有污秽、丑恶,都暂时被隐藏起来了。但这些污秽和丑恶,并非就此消亡,它们在社会的深处逐渐积累,最后终于爆发——就象一个国家由盛转衰一样。畏朝灭亡,鸿王应运而生,从战乱中缔造出新的威王朝来,而天地之劫,也会有亡而再生的执行者,服庸将其记载为魔……”
说到这里,素燕伸出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写了一个奇怪的字:“这个‘魔’字,取音于‘末’,末世所生,是之为魔。奴人认为,劫数来到,魔从污秽中出生,扫荡同样污秽的世界,将一切归于虚无。大致内容,就这些了。”
我突然想到梦中那对暗红色的瞳仁,难道,那就是魔吗?“那么,鸿王也就是世间的魔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又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对于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大劫,对于灭亡一切的魔,并不感到恐惧,却只感到好奇。虽然人类总是对无知的事物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但当了解到自己完全无力影响和改变这种事物——连仙人和上人也办不到啊——的时候,心情却会变得坦然起来,可以以近似于旁观者的角度来跟随事物的发展。现在,在内心深处,我反而有些期盼大劫的到来,虽然知道自己无法看清其全貌,虽然知道自己无法从管窥蠡测中得知大劫的真相,却仍然执着地希望它尽快到来。有时候,我甚至会害怕,如果自己在有生之年无法遭遇大劫,将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还有那些大劫的线索,四方的神器,中央的有圭,它们究竟所从何来?是天然所生,还是有目的地被创造出来的?将其合而为一,真的可以完成那所谓的“大化之珠”吗?大化之珠的完成,究竟对大劫有何影响?上人之王蒙沌认为它将能阻止大劫,而魔——如果那对暗红色的眼睛真的是魔的话——却认为它反而将促使大劫的产生。究竟谁才是对的?
是蒙沌真的过于天真吗?还是魔在欺骗自己,或者魔本身也无法领悟到真正的大道?甚至,上人之王和魔全都不窥全豹,只抓住了大道的一点影子?那么,谁真正能明了大道?至人吗?至人又何在?
带着心中的无穷疑问,我告别素燕,离开了沌山。钟宕、彻辅他们,已经在山下等了我很久了,我们会合以后,就动身往东南方向前进。听说我要前往大荒之野,家臣们都吓了一大跳,彻辅却兴高采烈地说:“往大荒之野去,一定会经过我们彻邑,就让弟子一尽地主之谊吧。”
彻邑在潼水以北,是天子的一块飞地,广不过三十里。才到彻邑近郊,就看到大批流亡的人群,个个面黄肌瘦,脸有菜色。询问后才知道,今年秋天,“南伯”翰国派兵前来,割尽了彻邑的粮食,现在城中正在闹饥荒呢。
“竟敢割天子之麦,”彻辅大为恼火,“这是什么世道呀!生命遭蹂躏,尊严被践踏,礼仪象稻草般被扔在阴沟里——这真是末世啊!”末世,魔即将诞生或者已经诞生了的末世吗?
我劝慰他:“从来有生就有灭,有生长就有衰亡,威王朝已经延续了整整一千两百年,大概如同人到暮年,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吧。生在这种乱世,的确是一个悲剧,但生命是无法改变的,可以顺应,可以反抗,不必要捶胸顿足,怨天尤人吧。”
彻辅摇头叹息:“师父所言有理。很抱歉,不能再往彻邑去了。我怕咱们不但得不着补给,自己的存粮反而会被迫分给饥民。请师父另定目标吧。”
“我的目标是东南的大荒之野呀,”我笑着对彻辅说,“咱们绕过彻邑,先往潼水去吧。”
潼水是人类的母亲,发源于西北,蜿蜒到东南,注入大海,全长三千四百余里。才到潼水北岸,先看到许多士兵封锁了渡口,严密盘查过往行人——看旗号,那是翰国的军队。
钟宕前往打听消息,回来禀报说:“原来今年翰国大旱,收成不好,所以派兵渡过潼水来,抢割他国的麦子——不独割了天子之麦。结果闹得潼水以北,数百里的饥荒,无数饥民渡河涌入翰国,抢掠时有发生。翰君这才派兵守住渡口,阻拦这些流民。”
“这可以称之为‘报’吧,”我笑着对彻辅说,“自种恶因,自然被还报以恶果。本来想将幸福建筑在他人痛苦的基础上,结果自己和他人一样遭逢灾祸。照这样看起来,翰国的状况并不比彻邑要好,你也可以消气了吧。”
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安慰一下彻辅,他听了我的话,却若有所悟:“师父所言,确是至理。各国征伐不休,但实际自己也无法从这战乱中获得利益,因果相生,自然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