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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塘底部用匀称的碎石铺满,黑白两色的石子铺成巨大的阴阳八卦轮,水波荡漾时,那八卦轮仿佛有了生机。院子内的理石桌椅,也是擦得青青亮亮,一丛青竹倾斜过来,柔嫩细长的枝条轻轻拂过,也在水塘中留下青绿的身影。
本来是一处好景致,只是门楣上傅怀老太爷手书的三个大字“知过堂”,让傅家弟子瞧了,便是心里哆嗦。
知过堂是傅家家法堂,由福伯管事,按傅怀和傅青书当家时的规矩,低一辈的子弟犯错,由执侍弟子执罚,长一辈的,则由福伯施罚。如今府内虽然弟子众多,但是小卿很少罚师弟们来知过堂领责,都是在他的喜悦居直接家法伺候,倒是龙城罚弟弟们的时候居多。
龙羽进来,已有执侍弟子过来行礼,龙羽微叹气:“龙羽奉大哥之命,知过堂领责,去请福伯吧。”
福伯来时,龙羽已在内堂上跪了。偌大的内堂,并没有铺地板,更没有织锦云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轩窗紧闭,火烛高燃,屋内既不太亮,也不太暗。
陈设就更是简单,靠窗处的紫檀木八宝桌上,搁着两架紫檀木双脚支架,一座支架上横着一块红木板子,另一座支架上架着一根两尺长左右的蛟皮蟒鞭。
靠墙一侧,是半人高的一条厚重的青石条凳,青石登腿上雕琢着云龙蟠文,青石凳面上已被磨得光滑发亮。看到青石条凳,龙羽的心不由缩了一缩。
“弟子龙羽奉大哥令,领一百板子,请福伯刑责。”龙羽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地上,声音清晰。
福伯微欠身:“老奴僭越。”说着话,走到八宝桌前,双手取过红木板子,来到龙羽身侧。
“四少爷请。”
龙羽心里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红木条凳前,将身体伏上去,条凳的一侧顶着腹部,双腿垂在条凳下,足尖点地,抬高臀部。龙羽心里已是溢满了委屈。
知过堂受罚的规矩,龙羽很清楚,是爷爷傅怀定下的,他不敢觉得有什么不对,小时还少些顾虑,如今越是长大,便是越觉羞愧难忍。若是哥哥们责罚或是在哥哥们跟前还好些,就当是哥哥打了,可是在知过堂褪了裤子被福伯打,就感觉特别别扭和委屈。
福伯并不知道龙羽的心思,取了红木板子来,一下打下去,不重但也决不太轻,龙羽挨了一下,脸上倒是更红得厉害,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福伯等了一下,提醒道:“四少爷。”
龙羽这才想起,还需自己报数的,他到底不敢违了规矩,道:“一。”
福伯的板子才一下下落下来,龙羽的委屈与别扭慢慢全为疼痛所填满,他只是咬紧牙关忍痛,绝不肯哼上一声,免得更显了怯懦。
一百板子罚完,龙羽头上冷汗涔涔,他微缓了气,便站起,结了束带,放下袍摆。
“有劳福伯。”龙羽的目光盯着地面。
“老奴僭越。”福伯再欠身。
龙羽缓步走出堂去,去大哥处谢罚,如无其他意外,还需回房自省三个时辰。
龙羽走进大哥的院子,便觉有什么不妥,回廊下,玉麒玉麟垂手侍立,只是神情很是紧张。见了龙羽过来,慌忙单膝点地见礼:“侄儿见过四叔。”
“怎么了?”龙羽蹙眉。
“是师父,好像在罚三叔。”玉麒微垂头答道。
“起来吧。”龙羽抿了下唇,穿过回廊,走到大哥门前,已听到门内噼啪的声音,龙羽只觉血往上涌,这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手掌与面颊相碰撞的声音,透着别样怪异的脆响。
龙羽敲门,不等门内许进,已经推门进去,在三哥旁侧屈膝跪地:“龙羽来谢大哥责罚。”
龙羽进来时,龙城已命龙晴停手,龙晴已是将自己的双颊都打肿了,唇边也硌破,氤氲着血迹。
龙晴的手心也火辣辣地疼,垂在身边,忍不住轻轻地蜷蜷手指,耳朵里嗡嗡的响声才平息下来。
龙城眉峰一扬,却是忍下了,道:“滚回房去,思过十个时辰。”
龙羽知道自己无礼,会惹大哥不快,只是思过时间一下从三个时辰长到十个时辰,还是让他心里一惊,大哥果真气怒了。
“是,龙羽恭领大哥责罚。”龙羽应了,却未起身。
“还不滚出去。”龙晴微斥。
龙羽已是上来了执拗脾气:“弟弟们做错,大哥教训就是,如何又不肯亲自动手,不是让外人去打,就是要挥掌自罚,这到底是什么规矩?”
龙羽的话让龙晴一惊,急忙斥责道:“龙羽住口,还不向大哥请责。”
龙羽说了这些话,也有些后怕,可是,这些话早是放在肚子里多时,早就不知在心里说过多少遍,如今总算说出来了,真有一种畅快之感。
龙城微微一愣,随即震怒,却只是淡淡地看着龙羽道:“怎么,委屈你了吗?”
龙城的语声很淡,但是龙晴和龙羽都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第16章 救人
龙星抄完经卷,很有些累了,起身到院子里,燕杰还是保持着一个时辰前的那个姿势,右手握着一根黝黑的紫藤棍当剑,与肩平齐,指向身前,棍尖上停着一只黄色的小蜜蜂,蜜蜂的翅膀轻轻地舞动着,停落在那里。
龙星瞧着那棍尖,微微一笑。燕杰心里不由暗舒口气,可是只这一分神的功夫,棍尖轻轻一动,极微弱,可是蜜蜂已经展翅飞走了。
“燕杰该死。”燕杰立刻屈膝跪地:“请五叔责罚。”双手将藤棍举过头顶。
龙星没接藤棍,只是冷冷道:“才一个时辰,若是不能将凝聚的真气控制于一点之上两个时辰,这一套剑法便是练了也是无用。”
“是。”燕杰垂头:“侄儿愚笨。”
燕杰此时已是一头的冷汗,虽是刻意压制着,气息还是微乱。这一天来,燕杰已是受了不少捶楚,因总是不能达到龙星标准,往往便是练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便会挨一顿板子,然后再练,再被打……燕杰毕竟还小,能有如此成就也是不易了。
“进屋研磨吧。”龙星免了燕杰的罚,往祠堂正堂走去。
“是。”燕杰应了一声,瞧五叔走远了,才一下跪坐于地,又是揉膝盖,又是揉手腕的,只是右手却不敢动,手心上还肿得晶莹呢,胳膊上的檩子也是排成两行了吧。
龙星走到廊上,从祠堂打开的两扇红漆大门看过去,燕文还是垂手侍立门边,祠堂正中,龙夜和龙裳以头触地,一动不动。
燕文已看到龙星走过来,刚要欠身行礼,龙星已经摆手,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龙夜和龙裳以头触地,睡得正香。
燕文心里正打鼓,“啪”地一声,龙星已经一个耳光打在燕文脸上,燕文忙屈膝跪地:“燕文知错。”
龙夜和龙裳被这一声脆响惊醒,两人同时抬头,不小心撞在一起,抬头便看见一张英俊得无以复加的脸。
龙夜、龙裳大骇,惊叫道:“五哥!”“五哥!”想要跪起,腿却是早都跪麻了,重心不稳,龙夜带着龙裳,一起滚落于地。
龙星冷冷地看着两个弟弟压抑着呼痛声,挣扎着重新跪好,旁边的燕文心吓得砰砰直跳。
“地上这么凉,也能睡得着?”龙星有些纳闷。
“跪一会儿就不那么凉了。”龙夜看五哥好似不生气,心才回到原位,对着五哥很是谄媚的笑:“五哥,对不起,我们睡着了。”
龙裳的手忍不住去揉头,刚才本来和龙夜撞了一下就挺疼,刚才摔倒时,又是不幸地额头触地,本来已经磕得红肿了,这下是伤上加伤了,一摸之下就是更疼,便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龙星斥道:“闭嘴。”
龙夜和龙裳忙闭嘴,噤若寒蝉。
“他们磕了多少?”龙星问燕文。
“九百六十。”龙夜抢答。
燕文垂头:“……是。”
龙星冷冷地道:“你们磕得倒快。”
“我们就是磕得太快了,所以才会累晕……嗯,睡着,就睡了一小会儿。”龙夜小心翼翼地道,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我们的头都磕肿了,五哥你看。”龙裳往龙星跟前探头,给他看自己红肿的额头。
“笨,不会轻轻地磕?”龙星轻斥道:“跪好,没个跪的样子。”
龙夜、龙裳忙尽力跪得笔直,却是腿和膝盖痛得针扎似的,忍不住呲牙咧嘴。
“再磕一百。”龙星吩咐道:“燕文仔细查着,错了一个,就再磕一百!”
“是。”燕文忙应。
“是。”龙夜和龙裳应得垂头丧气,龙夜心道,五哥一定是结业太早,数学不好,一千减去九百六十也会算错……
龙晴早上出府,跃马赶往京城。
今儿是开封府最大的青楼挽香阁新人梳弄的日子,据说这批新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了父兄获罪而入的官妓,而挽香阁的老板最是有手腕的,自是挑拣得最好的姑娘来。只调教了十余日,便开梳弄之喜,一些登徒浪子,青楼常客便争前恐后地凑起了这个热闹。
挽香阁的梳弄之喜又与别家青楼大为不同,便只在白日里进行,新人也不着粉黛,而是白衫素颜,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姿色如何是绝对做不了假的,且当场叫价,价高者当即“送入洞房”,这白日里的梳弄之喜,在一众情场高手看来,更是别有趣味。
龙晴到时,挽香阁的大门四开,门前拥堵等候的客人已被请进了内院,内院之内人声鼎沸,数十张圆桌上已是坐满了客人,丫鬟们端茶倒酒地,来往穿梭。
院子正中已搭起一个丈高的台子,柱子上系着红绸,几名护院身穿红衣短打,立在台子四周。
龙晴颀长的身形,俊逸出尘的容貌,刚一步入庭院,就吸引来不少的目光。
一名鸨儿已经娇笑着迎过来:“好俊的小哥啊,也来咱们挽香阁捧场吗?”
龙晴问道:“今日的姑娘里,可有名叫紫苏、素问的?”
鸨儿眉目一转,笑道:“公子是慕名而来?只是今日咱们要露脸的姑娘可有十几位呢,还请公子耐着性子多等一刻吧。”
龙晴手一杨,足十两的纹银扔到鸨儿手中:“还请速请那两位姑娘出来。”
鸨儿拿着银子,喜笑颜开:“多谢公子打赏。公子出手阔绰,那两位姑娘的梳弄之喜,必是要落在公子身上了。”
龙晴不由俊脸一红。
“贵客请上二楼轩厅。”鸨儿笑着招呼一个小厮:“快给公子备了好酒好菜,楼上伺候着。”
龙晴站在这里,已是感觉的到数道目光盯着自己,只得随那小厮上了二楼轩厅。二楼上稍安静了一些,但是几个雅间内显已是有了客人,有丫鬟穿梭着送酒送菜。
龙晴目不斜视,只往一间无人的雅间内行了进去,小厮伺候着龙晴坐了,端茶倒水,推开两扇轩窗,正可见院子里的高台。龙晴坐了下来,心头却是砰砰直跳。
他虽已满十八岁,但是傅家弟子未奉命是不许涉足青楼之所的,况且他还是瞒着哥哥偷偷到此,心中更是忐忑。
随着一声锣声和鸨儿令人厌恶的故作娇笑声,新人开始出场了,一名白衫素颜的女子被两名老妈子搀扶着亦或说是半推半架着走到台上,女孩子只有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脸色有些苍白,头垂得很低,颤抖个不停。
底下的人已经嬉笑起来,污言秽语地对这个女孩子品头论足。
鸨儿故意拿了张纸,念道:“沈莫离,啧啧,是原陈桥总兵之女,其父因贪污受贿被判斩立决入狱。”鸨儿念时,女孩子更是颤抖个不停,“哟,这还算得是将门之女呢。”鸨儿用手抬起那女孩子的头来,请众人出价。
龙晴心里不由叹息。
这边众人哄笑声中,便有人出道:“纹银十两。”又有人喊道:“十五两。”嘻嘻闹闹中,鸨儿宣布“顾老爷出价五十两为莫离小姐梳弄之喜。”
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在众人的哄笑中,一边拱手谢着大家,一边猥琐地笑着,去往后院“洞房”了。
随着众人催促声中,又有两个女孩子也被推了出来,龙晴听那鸨儿念了名字,正是紫苏、素问,陈桥知县之女,其父与陈桥总兵因贪污受贿一同被判入狱。
等鸨儿催促众人叫价,龙晴便高声道:“纹银一百两。”他的声音虽不高,却是这院里和二层轩中的人俱都听了真切。
一时,倒是鸦雀无声。龙晴不知自己的脸是否是又红了,总算他坐在这单间之内,那些人便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已。
“我出一百二十两。”竟然有人竞价。
“三百两。”龙晴道,这种是非之地,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果真,再无人应价,只是有人难免小声议论,以为此人必定是与原陈桥知县有关系的,才会对他的两个女儿如此重金相求。
不一会儿功夫,一名小丫鬟过来奉上托盘,却是恭请龙晴去入洞房,龙晴便将一千两银票放到托盘上,道:“请你们老板来,我想为这两位姑娘赎身。”
小丫鬟仔细瞧瞧托盘上的银两数目,福了福礼,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挽香阁的老板聘婷而入。是个只有三十多岁的素衣女子,“我姓玉。”她笑道:“听说公子想带那两个丫头走?”
龙晴点头:“若是银两不够,我还可以再添。”
玉老板不由一笑:“这两个丫头刚来我挽香阁,品貌虽是出众,也并非倾国倾城之姿,况且性子也烈,并不好摆弄,留在挽香阁也赚不了多少银子,这千两之资,也是使得。”
龙晴听她话中似有未尽之意,便静等下文。
玉老板果真又笑了笑:“只是看公子年纪轻轻,品貌出色,不该是……”
“玉老板直言吧。”龙晴拦住她要说的话。
玉老板微微一笑:“既然公子不愿听劝,妾身就不多言了。只是这两位姑娘是官妓的身份,并不能让公子随便带走。”
龙晴蹙眉,心里叹了口气,掏出一方令牌道:“千两纹银再加上这方令牌如何?”
玉老板笑着瞄了那令牌一眼,立刻站了起来道:“哟,不知是殿前指挥使大人到此,真是让我们挽香阁蓬荜生辉,大人……”
“人,我可以带走了吗?”龙晴打断她的话。
“当然,当然。”玉老板喜笑颜开:“大人带走自然使得,妾身只需向衙司报备就是。”忙不迭地喊人道:“去将紫苏、素问两个……两位小姐请过来。”
不一会儿功夫,四个老妈子已将捆了手的紫苏、素问推了进来。
龙晴这才看去,这两个女孩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很是清秀,只是眼睛都红肿着,脸上泪痕斑斑。
“两位姑娘交了好运,遇上贵人了。”玉老板笑道:“这位大人看上你们两个,以后只要竭心尽力地侍奉着,让大人满意,就不会再回我们这种地方受苦。”
紫苏、素问都已是看到龙晴,很是惊讶于龙晴的年轻俊逸,怎么看也不像是涉足风月之所的人。[汶Zei8。电子书小说网//。 ]
龙晴微微一笑:“两位姑娘不用害怕,跟我走就是。”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龙晴急着带两人离开。
“送贵客,送贵客。”玉老板忙着招呼着,一面示意那几个老妈子将紫苏、素问身上的绳索解开。
紫苏、素问这些日子连受惊吓,已是惊弓之鸟,又不甘受辱,一心寻死,却没有机会,本以为今日必要受辱,哪知竟会有如此俊逸的少年公子相救,也不敢多说,多问,只是相互握紧了手,紧跟在龙晴身后。
这些人刚下得楼梯,便见一阵嘈杂和人群拥挤中,几个护院抓着头发带了两个女孩子走过来,方才要去“洞房”的那个脑满肠肥的顾财主只穿了一件小衣,正抓着其中一个女孩子踢打:“老子花了五十两银子弄你,你竟敢咬了老子逃跑。”
另一个女孩子哭喊道:“你放开我姐姐,别打她。”
玉老板不由蹙眉:“没用的东西,快推下去,别吓了贵客。”
其中一个女孩子忽然一口咬在一个护院的手上,挣脱了过来,拦跪到龙晴等人的身前:“这位公子,求求你也救救我和姐姐吧。”
喊声未落,一个护院一脚将她踢倒,拽着头发拽了回去,几个老妈子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看一会儿怎么整治你们。就你们这样的,也配喊贵人帮忙吗?”
“公子。”紫苏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又闭嘴。
“把她们带过来。”龙晴到底不忍心。
两个女孩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莫离,沈莫弃,都是陈桥沈总兵的女儿。”玉老板笑道:“大人若是想一并收了……”
龙晴将两颗硕大的珍珠托在掌心。
“使得,使得。”玉老板喜笑颜开,龙晴将两枚珍珠扔了过来,玉老板接了,一边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姑娘也是好福气了,能跟着这么年轻俊逸的大人……”
“有马车吗?”龙晴拦住玉老板的话,玉老板发现在龙晴跟前,自己没有几句话是能说完整的,可是也不在意,忙道:“有,有,来人,快去备车。”
一辆马车,驰往去大明湖的管道上。龙晴坐在车辕上,心里直是叹气,车内坐着四个小姑娘,紫苏、素问,莫离,莫弃。
龙晴既然带她们离开挽香阁,就只能带她们回到傅家了。毕竟这四个女孩子身份特殊,都是罚没的官妓,根本就无处可去。
可是回到家中,又该如何跟大哥交代呢?龙晴不由苦笑,无论有怎样的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