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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婶专门拨了本来是以后给旷堂弟住的院子给曾孙,又使了许多人照料曾孙,吃的穿都好。”宁朗清不假思索的道,“比在剑南时不知道好了多少。”
长公主似乎一噎,想了想又问:“那比你从前在……从前没去剑南之前呢?”
宁朗清这次却是沉默了,过了许久,宁摇碧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曾祖母在等你回话。”
他似乎也有点惧怕这堂叔,怯生生的望了宁摇碧一眼,才讷讷道:“回曾祖母,再往前……曾孙不记得了。”
室中众人一下子都没了话。
算一算,宁朗清随家人被流放剑南时,不过才三岁,论周岁,是两岁。即使他现在,记事其实也未必就能够全记下来,实在太小了。
不记得从前的日子……卓昭节垂下眼帘,心绪复杂。
就听长公主继续道:“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你认为就很好了吗?”
宁朗清低声道:“是。”
“那你还有旁的要求么?”长公主平静的问。
这次宁朗清又想了半晌,才道:“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长公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想想好了!本宫如今身子越发的不好了,给你拿主意和安置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你回答错了,误的可是你一辈子!”
“……曾孙……曾孙愚钝。”到底是才四岁的小孩子,宁朗清听长公主说的严重,顿时就害怕起来,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来焦急和惧怕之色,他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宁摇碧——卓昭节心头一惊,暗道莫非祖氏?
果然宁朗清眼中渐渐噙了泪,怯生生的道:“曾孙怕自己愚笨,往后……惹九叔和九婶不喜欢。”
卓昭节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之前对他的怜悯一扫而空!她正想着要怎么回,不想宁摇碧却已经轻描淡写的道:“我自有儿有女,难为你还指望越过了他们去不成?”
宁朗清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堂叔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不怕在长辈跟前与自己这个小孩子计较,而且宁摇碧这话问的也刻薄,直接把宁朗清表示对以后在二房能不能继续被宽待的忧虑理解成了他不想被宁夷旷和宁夷徽比下去——假如宁朗清说是,那便是他不友爱弟弟妹妹,更何况以大房和二房的罅隙,如今二房肯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外头谁也不能说二房对他没恩了。
结果宁朗清却还不满意,还要嫉妒堂弟堂妹,这话说到哪边,哪边都要说他贪婪、不知足了。可要是宁朗清说不是,那也是理亏,横竖都不对!
以宁朗清现在的年纪自然想不到这么深远,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堂叔这一问不好回答……愣了片刻,宁摇碧也没有给他台阶的意思,宁朗清揉着衣角,越发的不知所措起来。
倒是长公主,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和二房说了什么、达成什么,此刻还是冷静的继续问:“你怕他们不喜欢你?那怕他们怎么对你?打你骂你,还是不理你?还是什么?”
宁朗清迟疑着不敢说话。
长公主皱眉道:“本宫如今精神不济……你……”
“曾孙什么都怕!”原本或许有人教过他到了曾祖母跟前说什么,可到底宁朗清才四岁,而且这曾祖母的反应,也出乎背后教导他之人的预料——长公主半点把他搂到怀里哭着大房上下的意思都没有!所以之前记下来的应对根本就不好用!
更不要说被宁摇碧这么一打岔,宁朗清越发慌了神。其实在这之前,宁摇碧也没有直接为难过这个侄子,毕竟那会大房人多得很,宁摇碧尽可以欺负,犯不着专门和个小孩子计较。然而宁朗清懵懂之中的时候就听多了这个堂叔是个难缠的人物,而且在大房的口中说来,自然是二房从上到下都盼望着大房不好,久而久之,他心里对宁摇碧和卓昭节这些人就先怕上了。
此刻方寸一乱,情不自禁的就哭了出来,抓着长公主的袖子,抽抽噎噎、也不管二房都在旁边,恐惧的道:“曾孙……曾孙很怕,曾孙跟着曾祖母好不好?”
——这是回长安的路上,祖氏叮嘱的,原本她说的是假如长公主问宁朗清以后可有什么想法,就让宁朗清试着求一求能不能博取个长公主亲自抚养的机会。
但宁朗清现下心神崩溃,颠三倒四的记起这番话,就这么说了出来,却越发显得他不肯被二房养了。
雍城侯脸色很难看,宁摇碧却只冷笑了一声,看一眼卓昭节,示意她不要说话。
卓昭节暗暗的皱眉,若是有选择二房才不愿意养宁朗清,可现在看长公主这样子,即使当真应了宁朗清之请,把他养在了长公主府里,估计也是让下人看着,长公主是不可能像之前养宁摇碧那么上心了——到底这把年纪又受了子孙早殇之痛,长公主能够醒过来,从咸平帝到宁摇碧都已经是谢天谢地,如今的精神气再耗费了去养个才四岁的孩子,即使长公主想强打这个精神,帝后也要来劝阻了。
当然宁朗清的外祖父欧家、姑母……哪怕是四娘宁瑞婉,也不是不能养他。问题是,他是有叔父的。虽然这个叔父隔了一房,然而曾祖母既然在,却把宁家正经的长子嫡孙养到外姓家里去,这叫二房如何自处?长公主也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只看长公主如今的气色就晓得宁朗清必然是养在二房了,然而宁朗清年纪小,却是看不出来……
室中一片寂静,只闻宁朗清的哭声,长公主神色平静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本宫身体太差,养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只能跟着你堂叔堂婶。”
“啊!”宁朗清一下子住了声,看这孩子的脸色显然是被吓住了!
但这时候长公主却不再理他,转向宁摇碧,道:“九郎,你看呢?”
“祖母问起,孙儿怎么敢隐瞒?”宁摇碧同样平静的道,“要说让孙儿把清郎当成旷郎和徽娘那样疼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亲生骨肉和侄子总归是有区别的!但他若只求锦衣玉食,这点儿器量孙儿怎么也不会没有,往后旷郎、徽娘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了在乎多一个人吃饭。等他成年之后,孙儿也会划份产业与他成家,当然不能和孙儿的亲生骨肉比,然而比起常人来,孙儿却也敢担保是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这想法和卓昭节的打算也差不多,长公主听后,淡淡的道:“那他怕你们怎么办?”
“这个孙儿也没法子了。”宁摇碧忽的一笑,道,“孙儿这几日守着祖母这里,是没功夫过问他在侯府那边过的具体情况。但孙儿想,昭节决计不是恶毒的人,再说这些日子里里外外谁不是忙得紧?昭节会有这个闲心打骂他去?若想打人出气,在青萍院里打骂小使女岂不还便当些——再说昭节倘若这样厌烦他,还不如就留了他在青萍院里住,何必把瑟兰居给他?那可是往后给旷郎预备的屋子!”
听他语气对宁朗清住了宁夷旷往后的院子很是不满,卓昭节不禁咬了下唇。
长公主看着曾孙,道:“你这几日,你九婶可有打你骂你,还是你身边的人待你不好?若有,你只管说来,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宁朗清为难的犹豫片刻,到底不敢说谎,怯怯的道:“没有。”
长公主闭目片刻,淡淡的道:“那么,你九叔、九婶会对你不好的话,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话说到这里,卓昭节也明白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为子孙计(下)
宁瑞澄能够看清楚的事情,长公主虽然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然而如今醒了过来,哪里能不想到?
无论长公主还是宁瑞澄,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即使不能一下子就放下,但心痛归心痛,却不妨碍她们判断眼前的局势。眼前还有什么比安排好宁朗清的前程更重要的事情?
而宁朗清只是能让二房抚养的!
即使长公主,也很清楚这一点,宁摇碧已经是长公主的幼孙、排行都到九了,等闲的祖辈比如老祈国公是根本没能见到这个小孙儿长大。
倘若没有大房这次的打击,一向保养精心、身体安康的长公主也许还能带大一两个曾孙。但这回长公主差不多是转眼白头、皱纹横生!如此之大的悲痛下,长公主哪儿还能够亲自抚养曾长孙呢?
何况长公主也不可能只为宁朗清一个曾孙考虑,曾孙到底不是长公主亲生的——长公主的两个亲生儿子,宁战死了,雍城侯还在。假如把宁朗清寄养出去,外人必然要议论雍城侯府无情,长公主再对大房愧疚和怜恤,也不会把二房搭进去。
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处理的便是让宁朗清放下仇恨猜忌,让宁摇碧放开胸怀,不求这叔侄两个亲如父子,至少让宁摇碧不再将侄子当仇人防,而宁朗清也不要把二房看成洪水猛兽。
——家和,方能兴啊!
宁瑞澄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子,根本没办法过多影响二房,所以只能用先将宁朗清托付给二房、再为宁朗清求情来表达她信任二房、祈望二房能够接纳宁朗清。
但长公主乃是长辈,她处理起此事来却是快刀斩乱麻,直言垂询。
宁朗清迟疑半晌,先说了欧氏、小欧氏、宁瑞庆……最后不出意料的提到了祖氏。
长公主听着这一个个早早逝去的名字,神色怅然,她挥手止住宁摇碧尚未出口的劝慰,道:“那你可知道你们这一房是怎么出的事的?”
“……是三叔和五叔害了大家。”宁朗清小心翼翼的道。
他年幼,这回大房出的事情又太大,长辈里除了一个婶母祖氏外全部身故,这么一下子下来,宁朗清懵懵懂懂,只知道父母长辈都不在了,可要说难过……从剑南一路迢迢到长安,路上他也哭过,偏巧祖氏带着他,不时诉说大房、二房的恩怨,原本照祖氏的计划是要宁朗清对二房提高了警惕。
然而宁朗清这年纪听一半记一半,对两房之间的恩怨一知半解,却把对二房的畏惧深深的记住了。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记打甚于记爱的。
如今看着曾祖母的神色,宁朗清心里的忐忑却还压过悲伤,战战兢兢的跪在榻边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惹怒了曾祖母?是否要挨打?
长公主当然不会打他,只是淡淡的道:“那你知道你三叔和五叔到底为什么要害你们这一房吗?”
宁朗清怯生生的道:“听六婶说,是因为……因为三叔和五叔一直以来对祖母心存怨怼。”
“那他们为什么对你祖母心存怨怼呢?”这个答案虽然不出长公主所料,然而祖氏的目光浅薄还是让长公主微微动怒——为尊者讳是没有错,可祖氏也不想想,听她这么敷衍过去的宁朗清,自然是认为祖母欧氏什么都没错的,将来私下里被人挑拨几句,能不怀疑起二房?
祖氏照着常理向晚辈隐瞒长辈的过错,埋下的可是要么大房彻底绝嗣、要么二房身败名裂的祸根!
“六婶说,因为他们不学好。”察觉到长公主的愤怒,宁朗清讷讷的道,“曾祖母,曾孙一定学好,曾祖母不要生气。”
看着战战兢兢的曾长孙,长公主心中一痛,怒气消逝,半晌才道:“你不要担心,本宫不是恼你,是恼你这糊涂的六婶!”
宁朗清犹豫了一下,分明是害怕的,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试图为祖氏说情:“六婶待曾孙很好,回长安的路上,六婶一直照料曾孙的,曾祖母不要生六婶的气好么?”
长公主沉默了一下,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宁摇碧。
宁摇碧淡淡笑了笑,却没接话。
“你三叔和五叔虽然自己有过,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却被几个使女引上钩,然而更多的却是被你祖母欧氏算计,谋害了他们一辈子!”长公主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顿了一顿才对曾孙道,“这件事情你如今还不宜问仔细,往后你长大了再打听不迟。总而言之,这次你们房里,归根到底是被你祖母害了的。”
宁朗清吃了一惊,道:“曾祖母,祖母一向待曾孙很好!”
“她待你是很好!”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徐徐道,“你听好了,你九叔这一房,之前一直与你们大房有罅隙,有罅隙的缘故,辰光太久,你祖父也去了,人死为大,本宫这儿也不想提。总而言之,二房和你们大房之前确实有恩怨,但你们大房如今遭遇这场变故,一则是你祖父,他冥顽不灵硬要插手不该插手的地方!以至于合家被流放剑南!二则是你祖母欧氏心狠手辣,谋害你三叔、五叔在前,才酿成了你们这一房的惨剧……你知道了吗?”
长公主紧紧的盯着宁朗清的眼睛,慢慢的道,“大房之外,你要怪其他人也不是不成……一则该怪欧家教女无方,这个本宫明儿个就会与他们算帐!二则,就怪本宫主动把他们打发去剑南,给了宁含和宁希机会……你可明白?”
宁朗清发怔片刻,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之后,宁朗清被长公主暂时留在跟前侍奉汤药,雍城侯陪伴在侧,却打发宁摇碧回侯府,道是让他把这几日的事情理一理,也看看宁夷旷与宁夷徽。
宁娴容机灵的很,一出院子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了,不夹在兄嫂跟前讨厌。
卓昭节神色凝重的问宁摇碧:“祖母今儿个……往后要怎么办?”
长公主的态度很明显,她会想办法化解宁朗清对二房的猜疑和怨怼,但也要二房好好的待宁朗清。实际上这个结果对双方都好,逝者已矣,宁朗清还小,又一直对曾祖母怀着敬畏之心,再趁着宁瑞澄与宁瑞婉这两个嫡亲姑姑还在侯府,一起努力替他矫正之前的看法,未必就放不下来仇恨。
——实际上,就如今看来,宁朗清即使提到宁含和宁希也没有什么明显仇恨的表示,即使他知道这两个叔父杀了自己的父母亲长。
这个侄子如此的懵懂,未必不能彼此好生相处……
但宁摇碧却只是冷笑了一声,道:“祖母要带他几日,等过几日再说罢。”
“方才看他虽然惧怕祖母,可却敢替祖氏、欧氏求情,若是没人教,看着心肠倒不坏,不像是刻薄的性。子。”卓昭节犹豫着道。
宁摇碧看了她一眼,道:“即使他心胸不狭窄,如今也懵懂,然而这样的懵懂里一知半解记下来的疑惑,才最禁不得往后旁人挑唆。人总是要变的。”
卓昭节不禁没了话,便不再说这个,转道:“侯府那边如今的事情也就是避暑之物的预备了,这个我已经打发人去补充。其他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宁摇碧伸手替她将鬓边一支有些滑出来的珠钗往里扶了扶,失笑道:“你还真以为祖母叫我回侯府这边,是为了过问家事?你想祖母如今有心情管家事?”
卓昭节对长公主的性情自是远不如宁摇碧这孙儿了解,呆了一呆,道:“那?”
“当然是为了明日去欧家给大房讨个公道!”宁摇碧嘿然道,“祖母方才不是还说过?”
被他提醒,卓昭节恍然大悟——原来那会长公主的意思就是把这差事给了宁摇碧吗?不过转念一想也只能如此,长公主如今虽然彻底的清醒了过来,然而连榻都还下不得,更不要说去欧家找麻烦了。
至于雍城侯,一向沉默寡言,这种登门问罪的事情……只想想当年他不喜欢卓昭节,趁着牡丹花会质问卓昭节那儿就晓得,这位君侯兴师问罪的技艺也就那么一回事。
相比之下,长安纨绔之首、最擅长寻滋惹事,没理都能占上三分理的宁摇碧,毫无疑问是找麻烦的高手——更不要说理直气壮的上门去问罪了!
宁家最适合去欧家迁怒的便是宁摇碧了,这才是长公主打发他回侯府来的缘故,许是顾忌着要给宁朗清留几分体面,所以没有直说。
卓昭节想到之前敦远伯世子妇来拜访的事情,便问:“你明日去了欧家会怎么做?可要我一起去?”
“不必了。”宁摇碧摇头道,“欧家好歹还有些人,上上下下的人多,别挤着了你。而且咱们子女都小,没人在侯府里看着总归不能放心。”
提到子女,卓昭节也不坚持一起去欧家了,她对欧家没有太多好感,然而要说看着欧家落个下场凄凉也不见得多么高兴,便点头应允,又不放心的叮嘱:“你多带些人去,别叫人伤着了你。”
宁摇碧一下子笑出了声来,也不管下人在旁,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着道:“伤着我?怎么个伤着法?如今该担心的怎么也该是欧家才对。”
卓昭节蹙眉道:“困兽犹斗呢!你别太大意了,就说这回宁含和宁希,大房也是疏忽了才叫他们得手的,不然凭他们那身子骨儿和地位,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放心罢。”宁摇碧只是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他跟着就说起了瑟兰居的事情,“这是给咱们旷郎预备的,你叫清郎住了这算什么事情呢?咱们府里院子多得很,何必叫他占了咱们旷郎的地方?”
卓昭节幽怨的睇他一眼,道:“还不是你之前说不要提前预备院子,结果那天我领了他过去,只能先把他和祖氏安置在咱们院子的厢房里暂住。趁夜给他们收拾住处时,想着把他和祖氏分开,再加上当时他身体明显的不好,瑟兰居因为是打算给旷郎的,我想侯府里的宅子大抵是好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所以从旷郎满月起就叫人渐渐的收拾起来,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