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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第5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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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魔族为什么会全力来杀自己。

他当然不会离开。

他要的就是吸引魔族主力,同时为对方提供某种证据。

那是一场双方都需要的大雾。

他也不会向中军帐那边发去任何信息——中军帐那边越沉默,魔族就越想杀死他——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死在魔族手里,很多将士与教士会对陈长生与徐有容生出很大的意见,前线的人族军队甚至可能就此分裂。

他知道陈长生会承受非常大的压力,但他毫不在意,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学生?

从清晨杀至秋日当空,魔族狼骑的前锋队伍终于突破了玄甲重骑的重重防御,来到了小山之前。

然而那些流着涎水、不停喘息的嗜血巨狼,根本没能踏上小山一步,便被数千枝圣光弩尽数射死。

在圣光弩数量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如此大数量的齐射,已经是战场上很罕见的画面。

只能说,无论是彭十海还是东路军里别的将领士兵,都把商行舟的安危看的比天还要更重。

小山四周到处都是死尸与伤者。

重新围住小山的人族骑兵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清理,遇着魔族的伤兵自然是补上一刀,遇着受伤的同袍则往山上抬,暂时搁在山坡上,等着战事稍歇的时候,离宫神官与青曜十三司的师生来救治,只希望那时候伤员们还活着。

士兵们把伤员摆到山坡上,说几句安慰的话,便只能离开。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们不会忘记对着那辆小车磕几个响头。

小道士分开手指,露出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商行舟。

商行舟没有睁眼,说道:“治不好不要来烦我。”

小道士高兴地嗯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两根草绳,把宽宽的道袖系紧在手腕上,便往山坡上跑了过去。

坡上都是伤兵,自然没有谁阻止他。

只是他没有带药箱,不知道准备怎么治。

下一刻,小道士从手指上解下金针,开始替那些伤兵度针止血,小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

从一个伤兵面前挪到另一个伤兵面前,他的小脸因为发热而红通通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有一名伤兵戴着战场上不常见的毡帽,遮着大部分的脸,露出来的部分有些隐隐发青。

看着那个伤兵,小道士挠了挠头,说道:“中毒吗?我可不会治啊。”

说完这句话,他只好暂时放弃了那名伤兵,先替别的伤兵止血。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回到了车前,看着商行舟甜甜一笑,脆声喊道:“老祖,我回来了!”

下一刻,小道士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泫然欲泣的模样,明显紧张到了极点,无声说了几个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商行舟已经睁开了眼。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小道士动作利落地钻进了车厢里,躲在了他的身后。

商行舟望向山坡上的那些伤兵,视线随着小道士在他肩上的手指而移动,最后落在一名伤兵身上。

正是那名戴着毡帽、脸色有些发青的伤兵。

商行舟静静看着那名伤兵。

一道浅浅的皱纹在他的眼角渐渐显现,被风轻吹,变得越来越深。

忽然,一抹明亮至极的光芒在他的眼里出现。

数十丈外,那名伤兵的咽喉处悄无声息出现一道空间裂缝。

空间裂缝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存在,可以直接通向幽冥。

血珠从青色的肌肤上显现,然后缓慢地切开。

那名伤兵忽然睁开眼睛,身体就像是陷入水里的糖人一般,陷进了地面里。

那道空间裂缝随之陷进地面。

那名伤兵的身体化作一片烟雾,溢出泥土,向着山坡四处弥漫而去。

商行舟忽然闭上了眼睛。

被风筝挂在天空里的那幅巨画,是火烧伽蓝寺。

忽然,熊熊燃烧的废墟里出现了一名少年道士。

那名道士容貌英美,完全就是小时候的商行舟。

他望向四周的原野,眼神锐利至极,仿佛能够看到所有鬼魊。

画中,少年道士干净的眼里出现十余道明亮的光芒。

车中,商行舟的脸上多了十余道深刻的皱纹。

擦擦擦擦!

小山四周出现了好些道锋利的切割声。

空间裂缝渐渐湮灭。

黑袍现出了身形。

人族骑兵的服饰早已尽数变成碎屑,随风而无。

那件保护了他千年的黑袍上也出现了好些破口。

鲜红的血水从某些破口里流出。

传说是真的,黑袍果然是个人类。

……

……

“没想到,我居然会被你偷袭成功。”

黑袍看着车里的商行舟说道。

他的声音穿透罩帽,有些低沉,也有些邪恶,只是此时多了些动容。

正如他所言,他今天冒着极大风险,假扮人族骑兵,来到商行舟身前,便是为了偷袭杀死对方。

谁曾想,商行舟竟然提前看破了他的行藏,险些反偷袭把他杀死。

“当年你学生杀我学生用的就是这一招,现在你又用这一招,如此重复,实在是令人失望。”

商行舟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淡的就像对方不是魔族军师,亦不是故人。

他说的自然是十几年前,年轻魔君伪装成身受重伤的阵师,让松山军府的陈酬、安华抬到雪岭去找朱砂丹的主人。

黑袍说道:“陛下当时想杀的人是先帝,与陈长生没有关系。”

商行舟说道:“无论如何,终究是老手段,不然何至于连我这个学生都瞒不过去。”

小道士在他身后认真地听着,完全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句话。

这两年,很多人都知道洛阳长春观里多了一个小道士,在商行舟膝前身后的侍奉,很是留意。

但商行舟始终没有说明白,这个小道士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人。

直到今天,当着黑袍的面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做商行舟的学生究竟有什么好处?

你只需要知道他前面收的两个学生一个做了皇帝,另一个做了教宗,这便够了。

黑袍都忍不住看了那名小道士两眼。

他今天的安排虽然并不新鲜,但其实真有很大成功的可能,谁想到会被一个小孩子看破。

所谓福缘深厚,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第1154章 西宁镇溪畔钓叟出枪

“想锁死我的气机神魂一击杀之?很好的想法,可惜你没能成功,因为你已老朽。”

黑袍向着那辆小车走了过去,寒风在黑衣的破口里穿行,看着就像幽冥的战旗。

看着这幕画面,商行舟的眼神依旧漠然,藏在他身后的小道士则是害怕起来,小脸雪白,不停地发抖。

四周的人族骑兵没有查觉到小山上的动静,很明显应该是黑袍用了某种手段。

原野上的战争还在持续,并且更加激烈,倒山獠的身影似乎更近了些。

第二魔将忽然率领那些部落族长与强者,向着中军帐发起了进攻。

雪老城外杀声阵阵,而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掩护小山上的这抹杀机。

商行舟淡然说道:“我确实很老了,因为我不像你,为了多活几年,居然在自己身上弄出如此恶心的手段。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将来你死后,好意思去见你的那位兄长吗?”

“你住口!”

黑袍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就像铁针一般,在小山上传开。

天空里的那幅画上,瞬间多出了好些小洞。

“你们这些人没有资格提起他的名字!”

黑袍愤怒地尖叫道。

下一刻他便平静了,整个过程显得非常突然而且诡异。

他没有被罩帽遮住的脸是青色,加上渐渐浮现的那丝笑容,更加诡异。

“我会杀了你,然后让哥哥在冥界再杀你一次、杀你无数次。”

商行舟的神情依然平静,说道:“首先你要能够杀死我。”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咳嗽起来,咳的非常厉害,以至于始终挺拔的腰身,渐渐弯成了一棵老松。

小道士扶着他手臂,不停地抚着他的背,眼里满是水光,稚声喊道:“老祖,老祖没事吧?”

商行舟有些困难地直起身来,摆了摆手。

“看看你这可怜的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如何还是我的对手??”

黑袍看着他说道:“所以,去死吧。”

去死吧这三个字,一般只会在市井里听到,而且说这种话的一般都是泼妇,带着某种诅咒的意味。

黑袍却把这三个字说的非常平静,文雅,因为他没有诅咒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他的平静里,隐藏着一些不能宣诸于口的佩服,或者说惺惺相惜。

毕竟在过去的千年历史里,他与商行舟应该算是两位最了不起的阴谋家。

只可惜,任何阴谋到最后的实现还是要靠武力,胜负还是要靠生死,似乎稍微少了些美感。

黑袍在原地消失。

再次出现时,他已经来到了车前。

在这两个画面之间没有任何连接的环节,似乎是两个独立的事件。

山顶寂静无声。

草丛微微下陷,出现几个清晰的足迹。

黑袍拖出的残影,在青黄色的背景之前,就像是一把巨笔的笔端,墨汁很是饱满,直欲做一幅画,或是草书一卷。

这支笔没有落在半空那幅巨画上,而是落在了车里。

黑袍干瘦的手指带着淡青色的光芒,刺向商行舟的咽喉。

……

……

商行舟的眼里出现一抹憾色。

如先前所言,他与黑袍是世间最出色的两个阴谋家。

他其实也很想与黑袍交手。

可惜他真的已经老了。

数万年来,道门修行西流典唯一大成的他比谁都清楚时光的伟力。

十年里的每个夜晚,他都在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与神魂的虚化。

他是国教正统传人,不愿像黑袍那样使用邪法续命,境界实力也已不如对方。

刚才他想锁死黑袍的气机神魂没能成功,现在便只有等着被黑袍来杀。

他很遗憾,没能在全盛时期与对方战上一场,不需要痛痛快快,而是要各出奇谋,无所不用其极地战一场。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遗憾,比如死亡?

他驱车登山,便是要诱使魔族来杀自己。

能够诱出黑袍,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结果。

西宁镇旧庙外有条小溪,溪里有很多鱼,余人与陈长生最喜欢在溪边看鱼玩,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却是钓鱼。

不管是锦鲤还是红线,不拘大或小,无论清蒸还是红烧,都很好吃。

他是世间最了不起的钓叟,今天自己做了诱饵,谁还能躲得过去?

……

……

秋日当空,正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

黑袍的心情就像阳光一般明媚。

周遭的环境越亮,车厢便显得越黑。

他的手距离商行舟还有两尺距离。

他看到了商行舟眼里的那抹遗憾,也看到了那名小道士惊恐的眼睛。

就在下一刻,他看到黑暗的车厢里忽然出现了一点白色。

那惨白的、苍白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索命的鬼魂的脸,而是一张白纸?

紧接着,一道凛冽的光芒,破开夜色,斩向黑袍。

无比明亮,就像是有人在车厢里点亮了一个太阳。

无比寒冷,瞬间山坡上的草地便覆了一层浅浅的霜。

什么样的光芒会同时具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十余里外的沼泽里,王破靠着枯树,看着不远处那只倒山獠的身影,神情专注至极。

忽然,他感觉到了些什么,回首向那座小山望去。

几乎同时,倒山獠也转向了那个方向。

魔帅冰冷的视线忽然变得狂热起来,然后又急剧降温,生出很多担心。

进攻中军帐的第二魔将以及那些部落族长与强者,也感受到了一道强大气息的出现。

陈长生与一些神将也感觉到了那道气息。

徐有容的感觉最为清楚以及准确,因为她对这道气息最为熟悉。

小时候在皇宫很无聊,她经常去找那把枪玩。

……

……

黑袍一声厉啸,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后退。

他的睫毛上挂着雪,眼里看到的事物都泛着七彩的光。

包括那只破开夜色而出的枪。

噗的一声轻响。

黑袍落在数十丈外的草地上。

他的右胸出现了一个洞。

鲜血不停汩汨流出。

看着异常恐怖。

金色的光屑从血洞里飘出,看着又像是一抹斜阳。

“这把枪为什么在你手里!”

黑袍看着山顶的那辆车,带着愤怒的情绪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微风拂动白纸,哗哗作响。

肖张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铁枪。

第1155章 苍老的少年

这根铁枪看似寻常无奇,还不如肖张自己的枪。

但能够让黑袍受伤的枪,必然非同一般。

这便是传说中的百器榜首,太宗皇帝当年用过的霜余神枪。

“终究只是徒劳,你们必将失败。”

用幽冷的声音留下一句话,黑袍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混乱的战场上。

肖张想要去追,身体却摇晃了两下,险些倒在地上。

看来前些天,他乘风筝进攻雪老城是真的,身受重伤也是真的。

只是不知道商行舟何时把他拣到了车上。

“用风筝换这枪十年,你说换不换得?”

“当然换得。”

肖张手抚铁枪,神情有些激动。

能够亲手握住霜余神枪是所有用枪之人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商行舟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当然是明珠暗投。

事实上,他从来不觉得当今谁有资格用太宗皇帝陛下留下的武器。

只不过现在战胜魔族紧要,肖张是最强的用枪者,只好勉强让他用用。

肖张抬头望向黑袍消失的远方,警惕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他在车厢里藏了数日时间,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蓄势已久,加上霜余神枪的威力,还是没能杀死黑袍。这与他事先受过重伤有关,也因为黑袍的实力太强,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黑袍从一开始便没有全力以赴。

“魔族确实想我死,哪怕只是早死几十天也好,但这并不重要到让他们提前出城发起决战。”

商行舟神情平静说道。

他看的要比肖张更加深远或者说透彻。

魔族提前发动决战,是为了营造原野上的混乱景象。混乱是为了掩护真实用意,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刺杀他。但魔族会不会事先便有更完备的安排——如果刺杀不成,便把这也当成分散视线的手段。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族真正的杀招是什么?

商行舟转身望向南方。

……

……

对于战争来说,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后勤。

后勤里最重要的就是粮草。

军械被毁坏,可以凭人力强攻,圣光弩没了,普通羽箭也可以用,在最艰难的时刻,勇气与意志力,往往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但如果没有粮草,饿到浑身无力如何战斗?龙骧马都站不起来了,又如何行军?更不要说冲锋。

大周王朝对后勤非常重视,尤其是针对这场战争,相关的物资准备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如果算上十七城寨,以及天凉郡北那些粮仓,这种准备更要倒溯到天海圣后与先帝时期,甚至有很多是太宗年间便已经定好的方略。

收集以及准备粮草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加困难以及危险的则是运送粮草,尤其是随着战事的持续,人族军队的节节胜利,运送粮草的旅程里越来越多的部分是在魔族的疆域上,随时可能会遇到骚扰甚至是大规模的伏击。

从安全以及效率方面考虑,人族军队运送粮草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随队的修道强者数量越来越多,其中最重要的运输队伍甚至会得到神圣领域强者的亲自护送,茅秋雨就曾经来往南北数次。

现在战事已经进入后半阶段,茅秋雨身受重伤,回到寒山疗伤,怀仁道姑、离山掌门、相王等亦是无力再战,王破则要负责盯着魔帅,哪怕伤势未愈也不能离开雪老城一步,再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分心。好在魔族方面更惨,开战至今已经有三位圣域强者陨落,魔帅与黑袍这样的重要人物,包括第二魔将在内的强者们根本无法离开雪老城,所以还算比较安全。

“朝廷的事情自有户部领头,南货也大部分是唐家和木柘家准备的,不明白为什么秋山家如此着紧。”

运粮官看着前方车队里的一辆马车皱眉说道。

秋山家主与那位传说中半步神圣的供奉就在那辆马车里,给了整个队伍极大的压力。

下属军官说道:“世人皆知秋山家主爱子如痴,肯花这般大气力,想来与秋山君有关。”

运粮官想着传闻,微嘲说道:“原来是想替离山把面子找回来。”

这说的是很多年前的那场北伐战争。

负责运粮的离山剑宗弟子因故失期,险些被金玉律当场斩死,谁来求情也无用。

最后那代的离山剑宗掌门用离山剑法总诀才请动白帝出面,保住了包括小松宫在内的那些弟子的性命。

小松宫在离山内乱被诛,则是另外一回事。

对离山剑宗来说,这可以说是他们在世人记忆里唯一的污点,如果不算苏离的话。

现在离山剑宗由秋山君主持,这些年稍嫌沉寂的真龙之子当然希望借这次战争的机会把这个污点抹掉。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秋山家才会表现的如此积极,对朝廷有求必应,更是主动加入到了北上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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