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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承坚度蜜月去了,不知何日返来。”
“我知道,他回来再作安排。”
“他的工夫有许多等着你接手,对,你怎样看日本人?”
何冠漳答:“另一组生意伙伴而已,我学过一些日语会话,约略可以应付。”
“好极了。”
罗承坚还算有良心,介绍一个人才过来。
何冠漳说“公司气氛很好。”
“那是不够的,等于你说男子是好人,你会因他善良而同他热恋吗?不会。”
何冠璋笑笑。
“公司必须赚钱。”
何小姐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个女孩子竟这样圆滑,叫人舒服,真是一项天生才能,罗承坚说得对,公司需要她。
志厚叫同事带她参观设施。
下午,她已经在会议室招呼客户。
助手羡慕地说:“但愿我也这样随遇而。如鱼得水。”
“这是一项特殊技能。”
一个人居然毫无棱角,这么年轻,不像是练成的功夫,若是天生随和,真是幸运。
一日过去,同事进来说:“何冠璋是个人才,一定要留住她,她是斡旋专家,她总能找出两全其美,一家便宜两家美的方法,换言之,志厚,她与你刚刚相。”
志厚瞪他一眼“谢谢你。”
“真的,你是死硬派,一是一,二是二,交足货,免应酬,有时钻入死胡同。”
“举个例子听听。”
同事笑,“我还打算在这里做下去呢。”
他出去了。
下班时分,何冠漳看上去仍同早上一般清新。
志厚心想,呵,我明白了,她是一具机械人,只需夜间补充能量,第二天又再来过:不闹情绪,效率一流。
在停车场,她驶走一辆最新型号的MB跑车,车子一边转弯车篷一边迅速卸下,煞是好看。
三年薪酬才买得起这种车子,她带了荷包来上班。
奇怪。
志厚回家梳洗后到医院去看理诗。
理诗正在使小性子,不肯吃饭,一见志厚,只想给他好印象,慢慢吃了起来。
志厚取过手提电脑做了一点事。
他写电邮到迪士尼公司表明身份,要求核对何冠漳履历。
然后与理诗聊天。
“妈妈呢?”
“回家睡片刻。”
“你精神如何?”
“还可以,只是胃口差。”
“我也是这样,一服药,嘴内像铁皮,什么都吃不下。”
理诗看着他微笑“你也好多了。”
“我一向很好,我有什么毛病?”
理诗答“我们初见你,只觉你面如土色。”
“我?”志厚指着鼻子。
“后来才知你失恋。”
志厚张大嘴,连一个小孩都知有这件事。
“那么差,那么明显?”
理诗点点头,“像具僵尸。”
志厚叹口气“我已经强自振作,做到最好。”
“克瑶姐说那一定是个极顶难得可爱的女子。所以令你这样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什么,你们在背后讲我是非?太不公平。”
理诗像个大人那样说“难得在沉闷的生活中有一个议论的好题材。”
志厚说:“她已经结婚,你们不必说长道短了。”连理诗都问:“她嫁给什么人?”
“同她有夫妻缘的人。”
“你不妒忌吗?”
“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
“在我眼中,没有人胜过志厚大哥。”
志厚回答:“那是因为你只有十二岁。”
任南施推门进来,“志厚,你太奔波了。”
志厚笑说:“我明日再来。”
回到家,他忽然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咚咚咚”操到走廊底,大力敲门。
“克瑶,是我,志厚。”
没有人应。
她不在家。
志厚连忙转身,逃回房中,关上门喘气。
他额角冒汗,真不知刚才那愚蠢的勇气自何而来,此刻吓得面青。
半晌才到厨房找啤酒喝,却又见一张纸条。
“试做藕粥,请批评指教,我喜欢藕的口感及滋味,亦最喜欢藕色,它同人的皮肤色素接近,藕色纱大披肩加钉几颗亮片最好看,你说可是,瑶。”
志厚吃完藕粥,倒在长沙发上吁出一口气。他心底有一个乌溜溜的流血黑洞,喝了这一大碗藕粥,新肉仿佛迅速生长。
迪士尼的回复来了。
“何君在敝公司职位是小组长,工作能力超卓,办事负责,贡献良多,她离职回国发展,关在是敝公司损失。”
小组长,这职位不低,薪水优厚。
为什么离职?也许人家也因失恋,只要本领高信用好,管人家有什么私人原因。
志厚想联络承坚,他踌躇一下,没有他不行吗?不见得,人家难得有机会蜜运,免骚扰。
第二天,刘嫂上来收拾,手上提着一件干洗店取回的晚服,挂在露台边吹风。
志厚看见,“咦”地一声。
刘嫂说:“王小姐腰身只那么一点点大。”
是件藕色钉透明亮片纱旗袍,正如刘嫂所说,腰身只一点点大,可见克瑶身段何等纤细。
露台有风,旗袍角略为飘动一下。
他们都见过她。
只除出周志厚。
志厚上班去。
只见同事都聚集茶房内。
“什么事?”
“志厚,快来吃豆腐脑上。”
“谁一大早去买这个?”
“冠漳特地请客,美味极了,手磨,在店门外等三十分钟才分到几桶。”
“嗯。”
这样会赚人心,有何企图?
“志厚,咸的比甜的更好吃。”
志厚放下碗,去找何冠璋。
她正与广告部同事商榷宣传字眼。
“暗姣、明姣。”
志厚站在门口,谁,谁用到这种字眼,找生活越来越艰难。
只听得冠漳婉转说:“这姣字国语念作娇,同粤义粤音有点不同,拿到内地用,怕有误会,你说是不是?”
同事说:“那么,改个什么字?”
“台湾人称暗姣为闷骚,指藏在骨子里,不为闲人知。”
同事拍桌子称奇:“真是传神。”
“不如改作‘闷骚斗明姣’。”
同事说:“高明。”
“你有生花妙笔才真。”
“哈哈,闷骚,又学了一个新词。”
同事完全受落,志厚啧啧称奇。
冠漳转过头来,见是志厚,随即笑说:“瞒不过你的法眼。”
咦;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冠漳,你的中文底子奇佳,何故?”
“比一般土生几略好一点罢了。暑假,父母曾送我到北京学习普通话,我特别喜欢歇后语,像‘天桥的把式一光说不练’之类,十分有趣,后来又到台北住外婆家读了一年中文。”
“呵,今日用得着了。”
冠璋微笑,“书到用时方知少。”
志厚搔搔头,“今晚,有件苦差。”
她笑:“我知,同日本人吃饭,我不怕,我去。我们有什么目的?”
志厚只希望每个工作人员都这样勇敢。
他解释:“一切还不是为着生意,日光公司打算批发一只国内制造三羊电池,决定在本市摄制广告,价廉物美嘛,今晚有三组代表。”
“是哪家广告公司。”
“明星,小公司,有干劲、所以恳求我们出席,以壮声色,本来这些场合总由罗承坚做代表,现在,得靠你了。”
冠璋笑笑,“我会胜任。”
志厚有点踌躇,“我又怕这些人喝了几杯,会有越轨行动。”
“都有职责在身,我倒不怕他们调皮。”
“那交给你了。”
“我即与明星联络。”
志厚肩膀的确一轻,她主外,他主内,他可以耐心创作了。
他把广告片段中特技部分的初步构思整理出来,交给冠漳带去。
冠璋一看,笑得捧腹,几乎流下泪来。
志厚觉得这是崇高赞美,讪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冠璋又叫同事来看,他们亦嘻哈绝倒。
“真没想到这样忧郁的人内心会有如此诙谐概念。”
“志厚,日本人爱笑又好色,这次正中下怀。”
志厚搔搔头“我也这么想。”
同事掩嘴,“谁会想到含蓄地把电池、游戏机与震荡器连在一起。”
冠漳肯定已经成为大伙一份子。
每个人品性不一样,志厚记得他被送到寄宿学校一整个学期都低头走路,完全不习惯新生活。
下班时分,志厚看见何冠璋换上细跟鞋挽起头发,戴上耳环、添了深色口红,预备出门应酬。
添了妆的她另有一番姿势。
志厚微笑,“好看极了。”
冠漳笑笑,“明天见。”
志厚觉得他不该推女同胞出去牺牲,有点面红耳赤。
同事轻轻说:“不怕,冠璋天生是谈判专家,她在迪士尼声誉超卓。”
“在什么地方吃饭?”
“喜庆楼的扬州菜,一级美味。”
“如此穷吃,由谁付账?敝公司可没有这类预算。”
“放心,绝非我们。”
志厚在电邮里看到罗承坚传来彩照。
他赤露上身,耳边夹着大红花,混身晒成金棕,与一只海豹(!)一起躺在沙滩上。
志厚骇笑。
“志厚,加拉披哥斯群岛拥有三百余种罕见动物,是地球其他角落所无,我大开眼界,原来世上除出钱眼奇+shu网收集整理,还有其他。”
志厚微笑,他代他庆幸。
另一帧照片是周炯与他两人在一座瀑布下冲身,那飞瀑自高崖坠下,似一幅新娘的披纱,志厚像是可以听到哗哗水声及感觉到那清冽空气水珠,他十分神往。
呵罗承坚与周炯不枉此生。
他这个凡夫俗子出门去探理诗。
第6章
刚好来得及接她出院,虽然有保母司机,志厚却也帮得上忙,理诗看见他,情绪总好许多。
志厚陪南施到大堂结账。
柜台叫名:“任羽思。”
志厚连忙站起来。
南施看着他微笑,“原来你知我本名。”
志厚不语。
“是克瑶同你说的吗?”
他摇摇头。
南施不再追问。
姜医生走过来。
“成英,这里。”
姜医生看见志厚,低声说“你来陪她们母女?”
志厚点点头,听医生语气,他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姜成英说:“理诗的脊椎也发现了癌细胞。”
志厚跌坐在长凳上。
“我已嘱咐她们放开怀抱正常生活。”
志厚看着天花板不出声。
“她们真好,绝不怨天尤人。”
志厚点点头,“多久?”
“我们正用一种新药。”
这时,理诗与保母已经走近,姜医生忙着叮嘱保母关于服药细节。
志厚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他走到停车场,忽然想喝一点酒,于是驾车前往喜庆楼。
领班带他进房间,他自门外看进去,只见何冠璋用日语祝酒,她眼观八方,立刻发现志厚,笑着欢迎:“快过来,大家正对你赞不绝口。”
志厚坐在她身边,举杯就喝。
他说:“在座诸位都已经成年,曾经恋爱失恋,赚过蚀过,有过抱负,也试过失望,不枉半生。”
冠璋一怔。
余人却称好。
冠璋轻轻说:“合约已签妥,大家都很高兴。”
“这是什么酒,好不香甜。”
“加拿大卑诗省出产的冰酒:把葡萄留在枝上待其结冰后才酿酒,特别清甜,深受日本人喜爱,我已叫人送了几箱到日光去。”
志厚点点头,“劳驾你了。”
饭后余兴未尽,大家嚷着要去唱歌。
志厚建议说:“我知道一个叫梅子的好地方,我们带着酒一起去。”今晚他忽然欢迎热闹。
大家涌往梅子。
原来梅子举行探戈夜,一个艳女学白光打扮,用沙哑声线唱着首本名曲:“我爱夜,我爱夜,我爱好夜——”
志厚不出声,静静听歌。
冠璋轻问:“怎么了?”
志厚低头,“一个朋友的病情恶化。”
“那病人很年轻吧。”聪敏的她猜到一点。
“十二岁。”
“还是孩子,不怕,年幼,有旺盛精力,有机会复原。”
志厚灌酒。
众人请冠璋跳舞,他们滑入舞池。
志厚看了一会,他觉得放心,他们对冠璋一如兄弟手足,并不过分,他离开梅子。
回到家门,走进厨房,看到克瑶留的字条与点心。
这次,好吃的是一碗酒酿汤团。
“我特地给理诗做的,你也尝尝,理诗病情转环,想必你也知道,瑶。”
小小圆子鲜且糯,每隔几颗上还点着胭脂,看上去都觉可爱,克瑶真有心思。
可是志厚胃口欠佳,他放下碗。到对面敲门。
女佣来开门,认得他。
“太太睡了没有?”
女佣答:“还没有,与王小姐在说话,周先生,你请进来。”
志厚踌躇着轻轻走进客厅。
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别去催她。”
女佣点点头。
志厚听到轻轻饮泣声自书房传出来。
他低头握住双手。
女佣斟茶出来。
“理诗呢?”.
“已经睡了。”
志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鼻端都是花香,她们把花束自医院搬返家中摆放。
他再次听到克瑶温婉的声音,像一线柔丝:“一定要坚强应付……”
“深夜梦回,真希望第二天不要再起来。”
“哎呀,这话真叫人伤心。”
一个倾诉,一个安慰,志厚不愿打扰。
他轻轻对女佣说:“我明天再来。”
女佣送他出去,“周先生,你与王小姐真是好人。”
志厚连忙说:“哪里,哪里。”
女佣又说:“周先生同王小姐快结婚了吧。”
志厚一怔,唯唯诺诺,返回自己家中。
第二天一早,他到街上买了豆浆油条,拎回家中,留一份给克瑶,然后到任家探访。
南施来开门,“呵,早餐来了。”
大家都强颜欢笑。
彼此都知道昨夜对方根本未能人寐。
谁还睡得着。
“你昨晚来过?”
志厚点点头,“你难得聊天,我不想打扰。”
“克瑶真体贴,同你一样,有一双好耳朵。”
志厚微笑,忽然看到桌子上透明片,“这是什么?”
“这是理诗的磁力素描。”
只见黑白底片上有红色斑点,宛如有人泼翻了一碗血,洒得处处都是。
“红点是什么?”
“癌细胞。”
志厚一听,鼻中央像是被人击中,眼泪欲夺眶而出,他硬生生忍住。
南施已将透明片收起。
刚巧理诗开门出来,“大哥!”她惊喜。
志厚吸进一口气,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转过头去,大声说:“快去梳洗,吃完早餐,我们散步去。”
志厚要到今晨,才发觉人除出失恋,还需面对其他更痛苦的事。
不知怎地,他忽然轻松了。
女佣把早餐摆好。
志厚说:“给我一大杯黑咖啡,用来送大饼油条,别有滋味。”
理诗笑他,“志厚哥最有趣。”
“今日是否上学?”
“我已经退学,课室乱且吵,我一向不喜欢。”
志厚想一想,“我也记得有些同学年头到年尾都不交功课,不知今日怎样?快意恩仇的他们一定比我开心。”
理诗又笑,“妈妈找了老师替我补习。”
“老师几时来?”
“十时正。”
“我们出去走走。”
他握着理诗的手上街。
志厚把她载到人流最密的市集,地湿路滑,他们并不介意,他—一把新鲜鱼虾蟹各式菜蔬指给她看,教她名称。
理诗得出一个理论:“动物尸体很难看,蔬果身后仍然漂亮。”说得好。
志厚捧起一堆芫妥(草头),“闻一闻,多香。”
理诗看中铁桶里的姜兰。
志厚说:“全部包起。”
有人泼出一桶水洗地,志厚索性背起理诗走路。
理诗忽然说:“将来我一定要嫁志厚哥这样的人。”
志厚笑了,“十年后我会提醒你,届时你也许说:“喂,当时我只有十二岁,那承诺算不得数’。”
理诗呵呵笑。
“明天我们去看踢球。”
“明天也许下雨。”
“不怕,我们逐个足球场找,一定有人踢泥球。”
志厚把她送回家才去上班。
一进写字楼,发觉一室光亮。
他问:“发生什么事?”
“冠璋建议拆掉一些屏风,果然,你看,光线充沛。放心,志厚,你的房间仍在,怕寂寞呢,大可搬出来,冠璋就坐中间。”
冠璋这,冠漳那,志厚若是小器一点,真会妒忌,不过,他怎么没想到可以拆屏风。
当下他只说:“很好,很好。”
何冠璋迎上来,她精神奕奕,双眼又圆又亮,全看不出捱过夜,志厚五体投地。
“有什么秘诀?”
冠漳看着他:“秘诀是,回到家,立刻休息,别再搞余兴节目。”
“明白。”
“罗承坚在加拉披哥斯传真照片回来。”
“这次又与什么合照?”
“大蜥蜴。”
“人家到熏衣草田里写生,或游遍意大利名都遍看米开兰基罗雕塑,他俩别出心裁。”
“他们离弃文明,”冠璋叹口气,“真羡慕。”
“你也可以去。”
冠璋笑笑,“一个人是疯子,两个人叫浪漫。”
她走开了。
冠漳说话,一句是一句。真的,两年来,志厚见过不少独自上路的人,一旦过了二十一岁,只觉褴楼,不知所云,疯疯癫癫。
两个人结伴又不同,双双对对,他陪她,她也陪他,不必理会全世界。
工作量排山倒海,下午,志厚罕有地闹情绪。
他指责同事:“这一场风大雨大,可是背景树枝树叶没有一丝摇动,可以交货吗?重做!”
“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