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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绣看着笑得颇有点疯狂之色的叶贵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叶贵人被笑得一愣。还没觉得什么呢，突然被宋锦绣一推，就倒在了旁边的架子床上。随即，颈边被对准了一支金簪。叶贵人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那上面光滑的红宝石，和耀目的凤凰翅。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某种，恐慌。
宋锦绣很平常的语气，在她旁边开口道：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一个人走进来……太子和公主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就不用活了。那时候我们一起抓鸟雀还记得么？你打不过我的，而且，你还怀着孕呢。”
那声音婉转清脆，说的却笃定无比，就好像在说什么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之类的常识一样。又好像宋锦绣给自己儿女念的床头故事，简直还能感受出其中的几丝俏皮来。
然而叶答应却听的一抖，忍不住尿了。
第62章 虚青凌议论叶家
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津身后，突然有人嘤嘤的哭了出来。
口口声声，哭的是先帝。
十几个文官，不少人面上都有羞愧之色。大家如何不明白，这不过是在假借这个由头，哭自己的毫无气节。
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如果这是时文题目，在座的只怕用不了一刻钟，就能写出几十篇锦绣文章。
撞柱子那位的尸体被拖走了，血染红了孔雀毛编织的华丽地毯，有人按捺不住想站前去说点什么，叶千种被哭得闹心想挥剑砍了人大家清静……张津在此时，向前一步，道：
“就依叶大人。我等回宫后奉叶氏为太后。”
他身后，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似乎碎裂了。
他身前，叶千种喜出望外，说话都有些辞不达义的凌乱，张口许诺道“若我登位，叶张二姓共享天下，大人家里七岁孩童带纱帽，九岁女儿入皇朝，大人你加封太子和太保，子子孙孙爵禄高……”
张津回到自己的帐篷，往来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于怒目而视，张津面色平静，似无所觉。到了自己独处的时候，他却突然扭头，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
刘太监晃悠进虚青凌的帐篷了：
“虚大人呀，咱家从前可没觉得你这么死心眼儿啊。”
“我不过让你回个城，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若说你求名……哈哈，你虚青凌还有什么名声啊，再说了，连张津大人都同意和叶枢密合作了，你的名声能比张大人值钱？”
“若说你求实惠……这我就更看不懂了，我看着咱俩从前有些交情，提拔你首先回城，这个把南沧海一拿下，日后算首功怎么也得有你的一份啊，你不也一直看南沧海不顺眼么，那这到底是别扭什么呢——难道，你想的是给虚家平反？啊哟喂，你早干什么去了，不成，我得先出去笑会儿，哈哈笑死咱家了！”
刘太监说话声调起伏音韵丰富的很，不过折腾了半天，就他一个人说话，多少有点单调。
刘太监眼瞅着就快发怒，虚青凌终于开口了：“刘公公觉得叶家一定能赢——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太过一厢情愿了？”这人满身是灰，处于阶下囚的地位，声音也不怎么好听，有点嘶哑有点气息不足，可是这一开口，不知怎的，自然有其特别之处，竟让人不自觉地想去相信。
刘太监一愣：“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么！叶家管过京城防务，城里已经是他们的人了。叶家管过御林军，这会儿宫里面也已经围起来了，叶枢密还在这边扣了朝臣，这满朝上下大家都同意了，不长眼的都砍了——这不就是已经换了主子么？”
虚青凌摇头轻笑，说话还是慢悠悠的：“我不这么看。”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刘太监，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轻蔑，可这动作也看不到什么敬畏。
刘太监被他笑得有点发毛，又有点想知道自己这推断哪儿错了——刘太监其实很尊敬有文化的人，就看他当特务拉拢的都是翰林院里，当年科举的头几名学生就知道了，二甲的还能勉强说个话，三甲的刘公公看都不看你！
翰林院里还有个内部流传的笑话呢，说一个读书人想过大河，没有船，走到河边看见有一只大乌龟，读书人就喊：“乌龟啊，你渡我过河，我写诗文送你。”乌龟说：“你先写了，我再送你过去。”这是怕他赖账。读书人想了一下说：“那我先写两句，等你渡我过去，我再念后两句。”他也怕乌龟赖账啊。乌龟就同意了。于是读书人口占一诀，摇头晃脑念道：“身披九宫八卦，四海龙王都怕。”乌龟很高兴，就载着读书人过去了。这人一踩到对岸，跺跺脚，念了后两句：“我是衣冠中人，不和乌龟讲话！”这就是翰林院里大家在自嘲了，也可以看出，走刘公公门路的，其实还挺不少的。
刘公公自从和虚青凌结交上，一直都挺得意地。虚青凌虽然没参加过考试，可是虚家出来的，又是九州知名的人士，这个一结交，显得档次很高啊。这会儿虚青凌反对，刘太监就听得很专心。就听到虚青凌说：
“看在刘公公你提携我的情面上，我也提醒你一句——叶家不见得会胜。其一，叶千种为人谄媚于上而严苛于下，他重用叶家部署，轻慢军中其他派系，他自己还没有军功，又和开国的几位老帅手下的人抢位置，早有人不服。这矛盾已经很久了，若不是叶千种得了先帝……”虚青凌一顿，若无其事的续道：“得了先帝的看重，能够不断地升官，这才算勉强压抑下这般矛盾，内部早就该闹出事儿了。这样的军队，他居然敢倚重之用来篡位谋朝，就算侥幸得了位置，只怕早晚会弄出事儿来。”
“其二，你说张津等清流归附，我看未必。读书人寡廉鲜耻的不是没有，可我看张津不是这样的。张津当年做一地县令的时候，因为不加赋税不刮地皮，搞得税收几年都不足以完成上级的任务，按律这得罢黜了。结果当地人听说张县令快被罢官了，都很着急，当地的老少，主动献出钱粮提他交赋税，总量超过了其他县许多。这事情当年是曾经上达天听的，先帝，不，太祖爷从此就对张津印象深刻。我看他现在虽然手段圆滑了许多，可是本质还没有大变。他若是迎合叶枢密，必然有他的盘算，只怕到时叶枢密未必消受得起。”
刘太监听的悚然一惊。方才的情形，他是在场的，如今一回忆，简直处处都是可以怀疑的地方。来不及多想，已是冷汗涔涔，就听得虚青凌又道：
“叶家未必会胜，这其三在于——叶枢密大概忘了，京城里掌兵权的不止他一个，更别说还有一批老爵爷呢。权贵人家么，这个忽略了也无所谓，这些人本来就是风往哪边吹，就跟着往哪边倒的，谁赢了听谁的。可是掌兵权的，和从前掌过兵权的，这他不该忽略啊。御林军听着人不少，可是想控制京城，这是笑话！那点人数，宫里面一撒都看不见了，京城里，那简直是汪洋大海——御林军，本来就是皇上出行的仪仗么！那人数能有多少？西山大营他能打得过么？倒是叶枢密没有放在眼里的一批老爵爷，这些人还有着多年旧部在军中，说不定号召力比这在位的枢密大人还大呢。这样的情况下，刘公公，你还觉得叶家一定能赢么？”
刘太监脸上大粒的汗珠滚落，似有未觉，目光也直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听。
虚青凌慢条斯理的说了这一番话，也不等刘太监回答，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在乎那茶叶都是一堆梗子了，又续道：
“刘大人让我进城去控制南沧海，或者是忘记了，这位除了是先帝密探之外，他还是梁州伯呢，他两个弟弟现在就在军中，这样的人家，我一个书生去了，真能从……万人军中，斩……上将首级？我觉得这是送死。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叶家虽然大大的糟糕，可是你刘太监，又不是叶家的人，我觉得，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留条后路，不管谁得利，你都是胜利者。”
刘太监的眼睛一下子灵动起来，伸手狠狠的攥紧虚青凌的手腕：“——我该怎么做？先生救我！”
虚青凌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笏板——这玩艺儿是上朝的时候用的，挡着皇上的视线在后面念个小抄什么的，不知道虚青凌怎么随扈打猎还把这东西带出来了——他沉着面孔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不难，你只需……”
…………
储秀宫被围了里外三五层。
储秀宫的大门却是洞开的。
宋锦绣弄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的端坐在门前五步左右的位置上，手里拽了个套子，另一头套着个女人，可不正是叶答应。
见多识广的人或者还能发现，这套子挺有讲究的，这是人家用来套马的。上面是个活扣，不挣扎没事儿，越挣扎越紧。
宋锦绣从前在平城的时候，南守心路过，教了她这个，后来都被宋锦绣用来逮厨房养着的鸡了。
可怜那十来只鸡，被不足十岁的宋才女追的只往树上飞，翅膀挥舞的那叫一个得力，谁说被驯化了的家禽会退化？宋才女凭着一己之力，对抗了几千年的驯化过程，这一群家鸡，比外面的野鸡飞的都高呢！
最可气的是宋大人宋老爹，见自家闺女搞得鸡飞狗跳，不但不阻止，还拍手叫好呢：“好闺女，快！这只飞下来了，再把它赶到树上去……经常飞的鸡，味道真好呀！”
有这么一段渊源在，宋锦绣团了两条汗巾子一编一织又一扔，往叶答应身上套活扣的时候，那叫一个举重若轻熟极而流。卖油翁怎么说的？无他，手熟耳……
叶答应脖子上被套了这么个东西，肉体上没什么伤害，精神上已经颓废了。汗巾子是什么东西？内衣带子，还不是上半身的内衣。
宋锦绣坐在门前拽着叶答应，手里比划着一金钗。身后有人抱了俩孩子，这是绿水，抖得脸儿都白了。
他们这造型，摆着不是为了好玩，而是给人看得，谁呢？
门外，盔甲鲜亮的几十个兵将，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她们，枪尖上的红缨，被冷冷的兵锋，带出了一片煞气。
第63章 英雄四路起干戈
叶家叛乱的消息被传回了京城。那一天的日干支，正是丁酉。丁为阴火，酉为金，烈火融金之日，兵戈乱，一日卷朝堂。
正如虚青凌分析的那样，最早得到消息的贵族人家，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很暧昧的进入了观望。
捞个功劳之类的想法，贵族们当然也有，然而既然未来得到最大利益的不是姓宋的就是姓叶的，那么让大家参与进入这样一场角逐，这就得有个前提，先判断出了哪边儿是上风头，才能进去试水。
当然，或者也有人想着一赔二庄家通吃什么的，那就更得等，等到别人拉锯着都不能动的上好时机，再正式参与到这很大的一盘棋上……
本朝立朝不久，这些贵族们，多半是当年随太祖一起开国的老伙计，虽然不掌兵权，可还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军中。现在的军队领导人，一多数都是这些权贵家里的旧部啊，过端午还得送两斤粽子什么的。大家消息灵通着呢，这些贵族们一观望，军队的动向……顿时也暧昧起来。
离京城不到一日距离的西山大营，磨蹭了一天多，还没议论出个章程呢。有人认为得打，有人说没有虎符呀，有人认为和咱没关系等着看就行，有人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职务最高的那位邢将军，当年是楚州伯的旧部，原本还跃跃欲试想下山呢，见了京城两个信使儿后，说自己突发脚跟疼痛，让手下速速整理兵马待命——待到什么时候？那我哪儿知道呀，或者太子被砍死了，或者叶家人被砍死了，大家一定得“及时”感到，反正总归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儿。
这样做的话，新君上台会埋怨么？说不准。新君会报复么？他不敢。有个词儿叫“拥兵自重”，所以这位邢将军，这会儿滋润的很呢，有人听见他一个人在帐篷里唱小曲来着。大家虽然“按兵不动”了，可是探马跑得很勤快，一刻钟派一拨人去查消息，兵营前面一会儿有人出发，一会儿有人回来，那叫一个川流不息。
京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在玩“后发制人”呢，这帮人都是老手了，想着等着别人动了，自己后来居上什么的。京城里的文官们可不一样，那都慌得好像许多窝鹌鹑了。别看大家平日里“激昂文字”，张嘴就是什么“周公驱夷狄保华夏”，你让他们驱只鸡试试？
这其中还有那些被叶枢密扣押的官员家属，更是急得六神无主。就这样大家还得知了张津大人已经曲附“叶逆”，有人往他家扔臭鸡蛋的，也有人连夜卷了几个烙饼（不加油的是烙饼加油的是煎饼……），赶向皇家猎场，准备早点在叶姓贵人面前混个脸熟，将来也好升官发财。
赶路的还有一队呢。
距离京城只有三日路程的郑地，当地总兵一得到消息，那是当即点了人马就去勤王。十万人马出洛京啊，那叫一个浩浩荡荡，粮草未来得及准备，那就兵马先行。这帮人一路走一路喊着口号呢，有理想有信仰的，旗帜也挺鲜明的：“清君侧”，一轮圆月照九州，有人快马加鞭觅封侯！
就是龙四海还在，也不敢让这么一支队伍进城啊。之前吴楚七国之乱，喊得也是“清君侧”，那君王把晁错砍了，他们退兵了么？打得更来劲了！这种时候，那是谁有兵谁就能做草头王，不说别的，手上没有兵，叶大人他敢动么？
…………
叶大人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这么遥远的消息。手下也没有派出那么多消息小分队，所以一时间，这个信息竟有点不太通畅。
叶枢密自从得到了刘太监的主动结盟，又把同在猎场的一群文武都“劝服”了之后，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走到哪儿都把张津带在身边。收拾了半天东西，把死皇帝抬上，叶枢密准备等待一个好时辰，然后大家回京城住宫殿去！
这正在等待的时候，从京城跑回来报告消息的人就到了。下面人没敢告诉他，叶答应被抓成人质的事儿，叶枢密就听说了宋家和梁州伯府被围了，储秀宫也被围了，所以这一时间，叶枢密心里面还挺满意的了。
叶大人眼看着就“功成名就”了，旁边人也急着抢一个“凌烟阁画影留形”呀！就有人义正词严的代表主子发问了：咱这都有兵了，为什么不干脆打进去？一群老弱妇孺，有什么可怕的？说！你是不是通匪啊。
这人的鸡血动作被自己主子阻止了。叶大人沉吟了一下，意识到做的对，这还真不能简单打进去。
宋家和梁州伯府，都坐落在高级住宅区。附近都是权贵人家。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都可以被看作大家对于叶某人领导的新政府的评价。
叶某人，可是个念旧情的人呀！叶枢密搓着牙花子开始盘算了，从前看我没有好衣服穿，送我一件貂皮大衣的那个张三，赏！赏十万两银子！从前等着上朝的时候那个笑话我吃的是油条而不是夹肉饼的李四，罚！罚他去新疆种树去！叶枢密一时间就陷入到美好未来的展望中了，好久回了神儿来，吩咐手下喽罗：“先围着宋家和梁州伯府，暂时别动他们！”
叶枢密至今为止这谋反大事都挺顺利的。如果不顺利的话，他其实也不在乎杀鸡儆猴什么的，可是现在很顺利，这一位呢就自动把自己替换到下一位领导人的高度上，考虑不仅得做成事情，而且得尽量让自己的名声更好点。
这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哪！
换个人，先不论青红皂白，把两家的活人砍死了算数，那或者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么多事情了。
结果叶枢密手下多了一位不敢擅自作主的，这么一问，叶大人还准备怀柔了，这就有变化了！
叶枢密的优势原本就在于他是突然发难，大家都没有什么准备呢，这先手打后手，可不是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这么一准备施行“仁政”了——他个叛臣贼子还搞“仁政”呢！想必王莽先生和叶枢密将来会很有话题聊一聊——他这么一耽误，就把先前那点优势给磨蹭了差不多了。这时候，别人都反应过来了，谁还站在那里被动挨打啊？包围？太天真啦！
…………
南沧海就总算反应过来了。
他其实接到消息的时候特别早，原本就是干的这行么。大半个京城，几百个行业里，都有他的人手，这可真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南沧海这两年都重点训练“勾心斗角”这个技能了，应对这般影响重大的突发事件，就有些生疏，加上一时间都去心情激荡“龙四海居然真的死了”这个事实了，自己去发呆了，家里被围上了才发觉：不妙！
兔子还知道给自己的洞多搞俩出口呢，南沧海自家院子里还真搞过地道之类的东西，出口是不远处一家酒楼的地下室。那个地方人流比较大，听消息还是逃跑，就都比较方便了。
叶枢密想温柔一点麻痹一下其他人——宋家和梁州伯府当然是不能留的，不过可以过两天再砍么——这就给了南沧海反应的时间。
南沧海就赶紧利用这点空隙，先让管家，把全家上下的仆从都聚集在大屋子里，把门锁了。这样消息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