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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眼儿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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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出那张宝贝签名给他看,他大惑不解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个笑意逐渐加深,终于哈哈大笑,我头一次看他这样无拘无束。

“苏大胡子的一个签名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喜欢,我有好几幅他的手迹,还可以请他为你赋诗。”

我忽然抱住他。

我那么急促的,将身子投过去,抱住了他。确切的说,我是拖住了他一只手臂。他不动了,低头看我,我正灼灼的,紧紧的盯着他,最后的夕照烧红了我的脸。

第二十二章、倾盖如故

脑中轰响,世界却静了,被我抱住的那半边身子静止了片刻,公子没有推开我。花田中自由的晚风,将一些旋舞的丁香瓣和玫瑰瓣,撒到发上,再轻轻落到衣上和脚下。被夏夜蒸热的花气,应该更甜蜜与宁静,但我鼻嗅中却只是一片灼热,是我血液煮沸般的急促。

他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抚mo我火烫的脸。“怎么了?”

我只能摇头说不出话,强烈的情绪堵着我的喉。只要再一秒钟,就有一句话冲口而出,只要抬头再对视一秒,我以血为刀的热情就能贯穿他的心脏。

我放下了手,转过身,看着衣衫上的零落花瓣片片坠下去。远处似乎有蛙鸣,一些萤火虫在身畔飞舞,我被自己的矛盾和耻辱折磨得浑身打抖。

“是昌王殿下对你说明了?”他在我背后问。

“说明什么?”

公子轻轻笑了一声,微风一样散开了,“麝奴,你是天真,还是当真不懂?赵憬看上了你,想跟我讨了你去。”

过了半天我才会过意,弄明白他跟我讲的是什么。我心中的淤积还没有划开,突然来临的消息只是增加一点轻微的诧异。一个王爷居然会对我有意思?我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我该高兴吧,至少该平衡得多,终于在古代也有人追我了,还是个真正的帅哥!

我脸上一片不知是哭是笑,公子又说,昌王人材不俗,更是龙脉贵胄。与我交情也不差。如果彼此有意,你就不用回来这里。

我惊了一下,刚才的那阵燥热全褪了,我这才看出他心事重重。是为公务,还是为晴初?他向府中走,我也不敢嚣张了,乖乖的跟着。一进书房,又是一批正等着他的人,外加一桌子的文件。

罢了,我认命。这些事也不是我能顾上。趁这几日东坡老大哥还在京中,且好好的跟他结交吧!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就去拜访东坡先生。

昨天在游艺会,当吕惠卿离开,而东坡先生终于在我面前,我仍在畏缩不安。

东坡在京中只留几日,不日就要赴密州上任。他本可以选个更好的地方,因为弟弟子由在济南,所以专门就着弟弟,挑了个离济南近的小地方。咳,他兄弟俩的感情实在是好,每每让我感叹,同样是亲兄弟,相国和他几个兄弟之间就淡的多。跟亲儿子也不过尔尔。嗯,传言都说相国刻薄无情,其实外人不知,相国对自己才是最无情的,他几乎没有享受,一件衣服没人提醒他,可以多日不换,夫人亲自给他选侍妾,他连人家房门也不肯进。他心里只有新法,换言之,这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狂人,除了他的法政经济改革追求,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苦修者。

东坡先生就不同了,我连着几日来找他,回回他的寓所挤满了人,都是慕名来拜访的,他是士林领袖,又是天生的大方好客,是真正的上至王孙下至走卒,他都觉得可交。有时候有百姓来,站在门口不敢进,放下一篮子鸡蛋或者新鲜鲤鱼就走了,他事后会亲自送钱去。做人做到这份上,我不能相信怎么还会有人不喜欢他。

只有相国不喜欢他,相国讨厌一切挡路的人。

这几天跟东坡真是聊的好畅快,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蒙昌王赵憬引荐,我交了东坡先生这个朋友。但东坡先生与我结交,并不是因为引荐人如何尊贵,他与人结交,只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足够有趣。我和他差距这么大,却在他微妙的吐属中,让我觉得其实也差不多。不论他多忙,都会抽时间和我说上一会。

“麝奴,你今日气色好,跟你平时骑马种花,大有关系。”他评论。他很注重养生,一边跟我说话一边自己遛弯子,甚至倒走。这是从他弟弟那学来的,据说可以健体养颜。他一边乐呵呵的绕着两棵枣树倒走着兜圈子,一边叫我,要不要一起?

“不要啦,我不喜欢倒走,我喜欢倒立。”我手托腮蹲地下看他,这个声名地动山摇的大诗人,还真像个大小孩。

他走累了,过来,也蹲下,我们就那么面对面的蹲着。

“怎么倒立?”

“瞧我。”我将袍子角咬在嘴里,两手撑地,手臂与腿同时使力,将身子倒过来,两脚支在墙上,然后慢慢找到平衡,脚离开了墙,凌空向上蹬着。我甚至两掌相交,在地下倒行了几步,这才放下腿,起身。

“怎么样,我很棒吧?”我涨红了脸笑。

他大为佩服,说小的时候这样玩过,现在身子胖大,却是立不动了。不过,曾有一个道士教他,全身各部位放松,将自己想象成一根草或者一棵树苗,有风来就随风势弯曲,在静默中舒展肢体,对养生大有好处。

我想一想说,那个是瑜伽。我们家乡很多人练。

“瑜伽?”

我将手臂平伸,尽力向前,身体前倾,另一只后提住一条腿,往后尽量伸去,延展着身体,只留一条腿立在地上,让他看我这一个平衡。

“对对,这个动作好。”他兴奋了,又问我许多家乡事。

我便跟他再讲一些。他的兴趣广泛,天文地理,占卜八卦,吃食衣物,什么都是有趣的,可挖掘的。难怪他会有那么多朋友,只要对方身上有闪光点,他就可以毫不屈尊的敬对方为师。

我们聊的越来越投契,什么叫相见恨晚,大概这就是了。他叫我女弟,因为我虽是女孩,却有男孩性格,这一点也让他喜爱。

“麝奴,你有很多心事吧?”他乐呵呵的问我,

“你怎么见得?”我问他。

“你时时都在发呆。女孩家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想法多。”他的大手取笑的拍着我的头,午后金红的阳光照上他毛茸茸的大头,宽宽的肩膀,那么亲切。

我冲动了,是真的冲动了,我忽然有了一吐胸臆的想法。我说出的话没有人信,但也许,眼前这人可以。

“我跟你讲一件事,你会笑话我发疯。”

“不会,你是我的女弟么。”

“先生,你怎样知道千年之前的事?”

“唔,有圣人书,有史做传。加上研究,可以得知。”

“那么,你怎样知道千年之后事?”

“这个么。”他微笑,“只有上太虚,请教骑鹤仙人了。”

“我告诉你,我知道。”

“哦?你居然是修炼者?倒是看不出。”他开始开玩笑了。

我没有笑,双目凝注他。“我不是修炼者。我只是比你晚生了一千年。”

我折下一枝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我一肚子的话全倒出来了,我语无伦次,迫不及待,在他变色,视我做怪物之前,我要把事情讲清楚。渐渐的我找到了逻辑,我告诉他,我来自一千年后,在我的时代,人类拥有了了不起的科技,这种科技说出来是可怕的,人不长翅膀也可以上天,没有鱼尾也可以入海,人可以造高入云端的楼,可以调节天气,不下雨也不会有涝灾。最后,人可以进入一种机器,在这个机器里,可以选择回到一个时代,可以是古秦朝,也可以是现在,我们正站着的这个北宋的开封。

我停了口,不得不停口喘息。东坡先生静静看着我,在我讲话时他一直没开口,日晒与饮酒出的潮红在他脸上褪去了,树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他脸上呈现一种奇异的光色。

“你是说,你来自一千年后?”

我重重点头,话又来了,这样的话题开了头,就不能再中断。我告诉他那首词来自我那个时代一位了不起的领袖,他统治了整个国家,超过你们这宋朝的任何一位皇帝。我又说我上学时就一直崇拜他,会背他的诗词,知道他的生平。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后的命运?我咽了一下,觉得自己十足一个神婆。

“不必了,”他平静的说,“命随天定。现在知道,不免祸溢旁人。你若是真知道,须防泄露天机于己有损。”

“你不信我?”

“我只奇怪你为何不去你自己那时代的一千年后?那不是更高超,更奇妙?”

“这个,我们真的试过,”我告诉他,千年后的技术高到无法想象,是我们无法达到的,他们有严格的穿越制度,对我们设置防御,我们攻不克。

他仍是以那奇怪的微笑审视我。

“你觉得我疯了吧,拿我去见官,或者给我开药吧?”

“我相信你。”他说。他讲得那么平静那么肯定,轮到我吃惊了。

东坡先生仰头望天,日影缓缓移动,渐渐向青山后褪去。他思索着。

“我常常看星象,想着飞跃星河的快乐,也想过渺茫宇宙的另一端,时间的另一端。我总是想着,如果人可以长生,得以飞驰天堑,穿越不可能的洪荒,竟可以与千百年前的人物相遇,或与我们自己的未来相遇,那该是多么奇妙壮丽。”他眼中充满憧憬的神光,“我拜访过炼丹的人,以朱砂制药,可以令身躯不腐。但实无人真的做到。子由练新气功已有小成,我也准备试一试,现在看到你,你描绘的世界,与我的设想几乎一致。当真是有这样的一番天地,而我竟不能见。不免酸楚和灰心。”

看着他的失落,我深深难过。我想到我父亲的悲剧,“可是我来此,难道就好过了?”

“你来是为什么?”

“为了一个人。”

“公子雱?”

他原来早已看出。

“元泽惊才绝艳,那不假,常人难以匹配。可是你非常人,难道也不可以?”

我眼泪直往上冲,先生,你是诗人,但你不知道这样一首诗,关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黄河长江,不是嵩山泰山,不是东海,不是荒漠……,“如果他觉得快乐,我种一辈子的花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千年,不是地位,不是他已有妻子,是——我在他的面前,他却不知我的心意!”

我眼泪不停涌出,一直压着的感情这时全泻出来,在这父兄一般的东坡先生面前,我将自己还了原。

东坡先生长久看着我,眼神里充满难言的讶异,最后他直起身来,对着我,长长一揖到地。

从东坡寓所出来,一眼看到大麦旁边还有一匹马,颈项到背,完美的曲线,全身冷银毛色,少有的神骏。骕骦马。没错,正是逐月……而那个微笑靠在马首前的,难道不是……公子?

“今天倒很早啊!”公子说。他像是来了一会儿了,十足好耐心的样子。

我惊愕的不知如何反应了,这是什么事,难道公子这是……过来接我?

“一起回家。”他说。将马鞍轻轻一拍。

我的心在欢唱,不说回府,他说回家。那是他的家,难道,也会是我的家?

并且,是那样温柔的语调。

我什么委屈也没有了,什么憋气也没有了,笑话我吧,东坡先生,我实在是没有出息啊!

我们并辔而行,逐月与大麦,擦得很近的,悠悠小步点着,踏过黄昏的小石板街。

大麦今天也破天荒的温顺起来,我放了手,它自觉地跟着逐月的方向。斜阳最后的光线,细细的扫过路面,我们的影子也被踩在马蹄下,又被马尾一晃一晃的,抛到身后。

我叽叽咯咯的讲个不停,讲到东坡的思想才情,热情大方,他只是含笑听着不语,我讲到我和东坡结了兄妹,他才真的诧异了,你和子瞻先生拜了把子?

“怎样,厉害吧?”

“有趣。”他只说这两个字,心思又飘走了。哎,我始终是没法子,占住他所有的注意力。

“麝奴,你跟着我多久了?”他忽然从马鞍上转向我这边。

“唔,除掉中间我回家的两个月,有三个月,快四个月吧。”我矜持的说。

我可不可以讲3个月28天6个时辰?这些电影里被用尽的桥段,现在一点都不好笑,我真的就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指头哪里数的过来?明明纸上横七竖八划了多少道。

“你在想什么?”他问。

啊,原来他关心我,那么他虽不语,却一直在意我,一直关注我的反应。?

我现在只想一件事……我耳根也红了,我可不可以要求将马换成车?可以和你同坐在一辆车中,如果车身颠簸,我就会小小的倒向你……

“我身边这许多人,你虽不是最细心得力,但我独独最信任你……”他缓缓说,“你热情,有活力,有你陪伴,人会无由的就开心。”

一股冲动,难抑的热情冲上来,那一晚几乎撕碎我,涨裂我的冲动,再次卷席了全身,带着对东坡先生直抒胸臆的痛快,我忽然有了勇气。我怕什么呢,我是现代的女孩,我是我行我素的海棠,为什么不可以表白?我曾对边城大刺刺说过交往,为什么现在不试试?

“麝奴,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说。

我抬头,我正在发面烧,这时候的我是危险的,是一只正在燃烧的鸟,我满脑子是刚才的绮丽幻想,浑身充盈着革命般的狂潮,一句话已到了我的口边,我双目燃烧着火焰,逼向他。

“晴初那边我始终不能放心。我再三权衡,能逗她开怀的只有你。我想让你去霁月楼,陪侍晴初。”

啪一声,我的马鞭失手落在了地下。

第二十三章、有楼名秦

霁月楼,又名秦楼,在内府的北面,这时依旧静悄悄,四下里幽幽的灯火,悄悄落了一地影。

是刚修葺的房子,里面格局玲珑,陈设讲究到奢靡,在处处节俭的相国府里很少见,我相信相国若进来一定皱眉。在这各处都设计得独具匠心的房间里,随意的扔着一些书本,妆饰,杯盏。精工厚锦的地毯上,到处是打翻和乱放的衣物。几个丫鬟正轻手轻脚却是懒洋洋的收拾,似乎这件事也不在她们心上——反正还是会立刻弄乱的。

精巧的玻璃屏风上有几道长长裂纹,那一盒东北参,随随便便就打翻了盒盖,桌脚下有几颗珍珠,我认出那是珍贵的子母珠,是进贡朝廷的礼物,皇上又御赐了相国的。这些东西大多是我负责送来,如今各自蒙尘与毁损。这望霁楼像一座零落的宫殿,女主人是怎样的无心绪,才能让它像盛放过季的花,华丽且腐朽着渐渐凋零。

啪嗒——一个小小的水晶杯滚到我脚下,是被投掷过来的,接着是晴初的声音,“唉哟,今儿手劲差了,又没中!”

一阵哄笑。我捡起那只酒杯,掀开帘子,这里面是少夫人的卧房连着套间,这两间倒不像外间那样堂皇富丽,但四壁都是花色古雅的壁毯,陈设不像别处拥挤得要堆出来,这里的桌椅几案都简洁,显出空间的宽敞,但我总算跟了公子几个月,这里的东西略看一看,就知道其实每一样都有来历。光线昏暗,我慢慢调整着视线,就看到晴初少夫人架着腿坐在桌子上。

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只穿着贴身的衣服,领口敞了一块,我眼尖,几乎能看到她衣服里肌肤柔腴的线条走向,再瞧她那坐姿——这哪里像个堂堂相国府的少夫人,海棠花会上的一众红姑娘也不过如此。

我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大理石的花梨桌上有几张宣纸,墨汁淋漓的不知写着什么,也是弄毁了的,涂了几个墨团,随便拿样物事压着,空出的纸角轻轻掀动。那充作镇纸的正是公子某日送来讨她欢心的玛瑙葡萄盆景。

我轻轻将那几张纸抽出,将玛瑙葡萄摆正,刷一响,是她把纸张一下从我眼前抽了过去,手势迅疾,我没留神,被她抽的一闪。

“看什么?背到肚子里去再去嚼给别人听?”少夫人冷笑。她的脸置于明亮处了,不施粉黛的素脸,还是印象中的清秀轮廓,头发上只有一根簪。

她见我打量她,又是一声冷笑,抬起那个雕塑大师精心雕刻出来一般的,傲气夺人的下巴。

“看我不整齐,违了妇道不是?”

看出来了,她是有意挑碴儿,好把我打发走。谢谢祖宗,我很想就这么一甩手就走,难道我想上赶着伺候你?我忍着气,对她拜一拜算是请个安,然后我说,少夫人如果不舒服,也许是那些方子不管用,等我告诉了公子,再给你请好的大夫。

她脸色更白了,我等着她一句凌厉的话出来,旁边有个丫头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忽然笑了,“你叫什么?”

“麝奴。”我想着她是知道我名字的。又不是没交过手,再说我每日送东西来,才不信她没有从楼上隔着帘子偷偷打量过我。

“你就是麝奴,早听说你如今是公子身边第一知心人,喜姐儿都被你比下去,合府的丫鬟羡慕得眼也红了。公子为什么喜欢你?”

我没话可答,只好不语。

“听说你是公子一头麝鹿救回来的,天下事就有这样巧,有这样的好事,人人都愿意去躺在道上让人搭救了……静生你说,如果,如果公子让桂杨割的不是一只鹿而是一头猪,你该叫什么?”

一阵咯咯叽叽,那两个俏丫鬟,静生和墨烟,原来都在悄悄打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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