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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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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练之从怀里掏出些铜子,塞到她手里:“拿去吧,给孩子买点饭吃。”

刚转过身,几双手揪住了他白净的衣袂。妇人死死不肯松手:“公子,你是大夫吧?城里得了疠疾,你救救我们!”

其余几个难民也拉住她:“我们一家老小都染上了,你行行好,救一救吧!”

王练之面有难色,转头看向君羽:“这……”

那妇人怀中的婴儿,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慌乱地发出哭喊,细弱的仿若猫叫一般。

君羽一时五味陈杂,叹息道:“去看看吧,反正路程还长,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跟着他们东拐西绕,走过一条长长街道,随后就看见巨大的木杆拦在了城墙之间。木栏后的景象破败得触目惊心,那些人瘦骨嶙峋,躲在烧焦的残垣断瓦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已经恹恹一息,有的勉强睁开,浑浊地眼珠晃动一下。

这是真正的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君羽一皱眉,王练之已经止住脚步,平日淡漠一片的面容上,此时瞬间浮起悲怜神色。

因为染病的人实在太多,王练之招呼不过来。恰好又缺药材,他见那是些传染病人,不愿让君羽接触,就吩咐她去城里买药。

等君羽走了,那抱襁褓的妇人凑过来,夸赞道:“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难怪娶了这等漂亮的媳妇。”

“媳妇?”王练之挑起长眉,愕然重复了一遍。

妇人见他满脸迷茫,又疑惑地问:“怎么,难道那姑娘不是你媳妇?”

王练之这才明白,英俊的面孔上赫然一热,舒展开眉心,嘴角略上翘起悠扬弧度,凝成一个不经意的笑:“是,她是我妻子。”

君羽顺着墙根,从城北走到城南,避开那些张扬跋扈的兵虏,一路上小心翼翼,幸好也没碰到流寇劫匪。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夕阳落山之前,找到了一家药铺。

药铺老板拉出抽屉,随意抓了些草乌、木通、穿心莲,到最后一个抽屉的时候,里面竟然是空的。老板挠了挠头说:“哎哊,真对不住,黄地参已经没了。”

君羽想到王练之的嘱托,于是又央求他:“老板,你帮我再找找,这味药急用,一定不能缺的!”

老板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说:“上月小儿发疠疾,家里还留下了两根,姑娘若不嫌弃,就到我家去取吧。”

此时到了傍晚日落,艳金色的霞光洒满天空,行走在这破败的废墟上,夕阳倍加伤感。君羽遥望着这个满目疮痍的都城,暮春的微风扬起她的长发,突然就明白,谢混当初为何说:“人生苦短,百年如流电,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死活,难道不知这世上最贱的就是人命……”

原来在这个乱世之中,他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不管曾经的爱恨多么强烈,终究会化为一团虚无。短短的几年中,长辈、朋友、爱人,所有她想挽留的人,都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远离了她。这一场离合悲欢,到头来都是水月静花,什么也留不下。

可是子混呢?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化为一具冰冷的白骨,和这千万殍尸一样,埋没在荒草丛生中,慢慢腐朽。君羽抬头仰望,想起千里之外的江南,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忽然就湿润了眼眶。

“姑娘?”药铺老板推她的肩,君羽这才从思绪中醒悟过来,擦了擦眼角。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

“姑娘,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老板转身进屋,让她等一会儿。君羽倚在门板上,远远看到一树桃花初绽,从旁边高高的朱墙上攀出来。正逢花期绚烂的时节,在这僻静的小院中,乱红飞渡,美得令人窒息。

一声呜咽钻进耳朵里,若隐若现,仿佛是风过檐角,有人抚弄着长长的箫竹,细细切切地吹奏。这调子是如此熟悉,竟然和当年东山上的那曲一模一样。

君羽心里猛震,只想着这里怎么有人会吹这支曲子?是真实,还是幻觉?

顺着声音的方向,她慢慢走到高大的朱墙下,隔着一堵墙听的并不真切,里面又似空茫一片的静止……

这到底,是谁在吹萧?

渺万里层云(下)

君羽蹙起了眉头,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怎么,怎么觉得心开始跳得快了。药铺老板推门出来,手里握着两根黄地参:“喏,就这些了,说好的五十铜子一分也不少!”

“老板,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知不知道墙那边,住的是什么人?”

“哦,你问这个。”老板顺口道,“听说原先是阳平公的宅子,后来被白虏占了。也清楚什么来头,整天见他们提着刀出出进进,怪吓唬人的。”

君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白虏?”这怎么可能,如果是鲜卑兵怎会懂江南的小调。

“是啊,你说这白虏不吹那羌笛,反倒摆弄起咱们汉人的玩意,也真是怪事。”

“他们搬来多久了?”

老板歪侧头想了想,“那记不清楚,少说也有一年多。”

一年多?君羽被这三个字勒紧了呼吸,浑身都像是着了火,手竟不由自主地在发抖。

“姑娘啊,外头兵荒马乱的,这眼看天都黑透了,你还是拿了药早点回去……”

君羽等不及他啰嗦,打断了他的话:“老板,你能不能领我去隔壁院里走一趟?”

“不成不成。”老板连连摇头,“那些白虏杀人不眨眼,你不怕死,我还怕嘞!”

“啪!”一锭银子拍在桌上,银灿灿的,足有十两重。老板看的眼都直了,这么大一锭银子,他要赚多少天啊。

君羽尽量维持着平静,“够不够?不够再加倍。只要你带我去一趟。”

老板吞吞吐吐道:“那……其实那院子也没什么,还不如我们这间,冬暖夏凉……”

“哗啦”一声,整个钱袋的银子全都倒在桌上,晃花了人眼。老板腿一软,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能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他咽了咽口水,极其干脆地回答:“行行,你跟我来。”

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林径,朱墙红瓦掩不住如烟柳色。老板领着她穿过阴阴柳树,绕过新绿小池塘,到了一处生锈的大铜门前。“你好生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出声!”

嘎吱一声,推开半边门,院里静悄悄的,四下里寂然,唯有幽咽之声隐隐传来。天色昏暗,霞光顺着细密的树缝漏了下来,满院落花无人清扫,厚厚积了一地。君羽扶着门,一动不动地站在槛外,花瓣像红浪,无声拍上了她的脸庞。

热风呼啸而过,吹乱了挡眼的发丝。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镇静。

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男子,背影颀长清瘦,正低头擦着手里的萧。

这一瞬间,君羽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紧张的好象腿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听见背后有声响,那男子回过头,俊秀的脸上明然如玉,带着几分笑意:“你找谁?”

君羽盯着他,失望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不是子混,竟然不是。

那男子和蔼地微笑,又问了遍:“姑娘,你找谁?”单从他外貌上,不难推断出是异族人。君羽在门口怔了片刻,才从失望中缓过神:“刚才……是你在吹萧么?”

男子哧地一笑,扬了扬手说:“不是在下又是谁。”

君羽心头酸楚,纵然不是他,能遇见相似的人,也是好的。这一场心悸、失落也算值得。是她一时冲昏了头,才会抱有那样荒谬的妄想,子混已经不在了,这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奇''书''网'如今想想,刚才的急切、心跳,还有不能自持的紧张,都显得多么可笑。

“姑娘是汉人吧?”那男子笑着问。

君羽默然点了点头,“没错。”

“在下技艺拙劣,才学了两个月,实在拿不出手。”

“这曲子,你是跟谁学的?”君羽问。

“说出来,你也莫笑话。”男子在她对面的石墩前坐下,“我对音律没什么兴趣,倒是在战场上不打不相识,碰见了一位朋友,他在这上造诣颇深,说我还有些悟性,便指点了一二。”

“哦。”君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样简单的曲子的确算不上特别,会得人想必不在少数。

“怎么,姑娘要是有兴致,我可以帮你引见。只可惜他身在邺城,战情又十分紧张,不知道哪一天能回来……”

“不用了。”君羽勉强笑了笑,抬头看天已黑透了,恍然想起王练之还在等她买药回去。于是对那男子道,“天色不早,我也不便打扰,告辞了。”

从那小院出来,君羽低着头,默默走在无人的街上。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最深的地方结了疤,再突然之间用刀子剖开,反正失望了太多回,已经麻木了。 街衢两旁灯火寥落,偶尔传来一两声轻敲的更鼓,远远传来。正胡思乱想,前方横冲直撞驶来辆马车,她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太多。这样迎面过来,马像受了惊,差点撞到她身上。

“找死呀!”车夫猛地控缰,擦着她的耳边过去,幸好有惊无险。换作平常,君羽早会找争讨回来,如今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眼看那马车穿过巷子,又转过街口,消失在安静的夜里。

她继续往前走,游游荡荡,仿佛漫无边际,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忽然遇见个人影,正跟她撞个满怀。君羽抬起头,看见那人温煦的目光,才松了口气:“练之,是你啊。”

“你跑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都不回来?”王练之一脸风尘,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看样子跑了不少冤枉路。

“对不起啊,我……不认识路。”君羽心虚地解释,望着他的脸,蓦然涌出一丝温暖。毕竟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在深夜里寻找她,担心她在茫茫人海中就这么弄丢了。

王练之舒了口气,眼底的愠色也褪下去不少。这一天他坐立不安,生怕她遇见乱兵劫匪,幸好找了十几条街后,终于看见她平安回来。“以后别这么晚出来了,外头兵荒马乱的,万一遇见歹人可怎么办?”

君羽看他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心,诧异地问:“你很担心我?”

“那当然!”王练之话一出口,又后悔自己情绪太激烈,压低了嗓音说,“毕竟,你是我的……”后面两个字卡在喉里,他忍了忍还是没说出来。君羽明白他的意思,低下头微红了脸。这一个月来,王练之似乎对她事事关心,无形中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君羽更加愧疚,总觉得应该收了心,把所有感情转化到他身上。

可是内心就像一场拉锯赛,每当她靠近这边的时候,又被毫不防备的推到那边。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场意外,也许就快要认输了吧。有些时候,在心里不止一次问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明知永远也等不到,却还是这样顽固,执迷不悟。

“其实,我今天回来晚,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像子混的人……”君羽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王练之一怔,语气平静地问:“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忘不了他?”

君羽不知如何对答,只得低下了脸,“是。”

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把刀毫不留情地扎到他心上,痛得他几近窒息。王练之走上前,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大声问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个谢混,他已经死了!难道我这样对你,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沙哑的声音在夜里回荡,听起来触目惊心。君羽不禁一哆嗦,把脸埋的更低。这样的话她何尝没有问过自己,究竟要等多久?一生,永远,还是更长。可是唯其如此,才会更觉难忘。

“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王练之这才慢慢悔悟过来,从来没向她这样吼过。

君羽沉默良久,说:“不,都是我的错。明天就起程吧,我想早一天离开这里。”

明月高悬,照耀着长安城的静夜。偶尔听得鞭子响亮的一甩。马蹄声急促回荡。

那辆马车拐过街角,驶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车上的青帘一掀,高高挑起帷幄,从里面探出个年轻男子:“刚才怎么回事?”

车夫回过头,两眼炯炯有神,十足精悍的模样:“公子,没惊着您吧,那人走路不长眼,差点跟咱们撞上。”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嘱咐道:“还是当心着点,不能惊动外人,防着节外生枝。”说着将一锭金子塞进他手里,车夫大大方方收了下来,还有意在掌上掂了掂,笑道:“多谢公子的打赏,你们都是贵重人,这么沉的金子才好压舱。”

“你这小子!”男子没见过这么惫懒的人,不由一笑。看看四周没什么动静,他缩回头去,背后传出一阵咳嗽,原来车厢里还隐藏了个人,只是躲在暗处不容易发觉。

“怎么样了?你的伤还要不要紧?”

“咳咳……不碍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那人声音低哑,仿佛生了一场久病未愈,满含着疲惫与憔悴。只是让人忍不住猜测,想必那曾经也是个清凉悦耳的嗓音。他躲在阴影里,全身裹着件黑色大氅,乌缎子般的绒毛紧贴着下巴,露出一双秀长深湛的眼。

另个男子长叹一口气:“唉——只怪我去得太迟了。”

“你也不必自责,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置我于死地,任谁都没有办法阻挡。”那人安慰他,“更何况,能在那等情形下捡回一条命,我已经万幸了。”

“可是你……”

“只是废了武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当真不后悔?”萧楷苦笑道,“子混啊,从前我就劝过你,这样狂妄的性子不改,早晚要吃亏。你总是那么聪明,事事如料,可是当初若能忍刘裕一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番下场。”

谢混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阿楷,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练字受罚,你说,倘若我们不是生在这里该多好。”他浅淡一笑,眼里有厌倦的意味。

“其实权贵于我,不过如浮云。名垂千古也好,身败名裂也罢,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想,若我不是生在谢家,就去关外当马贼,掳着心爱的女人未尝不是快活一辈子。”

萧楷盯着他的侧面,这个人线条骄傲,即使闭着双目,眼角依然上挑,说不出的清峭。这一年多病痛的折磨,似乎让他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萧楷忍了几忍,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从晋国探子手里得来的密信,内容千真万确。上头说,君羽……在一年前已经嫁给了练之……”

“哦,是么。”谢混只是含糊的问了一声,将信握在手里,慢慢捏成团。玉石一样冰冷的修长手指弯曲成拳,像是用尽了周身的力气,攥的青筋分明。

“子混,你想开一点儿。”萧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以为她对你死心塌地,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你才一走,她就迫不及待的……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谢混平静地说道,“那时那刻,我也没有把握,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所以我就托付给练之,让他以后照顾她。可笑的是,我料到了一切,惟独没料到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他说出这些话,声音依旧平静的不惊波澜。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握紧的手无声地展开,指尖犹疑着逐一伸展,啪哒,那封信终于滑落,带着心里某种撕裂的疼痛,落进尘埃里。那种痛,比每一次寒毒发作,从肉里生生剜出箭头来,还要难以忍耐。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年都不肯等我?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年来他凭借怎样的毅力,才存活了下来。那些密密麻麻,错综错杂,殷紫乌黑,大大小小的伤疤,是怎样贯穿了他纤郁的身体。有时痛极了,他甚至连自己的舌头都咬碎,却还清楚的记得她的模样。

“你……”萧楷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会死,就拱手让给别人?”

“罢了,我有点累了,这事以后再说。”谢混合上眼,重重的将背靠上了车厢,月光在他苍白淡漠的面庞上流过,显出一阵无力的虚脱。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说谢冰山死了,没一个人信啊?

于是..然后...最后..他光荣复活了这个情节让我想到<珍珠港>,都是老公死了,嫁给了老公的朋友...这雷人狗血的

伴君亦独幽(上)

车子拐了弯,到一处高大铜门前停下,守门的卫兵远远就横起了枪,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有令符在,快点开门!”萧楷探出头来,将腰牌高高举在手上。兵丁见了有些失措,别过头去,相互讨论了一番。守卫的头领抬起头,十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象在怀疑他汉人的身份。这时候门突然开了,里面人听见动静立刻出来,好象早就知道会有人夜里来访。

“冯将军,这人自称有令……”

啪,那头领话还没报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这巴掌扇得很重,打得他嘴角流血,脸上顿时肿出半边高。那个冯姓将军正是君羽在小院中遇见的男子,他收回手,揉了揉打疼的掌心:“凭你也敢拦天王的贵客,还不滚远点!”

头领捂着面孔,再不敢阻拦,收起枪灰溜溜退到一边。见这情景,众人都有些错愕,不明白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只有萧楷掀开帷幄,欠身跳下车来:“冯熙,你还是这副火暴性子,一点不见长进。”

冯熙兴高采烈地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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