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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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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僵持、却听沈闻向楚姜窈道,

“不必为沈闻求情。狭荣道一役,我已经连累过你一次、害你熬尽苦刑。那时我就对你说过,终有一日我会拿命来还你。如今,沈闻能像一个堂堂正正的战士、以真实的身份死在战场上,夫复何求?间谍终其一生,最好的了断不过如此。”

这秦人在他身边做了一生间谍、到如今却一番大义凛然?!虞从舟再联想到秦人或许至今仍在操控姜窈、立时怒火遽生、几乎将没齿之恨都聚在秦人身上,他对沈闻忿怒喊道,

“成全你!!”

一转身已反手抽出利剑、箭步流星就要与秦兵短兵相接、厮杀作一处。楚姜窈急忙奔上几步,从他身后牢牢抱住他,贴伏在他背上道,

“不能杀他们,他们是… 他们全都是……”后面四个字却生生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从舟转身盯着她、眉宇间迭出种种挣扎涩痛、独独等她下半句。但沉寂片刻,她还是噎了回去,转而求道,“至少、求你不要亲手杀了他们,把他们交给赵王好吗?让赵王发落……”

“你以为王上就会心软放了他们?还是,你以为在押回邯郸的路上,还可以找来秦人、解救他们?”

姜窈不停地摇头,泪花飘散进空中,“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秦国暗间,但我现在真的没有为秦人效力。”

虞从舟眼前也渐渐灰蒙、整个世界在他看来都在飘摇,

“那为什么要为秦人求情?窈儿,就算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假装失忆、就算你至始至终都只是为了秦人才留在我身边,我都不在乎… 我只盼着你能渐渐信任我、或许终有一日你会卸下面具与我坦诚相对……但为什么你选过一百次、还是选择瞒我?”

窈儿脸色懵懵,淮哥哥与她本是不想令他平添苦恼、才会一再欺瞒,但哪曾想只是造成另一种怀疑…

而就在这一刹那,一名秦兵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趁虞从舟的注意全聚在这青衣小生身上,猛地向他掷来一柄弯刀。若能将赵军主将刺毙,就算八千秦兵都战死谷中、亦是值得。

幸好晁也眼明、迅即大力射了一箭,击中弯刀、将其准头射偏,那弯刀割过虞从舟肩头飞掠开去。

赵军见主将受伤、千百弓箭手们立刻放箭如雨,被围在圈内的秦兵无处可逃,血染翠谷,哀嘶遍野。

楚姜窈满目望去全是血色,眼见八千秦兵死于从舟手下,而从舟又因秦兵血染衣衫,她突然间只觉得周身发麻、骨骼顿时发痛,她把持不住自己,视野一黑、失了意识全身瘫软下去。

虞从舟一惊、忍着肩痛将她打横抱住。但四周赵国将士见她反应如此之剧,都心存怀疑、疑她究竟与秦人是何关系。

此时秦兵皆亡、唯有沈闻身上未中一箭。这是赵军向来的做法,要让宿敌的主将亲眼看着手下的将士兄弟都死于他眼前、一点一滴剜尽他的心、才肯给他一死。

沈闻眼中并无泪水。他走到一名士兵的尸体边,拔出自己的宝剑放进他手中道,“你一直想做将军、一直想有一把宝剑,而今、我这把给你……”

他想到楚姜窈为他们求情时声泪俱下的模样、又一转身望向虞从舟,面色平静无澜,

“公子,就算是我起了心杀她,要杀楚二小姐的又何止我一人?若她是秦间、当初却将狭荣道的军机密而不报,那她早就犯下叛逆之罪,她的主人又怎么可能留她性命?”

说罢,沈闻抽出面前那士兵的一把小薄剑,面朝咸阳,自刎于茫茫秦人尸海之中。

☆、孤单末路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要让虞君知道,是他当初最以为无暇的江妍、亲手给姜窈埋下毒针、毁她一生 ~~

疼痛渐渐淡去;但楚姜窈还是无力醒来。又过了许久,她微微聚拢些气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倒在一个山洞中。

她撑起身,深深吸了几口气。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怎么会掉进这个山洞,她全没印象。

楚姜窈捡起旁边一块小石头;在头上砸了几下;微疼使她醒透。她看见左面不远处有几道月光洒下;或许、那里是山洞出口?

她走到洞口下;仰面望去,洞很深,映得月亮也愈显高远。她伸手去摸腰间,这才发现她从不离身的软剑竟被人拿走了。

她怔了怔,心中没有底。以她从前的轻功,若还有软剑在手,应该能够逃出这深洞。但现在,她左手废了,已难御平衡,又失了软剑… 要攀出洞去,只怕很难。

幸而洞口有几株长长的绿藤蜿蜒蔓下,几乎垂到洞底。她眼中一亮,右手拉了拉那老藤,很结实,应该能支撑她爬到洞顶。

姜窈把衣摆缠腰一系,双腿紧紧盘住老藤,右手努力抓住藤枝向上爬去。只是毕竟不能两手交替,一尺三滑,她攀爬的速度很慢。不一会儿,粗糙的藤枝就在她的右掌上刻出深深血迹。

她爬到老藤三分之一的高度时,洞口石块在藤条压力之下变得松动,噼啪坠落,她将脸往石壁上埋去,勉强躲过几块大石,再仰起头时,却看见两名侍卫的脸,趴在洞口向下探视着她。

她忽然心头彻凉彻凉的,原来…她并不是不小心掉进山洞的,而是被…

神色僵在脸上,却被那两名侍卫盯得窘迫,她只得抿出一个笑说,

“呵… 我还没喊救命呢,你们就听见我了?”

侍卫直愣愣的语气说,

“姑娘,虞卿让姑娘在这里暂住… 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楚姜窈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听了侍卫这一句话,涩涩地笑了笑,再说不出什么,便渐渐松了手,顺着藤滑回洞底。

她刚在洞底站定,见那两名侍卫互相商议了些什么,突然抽刀就将老藤砍断,藤条坠落山洞,发出嗤嗤的怨声,在洞内回荡。

姜窈倒抽了口气,这老藤或许有千年修为,就因为她一摸一爬、转瞬便没了,估计那藤精若有灵气也不会放过她。

见他们又要去砍另外几根粗藤,姜窈赶紧仰起脸摆手说,“别砍别砍,我不上去,我不爬了。”

那两人神色中仍有些犹豫,楚姜窈马上退了几步,退到洞里没有月光的阴暗处,示意她真的不再觊觎这山洞口了。一瞥眼,看见脚边地上有一只食篮,她想那应该是给她准备的,便拿起食篮往山洞深处走去。侍卫见状这才罢了手。

走到之前醒来的地方,她才发现方才太过迷糊,竟然都没有发觉自己是昏睡在一张垫着锦被的石床上,床边还放着一盏烛灯。

她点亮了烛灯,四周望去,石床之外的地面上都湿漉漉的,是石乳滴水酝湿的缘故。石床右边叠放着好些她的衣裙,左边堆着各种野史书卷。连从舟书房的那张她最喜欢的竹榻也被搬到这洞中,上面铺了一层白色的羊羔皮垫。

她以为,从舟是要把她一直这样软禁在这洞里了……她心头空荡荡的,但没有怨恨。是她自己身份不明,从舟问她的、想要知道的,她全都无法回答。换了谁都不可能相信她了吧?

她坐在石床上,回忆起从当初那场昏迷中醒来后、这将近一年里的点点滴滴。这一路、竟然真的一直有从舟陪在她身边,他看她笑,她看他痴、看他将自己紧紧拢入怀中,点上一吻、说他爱她……何其幸甚,安敢复求?

一帧如一画,一语如一歌,那些仿佛都是从尘缘镜中偷来的时光。

在白芜崖底时,他曾经问她,“你敢不敢爱上我?”

……敢不敢?从舟,我不敢,但我早就已经爱上你,情丝如魔,缚我今生。

只是这一切,她说不出口。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最后的幻境。

视线中似乎闪出几朵泪花,她连忙抬手拭去。

转身打开食篮,她淡淡一笑。里面有几个馒头,还有好几碟精巧小食,都是从前从舟极力推荐她吃,但她一直没敢尝过的。这一回,她没有吃馒头,反而把那几碟小菜小吃各尝了尝。

这都是从舟最爱吃的,她努力想记住这些怪怪的味道,想象从舟中意它们的原因。

第一口吃清蒸鲥鱼时,她心里真是有些泛恶。在水里滑滑溜溜的鱼,就这么被剥了鳞拿来嚼?她捂着嘴,赶紧不去想那些,哼了几声不成调的小曲、假装淡定无惧。

咽入肚中,那鱼的味道,她形容不来… 确实有些绕喉不散,令舌根发痒,想再尝一遍。

原来,从舟常跟她说的,“鲜”,就是这样的么。她微微笑了笑。

她又尝了些别的,尝到”雪莲羹”的时候,着实令她惊艳了一把,世上竟有这般香甜美味、入口即化的东西,她不禁一口接一口的喝了下去,喝完仍自留恋不舍。她舔了舔唇间余香,后悔从前没有听从舟的话。不过从另一面想,今生也算喝过”雪莲羹”了,倒也少了件遗憾。

吃过各碟,她将食篮收好,起身接了些洞中石乳的滴水,仔细洗了洗脸,将方才攀藤时沾的灰土拂去,方觉得清爽无浊。

走回石床边,那叠衣服中,最上面的便是她最喜爱的那条鸢紫色裙子。她用手来回抚摸,很喜欢那丝缎滑润的触感,但最后还是没舍得穿,弄脏了挺可惜的。

她拿了一条素淡的布裙换上。看见袖口绣的那只小鸟时,想起从舟说过的,他曾许愿,想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翔、自由随心。其实… 她也很想…

楚姜窈随意捡了一卷书躺在竹榻上翻阅起来。却越来越觉得浑身焦热,全身皮肤上似有针刺,刺得她紧紧皱了眉眼。

再睁眼时,却看见有血顺着竹简一滴一滴淌下,她放下简,发现手背手臂上肌肤已开始溃烂。

一种噬心的恐惧忽然压抑全身,仿佛最后的审判已破云而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胸腔内一阵恪恪的闷声,她顿时痛得眼前发黑、全身弓起。那疼痛仿佛是胸骨挫裂,有细碎的骨刺一根一根戳在她肺上。她越觉得缺氧、越想要张嘴呼吸、那痛意就越是深深地刺进体内。

她断断续续吸到一丝气,却在那霎那一口血从胸口涌上,满嘴腥苦。她急忙抬手捂住嘴,口中溢出的乌血和手上溃烂的鲜血混在一起,将她手心手背都染成红色。

她下意识地从竹榻上翻起身,想要向洞口走去,但毒性侵入腿骨,她支撑不住自己,猛地摔倒在地。寒意从冰冷的石面伸出魔手,混着毒素,抠住她的四肢百骸,似要将她全身撕破,那力量如此之大、让她痛不欲生。

她一把抓住竹榻的支脚,仿佛抓着一根浮木,借力忍住胸中痛呼。

咽下一口血,睁开眼时,视线却落在那只食篮上。她盯着那食篮看了片刻,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她全身毒发,心知洞口更去不得,洞太深,上面又有从舟的侍卫把守… 她抬头看向洞中四周,似乎最阴暗的那一边有一个小小的侧洞。她尽力点封住身上几大穴位,让身体对痛感略微麻痹一些。摒着全身气力,向那侧洞爬去。

爬进侧洞,这里似乎很深,看不到尽头。她心中反倒微微安宁了一些。

浑浑噩噩中她只是不停地想要向这侧洞更深处爬去,越行越暗,也越来越狭窄,乱石嶙峋,撕磨着全身绽裂的皮肤,步步犹如刀割,她苦笑着体会、何为步履维艰。

此处早已伸手不见五指,她手脚机械地摸爬,不知坚持了多久,终是触到一处绝境,周围全是石壁,再无深路,她揣测,是到了山洞尽头了。

漆黑中,她摸着石壁蜷缩坐下,回望来时路,全然不可见,方才石床边那盏烛灯的光亮更是完全无法传到这侧洞尽头。

虽然没有出路,但如此绝境,也算是最好的末路罢…

若他日,从舟派人下来检视,应该不可能会找到这么隐蔽这么深的地方。寻不到她尸首,他们一定会以为她已乘侍卫疏漏时,靠轻功逃出洞去了。

这般想着,她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酒窝渐深,全然不觉眼中溢出的泪水。

最好从舟会相信,她是逃到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去了。或许、将来他有空的时候,还会想到她一点点…

她带着这点希望、绝望地闭上眼,从舟收走了她的软剑,此时她就算想要自行了断亦不能够。只能煎熬着、任身上肤烂骨裂的痛感越来越深地刻进血脉。

身边石壁嶙峋,身上山石叠嶂。百尺高处,可会是个小山坡?苦腥的血水从她嘴角涌出,她难忍呜咽,却忽然想到,就快要到清明了,小山坡上一定已是晴暖花开,莺飞草长。

从舟说过,邯郸的春天,很美的… 可惜她从未见过。

她一再地把回忆推回到那天的梅花树下,他曾对她说,要带她一起、行船望柳,踏青采桑……若一切都停在那一瞬间,该有多好。

……

从成邱回到邯郸虞府,杜宾忍不住道,“公子你这样会害了自己!私纵死囚、假造身份,你这已是杀身大罪,这次几位将军亲眼看见她一心向秦,皆生怀疑,公子总要给将军们一个交代。”

“杀身之罪,在我不在她。除了王,我不需要向谁交代……”从舟立在半醒楼外的风口,目光被风吹得飘摇破碎,“就算她还在为秦人效力,也必定情非得已。我已将她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我要暂时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绝不让秦人再缠上她、再威逼于她。”

杜宾摇头叹息,“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 公子,其实是想给她寻一个再无嫌疑的理由吧。”

虞从舟身形笔直,脑海中却一阵眩晕。杜宾说的没有错,他将她暂时藏起来,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实在是在这风口上、他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保护好她,究竟怎样才能让她不再沾上任何‘伏间’的杀生之祸。

晁也沉声道,“楚二小姐是不是受了秦国死士营的威胁?不如立刻抓一个死士营的人拷问清楚!”

杜宾摇摇头说,“死士营的人大多受过百种刑熬,口硬如铁,即使抓了回来,只怕也不会开口。”

虞从舟低着眼轻声揣度,“那死士营中,有什么样的人,既知悉密情,又容易开口呢?”

虞从舟与杜宾对望一眼,眸光一闪,忽然同时一悟,“…营中医傅?!”

☆、蝴蝶葬心

杜宾、晁也立刻带人行动;很快抓回一名常年游走在赵境的医傅吕老头。吕老头的表面身份虽是游行客医,但实际上效力于秦国死士营,往往有死士在赵国行事受伤时;都是他秘密前往救治。

吕老头个矮身薄,起先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但几番受刑下来;皮开肉绽;立时只剩了三分残息。再拖上一个刑架时;他终于松了嘴;无力地点头说愿意招供。

侍卫将吕老头拖至一间黑屋子,虞从舟命人抖开那幅江妍与窈儿的姐妹图,指着右边淡蓝衣裳的楚姜窈说,

“吕医傅,我并不想与你为难,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吕老头大口喘着气,抬头仔细看那幅画像,点了点头说,

“见过,这两个女子,在下都见过。”

突如其来的回答,虞从舟措不及防,顿时浑身一寒,一颗心更是被挤推到悬崖边。这吕医傅甚至见过江妍?难道江妍她……

晁也亦听出蹊跷,喝道,“你说什么?!两位姑娘你都见过?你可是受刑不够、倒坏了记性!”

吕老头依旧看着那画像,面色怅然,

“这两个女子,在下见过两回,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怎会记错?”

“何时见过,快说!”从舟的手指紧捏着袖缘,几乎要把持不住。

“头一回,是很多年前,在魏国。那时候王稽大人收到消息,说魏国要处决一个通齐叛国的门客,就是如今的秦相、范雎范大人。王稽大人听闻范雎才识过人,连齐王都有意拉拢,便率人潜入魏国营救,在下亦受命入魏。在大梁驿馆,就是这个红衣女子已在那里等候。”

吕老头抬手指了指左边的楚江妍,继续说,“在下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传递消息之人。她告诉王稽大人,她在赵国探到消息,并非范雎通齐叛魏,而是赵国人秘密构陷于他,王稽大人便更是打定主意要救此人以图利齐魏赵三国……在下记得,当时都不敢直视这位姑娘,因她着实美若天仙。在下听见众人称她楚大小姐。”

从舟身形微晃、如蒲草飘摇于海中,无根、亦无方向……楚大小姐,魏国大梁… 原来不仅窈儿,甚至连江妍都是秦国暗间?这么多年来,原来他从头到尾爱过的、信过的全都只是幻梦假象…

他忽然想起、江妍始终对他若即若离,而那一年,却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去魏国大梁。在客栈中不见她身影的那几个晚上,原来是去密晤王稽…

吕老头顿了顿,指着画中右边的楚姜窈道,“行刑那日,秦人成功救下范雎、带回驿馆。而到了傍晚,在下见到这个蓝衣女娃,浑身是血,捱进驿馆,原来她是范雎的朋友,为将他从刑场劫出,肩头中了两道刀伤,颇深颇险。

“当时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但似乎视范雎大人为生死之交。她见范雎因笞刑之酷,昏迷不醒,不停磕头求王稽大人和楚大小姐救他性命。在下记得,她好像叫… 好像叫小、小… ”

“她叫小令箭。”杜宾跟了一句。

“对,小令箭。王稽大人和楚大小姐见她劫法场时武功颇俊,箭术、轻功亦可,最称心的,是她无父无母,根底干净,又对范雎生死相承,遂动了念头欲把她收进秦国死士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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