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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只有窈窕抽空来看过我,因为四娘和我一样,也躺在病床上。董灵天天在一旁伺候着,寸步不离。而窈窕在京城早已混得如鱼得水,听小宫女们说她现在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人人见着她都要恭敬的称一声‘纪大人’。据她本人交待,李翊轩当时在甜水乡仔细阅读了她的大作之后,觉得她一口伶牙俐齿,能将是非黑白颠倒,舌灿莲花的功力不为国效命太可惜了。但亏就亏在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于是暗地里将她送到国子监熏陶一段时间。而等李翊轩大功告成以后,窈窕立马被提升到礼部,张罗太子登基的诸多事宜。可以想见,李翊轩对窈窕君有知遇之恩,所以她总是特别夸张的对我表达了之于太子爷的种种敬仰,谄媚的十分露骨。我摆手道:“你别说了,省省吧!我知道他是老板你是伙计,可你也做的太过了。”她喝了口茶妥协道,“好吧。”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这样的生活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十分快意;然而事实上却是我的行动自由受到诸多限制,比如我可以去花园散步;但李翊轩不准我出府。再比如我可以在房中接见甲乙丙丁;却不能外出见谁谁谁。来了京城这么久,我连本地的苍蝇都不曾打过照面。
关于他这样做的目的;我仔细的思考过,究其原因无非是怕我取得和外界的联系;获知杜阿三的消息。由此,我更加确信,杜阿三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只是纵观当下的形势;杜阿三就算不死;也是音讯全无。而薛煜琛与我因射杀杜云锦一事有了心结;自此销声匿迹。李阿大又绝对不会对我说实话。在目前没有任何情报的情况下,我实在不敢贸贸然行动。以前杜阿三这样评价李阿大:“如无必要,不要和李翊轩为敌,此人心性坚忍,无论过程多崎岖艰辛,他都会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那些困难对他来说不过只是垫脚石,他会越挫越勇。”
一个人可怕到这样的程度,我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实力。所以只有乖乖的逆来顺受,每天以泪洗面,扮演一个弱者,让李翊轩以为我还处于痛失所爱的阶段。而他见我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也就放弃了和我谈心的想法。我屡屡故技重施,说实在的,日子过得还挺悠闲,当然,除了一双兔子般的眼睛,红彤彤的…
窈窕再来探望我时,我将自己的想法与她一说,刚升官儿的纪大人脸色立刻变得有点尴尬,这无异于印证了我的想法。但好在她并没有骗我,而是偷偷的告诉我,其实坊间根本没有杜云锦逝世的消息。倘若一国的皇子死在他国,怎会如此波澜不惊?
我听到这里,呆在原地久久不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既然杜云锦暂时无法追查,我只有想办法先找到徐敬业。
窈窕花了些银子打点,查到徐敬业被关押在刑部的天牢,夜里三更时分,悄悄溜进去,本以为我们这次举动可以瞒天过海,谁知到最后还是打草惊蛇了,徐敬业在窈窕抵达天牢之前,就已经被人毒死了。死的时候,嘴上一圈白沫,手边一只粗粮馒头,略泛着黑。
于是我决定不再当缩头乌龟,每天闲来无事就对着镜子练笑。李翊轩明知我不过是试图令他卸下防备,但他也不拆穿,只乐呵呵的看白戏,期间对我进行各种言语羞辱:“小妞,你犯牙疼?”“噢,许是伤病未愈,脸有些抽筋,御医来瞧过了没?”“嘶——!谁惹小妞生气了,如此皮笑肉不笑?”
在这种泯灭人性的打击之下,我以惊人的速度将强颜欢笑练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某一日午后,李翊轩许是闷得慌,突然将我召进书房,要我在一旁陪着。
天翼关一役之后,武皇没了心头大患,太子亲政开始进入倒计时。李翊轩日日在书房批奏折,朱笔圈圈画画,仔细认真。
我壮着胆子问:“说实话,你将我扣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他直言不讳:“我就是想瞧瞧你到底哪里好?”说着搁下手中的笔,撑住腮定定望着我:“小妞,可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我冷哼道:“万佛寺嘛!你还碎嘴说我画的纸鸢丑来着。”
他抿唇一笑:“耳力不错,我可是背地里说的。不过你或许不知道,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你?”
“啊?”
他回忆道:“你的大名可真是如雷贯耳啊!只不过当时我不知道你是你,还以为是杜云锦突然开了窍,新结识的姑娘。”
我张大嘴,不可置信自己声名显赫到这种地步!
他嗤嗤笑起来,摇头道:“前些年呢,杜云锦随一个官儿来过一次大覃,似乎当时就与你玩儿的很不错。”
我点点头,尽量显得不那么落寞。“可我把他给忘了,要是能早些想起来就好了。”
“他被杜云鸿带回大夏以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每天都在他父皇耳边念叨着要把你抢回去做儿媳妇,可没少挨他爹娘的训斥。说起来,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居然还好意思拿来鄙视我?!”说到最末,李翊轩显得有些愤愤。
我弱弱的问:“他鄙视你什么了?”
李翊轩清咳一声道:“前些年我闲来无事,唔,常爱往花街柳巷跑,试问一个正常的男人去喝喝花酒也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对吧?可杜阿三竟然说我是,咳,逢场作戏,他的是,咳,情窦初开。这样标榜自己,实在是忒不要脸了!”
我,无语。
连初恋这种事也要拿出来比一比的估计天下间也只有这两个无聊的人了吧?
“那一天我将纸鸢送回给你们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啧,谁知他竟然当真了,还叮嘱我离你远一些。那护短的模样,酸掉人大牙了!只不过更好笑得还在后头,小妞你竟然会那么巧,自己钻到四季坊里来,可见这真是缘份呐!本大爷那时听你说自己住在碧水江汀阁时,才想起原来你就是他小时候嚷嚷着的那个儿媳妇,可把我给笑死了。杜云锦真是出息!”
“我到你家来串门儿,他恨不得用眼睛把我给吃了。当然最要命的是,这小子居然还为你进了伙房,真是天方夜谭!你不晓得,甜水乡的日子可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我只要拿你吓唬吓唬他,再动动手指头,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啧啧,本大爷被他压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吐气扬眉,还不使唤个够本!所以说罢,我就十分好奇,你究竟哪里好,值得他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人威胁。说实话,我要是杜云鸿也宁愿一掌拍死他,有这么个弟弟,丢不丢人?嗯?”
“除此之外,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哪里好,能让你非君不嫁,宁死不屈?其实这些天本大爷也算对你尽心尽力了,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你发脾气也就着你,如今你觉得我与他比,究竟谁更好些?”
我快气死了,扭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不过他肯定比你好!”
说完出了身冷汗,手不自觉摸了摸脖子,所幸脑袋还在,又压下心头火,放软口气,再略带几分语重心长地劝道:“其实我猜杜阿三只是想告诉你欢场无真爱吧?!毕竟,就算有,唔,概率也很低。”见李翊轩不置可否,又道:“不过你俩可真是青梅竹马,教学相长啊…杜阿三一片苦心,殿下,你可不要辜负的好。”
李翊轩抬头戏谑的看了我一眼:“说到青梅竹马,你的那个青梅竹马对你也很好。”
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煜琛对我都很好。”
“那你为何不选择他?你们可是有婚约的呀。”
“的确。但…”我欲言又止。
李翊轩大手一挥:“有话直说,反正你对我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哦!还不都是怪你么!当时我去四季坊,你明明不是花魁,为何不直说,还骗我说薛煜琛去喝花酒了。”
李翊轩试图狡辩:“他的确喝了。”
“那是你授命的!”
他摸了摸鼻子:“咳,那个,约了徐老龟,薛煜琛自然要来亮个相。”
“那你为何骗我说锦瑟为他斟酒了?她穿的可暴露了!”
他冲我咧嘴一笑:“我就是想瞧瞧,嘿,薛煜琛有多喜欢你。”
“……”变态!
“你一定不知道他和我谈的条件吧?”李翊轩抬眉,像抓了我什么把柄似的耀武扬威。“母后说大理寺有个后生手段十分了得,举荐与我。我问他,事成之后你要什么呀?只要效忠于本大爷,升官发财都能让你如意。呵呵,他说升不升官无所谓,让我给他赐个婚,好风风光光将你娶过门。”
我一颗心本来就被插成了窟窿,如今也不介意再多几个洞孔,麻木而已。
他又道:“我估摸着这个小子是个傻的,妞儿,越是傻小子越经不起诱惑。我就让他美男计去了,时不时出来喝个花酒什么的,老爷我就不信他不变心。”
“那他变了吗?”
李翊轩再没说话。
我讪讪一笑:“敢问殿下,你若是杜阿三可会因为我而如此被动,一再受人牵制?”
“怎么可…”他才开口却突然顿住。
“在殿下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总结道。
“那是他笨!”李翊轩显得有些不甘。
我摇头:“你我都知道不是聪明和笨的问题,而是没有选择。为了守护重要的人,即使明知自己会身临险境,也要去做。”
“明哲保身谁都会,赴汤蹈火却不是人人有勇气做的到。”
李翊轩扯了扯嘴角:“如此说来,你和他倒是一样的人,都一样傻。”
我苦笑:“也许吧。殿下高瞻远瞩,对你来说,百里红只是一颗棋子,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朋友。她死了,你不会伤心,但我会…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
“我这样任性,只有杜云锦一人愿意包容。若换作你,必不会由着我的性子,让我屡屡坏了布局。薛煜琛也一样,自然,他待我是极好的,可即便如此,也总有条条框框束缚着。我必须如此才是对,反之则必然是错。可世事不能光以正反衡量,我就算能做到他的要求,却未必会快乐。”
“我喜欢杜云锦,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不是因为他百般皆能。我喜欢他,根本是很简单的事。因为这份喜欢,所以就算他穿粗布麻衣我也觉得好看。可殿下,你会为我蜗居于一方青瓦白墙之中吗?会为我劈柴做饭,栽花种草吗?会为我的任性而付出这样的代价吗?而说到护短,除了我爹娘,再没人像他那样。”
我顿了顿,唏嘘道:“倘若没有他,一切或许会不一样。可能我会嫁给薛煜琛,原谅他的苦衷,然后一辈子心里存着一个疙瘩,直至终老。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一个杜云锦…”说着我捂住眼睛,咸咸的水滴从指间溢出。
有一种感情叫做众里寻他千百度,有一种叫做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有不一样的名字,却有同一样的本质,是万中无一,是非你不可。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再睁开眼时;李翊轩正拖着步子默默朝外走去,他的背影有些黯然。
窗外的垂丝海棠柔蔓迎风;想必他是想留我独自静一静。
我擦干了眼泪;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开始四处翻找。
桌子上散落的都是奏折,而我也不觉得李翊轩会将杜云锦的消息贴身收藏。
屋内的陈设我老早已熟悉;桌椅没有夹层,且斗室简约;亦找不到暗格密室,唯一的线索就是屏风后的两排书架,只是要翻查所有书卷工程浩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紧迫;我惟有先行在史书中草草搜索一遍;没有什么发现便转而去翻阅兵书。有《孙子》《吴子》《将苑》《握奇经》,最后角落里还有一本《八阵图》。
《八阵图》虽是排阵步兵的图略,但却和五行堪舆有关,我下意识拿起来翻了两页,突然从中掉下一张锦帛。
奇怪的是,将锦帛上的字横过来,竖起来,拉远摆近了看,怎么折腾都认不出这是一个什么字。
而不远处有脚步声缓缓走近,我知道是李翊轩回来了,于是快速将这个字印在脑子里,将锦帛摆回原位。
他走到我跟前,弯了弯嘴角:“今天天气甚好,我带你去园子逛逛吧。”跟着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沿路茶花朵朵开的鲜艳,似红娟扎成的小盏,玲珑写意。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李翊轩从下人手里接过纸鸢,扯开了丝线,往天上一抛。
霎那凤凰展翅,于天际翱翔。
下人心领神会,弓着身子又走到我身边,将一只燕子呈上来。
我看着蓝天白云,默默地也将燕子放了出去。
两只纸鸢在天上忽远忽近,追逐嬉戏。
李翊轩回头望着我。一双桃花眼总是三分多情三分冷情。有过冰冷高傲,有过戏谑调笑,还有在天翼关时的铁石心肠,却都和眼下不一样,眸似一川烟雨蒙蒙,叫人触绪回肠。半晌,他苦笑道:“你这副模样,搞得我跟强抢民女似的。”
话未完,凤凰不经意脱手,轻悄飘向远方。
他垂眸,长睫毛打下黯淡的阴影:“世情如霜,天命如刀。纸鸢有纸鸢的命,怎能强的过狂风?正如同人,怎能与命运对抗。一味的扯住线头,固执的强留住它,不让他顺风而去,最后只会扯断线。伤人伤己啊…”
我望着天上的凤凰怔怔然,许是烈日太盛,眼眶复又湿润,手微微颤抖着,却咬着唇,一把扯断燕子的线。
李翊轩手掌遮住眉眼,抬头眺望远方,状似不经意的问:“怎么不要了?”
我淡淡道:“以前有一个人同我说,纸鸢被线扯着是因为他想要找到回来的路,可现在不需要了。就让他轻轻松松的去吧,无牵无挂。”
蓝天白云,纸鸢随风,毫不留恋的飘向远方。
“你能这样想…就好。”李翊轩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交到我手心,淡然道:“其实他去之前,还留了一样东西放在我这里,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交给你了。”
我低头看到掌心的独活,顷刻间泪如雨下。
他给过我当归,现在让我独活。
一茎直上,不为风摇的独活。
李翊轩说:“四十二章经有云,人于爱欲之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你能懂得放下,殊为难得。”跟着抬起手,轻轻拭去我的眼泪,故作轻松道:“你来了这么久,就哭了这么久,现在我将他的遗物拿出来供你慰藉,你也还是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者…”他挥了挥手,下人携着一个锦盒交到李翊轩手上。“是不是收了我的礼物就该笑一笑呢?”
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条翡翠链子,霎那间,有一株透明的光直冲天际。
“我知你素来不喜欢金银首饰,所以特地找人打了这个送你,可还喜欢么?”他轻轻套在我的颈项,柔声问道。
我伸手捻起一瞧,翡翠链子中间有一颗似琥珀般剔透的珠子,颜色明净纯粹,触手温润清凉,只觉得通体舒畅。周身缀以白玉雕花蕊衬托,贵而不骄。
“咦?”我难掩诧异,这链子怎么有些眼熟?
李翊轩拳头抵着下巴,低笑道:“六牙大象改的…”
“啊?你用连兵符给我做了一条项链?”
“嗯哼!”他清咳一声,“虽然我要是这样说你或许会比较感动,不过这条链子最有价值的地方不在于六牙大象,那些翡翠呀,白玉呀都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寻常材质。”
“可…”
他挥手打住我的话头:“你不必有压力,连兵符一事乃是假的。”
“啊???!!!”这回,我下巴险些再也接不上去。
他两手一摊,“这也不能怪我,只能说叔公摄政王英明。他知道自己将来若是不在了,后世子孙难免有被人制肘的时候,便早早安排了这么一条伏线,以供族人利用。”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连兵符!他们就算果真集齐了六牙大象,也没有天下人可以号令。只不过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地方要员,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他们砍了,收回兵权。总得找个理由引蛇出洞才是。”
李翊轩的坦白令我险些站不住。
为了夺权,他亲自给人画了一张饼,让他们憧憬一下谋权篡位后当皇帝的美好生活。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完全是一场空。把持朝政的三个老臣,司徒端仪没了,蓝玉没了,最后只剩下徐敬业这一条大鱼,所以李翊轩做了一张弥天大网。
苦的是阿红,小伙计,通通成了计划里的牺牲品。
我喉咙一苦,听到自己发虚的声音在问:“那,徐…徐敬业怎么可能会信?”
“为什么不信?”李翊轩摸了摸鼻子,“小妞,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我只不过是跟他说,母后不肯还政于我,让他助我登基,对他而言,胁天子以令诸侯是个不错的条件,而且母后是个女的,这些老迂腐要赶她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此两个有利条件加在一起,他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