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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又笑了。他果然没看错,秋梦天冷藏在面具下的,根本是不解柴米油盐的天真。他再笑说: “如果你觉得我给得太多,于心不安,可以请我吃顿饭,或者看场电影什么的。”
“这么麻烦,那你少给一点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纳兰性德忍俊不禁,止不住地想笑。“这是你该得的,我们初说好的不是吗?不过,说真的,付了你这些酬劳后,到月底,我都得靠干饭泡盐水过活了。”
“真的?那还你。”秋梦天手伸得笔直,将钱递还给纳兰性德。
“不,我不能收,这是你的。”纳兰性德将秋梦天的手往回推。“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到月底这些日子,都由你请我吃晚饭,如何?”
这是个陷阱,纳兰性德笑容可掬的脸这么说。秋梦天明白他的用意,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地心引力作用的关系,她竟然点了头。
“真的?说定了,不许黄牛!”
纳兰性德华年早夭,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以终。他,齐容若,现年三十一岁,想要有一桩美满的姻缘。
“我真的得走了。”
“我送你。”
“不!不用了!”她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和纳西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至少送你上车。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吧,”秋梦天不再坚持。
户外,水色的天空不再透明,蒙上了一层墨。纳兰性德将外套披在秋梦天身上遮寒;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柔的秋梦天,不禁有些迷惘疑惑。她看着他,呐呐地说: “谢谢,你……不冷吗?”
纳兰性德抬头,感性地又旧话重提: “现在,你愿意懂吗?”
“我……”
“还是不愿?”
“……”
车子来了,秋梦天飞快地逃上车。她不是不愿意懂,而是不能去懂。纳西斯鬼魅转形的身影,始终横亘在她心中。为了她自己好,也为了纳兰性德好,他们之间的友好关系,最好还是早点夭折。
屋里只有五烛光微亮。纳西斯还没有回来吗?秋梦天心不在焉地打开门,厅房沙发上两身交叠的人影,惊怵了她的神经。
“纪莎莉!”秋梦天倒抽了一口冷气。
“秋梦天,你怎么会来这里?”纪莎莉衣衫凌乱地坐了起身,指着秋梦天兴师问罪。
“我……”秋梦天一时语塞。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撞见这样尴尬的场面。
“我邀请她来的。”纳西斯远远坐过去沙发另一头,欣赏地看着困窘狼狈的秋梦天。
纪莎莉扑到他怀里,撒娇不依的说: “你邀请她来的?为什么?讨厌!你这个人真坏,带我来,同时又邀请了别的女孩!”
纳西斯伸手环住纪莎莉,低头轻声呢喃解释。两人嬉笑调情,俨然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看不下去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秋梦天站在门口,觉得心疼如刀割,无助地想落泪。
“对不起,打扰了。”她低声说,赶在泪珠滴落以前,夺门而出。
“你可以回去了。”
秋梦天一跑出去,纳西斯立刻变了脸,他推开纪莎莉,又是一朵诡谲的笑容浮上了脸。他看到秋梦天凝在眸里滑转的泪,看到她自制不住的颤栗发抖,看到她垂眉低头的沮丧难过——太好了!他的目的就是这样。他要她伤心,要她难过,要她嫉妒,要她受折磨。
纪莎莉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觉得羞辱,却又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纳西斯冷漠地看她一眼,又重覆先前的话。“你可以回去了。”他说。纪莎莉突然了解自己被利用了,她问纳西斯,他和秋梦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想知道?”纳西斯浮起一抹冷笑。“我和梦天住在一起。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
“你可以走了。”纳西斯打断她。
纪莎莉狠狠地一跺脚,说:“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迅即整理衣衫,愤怒地离开。
第六章
秋梦天躲在廊下阴暗的角落,将脸埋在双臂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那种痛,如刀割。是怎么样一回事?她不想流泪,可是泪珠却拼命沾湿了她的衬衫衣袖;她不要心痛,但却止不住心头一阵阵抽搐难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前一刻还那样温柔体贴,让她错以为他的好,后一分钟他就拥着别人那样卿卿我我,现在,甚至带到家里来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那样对她!这是她唯一能躲避的避风港啊!现在,连这最后一块宁静的处女地也失守了,她觉得心好痛, “梦天。”纳西斯在唤她,声音近在咫尺。不管她躲得多好,他永远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那样悄无声息,有时真令她怀疑,他是否放了什么追踪器在她身上。
“梦天。”纳西斯像是疼怜地将她抱入怀中。
“走开,不要碰我!”秋梦天哭着说。
总是这样,纳西斯总是这样,人前故意当她的面和各色的女人亲热调情,冷落她;夜晚回到家,却对她百般呵护和温柔,讲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话,让她迷惘乱,一颗心不能自主地,怦然地跳动。
她无法再忍受了,所有的假面伪装,这一哭泣,完全卸了妆。
纳西斯倚在她身旁,伸手从她脸颊接过一滴泪珠。
“你哭了。”他问,很残忍的笑反映在脸上。
秋梦天哽咽着,气喘一般抽噎个不停。
“很难过、心痛吗?”
纳西斯自她脸上,又接收了另一颗泪珠,移到唇间,伸舌尝了尝。
“好淡。”他说:“你的泪好淡,没什么味道,像水一样。”
到这个时候,他还能这样寻她开心。秋梦天更向阴暗里瑟缩,对纳西斯感到心寒起来。
“你真的那么在乎我吗?刚刚给你的打击真的那么大吗?”纳西斯将脸凑向她,吹着气。“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像刚刚那样子……”
“啪!”纳西斯脸上吃了秋梦天一巴掌,愣住了。他盯着她,秋梦天眼里的愤怒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是一种心碎兼心死的放弃。糟糕!他是不是那里估量错了,秋梦天的反应超出他的步骤。
“走!”他急了起来,强拉住秋梦天,一路拖向屋里。
他将哭累的秋梦天柔放在被褥上,随即躺下,急着想安抚她。秋梦天心死情疲,闭上眼,丝毫不理会他。
“张开眼,看我!”纳西斯命令说。
没有反应。
“该死!我说,把眼睛张开!”
秋梦天仍然固执地紧闭双眼,新泪却从眼角渗了出来。
纳西斯触到了泪,微急的脸庞复又转为成竹在胸的自信。这是伤心的泪呢!他低下头,温柔地舔吻着秋梦天的睫眸。
“不要,你走开!不要碰我!”秋梦天厌恶地推开他。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令她觉得可恨又可厌的事,莫过于纳西斯对她的碰触。
“你真的那么伤心?那么难过?”看到秋梦天哭成那样,纳西斯反而恢复到先前的那种笃定。
“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泪珠,再一次将秋梦天淹没。
纳西斯却不放过她,他将她并掌捉起,逼问着: “说!看到我和别人亲热,你真的那么心痛,那么难过吗?说!”
秋梦天只是哭,那疼痛,如刀割。
“说!”纳西斯仍不放弃。“说你伤心、难过、心痛!”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逼问我!”秋梦天忍不住嘶吼出来。
“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讨厌看到我和别人亲热吧?因为那样令你伤心和难过,对不对?”
“我……我……”秋梦天吞吐,难以开口。
“快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我讨厌看到你和别的女人亲热,我恨你!我恨你!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
“看着我!”纳西斯捧起她的脸。
“你伤心吗?”他问。
秋梦天迟疑了一会儿,闭上眼,轻轻点头。
“说,你伤心吗?”纳西斯坚持要她开口。
“嗯,伤心。”声音细若蚊鸣。
“难过?”他又问。
“嗯,很难过。”
“心会痛?”他再问。
“嗯,很痛。”
纳西斯满意地笑了。
“你嫉妒吗?”
“嗯,嫉妒。”
咒术果然有效。纳西斯望着中天墙上,那弯如钩的新月。
“那么,”他说:“要求我,只要你开口,我再也不跟那些人来往。”
秋梦天又迟疑了,她缓缓摇了头。
“我要求也没有用。”她轻声说:“如果你的心不肯答应,就算作了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的心肯给我,不用我开口,情意自然交流。”
“我当然肯给你!”纳西斯皱了皱眉头,事情又棘手了。他问:“你爱我吗?”
秋梦天不语。
“告诉我,你想跟我在一起吗?”他大声的问。
秋梦天头靠软枕,静静注视着天星伴月钩。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她微微吐了口气。刚刚哭泣一场,用去了她一身的精力。“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这相同的问题?”
纳西斯眉头皱得更紧了。秋梦天的心还是没有全然向着他,她心里还是有着疑虑。他翻个身,双掌当垫,贴近秋梦天。
“那么,我可以吻你吗?”
秋梦天离身下床,打开房门,回头说: “很抱歉,我今晚的失态。我知道我的反应太可笑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房门掩上后,留下纳西斯一人孤枕独眠。四下无响,黑暗微弱的光,都被吸进墙上的黑洞里。静悄悄。然后……
新月变了颜色,纳西斯周身散发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倘若一见钟情是两性相互吸引对方的惊爆点,那么,日久生情这微妙情愫的孽滋,能否引发出什么铭心的惊天动地?许多人喜欢美丽的传奇,喜欢无端地牵缠出什么前世姻缘的凄丽,因为轮回让人迷惑,又神秘得不可思议。
一见钟情是美丽的,有缘的男女相遇后,只为续前世未竟的情缘。感情的事,通过轮回,经过时空的考验,总是这样,无端地就变得伟大、可歌可泣起来。而梦,总是代表了两世纠缠的关系。
不!无关于轮回与前世,梦只是一种存在於潜意识精神层面的表现罢了!
秋梦天伏在书桌上,对着一墙流云发呆。
出现在梦里的银鬼,已由依稀的面容,完全变成了纳西斯,每晚亲吻摩挲着她的脖颈,不断地要求她,成为他的新娘。她总是想叫,却出不了声,对梦里的情境完全无能为力。
她越来越怕黑夜,越来越怕入梦,只要闭上眼,夜魔压迫的脸,就笼罩在眼前——不,是纳西斯的脸。
然而,梦境中的纳西斯对她是那样温柔甜腻,极其热烈地想要她;梦境外的纳西斯却变得一如往昔的冷然。
他冷落了所有人,断绝一切浪漫,和秋梦天之间亦淡漠成陌路,回复到与秋梦天高中初相见时的那个纳西斯。
他不再说撩拨秋梦天那些无聊的话,诸如“你爱我吗?”,“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再亲近碰触秋梦天。天天相对,却不仅无言,更不相视,他们之间,就这样突然陌生了起来。
纳西斯这又突然的转变,令秋梦天无端地揣测起来,以前他突然变得有若情圣,她想他是为了让她嫉妒与痛苦;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心事,却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她真的是不明白他,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他总是撩拨她作弄她,可是他却从未明确地让她知道他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总是那样似是而非……而现在关系既然淡薄,应该就不容易再勾起记忆。可是在秋梦天的潜意识里,纳西斯却浮现成银色的夜魔,夜夜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而纳西斯以往在现实里对她的作弄,竟变成了在梦中无尽的缠绵。
对这梦,秋梦天感到羞惭。
如果梦真的是潜意识精神层面的表现,那么,是否表示,她内心其实渴望着纳西斯对她的体贴温柔,亲吻抚爱?不知羞耻!她这样责备自己。自从纳西斯不再撩拨她,冷淡如以往后,她就开始这个梦——不,梦一直是持续的,只是现在频率变繁;银鬼也成了纳西斯,梦里原先惊恐的气氛,变成了爱意的缱绻。
在梦中,也们宛如热恋中的男女,热情氾滥,恣意吐爱,拥吻亲抚,相互交流彼此的体温。纳西斯总是抚着她的脖颈,要求她当他的新娘;而她不但接受他所有的爱抚,回应他的亲吻,甚至主动地表示出她的热情……
无耻!每天清晨,梦醒后,秋梦天就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惭,她怎么可以作这样的梦!
面对纳西斯,成了折磨她的一种苦刑。餐桌上,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看他,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发现他神色冷漠如常后,她才能稍微安心地轻吐一口气。然而,她觉得自己变得不正常,难道,她开始有了?
思春!
老天!
她不敢告诉别人关于梦的事。怎么能说呢?这种事。纳兰性德却早看出不对,当秋梦天将筷子拿反时,他终于开口问道: “梦天,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没有。”秋梦天连忙否认,慌张地低头猛扒饭。
“唉,”纳兰性德叹口气,抓住她的手,将筷子反正。“筷子拿反了。”
秋梦天红了脸,闷声吃着。
纳兰性德看着她,专心一意地。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秋梦天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
“直到你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为止。”
“没有。”秋梦天又否认。想了想,也许告诉他能有什么解答也说不定。“好吧!(奇*书*网^。^整*理*提*供)我问你,梦,代不代表一种精神状态的反应?”
“梦?”纳兰性德挑了挑眉。“困扰你的就是这个?”
秋梦天蹙了眉。“你先别管,回答我。”
纳兰性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认真想了想,才小心地回答说: “人类自身,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东西,梦就是一种。有些心理学家称梦为‘潜意识的语言’,反应出我们无法解决的心理冲突,甚至是预言的,透露给我们一些在清醒时,并不自觉的心灵状况。如果是梦困扰你,梦天,那表示你心里正隐瞒了某种烦恼忧虑,而你只是拼命在压抑。告诉我,让我帮助你。”
秋梦天忽略了他句尾诚恳的语句,思索着,又问道: “那么,可不可以将它说是一种情况?我的意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能。”纳兰性德虎口略张,撑住下巴。“事实上,梦的发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研究的结果并没有断然的定论。它是一种离奇,一种谜。虽然有许多例子显示,梦的产生和白天的精神状态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却仍不是绝对的。不过,根据心理学家的说法,梦可能是人一种烦恼、焦虑、不安的隐现。像现在,它正这样困扰你,代表你内心藏有某种让你不安焦虑的情绪。”
“不安?焦虑?”
“是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秋梦天避开纳兰性德询问的眼光,又问: “你刚刚说——预言……梦也可能是一种预知的能力吗?让作梦的人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可能的。”纳兰性德换个姿势,喝了一口水。“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林肯梦见自己死亡的梦。不过,这种情况毕竟有限,而且类属特殊,不可以一概全。”
“那么,会不会……我是说,会不会,梦,夜晚的梦,会不会是作梦的人的一种预期——哦,我的意思是,一种期待和渴望的心情反应?”秋梦天困难地说出这些话,唇干舌燥,脸颊烫起来。她想起了夜梦中,纳西斯亲吻她的镜头。
纳兰性德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
“期待?渴望?”他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啊,”秋梦天嗫嚅起来。“我是说——我是指——你知道的,有没有可能,呃……这个,会不会,会不会是作梦的人,有没有可能,作梦者本身……呃……作梦者本身期待现实中某件事发生,心里有所渴盼,而反映到梦里,就产生了作梦者期待渴望的梦?”
“唔……”纳兰性德思考了一会。“有些人认为,梦是由于外在的刺激所引起;有些人则认为,梦起自于作梦者自身内心的冲突、恐慌与期待。不管如何,梦是反应人心灵活动的一种现象。你所说的‘期待’,或者‘渴盼’,理论上来说,并无不可,反正梦本来就是一种谜。不过,我想,梦的发生,通常会有一些诱因,如果不是受到外界刺激的引导,就是你内在潜意识的活动。我们清醒时,所感受到、理解到的,都是意识层的规范,我们将不合社会法统和现实要求的,完全摒弃在意念之外,而这些,却隐入了我们潜意识层之中。所以,有些人这么认为,梦可以说是我们潜意识对种种规范的反动,是解除自我束缚、探索自己内心的一面铜镜。而梦里呈现的,也常是赤裸裸、真实的自己,我们可以说谎骗人,捏造各种假象来掩饰自己,逼真得连你自己都要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可是一旦入了梦,所有的假象都会剥离,你看见、面对的,是最真实的自己。”
“不!”秋梦天摇头低喊。
“怎么了?”
“没什么,”秋梦天反手抓住纳兰性德。“告诉我!告诉我!梦也可能完全是无意义的,和现实、心灵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就像一出电影而已,看过了就没事,全然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