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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社稷-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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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膝盖骨虽然已经分毫不差地嵌在了皮肉之下,可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而沈知寒到底也已是二十多年不曾体会过用双腿走路的滋味了,这如同初学行走的感觉,自然是更加艰难不易。

他当年被娘亲挖了膝盖骨之时,不过三岁,幼时蹒跚学步的记忆早已经模糊,坐了十几年的轮椅,虽然不忘银针灸治,时时按摩,但那两条腿仍是有些萎缩的。大半的时候,他只认定那不过是嵌在自己身上的两块无知觉的死肉,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有机会自那轮椅上站起来。

好吧,纵然这身体并不是他的,可他仍旧有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膝盖处的伤口软软地疼痛,那两条腿颇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挪动一步都甚为吃力。而在这寝殿之中,他又不敢掌灯,只能半夜摸黑练习行走,一个不慎便就站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倒――

一双手在此刻适时扶住他。

沈知寒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唯有思云卿了。

“天气太热,你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想要若正常人那般行走自如,只怕还是再等上些时日为妙。”思云卿蹙起眉,有别于之前故意与沈知寒针锋相对的醋言醋语,也没有面对石将离时的七分刻意不正经,似乎也只有在黑暗之中,那双紫眸才能有真正属于他的光亮。“你如今这模样――”顿了一顿,他扶着沈知寒坐回轮椅上,蹲□子查看那膝盖上的伤口,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实在太过勉强了些。”

沈知寒自己便就是大夫,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如今急于求成可能带来的后遗症?“明日她便会御驾前往西山别宫消暑。”他那如剑的眉峰骤然更加沉重地紧蹙,显出异常冷峻的模样,说的话听似有些没头没脑,可指向性却是极为明显:“身为凤君,我自然也需得同她一起去。”

“我知道。”思云卿微微颔首,看着沈知寒紧紧抿起的唇,深沉冷冽的眸与紧蹙的眉,他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视线锐利得如同不必透过眼眸也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只静静道:“怎么,这么急着想要行走自如,难不成,你是想趁着这机会逃走?!”

“正有此意。”对着思云卿,沈知寒也不避讳,只微微眯起锐利湛黑的眼眸,声音虽平缓,可心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顿了顿,似乎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不会更改,他抬起头看这思云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当初你说要与我做买卖,如今,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不如早些坦言罢,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思云卿站起身,身形融合在黑暗之中,听他突然有这么一说,不免失笑。“你那日在流沁阁将戏演得那般逼真,我还只道你是真的不舍那凤君的位子――”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调侃着,掩藏在阴影中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深邃的眸中有着某种属于诡秘的味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你也不遑多让。”沈知寒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思云卿一眼,尔后低下头去,眉目半敛,语气平板客套,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他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对于思云卿这明显的调侃倒也不反驳,只是语出淡然地应着,话语中似乎有这某些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那一日,你的言行举止倒似是你对凤君之位窥伺已久,只恨不能取而代之,我也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做戏罢了。”

思云卿呵呵一笑,不无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都是做戏,也就不必互相恭维了,放心,我央你办的事同你离开她的束缚,并不抵触。”

见他始终不肯坦言会央其做什么,沈知寒的心也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知道定不会是什么易办成的是,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保持着缄默。

隔了好一会儿,思云卿才有继续开口,这一次,他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沈知寒的预料:“我听说你们大夏汉人有所谓滴血认亲之法,血相溶者即为亲,却不知是否真能验出父母亲族?”

他问得很是认真,一点也没有猎奇的意味,倒是将沈知寒给惊得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好一会儿,沈知寒才抬起头来看着思云卿,只觉他那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闪烁,带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

思云卿倒也不隐瞒,只是压低了声音:“我想找我弟弟。”

“你弟弟?”沈知寒愣了一愣,一时也分不清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些惊异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当初你全族皆被屠灭焚尸么,怎的又平白钻出个还活着的弟弟来?”

思云卿语出淡然,从表情上看不出心里翻腾着的是何种情绪,只让人觉着他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言辞间不见半点凄楚的感伤:“我的确全族皆遭屠灭焚尸,不过,我葬了所有的尸体,却惟独不曾觅到我那九岁的弟弟,我便就认定他还活着。”

沈知寒虚应了一声,也懒得去分辨他这说法究竟是真是假。

“这所谓的滴血认亲之法,分滴骨法与合血法两种。所谓滴骨发,也就是将血滴在父母的骸骨之上,若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而合血法则是生者各将血滴入盛有清水的器皿之中,血相溶者即为亲。”一番解释之后,沈知寒摇摇头,以一个医者的角度颇有些感慨地规劝:“不过,我觉得这两个法子并不全然可靠,你若真想找你弟弟,不妨忆一忆他的长相,身上有什么印记,以此为凭据,倒比那所谓的滴血认亲更可靠……”

“长相?!”不待他说完,思云卿便就突然出声打断,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若他如你这般,被削颌磨骨,改容换面,生生成了他人的模样呢?”

☆、恩爱

“你果然是话中有话。”听思云卿如是一说,沈知寒敛眉一笑,藏而不露,淡淡的言语却字字意有所指,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的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刺出了些不动声色的嘲讽: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挑衅味十足:“有什么要说的不如开门见山罢,何必这般弯弯拐拐,藏头掖尾的?”

之前听思云卿说起大夏的“滴血认亲之法”,他便就觉得委实怪异,照理,南蛮人对于大夏的医术都颇有不屑一顾的心态,在他们看来,巫蛊之术显然更值得信任。至于鉴认父母亲族的法子,身为摆夷继任族长的思云卿又怎么会不知道“血蛊”呢?

据说,“血蛊”是一种极为奇怪的蛊虫,吸食了血缘最近者之血,便会通身透出殷红色,反之,则会通身发白,南蛮各族的族长继任之时,为了在族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血统纯正,都会使用这种蛊。所以,当思云卿对这“血蛊”只字未提反倒是说起“滴血认亲”时,沈知寒便就已经认定,思云卿是话中有话,故意顺着他的话题往下,看他究竟意图何在。

不出所料,他这才刚思及南蛮的“血蛊”,那厢,思云卿已经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黑??的小瓶子,将那瓶子里装着的一条小虫子给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是血蛊。”他轻轻开口,黑眸深不见底,压低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仿似仅只是一句类似解释的说明,而沈知寒却已是从他这番举动中明白了一切。

那是条半透明的虫子,长不过寸许,绵软地缓缓蠕动,乍一看就像是一条蚕。不过,它用触角在思云卿的手背上刺出了一个如针尖般的小伤口,随即吸起血来。那殷红的血丝如同在一条管道中诡异地缓缓流动,没多久便就充斥了全身,透出了些微泛红的色泽。思云卿抓起沈知寒的手,将那虫子抖落在沈知寒的手背上,却见那虫子继续吸血,很快地,便就变成了通体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你不是傅景玉。”最终,思云卿将那小虫子重新装入瓶子里,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只得出了这么一个听似简单的结论,可面容上却已是看不见之前的诡谲笑意。他那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沈知寒,目不转睛,毫无笑意的脸,已不见那故作出的妖艳与妩媚,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

对于这样的结论,沈知寒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话,你之前便已经说过了。”他应了一声,也不知这究竟算不算和自己全然无关,只保持着神色的淡漠和平静,话到了后半句,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我若不是傅景玉,那你倒认为我该是谁?”

“你是我胞弟思云?。”思云卿没有过多的感慨和陈述,只轻描淡写地答道,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

沈知寒并不应答,只垂下头看着手背上残留的血迹,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呼吸已是显得略为粗沉。

早前,他听得思云卿说“你不是傅景玉”,还以为思云卿知道他换身移魂的真相,喜忧参半,惴惴不安,如今才知,那言语的背后,竟然还有着这么复杂的纠葛。若这傅景玉真的是思云卿的胞弟思云?,那么,也就是说,当初思云卿惨遭灭族之祸的原因,必然是与傅云?有关的。而当初傅景玉宁愿背负着携婢私奔的罪名,也执意要前往南蛮寻找思云卿,会不会也正是源于此事呢?如果傅景玉真的同那灭族之祸有关联,傅景玉又是怎么成为云霄九天庄的少庄主的呢?或者,再揣测得深透一些,宋泓弛会不会是那灭族之祸的幕后操纵者?

……

一时之间,疑惑接踵而至,源源不断,他淡淡地苦笑了一声,轻得几近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淡漠得堪称凉薄,只是将那侵袭而来的失落藏在心底深处,模凌两可地答了一句:“或许是吧。”

是呵,他自然是失望的,这天地之大,竟真的没有一个人再认得出这傅景玉的皮囊之下活着的魂魄其实是沈知寒么?!

“或许是?”思云卿自然不知道沈知寒此刻的所思所想,听得这样的喟叹,不由地微微蹙了蹙眉,换上了一副半是冷笑半是嘲讽的表情,淡淡地询问,吐字清晰而明快:“你可是在心中不舍如今的荣华富贵与身份地位?!”

沈知寒摇了摇头,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也不知自己该要从何说起才妥当。“有的事,我也不知该要如何解释。”纵使那莫可奈何的笑意绽在唇边,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低微得近乎支离破碎,可他的表情仍旧是贯见的沉稳,仿佛一尊雕塑,只眉间那极深的褶痕泄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情绪。顿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累了倦了,把头扭向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掩饰脸上那极少见的落寞,这才主动询问道:“你相信换身移魂之术么?”

思云卿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虽然语气不愠不火,但看起来仍有些摄人:“换身移魂之术,我听阿爸和长老们提起过,族里的确曾有过有换身移魂之术的传说。”顿了一顿,他继续开口,却已是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不过,那说到底不过传说罢了,且还是一种邪术,不可尽信。”

“是么?”听他如此的说辞和表态,沈知寒心知肚明,即便自己同他说起这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也是不会信的,只怕还会以为他是因着那所谓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而借机推脱,所以,除了用两个简短的反问回应,他不知自己还能怎样面对这一切。

见沈知寒唇角凝起的苦笑越来越深,眉目里也像是蒙上了一层不尽的悲哀,思云卿似乎是从中觉出了什么,可却又一时说不清,只道:“之前,我曾以摄魂术从刀洌那里得知了真相,当初,前一任大夏女帝将我波?思长?带回来,也是为了那换身移魂之术,想让沈重霜死而复生,不过,那只是个装神弄鬼的计策罢了。没有料到,现任女帝如今也对此邪术深信不疑,与她娘一样,一心要让自己心爱的男子死而复生。”思忖了须臾,他语调颇为冷淡,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杀气,犹如浴血森罗殿的鬼魅:“这种匪夷所思的邪术,她既然要信,也就该做好上当受骗,遭人利用的准备。”

这一瞬,不知为何,听说石将离是遭了欺瞒哄骗,沈知寒心中揪起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情绪。“原来――如此。”他低低叹了一句,抬眼望向思云卿,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起来,浑然不觉这个动作令他的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所以,你就利用她想让沈知寒起死回生的急迫,打算借她查出当初灭族焚尸的罪魁祸首么?”

“也不尽然。”思云卿摇摇头,静静地注视着沈知寒,刀削似的眉缓了,淡然的语言像是一抹伏笔,仿佛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又什么都有所保留:“其实,我早就有线索了,不过,刀洌自从知我得了真相,便一直派人四处狙杀我,生怕此事败露,危急他在圣教中的地位……”

“那幕后的操纵者是谁?”沈知寒单刀直入打断他的话,只揪出那最关键的。

“怎么?!你肯承认自己是思云?了么?”思云卿挑起半边眉,神犀利如钩,仿佛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却是不肯坦率地直言以告:“那幕后操纵者是谁,到了时机成熟之际,我自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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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过麻麻亮,石将离便就遣人过来,伺候一夜无眠的沈知寒洗漱。沈知寒知道,今日便要随行前往西山别宫消暑,纵然膝盖的伤处还未痊愈,但,他已是迫不及待地计划着如何借此机会逃离这一切了。

毕竟年年都会去西山别宫小住,而这一次前去消暑,算一算,至多也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日,石将离并没有太过高调,什么旗车依仗的,能免便就都免了,只是在帝辇后头随行了一对影卫,便就一路轻车简装往西山别宫而去。

虽然是前往别宫消暑,但按照规矩,日常需要批阅地奏折还是会由司礼监呈到别宫来攻石将离批阅的。而沈知寒初到别宫,对环境也不熟悉,只是静静思索该要如何寻觅机会逃走。

就这样各怀心事,午膳之时,沈知寒见到批完了折子的石将离,却见她神情中也透着些许疲倦,心不在焉地拿筷子刨了刨搁在自己面前的清拌玉笋蕨菜,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这种貌合神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沈知寒心中还想着昨夜与思云卿的一番言语,自然也顾不上她,只是慢吞吞地啜着碗中清甜的冰糖白菊枸杞汤。

“凤君觉得这别宫凉快么?”直到将那盘子里所有的玉笋都戳得稀巴烂,她才突然抬起头,笑意可掬地搁下手里的筷子,清澈的双眸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诡谲。见沈知寒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回应,她索性整个人往他依偎了过去,故意眨了眨眼:“昨夜,天牢中出了件大事,凤君难道就不好奇么?”

这一次,沈知寒连瞥都懒得再瞥她了,只执起象牙箸,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糯米翡翠糕:“要说就说。”

石将离伸手过去,还不等他将那糕点送到唇边,便就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箸间那糯米翡翠糕给抢了过来,咬了一口,细细享受那舌尖甜糯的滋味,就连手也不松,只是故意慢吞吞地道:“看来,凤君的确不知,昨夜,天牢之中有人暴病而亡――”

“石将离!”她话还没说完,沈知寒便就直觉地将那天牢中暴病而亡之人同路禾风总管父子联系在了一起,骤然变了脸色,原本淡然的眼已锐利如鹰,有了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愠怒:肃然低喝道:“你应允过我不会为难路家父子的!”

“凤君怎的这么性急?”面对着沈知寒那满是阴霾的脸,石将离仰起头,七分刻意地咪咪笑,也明知故问着,也不急于解释,直到他已是怒得要从她手中将手腕挣脱,她才耍赖地抱住他的手臂,这么一拉一扯间,那块只咬了一口的糯米翡翠糕已是掉落到了地上。“先听朕把话说完嘛!”

沈知寒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神色颇有些难看,看她会给出什么样的解释。

石将离埋下头,很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块掉落在地上的糯米翡翠糕,这才娇俏地撅着嘴,抬头看他:“那突然暴病而亡的不是路家父子,而是因涉嫌贪赃枉法而被押解在天牢中的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周止戈。”见沈知寒那带着怒意的脸明显缓和了,她才长长叹息一声:“看来,凤君还是在意那路家父子俩的安危呵。”

对于她刻意提起路禾风父子,沈知寒又怎会不知道她有什么心思?“你又想拿他俩来胁迫我什么?”他冷冷哼了一声,黑眸眯得更紧了些,其间隐隐还带着些遭戏耍后的懊恼和愠怒。

“朕总觉得,即便是天牢,如今也不太安全了。路家父子也算是凤君在意之人,关在天牢,委实有些怠慢了――”她自己拿象牙箸夹了一块糯米翡翠糕,半胁迫地让他拿两只拈着,自己凑上去咬一口说一句话。就这么一边吃着,一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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