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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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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舍舟登岸,匆匆而去。

〃男生宿舍在什么地方来着?〃新月问罗秀竹。

〃哎呀,是什么斋记不得?!〃罗秀竹张口结舌,〃你刚才没听清吗?〃

〃我。。。。。。我以为你们先来的都知道呢!〃

这一下麻烦了,两个迷途的羔羊互相埋怨,却无济于事。新月只好说:〃那。。。。。。咱们先回宿舍去,'二十七斋'我还记得,也许女生宿舍里还有人!真是的,班会干吗非要在男生宿舍开?〃

这种牢骚也没有多大意义,她们只好依照原路,先找那座诗碑,再朝着远处的塔影往前走,记得刚才就是从那儿过来的。好容易跑到塔前,再找来时的那条黄土小路,却不知哪里去了,两人在湖岸团团转,这儿的小路多得很,哪条都有点儿像,可又都不大像。

夕阳无情地向下沉去,西边升起晚霞,映在湖中,水天一色,几条鱼儿欢快地跳出湖面,溅起一串串珍珠。现在,再美的景色也无心观赏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她们几次拦住行人,询问二十七斋在哪儿,有的干脆回答:〃我也是新来的,不大清楚!〃有的比比划划地说:〃往东去,再往南,一直走到路口,往西拐弯儿,从图书馆东边儿的那条'丁'字路一直往南,就到了!〃她们哪里记得住这么?嗦的路标?绕来绕去,竟然连刚才的出发地点未名湖都找不到了。

〃糟糕,糟糕,真是糟糕透顶!〃罗秀竹一口气〃糟糕〃了一大串,〃耽误了开会不说,今天晚上连觉也没得睡,饭也没得吃!〃

新月也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肚子已经饿空了。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吃饭了!

两人正在垂头丧气,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罗秀竹!韩新月!〃

〃你听,谁在叫我们呢?〃罗秀竹惊喜地说。

新月转过身,循声望去,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是一位个子高高的青年,穿着灰长裤,白衬衣,戴着一副方框眼镜。。。。。。

〃楚老师。。。。。。〃新月不禁激动地叫起来。

燕园之夜,安详静谧。未名湖上升起的水汽,如烟似雾,缭绕着湖心小岛、岸边宝塔;清亮的一轮明月,在湖面投下长长的倒影。

东方熹微,二十七斋女生宿舍里,新月还在梦中,她梦见了那湖水,那石船,梦见了自己正在奋桨扬帆。。。。。。

这时,〃博雅〃宅中,她的母亲已经醒来了。

和所有的虔诚的穆斯林一样,韩太太每当破晓日出之前,就听到了真主的呼唤:〃礼拜强于昏睡!〃虽然她的家和清真寺还有相当的距离,根本听不到礼拜之前专司此职的〃阿赞〃登上〃邦克〃楼的喊声,而且实际上近年来这种登楼呼唤的形式也已被简化,她还是本能地被〃唤〃醒了。她每天要做五次礼拜,而第一次的〃榜答〃(晨礼)是最为重要、万万不可免去的。

她并不惊动在西间卧室睡眠未醒的丈夫,自己轻轻地起身,到卧室东边的〃水房〃去,在清凉的晨曦中,默默地做晨礼前的〃小净〃:洗手,洗脸,刷牙,漱口,清鼻,用湿手抚摸头发,洗脚,并洗下身。这洗浴是神圣的,它意味着清除自身的罪恶。人是有罪的,由于种种欲望的驱使而获罪。而真主是赦罪的。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默德曾经问他的弟子:如果你们每天五次沐浴,身上还会藏污纳垢吗?弟子们齐声回答:不,那就一尘不染了!

韩太太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那洁白细腻的面颜,连发际、耳后、脖根都不容许有任何污垢残留。她那白玉一样光洁的肌肤已经松弛,皱纹悄悄地从眼角向额头和两腮蔓延,眼泡儿也明显地下垂了。老了,老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脸,想起已经逝去的昔日风采,想起新月那花瓣儿似的脸,怎么能比呢?母亲永远也不要试图和女儿相比!一想起新月,遥远的往事就又像沉渣似的从心头泛起,带来一连串无法摆脱的烦恼:母女,骨肉,亲人,却又永远拦着一道隔膜,若即若离,难亲难疏,时时搅扰着她。。。。。。

她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一切了,把尘世的烦恼从心头拂去,专心做晨礼。这是她从九岁开始就每日必做的晨课,以后就从未间断,无论是家业兴旺的鼎盛时期,还是遭逢变故的艰难岁月。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来越笃信万能的真主,那是指引她的人生之路的惟一的神,在肃穆的祈祷中,她感受到〃一心敬主〃的宁静与深远。

在铺了席子的地上,她面对圣地麦加的方向肃立,两手举到耳际,表达自己的诚意;鞠九十度的躬,感念安拉;叩头,前额和鼻尖着地,表示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安拉面前;然后,长时间地跪坐,并从头循环数次。在她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些动作的同时,还轻轻地念诵着阿拉伯语的赞辞:

一切赞颂,全归安拉,全世界的主,大仁大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指导我们上正路,你所赐福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主啊!你是调养我的主,除你而外,再没有主,你造化了我,我是你的仆人,我尽力地遵守你的旨意。。。。。。。我承认你对我的恩典,我供认我的罪过,你饶恕我吧!除你而外,无人能饶恕罪过!

主啊!你以雪水、冰水洗涤我的罪过吧,犹如你使油污的白布复归为洁净;你让我和我的罪过远离吧,犹如你让东方和西方那样分开!

这个时刻,作为肉体的〃人〃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一个赤诚袒露的灵魂,和宇宙间主宰万物的真主直接对话,怀着对罪恶的恐惧,对至善至美的向往,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心中思念着冥冥之中的安拉。安拉时时监视着穆斯林的一切动机和行为。〃伊斯兰〃??阿拉伯语的〃顺从〃;〃穆斯林〃??顺从真主的人!

韩太太沉浸在庄严静穆的祈祷之中,她的灵魂仿佛在空中无所羁绊地飘浮。大半生的岁月像烟云似的一掠而过,有幸福,也有苦难;有甜蜜,也有怨恨;她曾经惩罚过邪恶,却又懊悔自己的无情;她热烈地追求和谐与安宁,而这些又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她极力维护自己端庄、威严而又不失温柔、宽厚的形象,但生活中始料不及的枝节旁生却使她难以保持理智的冷静;她生就一张无遮无拦、畅所欲言的利嘴,经过半世生涯的磨练却变得常常〃逢人只说三分话〃,甚至对丈夫和女儿也不得不言不由衷;她的性子本来藏不住半点儿秘密,人生的颠簸却让她的内心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只有对万能的主才能敞开。。。。。。好吧,歹吧,善吧,恶吧,主是一清二楚的,一心敬主,就一切都抵消了。托靠主!知感主!愿主慈悯她吧!

韩太太做完了晨礼,又过了好一阵子,天才大亮。韩子奇和天星起床后,各自默默地洗漱。他们有工作的男人,早出晚归,往往难以做到每日五次的礼拜。姑妈则是在南房卧室里独自进行晨礼,面对共同的主,各自反省着过去,祝福着未来。

姑妈买回了豆浆、油饼儿,一家人照例到餐厅吃早点。也许是因为餐桌上少了新月,像少了半个天下,谁也不说话。天星垂着头,三口两口吃完了两个油饼儿,没等咽下去,便梗着脖子推起自行车走了。韩子奇则连油饼儿也懒得吃,只喝了一碗酽酽的盖碗茉莉花茶。喝一口,就放下,咂着嘴唇,长长地吸一口凉气,再缓缓地呼出来,又端起碗喝一口,接着长吁短叹,像是在咂摸茶叶的苦味儿。茶续了两遍水,他就站起身出门上班去了。

韩太太和姑妈却都还没吃完,两人细嚼慢咽,她们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

〃啪,啪,啪!〃是拍大门门环的声音。

姑妈正在想心事,一个激灵站起来,一边走着,一边问:〃谁呀?〃

〃我呀!〃一个柔和的女声。

姑妈慌得手一哆嗦:〃主啊!是新月回来了?〃

这边餐厅里的韩太太却一愣:〃嗯?她昨儿刚走,今儿就跑回来干吗?〃

〃说得是呢。。。。。。〃姑妈也紧张起来,连门都开不利索了。

门一打开,进来的却是新月的同学陈淑彦!

〃姑妈!〃陈淑彦以前来过好几次,认得她的,就随着新月也叫她〃姑妈〃。

姑妈的紧张情绪这才放松了,又有些失望地说:〃淑彦,你吓了我一大跳!〃

陈淑彦根本没注意她的表情,进门就问:〃新月都准备好了吗?〃

〃新月?她昨儿就走了!〃

〃走了?〃陈淑彦的神色立即变得十分沮丧,〃她怎么偷偷儿地走了?我们俩说好了的。。。。。。〃

〃咳!〃姑妈也觉得挺对不住这姑娘的,就替新月解释说,〃是啊,你们俩都定好了约会儿嘛,我听她说来着。按说是该等你来送她,好几年的学伴儿,眼瞅着要分手了,说说话儿唔的。可又一寻思。。。。。。〃

韩太太听到这儿,赶紧扔下手里的半张油饼儿,从餐厅里走出来,打断姑妈的话茬儿说:〃是淑彦啊?新月学校里来了通知了,说让她提前去,也没法儿等你了,我叫她哥送她去了。你瞧,还叫你白跑一趟!〃

〃伯母,〃陈淑彦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倒没什么,只要有人帮她拿行李,谁送还不都是一样?新月总算实现她的愿望了,她上了大学,我也高兴!新月比我强,比我强。。。。。。〃

说到这里,她的感情一时难以自制,嗓子像被什么噎着了,眼眶里涌出了两汪泪水,话就说不下去了。

韩太太以前见过陈淑彦几次,都没太留意,今天才算正式打了个照面儿。她仔细端详着这位姑娘:个子也像新月那么高,身材刚长开,不胖,秀秀气气的。脸盘儿挺端正,没新月那么白,可也不算黑,眉眼儿都四称,这会儿含着泪,显得水灵灵的。头上没梳新月那样的辫子,剪着齐耳短发,本分,利落。身上穿的虽然比不上新月,一件素花衬衣,一条青布长裤,白袜,布鞋,也是个齐整的姑娘。如果她和新月都考上了大学,今天来邀新月去报到,韩太太未必会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可是她现在是个失意的人,可怜巴巴地站在韩家的院子里,韩太太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动情了刚才她拦住姑妈说的那番假话,就是怕这姑娘伤心,结果,也还是没能避免。她由本能的恻隐之心,又觉得似乎欠了陈淑彦点儿什么。

〃淑彦,你吃了早点了没?〃姑妈也被陈淑彦的情绪所感染,就有意岔开话题。〃吃了吗?〃本是北京人见面的口头语,但在粮食困难的年月,这句话倒显得珍贵了。

〃我在家吃了。〃陈淑彦止住泪,依然站在影壁旁边的藤萝架底下说。既然新月已经不在家了,她便无心停留,就说:〃伯母,姑妈,那我就回去了。〃

姑妈觉得挺不落忍:〃别价,哪儿能刚来了就走哇?〃

韩太太说:〃可不嘛!新月不在家,你就不来玩儿了?淑彦,进屋坐会儿,咱娘儿俩说说话儿。〃

陈淑彦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么转脸就走也不大好,就跟着韩太太往里走。韩太太回头说:〃姑妈,劳您驾给淑彦沏碗茶!〃

陈淑彦以前来找新月,都是等在前院里的藤萝架底下,姑妈把新月叫出来,两人就在这儿说话,或是到外边玩儿去,从没有进过韩家的里院;不知为什么,她也不大愿意到里边去。现在第一次跟着韩太太进了垂华门,看到里边还有一个这么大、这么好的院子,她不由得在心里和自己家住的那两间在大杂院中的小屋相对照,更有一种落魄之人无法和新月攀比的凄凉之感。

进了上房客厅,韩太太招呼陈淑彦坐下。陈淑彦不觉有些拘谨,那镶着大理石面儿的硬木桌椅,凉森森的,和她家里的那吃饭、做功课都在一个地方的旧桌子、小杌凳很不相同了。她装作不经意地浏览着韩家的客厅,那硬木雕花隔扇,大条案,紫釉大瓷瓶插着斑斓的孔雀羽毛,墙上的字画。。。。。。心里不禁感慨:新月真是生在福地里了,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人和人多么不同啊,这一切,我本来也应该有的!

姑妈送来了茶,那小巧的青花盖碗儿,透出一股清新的茶香。陈淑彦揭开盖儿轻轻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去,还觉得满口余香,跟她家喝的茶叶自然不是一个味儿了。

〃淑彦,你们家的老人家都还好哇?〃韩太大问。

〃好。。。。。。〃陈淑彦低声说,〃他们倒都没病没灾的,反正家里的什么事儿都交我妈一人儿张罗,我爸爸天天儿早出晚归,厂里活儿忙。手艺人,就这样儿,养家糊口呗!〃

〃咳,可不家家儿都是这么样儿嘛!〃姑妈插嘴说。她送过来了茶,离做午饭还早,闲着没事儿,就站在旁边,陪着说话儿,〃就说我们这儿吧,新月她爸、她哥,也是起早摸黑的,月月儿就指望着他们爷儿俩这一百六十块钱进门!〃

〃我爸爸可比不上韩伯伯啊!〃陈淑彦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瞧你说的!〃姑妈客气地笑着说,〃都是玉器行里的人儿,老年成,你爸爸也是。。。。。。〃

她还要说下去,韩太太半截儿拦住了:〃姑妈,您瞅瞅东屋里,天星早起来走的时候又扔下脏衣裳了没?这孩子,自个儿又不会洗,也不言语声儿!〃

〃哎,我瞅瞅去!〃姑妈责任心极强地就往东厢房走去了。

韩太太支走了姑妈,对陈淑彦说:〃你韩伯伯早就说要看望你爸爸去,也是因为工作太忙,老抽不出工夫儿。他们公司里,虽说人手也不少,可是领导啦,同事啦,还都敬着他;收购的,经销的,要是不经经他的眼儿,还真是不放心,说他是什么'权威'、'专家'!〃

陈淑彦说:〃这倒是一点儿不假,玉器行里都公认韩伯伯没人能比,又会手艺,又会鉴定,还精通外语,样样儿都拿得起来!哪儿像我爸爸,只知道埋头干活儿,离开水凳儿什么都不会!〃

韩太太笑了笑:〃你韩伯伯虽说把手艺扔了几十年了,跟你爸爸也算是大同行,他对手艺人还是看重的,常对我说:在北京的玉器行里头,不算摆件儿,要论做素活儿的功夫,陈老板是数得着的!〃

她说的是行话。〃摆件儿〃指的是摆在案上欣赏的玉雕,〃素活儿〃则是光面琢磨不带纹饰的戒指、耳坠、手镯之类的首饰。也是玉器世家出身的陈淑彦自然是听得懂的,韩太太这样夸奖她爸爸,她感到欣慰。但却没听出来那话里还有话:在玉器行里,动口的和动手的是不平等的,你爸爸拿手儿的手艺也只是一种而已,当然不能和韩子奇相提并论。其实,陈淑彦本来也就是这么看的,韩太太为了摆正关系而做出的这个暗示是完全多余的。

〃啧,〃陈淑彦不自然地咂了咂嘴,她听到韩太太用〃陈老板〃这过时的尊称来称呼她爸爸,感到刺耳,〃我爸爸的手艺再好,又有什么用啊?他一辈子算是瞎混!又没置下房子,又没攒下钱,最后还落了个'小业主'的名儿!〃

韩太太正色说:〃哟,这可是国家的政策!我记得公私合营那会儿,但凡有点儿底子的,可不都是资本家、小业主儿嘛!〃

陈淑彦不禁愤愤然:〃我们家哪儿有什么底子?就趁那么两间房,一张水凳儿,手里有那么两千块钱!我爸爸算什么'老板'?他又没雇过人,自个儿到晓市儿上买点儿旧扳指啦唔的,零敲碎打地做点儿小首饰,再自个儿找地儿卖,一辈子连洋车都没舍得坐过,就指着两条腿跑!到了公私合营的时候,人家眼皮子活的,趁钱的,跑的跑了,散的散了,油花儿不漂在水面儿上。就我爸爸那个傻呀,俩眼一抹黑,人家让干吗就干吗。说要成立'玉器生产合作社',要手艺人,家里的东西都不用交,我爸爸跟着开了两次会,半道儿碰见个河北同乡,对他说:你是做素活儿的,怎么不参加我们首饰加工厂?我爸爸就退了这边儿,入了那边儿,两千块钱也交了,凳面儿也交了。让自报成分,他心说:我好歹也算个'老板',总比那些当伙计的强点儿,就自报了个'小业主'。咳,他懂什么呀?后来一开会,发现和工人不在一块儿,开会的内容也不一样,什么'改造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呀,'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呀,他这才明白走错了门儿了,自找了倒霉的命运!。。。。。。〃

初来时拘拘谨谨的陈淑彦,动了感情,竟然说了这么一大套!其实,她说的这些,大半都不是她的亲身经历,但这是她家的大事儿,是爸爸一辈子后悔不及的经验教训,一不顺心,就只能回家当着老婆孩子叨唠,她都听得会背了。这会儿牵动愁肠,便当着和善可亲的韩太太一吐为快。她和新月既然是同窗好友,当然也就不把新月的母亲当外人。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暗暗在心里把自己的家庭和韩家相比:人家韩伯伯过去做那么大的买卖,到如今还住着这么好的房于,摆着这么大的谱儿,怎么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小业主儿,倒是挺直了腰杆儿的国家干部?唉,命运哪,命运,你不公平啊!

〃我爸爸哪儿有韩伯伯这么精明!〃这句由衷的感叹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他精明?〃韩太太淡淡地说,〃头二十年他就把家毁光喽!要不然,国家能叫他当'无产阶级'?〃

这话音儿分不清是褒是贬,也没说出韩子奇是怎么把家〃毁光〃了的,韩太太决不会像陈淑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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