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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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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奉……”聂沛潇踌躇斟酌,再劝道:“你不要冲动。”

“不是冲动。”沈予自嘲地笑叹一声,卸下官场上的称谓,剖白道:“我辛苦经营两年,一朝擅自离京,几乎就要前功尽弃。我曾对出岫立下保证,此生若不出人头地,绝不再见她……”

沈予布满血丝的双眼泛起阵阵猩红,疲倦之中又带着戾气,停顿片刻再道:“即便出岫醒了,倘若我失去一切甚至因此下狱,又有什么脸面再见她?难道还要让您和出岫再去面圣求情吗?堂堂男儿,怎能躲在他人庇护之下。”

虽说沈予算是聂沛潇半个“情敌”,但也是自己的好友兼部下,此时此刻,聂沛潇是真的为他担心不已:“姜地凶险万分,这一仗你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也得有。”沈予看似笑得轻松,疲倦难掩英挺俊颜:“当年收复姜地何其凶险,您十几岁的年纪便能旗开得胜。如今不过是小小叛乱而已,末将已二十有四,难道还灭不了几个姜人?”

听闻此言,聂沛潇更难放心,遂再次劝道:“你若想将功折罪重振门楣,咱们可以再想其他法子,未必非要去姜地平乱……”

“错过这机会,也不知要再等多久。殿下放心,这一仗我有把握,只会胜不会败。”沈予收起玩笑,面色渐渐转为冷凝郑重,大有义无反顾之决心:“在此期间,烦请您照顾出岫。”

他揉了揉眉心,勉强撑着精神又道:“如今这话要换做末将来说了,此后出岫病情如何,还请您及时告诉我。”

聂沛潇说不上自己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只得无言黯然,没有答话。

“殿下别再犹豫了,这一仗,不是我去便是您去。”沈予干脆地再道,面上是一种浓烈的视死如归、无惧无畏。

聂沛潇抬目仔细打量沈予,赫然发现他这位认识多年的酒肉朋友,说来也算半个手足的嬉笑玩伴,早已不是当年风流放浪的模样了。

时光早已将沈予打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经历过家破人亡、沙场征战……甚至是爱断情伤之后,他已能肩负重任,历经风霜。从沈予擅自离开京州算起,迄今不过二十余日,却是他不眠不休换来的,为了出岫,他几乎要葬送所有努力,甚至是性命。

聂沛潇终于发现,自己对出岫的喜欢是远远不够的,至少比起眼前这人,沈予,他还差得很远。但他既然自请来到房州,便不会轻言放弃。

情场是情场,沙场是沙场,情敌归情敌,朋友归朋友。纵然聂沛潇与沈予在情事上是敌对的,但不可否认,此刻他也要对他高看一眼,为他的真情和勇气由衷地赞叹。

“你要去姜地这事我做不得主,还是请圣上定夺罢。”聂沛潇唯有如此说道,也不知是该送该留。沈予说得对,他若不去,自己便会去。总之,要有一人留下看顾出岫,而另一个要去平定叛乱。若是沈予能把握这次机会,也许真的能将功折罪。

“只要是您上书举荐末将前去平乱,圣上必定会同意。”沈予再看了看出岫的寝闺方向,叹道:“此生若是一败涂地,我宁愿不再见她。”

沈予目光之中的深情与不舍如此强烈,难以掩饰,聂沛潇也忍不住一并看去,幽幽一叹:“她醒来若是知道此事,定会怪我了。”

“那就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沈予摇头苦笑:“我曾说过,若不功成名就绝不见她,倘若让她知道我回来,那便是我破誓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一走,我怕我回不来。”

聂沛潇默然,终是上书他的皇兄天授帝,举荐沈予出兵姜地平复叛乱,借此机会将功折罪。

未几,天授帝应允。聂沛潇与沈予彻夜相商,制定作战方案,并将自己亲临姜地的经验、教训一一传授。

沈予带兵离开的那天,出岫面色忽然红润起来,病情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仿佛是教离人安心出征一般。最后在榻前看了出岫一眼,沈予身着银光铠甲毅然南下,聂沛潇亲自送他出城。

红尘喧嚣,旧梦已去,义无反顾想要赢得身前功名,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第166章:衣带渐宽终不悔(一)

二月初,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出岫也仿佛结束了一场冬眠,悠悠转醒。睁开双眸,只觉大梦一场,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夫人!您终于醒了!”淡心、浅韵、玥菀都在榻前守着,浅韵头一个瞧见出岫睁眼,饶是她平日冷淡,也忍不住惊喜出声。玥菀霎时热泪盈出,喜极而泣道:“我去请义父进来。”

出岫神识仍不大清明,脑中昏昏沉沉朦胧一片。她强撑着想要起身,淡心和浅韵执意将她按下。

“我睡了多久?”出岫迷迷蒙蒙地问,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从前甜糯的嗓音也有些喑哑。

“足足两个半月。”淡心一阵哽咽:“您这病来势汹汹,险些就……”

原来自己睡了两个半月。出岫缓缓抬起双手,清晰地瞧见何为“骨瘦如柴”,她有些不敢照镜子了,只怕会瞧见一只鬼魅。掌心上的新生肌肤盈白可见,若不仔细去看,也找不到那些细密的疤痕。

反应了一阵子,她才想起昏倒那日的情形,她是跌在了碎裂的茶盏之上,嵌了满手满膝的碎瓷片。可见已经有人悉心为她剔除过,还上了伤药。

正想着,玥菀已领着神医屈方和另外三位名医进屋。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了,浅韵和淡心一道撤了屏风,好让屋子里空间大一些。

出岫眼风在几位名医面上一扫而过,这才明白自己的病情有多么劳师动众。她想要起身客套两句,然而只是动了一下,却被床榻硌得慌。出岫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如今有多消瘦憔悴,可,这又能怨谁呢?

除却屈方之外,其他名医皆是聂沛潇带来的,最近吃住都在云府内。几位当世名医相继为出岫诊了脉,连连称奇:“夫人总算熬过难关了!多少好药用下去,幸而没有白费。”

出岫勉力笑着道谢,想了想,轻咳一声又问:“妾身依稀记得卧榻期间,一直有人在妾身耳边说话,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倒是拉扯着妾身的神智不让耗尽。这招数还惯有用的,也不知是哪位神医的主意?”

话问出口,屋内无人回应。淡心、浅韵、玥菀都似哑了一般,沉默不语。

出岫不明所以,抬眸望向屈方,后者眉目一蹙,斟酌良久才开口回道:“是诚王。”

“诚王?”出岫无意识地反问出口,对这个封号一时反应不及。

淡心见状连忙解释道:“在您卧病期间,摄政王已在京州登基称帝,改元“天授”,还晋封原来的诚郡王为‘诚亲王’,赐了封邑在房州。”

原来已是天授元年了,自己当真病得太重了。出岫笑着叹问:“眼下什么日子?”

“二月初四。”浅韵、淡心异口同声。

“我病了这么久。”出岫虚弱地笑笑,适时转向屈方等人道谢:“有劳几位神医。”

屈方与出岫已很是熟稔,便摆了摆手没有多做客套。反而是其余三人中有一人笑道:“夫人毋庸客气,下官等人乃是奉了诚王殿下之命而来。”

自称“下官”,那便是有官职在身的御医了。出岫晃了晃神,有些想不起来聂沛潇的模样,印象中唯剩一个朦朦胧胧的紫色身影,只依稀记得他俊朗非常、贵气天成。

“请代妾身向诚王殿下致谢。”出岫对那御医回道,又问:“睡了太久,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不知妾身是否可以下榻走走?”

“还是再静养些时日罢。如今刚到初春,外头风大,夫人小心为好。”屈方如是嘱咐,便与几位御医一并离开,去研究如何给出岫用药。

自那日醒来之后,云府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每日里,太夫人、云承、几位神医进进出出,如流水一般前来探病,就连二姨太花舞英也来过几次,却独独不见诚王聂沛潇。

他自然已知道出岫转醒,怎奈如今姜地战事吃紧,聂沛潇虽然远在房州,但也记挂得很。日日听着奏报,大军又死伤多少人,他心里也是一阵阵地烦躁。

纵然知晓沈予医术高明、自保无碍,但聂沛潇还是担心会吃了败仗。毕竟如姜地那种情况,并非靠兵力和谋略便能取胜的,那些瘴气、毒物……每想起一次,他肩上的旧疾便是阵阵生疼。

战事一直胶着到了二月底,总算有了一丝转机。军报上说,主帅沈予中了不具名的毒物,险些丧命,幸而得到当地一名女子相救,才挽回性命。休养十余日,沈予如今已无大碍,开始率军深入,预计三月中旬便能剿灭乱党。

听了这消息,聂沛潇终于长舒一口气,取过信笺提笔写道:“速战速决。”想了想,又添上四个字:“出岫无碍。”

驯养有素的飞鸽振翅上天,绑着诚王的军报,遥遥飞去不知名的地点……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出岫的身子终于痊愈,虽然面色依然憔悴,但已隐隐再现绝代风华。而沈予在姜地也频传捷报,战事到了收尾之时。

在此期间,聂沛潇一直没去云府探望出岫,一是他心系战事,二是知道出岫缠绵病榻,于礼数而言自己去了也见不到人。但他时不时地会送些补品药材过去,派去的御医也每日向他汇报出岫的病情。

三月二十,从京州请来的几位御医打道回府,出岫为表谢意,亲自在云府设宴送行,诚王聂沛潇自然成为座上之宾,这顿送行宴也算宾主尽欢。

宴后将几位御医一直送出烟岚城,聂沛潇也破天荒地跟着去了,直让几位御医受宠若惊。出岫难得出府一趟透透气,也没急着回去,便在城外信步而行,聂沛潇陪在一旁,自然而然问起她的近况:“身子都好了?”

“嗯。只是坐得时间久了,还有些乏力。”出岫清眸浅笑,比从前多了一丝宁谧:“这次真是多谢殿下了。”

“我要的不是一句谢。”聂沛潇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又叹道:“罢了,如今你身子未愈,我还是不给你多添烦恼了。”

“没有,您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出岫轻声道,这一句她说得真心实意。

聂沛潇俊目一挑,笑道:“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出岫脚下步子一顿:“您说笑了。”

聂沛潇没有再逼迫出岫,只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无比疼惜地道:“你瘦了很多,也很憔悴。”

出岫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脸颊,自嘲而叹:“如今是好多了,您不知道我刚醒来那会儿,都不敢照镜子。”

“谁说的?你一直是最好看的。”聂沛潇由衷地笑说:“即使你生病憔悴,也是个病美人,胜过世间庸脂俗粉何止百倍。”

“听堂堂诚王如此夸赞,还真是受用得很。”出岫笑道,又想起屈方说过,自己缠绵病榻的这几个月里,聂沛潇担心不已,连封王的典仪都没参加,便匆匆带着御医从京州赶过来,期间还多次前来探视。

若说没有一点感动是假,何况对方贵为亲王,前后算起来也痴了两三年,若是逢场作戏早该放弃了。都说女子珍惜容颜,出岫只要一想起自己生病时的鬼样子被他瞧见,如今还能听他说出这番赞美,安慰之余也是动容。

春色三月,草长莺飞,烟岚城外倡条冶叶婀娜多姿,任人攀折,像极了青楼女子的凄然宿命。出岫怔怔望着那柳叶繁花,想起自己的过往经历,不禁略微出了神。

“夫人?”聂沛潇关切的声音适时传来:“可是身上不适?”

出岫缓缓回神抬眸望去,只见聂沛潇紫色锦袍金绶缓带,俊面清逸、倜傥风流,目中隐隐约约闪烁着情意,还有担忧。

出岫在心底默默而叹,这是位天潢贵胄,而自己呢?她低眉浅笑,端的是一阵自嘲:“我没事,方才走了会儿神。”

聂沛潇紧蹙的眉峰这才舒展开来,沉吟片刻又道:“你知道你这次病愈之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出岫微有迟疑,笑回:“该不会是我变丑了罢。”

聂沛潇摇头,也不卖关子,目有灼光炽热望去,富有磁性的声音低缓响起,难掩愉悦之意:“你这次痊愈之后,没有在我面前自称过‘妾身’。”

是吗?聂沛潇这么一说,出岫才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好似真的在他面前懈下防备了,至少不再自称“妾身”,便如同对方早已不再自称“本王”。这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细细品味便知道,是彼此放下身段、放下生疏之后的一种熟稔。

倘若聂沛潇这番话放在一年前或半年前,出岫听了也许会感到耳根一阵灼烧,赧然、疏离、刻意回避。但如今,经历这一场生死之症,一切礼数她都不大在意了,外人的言语表态也能淡然看待。只因她更坚定,但究竟是坚定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出岫一直沉默不语,聂沛潇便一直这么看着她,大病一场伤了元气,出岫的下颌更尖了,削如夏日冒露的小荷,配着那不甚红润的樱唇,显出一种别样的水嫩娇粉。

病也好,愈也罢,总归是南熙第一美人,至少这么多年,聂沛潇自问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了,即便有谁容颜更胜一筹,但终究不是晗初,也不是出岫。

忽然之间,他如鬼使神差一般脱口重申:“我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

第167章:衣带渐宽终不悔(二)

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这话怎说得如此突然?出岫显然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聂沛潇:“嗯?”

不过才大半年而已,原来她已经忘了……聂沛潇心里涌起一阵莫辨滋味,既庆幸于出岫的忘记,也苦恼于她对自己的忽略,遂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想说……我已散尽府中姬妾。”

出岫这才明白过来:“您这是何必……”

“你还是不信我。”聂沛潇面上一阵失望。

“不,我信。”出岫眸底泻出笑意:“我相信,也很感激您的厚爱。”

“你终于信了……”聂沛潇似欣慰般地叹息出声。明知有些人、有些话不该提,但他还是戳破了:“虽然子奉很不错……但我不会放弃,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我也很确定我的。”出岫似有深意,如是回道。

聂沛潇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以为是自己提到沈予又惹恼了她,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生气了?”

“岂会?”出岫报以微笑:“从前是我太过放肆,承蒙您抬爱……不过有的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聂沛潇显然没想到出岫的态度温和许多,不比从前对自己抗拒,便笑道:“病了一场,夫人的性子倒是柔和了。”

“是啊!大病一场,也大彻大悟了,觉得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什么可计较的。”出岫远目望着遍地春色,深深感慨。她如今的心境,就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忽然得到救赎,那种在泯灭之后又找回良知的感觉,几乎要让她遁入空门、立地成佛。

她说不上自己是解脱了,还是禁锢得更牢。总之,从前该执着的、不该执着的,都随着这一场大病消散了。现如今在她眼中,生死之外无大事。

“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出岫适时提出来。

“这么快!”聂沛潇脱口而出,又想起出岫的身子刚刚痊愈,不宜吹风,也只得妥协:“好罢。”

出岫顺势望了望不远处城门上“烟岚城”三个大字,忽而道:“殿下同我走进去罢。”

“好。”聂沛潇并未多想,一路陪着出岫走入城内。他的侍卫冯飞、出岫的侍卫竹影,还有两家的马匹车辇都跟在后头徐徐而行。就这么无声地走着,聂沛潇顿感一阵惬意,好似连拂面的春风也是清爽怡神。

一个紫金锦袍、俊朗贵气,一个白衣胜雪、绝色倾城,两人并肩走着便是最惹眼的风景,直把三月春色也逼得黯淡几分。出入城门的路人各个分神来看,纷纷好奇不知是遇上哪家的公子小姐,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偏生这两人都对旁人的瞩目不大理会,静默着走入城门。聂沛潇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只盼着这条路没有尽头,如此一直与出岫并肩走着,再好不过。

然而走着走着,他忽然脸色一沉,霎时醒悟出岫邀他同行之意。暮春时节的阳光分外灿烂,照着城门内迎面伫立的四座汉白玉牌坊,那闪动着的光泽晶莹剔透,犹如出岫的莹白雪肌,也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眼。

出岫却对周遭一切不闻不见,只莲步轻移缓缓前行,目不斜视穿过归属云氏的四座牌坊,一重重、一步步,似有什么信念在心底更加坚定。

如此走了一大段路,眼见从前的慕王府、如今的诚王府在即,出岫止步笑道:“不知不觉,倒是将您送到家门口了。”

聂沛潇想起方才出岫的明示暗示,偏不想让她如愿,便假装没明白一般,笑问:“夫人可是好久没来了,怎么?从前是慕王府来得,如今变作诚王府就来不得?不进去坐坐?”他知道自己有些不知耻了,但也知道有句话叫做“知耻而后勇”。

哪知这话说出来,出岫竟是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殿下府上有琴吗?”

聂沛潇微微一愣,点头道:“有,而且还收藏着几把好琴。”

出岫莞尔:“恰好我也手痒了,不知是否有福气沾沾您府上的好琴?”

聂沛潇被这话撩拨得喜上心头,转瞬忘了方才出岫的婉拒,忙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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