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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点点头,随路南飞出了院子,上了马车。她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在一起,微凉的手,手心里却全是汗。她放出耳力,不断聆听马车外的动静,以判断马车行进到何处了。可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在耳边不停捣乱,让她难以凝神判断。连自己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都未能发觉。
马车忽然停下。
“到了么?”烟雨忍不住问道。
“还没。”路南飞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应声。
是了,外面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马车此时应还在闹市街道上。她摇头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马车又缓缓的动了起来。
烟雨深吸了一口气,轻拍着胸口,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可随着皇城司的临近,她发觉心跳非但没有平缓的迹象,反而愈加急促了起来。
“吁…………”路南飞勒停了马车。
烟雨听得他跳下车辕的声音,她却坐在车里没有动。
耳中听到路南飞唤了一声“公子”,她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宣绍正抬脚向马车走来。
“下来吧。”宣绍的声音清冽好听。
随着他的靠近亦有淡淡檀香传来,嗅到熟悉的檀木清香,烟雨总算觉得踏实了许多。
她推开车门,如今她一身男装,且是在皇城司的门口,断不好叫宣绍来相扶,她自己麻利的跳下马车,上前一步小声道:“看我这样,还行么?”
宣绍瞧出她的紧张,点了点头笑说:“好一个清俊的小侍卫,随我来吧。”
烟雨紧紧跟在宣绍身后,进了皇城司朱红嵌着金色大圆钉对开扇门。
门口立着六位神态肃穆的举着长矛的侍卫,眼见宣绍一行进去,也不动不移,不曾多看一眼。
烟雨耳边,此时已只剩下自己恍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宣绍领着烟雨进了皇城司正殿,殿中清清冷冷,不见人影。黑漆石柱,乌木雕花镂空的大屏风,黑金的桌案,处处透着冰冷肃杀的气氛。
烟雨禁不住抖了抖,好似这里摆着无数个大冰盆一般。
宣绍带着她,直接绕过了屏风,穿过后堂,来到后院之中,后院正中树立着一座三层的小楼。小楼门口蹲着两尊青面獠牙的大狮子,狮子两旁站着两位手举长矛的侍卫。其神态肃穆,威武之状,丝毫不亚于那两尊霸气的大狮子。
烟雨抬手捂了捂心口,心跳太快,她担心它会跳出来。
再往前走一步,也不知那青面獠牙的石狮子会不会忽然跳下来咬她一口?不知那手举长矛的侍卫会不会拿长矛挡住她的去路?识破她是女扮男装,不许她入内?
可眼见她跟着宣绍经过了侍卫,经过了石狮子,踏上了台阶,一步一步靠近小楼正门。她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石狮子没有跳下来咬她,侍卫更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就这么简单随意的跟着宣绍,平平淡淡的进了小楼!
小楼一层一半地方摆着桌案,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茶具小炉。另一半则是一排排林立的书架,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或粗或细的卷轴,卷轴上还系着细细的绳子,绳子下缀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烟雨怀揣蹦跶的脱兔一般的心,快步走上前去,在临近的书架上,看着那一排排卷轴,标签上写着年号月份。放在书架同一个格子里的卷轴,都是同一月份的。
她的手指轻轻触摸过那一卷卷卷轴,缓缓回过头,看着宣绍,声音里有几许略微的颤抖,“这些,我都可以看么?”
宣绍轻笑,“一楼的可随意查阅,二楼需四品以上侍卫查阅,三楼除了圣上,唯有我和父亲可以调阅。”巨上土圾。
烟雨点点头,转身缓缓穿梭在林立的书架中,心跳终于渐渐平复。
她走走停停,似乎只是偶然停在放着壬戌年间卷宗的架子旁,抬手随意拿过一卷卷宗,随手翻看。
但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这一格子的卷宗,颤抖的将手伸向缀着壬戌年元月标签的卷轴。
她抖开卷轴以前,回头看了看,宣绍正坐在桌案边不知翻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侧耳倾听,一层只有她和宣绍两人,二层三层有人看守,此时无人能发现她在看什么。
她这才缓缓展开卷轴,细细查看。
没有!壬戌年元月的卷宗上居然没有记载丞相府的大火!却是详细记录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市井小事,皇城司会去管这些市井小事么?她接连将元月的卷宗都查看了一遍,甚至连二月份的也都看过了,却没有一份卷宗上提到了丞相府的大火。
这太奇怪了,如果连市井小事,皇城司也会记录在案的话,丞相府的大火,可实在是不应错过。
她整理好被自己翻乱的卷宗,靠在书架上,阖目静默了一阵子,这才缓缓睁开眼,又在别处随便翻了几下,但卷宗上写了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放下卷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来到宣绍身边,眼含期待道:“这里的卷宗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定然不会有根璇玑阁有关之事,二楼和三楼我能去看么?”
宣绍抬眼看她。
烟雨极力稳住心神,冲他微笑,似乎生怕他一个眼神就可将自己的心思尽数看穿。
“走,我带你上去。”宣绍起身说道。
烟雨松了一口气,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拐过通向二楼的台阶,站在门口处的侍卫躬身道:“公子!”
宣绍只略点了点头,就推门走了进去。
烟雨紧随其后。
二楼的摆设和一楼并无不同,仍旧是一排排的书架子,摆放整整齐齐的卷宗。
烟雨走上前去,信手翻看,却在暗暗寻找着时间摆放的顺序。不动声色的向八年前的卷宗走去。
翻阅了整个壬戌年元月的卷宗,倒是有一行小字有关于丞相府。
还是在另一个官占民宅的案子下面,一行小字寥寥写道:“上元节灯会日,丞相府忽起大火,逮捕数名游街商贩,经审讯知其对丞相府怀恨在心,恶意纵火。”
除此之外,再无一字提及丞相府。
第102章 有人要害臣妾
好似辉煌一时的丞相府不过是仅仅存在于她脑海的东西,丞相府的覆灭也不过是一场小小不值一提的纵火案,随着丞相府的大火而丧生的一百多口人命,更是一字都未提及。
越是不提。越是显得欲盖弥彰。皇城司的卷宗之下,究竟想要藏起怎样的秘密?
第三层仅供宣文秉和宣绍查看的卷宗上会不会有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如果她还要再上三楼,宣绍会同意么?会怀疑她么?
她放下手中卷轴,又随意抽起旁的,略翻了几下,放下换了另外一个。
看似她只是毫无目的的随意翻看。
二楼的卷宗比一楼的自然有深度的多,一些掩盖在表象之后的真实过往都被记录在案。
那么三楼藏起的会不会都是不为人知的机密案件?
烟雨听到呼吸声靠近,猛的一抬头,正撞上宣绍略含笑意的视线。
“你看的那么快,可看出什么了?”
烟雨卷起手中卷宗,缓缓抬手放回书架,“果然和一楼有所不同……”
宣绍笑而不语。
烟雨提步凑到他身边,“所以,三楼是不是会更加不同?”
宣绍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问道:“你要上去么?”
“我……可以么?”烟雨抬眼认真看他。很期待。但又怕他会为难。
他说话的语气,他的态度,分明表示,带她去三楼并不像前两层那么随意。
宣绍没有迎着她的视线,微微垂了眼眸,黑曜石一般的眸中,不知藏起了多少心绪,“原本不可以,不过,凡事都会有例外。你很想去看么?”
烟雨张了张嘴,却一时没有开口。他的为难,她不是看不出。要去么?如果今天不去,恐怕日后就再没有今日这般的机会了吧?
似乎过了良久,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宣绍并未多说,转身向外,拾阶而上。缓缓向三楼走去。
“公子!”三楼的侍卫抬手挡住了跟在宣绍身后的烟雨。
“让她进来。”宣绍回头说道。
那侍卫却没有放行,“公子,这不合规矩。”
“有我同行,你不必担心,出了事,责任我一力承担。”宣绍淡然道。
那侍卫拦住烟雨去路的手十分缓慢的放了下去,末了他还是深深看了眼烟雨。
烟雨跟着宣绍走进三楼的卷宗库内,不同与底下两层密密匝匝林立的书架,多的数不清的卷宗。三楼,只有两排大书架,书架上稀稀落落放着很少的卷宗,但每卷都比烟雨的手腕还要粗。
她抬脚从书架前走过。
宣绍并没有像在前两层那般,坐在一边,任由她随意翻看。而是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烟雨不好直接去找八年前的卷宗。只好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看起。
然后一步步,向她想要找的卷宗移去。
终于到壬戌年元月的位置上,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格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放。
烟雨眉头蹙起,连三楼都没有?
究竟是皇帝。还是宣文秉要藏起八年前丞相府覆灭的真相?
不是说,三楼只有皇上,宣文秉和宣绍才能入内么?
烟雨转过脸去看着宣绍,“这个格子,为什么空着?”
她听到自己话音末有微微的颤抖,但她克制不住。
“那是壬戌年元月卷宗的位置。”宣绍只瞟了一眼,就立即说出,可见他对卷宗摆放位置的熟悉程度,“那卷,被销毁了。”
“为什么?被谁销毁了?”烟雨忍不住追问。
宣绍的脸色却有些冷了下来,“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向外走去。
烟雨也只好抬脚跟上。
两人缓缓走下楼梯。缓缓走出小楼外。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房檐底下已经挂上了防风的灯笼。
神色的天幕上依稀有星光闪烁。
宣绍自从出了三楼,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烟雨紧紧跟在他身后,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天冷了,宣绍给她的感觉更冷。
自从她问了放着八年前元月卷宗的格子为何空着以后,他整个人忽然就冰冷了下来。
路南飞驾着马车在皇城司外安静的等候着。
宣绍率先上了车,上车后,回头扶了烟雨一把。
烟雨这才觉察到,他的手,和他的面色一样冷。
他一向不是如此的,可能因为习武的原因,他的手心无论天气如何,一向温热。
今日却这般一番常态。
是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么?他发现了她想要来皇城司一睹卷宗,根本不是因为好奇,根本不是想要找什么璇玑阁的线索,而是别有目的么?
烟雨不敢去看宣绍的眼睛,坐在马车上,她只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嗓子里干干的,她抬手去拿象牙小几上的茶壶,却发现茶壶中空空如也。
如今,该怎么办?
他是猜到了什么?会不会他留意到她一直在关注八年前的卷宗,从而猜到了自己的身世?他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宣文秉?
如果当年的事真的是宣文秉做的……那他会不会为了斩草除根,除掉自己?
烟雨放下空茶壶,偷偷抬眼看了看宣绍。
却发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漆黑的眼眸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
“壬戌年元月……八年过去了……”宣绍忽然开口。
静谧的车厢中,忽然响起他略带沙哑的嗓音,把烟雨吓了一跳。
宣绍抬眼看向她,“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会和父母的关系如此僵硬疏远么?”
烟雨连连点头,现在,他终于要说了么?也是源于八年前么?
“八年前,我十岁……”
“公子!公子!”
宣绍刚开了口,回忆的语气中透出幽幽苦涩的味道。
烟雨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探知八年前秘密的准备。
谁知却忽然被外面骑马而来之人打断。
宣绍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褪去那一层浮起的怅然,恢复一贯的清冽冷静,“什么事?”
“回禀公子,宫中贤妃娘娘腹痛不止,皇上命您速速前去!”外面骑着马的人声音十分焦急。
宣绍闻言,脸色有点僵,“我什么时候成了太医了?”
烟雨更加莫名,贤妃怀有身孕,腹痛不止确实是大事,但不请太医,急急忙忙的请宣绍去是何用意?难不成宣绍还会给孕妇看病不成?
还是穆青青又在耍什么花样?
烟雨攥紧了拳头,若是来人再晚上一两刻中,也好叫宣绍将那段未说完的话说完啊!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宣绍和宣文秉父子不和会不会和丞相府的覆灭有关?
从没有哪一刻像刚才那般,让她觉得真相离自己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
却偏偏因为“贤妃娘娘腹痛”被打断!
贤妃娘娘腹痛关宣绍什么事啊?!
“呃……”外面赶来报信之人,也一阵的尴尬,“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乃是皇上传旨要公子速速前去。”
“我让路南飞送你回去。”宣绍转过脸对烟雨说道。
皇上下旨了,他不可能抗旨不去。别说是贤妃娘娘腹痛让他去,他不能拒绝,便是现在贤妃娘娘要生了,皇上让他去,他硬着头皮也得去呀。
“我也去。”烟雨摇了摇头,她倒要看看穆青青又在耍什么花样。穆青青以前盘算宣绍的时候,她不觉得怎样。
如今她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看清自己对宣绍的感情,就绝对不会再让穆青青垂涎自己的相公。
宣绍没有反对。贤妃是女子,烟雨在场或会方便许多。
路南飞调转马头,一行迅速向内宫驶去。
在华音宫外头老远的时候,烟雨就听见有人“哎哟,哎哟……”的呼痛之声。
她瞧见旁人面色无异,想来是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
她凝神细细听来,确实是穆青青的声音。
“你们这群废物!真的爱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要你们的命!”皇上暴怒的声音震得凝神在听的烟雨耳朵一疼。
她抬手揉了揉耳朵。
抬着步撵的太监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总算把宣绍和烟雨送到了华音殿前。
宣绍腾身跃下步辇。
扶了烟雨下来。
殿中跪了一片的太医,身着龙袍的皇上面色涨红,正站在一排太医前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参见皇上。”宣绍拱手说道。
烟雨跟在他身后福了福身。
皇帝看到宣绍把夫人也带来了有些诧异,不过此时他显然顾不上这些。巨上记血。
“绍儿,你经常四处办案,见多识广,你瞧瞧这是什么?”皇上指着身边高几上放着黑漆托盘。
托盘里躺着一个白布缝的小布偶。
一旁宫人立即捧了托盘快步来到宣绍面前。
烟雨也向那托盘中看去,托盘内是个人形的白色小布偶,针脚粗大,布偶身上是一溜血红色的生辰八字。烟雨细细看来,那生辰八字正是穆青青初入春花楼的时候,说不清自己是哪年生人,徐妈妈无奈,为她编撰的!
她抬眼向屏风后看去,屏风似轻纱,薄而不透,只隐隐约约能看见有宫女的身影在屏风后晃动。
时不时有穆青青呻吟之声从屏风后传出。
“皇上!皇上不好了!”一个宫女急急惶惶的从屏风后跑了出来,“贤妃娘娘疼的更厉害了!”
皇上转身进了内殿,“爱妃,爱妃,你挺住,一定要挺住!为了咱们的孩子,为了朕!一定要坚持住!宣绍已经来了,他一定能救你的……”
宣绍闻言,脸上露出几许无奈。皇上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太医,地上跪了一片的太医都没办法,怎么就他一来,肯定就能救了贤妃呢?
无奈归无奈,宣绍还是抬手将漆盘内的小人儿拿了起来,细细摩挲一番。
皇上走出屏风后,正要对宣绍吩咐什么之时。正好瞧见,宣绍抬手从那小人儿的头顶,抽出一根细长细长的银针,针尖上还涂有淡淡的红色不明之物。
在场所有人都惊骇的看着这一幕。
“这,这是降头巫术啊!”跪在地上的李太医震惊的说了一句。
只听屏风里面的穆青青大叫了一声,再没了声音。
“皇上,皇上……贤妃娘娘晕过去了……”
华音殿内又是一片手忙脚乱。
太医们争先恐后的指挥着医女把贤妃救醒,宫女们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整个场面看起来混乱一片。
宣绍夫妇两人,站在华音殿的殿门口,此时已经无人顾得上理会他们。
烟雨看着宣绍手中小人儿,低声道:“降头巫术?什么东西?”
“就是在填了灯芯草的娃娃上用朱砂写上要害人的生辰八字,再用沾了狗血的银针从百会穴刺入,传说如此就能让被害之人死的无声无息,且不能发现异端。”宣绍淡声说道。
内殿里的贤妃此时已经幽幽转醒,“皇上,臣妾这会儿忽然觉得好多了。”
皇上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绍儿果然是朕的福星,当年能救了朕,如今自然也能救爱妃……”
烟雨闻言,瞧见宣绍的脸上黑了几分。握着娃娃的关节都泛出了青白。
她抬手用自己柔软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相公……”
她怕他御前失态,惹怒了皇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宣绍叹出了一口气,看着身边的烟雨,僵直的脊背总算舒缓了几分。
皇帝快步从内殿出来。
“贤妃之病,定然就是这布偶造成的!太医诊治无效,绍儿拔出那布偶中藏得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