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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无他法,她没有时间再去寻舅舅,没有时间换别的毒药来,她需得在宣绍对她有所防备以前,做完她该做的事!
那道西湖莼菜汤,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这道蜜汁火方才是她曾经背过的,宣文秉最喜欢的菜品。
今晚,她要取了宣文秉的性命!她要为叶家枉死的百口人报仇!
将泡在冰糖汁里的火朣放在蒸笼上,烟雨俯身去烧火,该多大的火?她还真不知道……
“薛氏…………”她唤了一声。
薛氏忙不迭的走了进来。
“这个……火该怎么烧?”烟雨面色有些尴尬的问道。
薛氏笑着向前,“少夫人您想尽孝心,咱们能明白,您多少动动手就行了,这粗使的活儿,还是让底下人做,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烟雨微微点了点头,将发上金簪取了下来,递进薛氏手中。
“那就多谢你了。”
薛氏惊喜的接过簪子,“不敢当不敢当……”
烟雨侧脸,淡淡的看着笼屉。
薛氏扬声朝外面唤道:“别躲懒了,快进来!”
烟雨立在一旁,看着灶房里的婆子们忙忙碌碌,她的视线只偶尔离开笼屉。
待婆子熄了灶火,那碗蒸的糯软绵甜的火方被装盘,淋上汤汁,点缀莲子,青梅,樱桃,桂花甚是甘香醇美。
“少夫人亲自动手做的蜜汁火方就是不同,瞧着便比平日里好看上许多,这香味也浓郁,老爷夫人瞧见,定是喜欢!”薛氏将盘子放入保温的食盒,连连夸赞道。
灶房里的众人,也跟着忙不迭的夸赞。
烟雨默不作声,最后看了那装了蜜汁火方的食盒,转身出了灶房。
迎面遇见宣夫人院中前来传膳的小丫头。
“少夫人!”那小丫头见了她,笑意盈盈的福身下拜。
烟雨抬了抬手,“母亲要传膳了么?”
“是。”小丫头回道。
“那……父亲回来了么?”烟雨淡声问道,看似问的十分平常,也只有她自己听到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
小丫头笑了笑,“老爷也在。”
“嗯,你去吧,告诉母亲,我很快就过去伺候。”烟雨说完,转身回去宣绍院中换衣。
衣服在厨房里呆的满是油烟之气,如此到公婆面前甚是失礼。
她换好衣服,来到宣夫人院中,正房里已经将饭菜摆好。
她一眼便看见那盘精致的蜜汁火方,正放在宣文秉位置的正前方。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有些急促,故意放缓了音调,“给父亲母亲请安。”
宣夫人笑着扶了她的手,“早告诉你不必如此客套,都是一家人!听闻薛氏说,今日你又到灶间,亲自下厨?心意到了就行,怎的这般下力吃苦?”
烟雨抬眼,看见宣夫人眼中明晃晃的疼惜,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如果宣夫人知道,她肯去厨房亲自下厨,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表孝心,尽孝道,而是为了谋算她相公之命,又该何等的憎恨与她?
宣文秉也缓步上前。
他看着烟雨的表情和平日别无两样。
可烟雨此时此刻却恨透了他,他亲口说“是”,他亲口承认了八年前叶家的惨案是他所为。自己的父亲,母亲,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所有所有的亲人,都在八年前离她而去。
如果不是宣文秉,她不会落得如今的田地。
她不会藏身春华楼,不会遇到宣绍,不会刻意接近他,不会爱上他……
也就不会为了报仇,而伤害他……
这一切,都是宣文秉造成的!都是他!
烟雨狠狠的咬着下唇,唇上传来的痛楚,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被情绪左右,她必须克制。
“嗯,一起坐下吧,不必站着了。”
宣文秉的声音温厚舒缓,谆谆如暖玉划过心头。烟雨却觉得他的话音都是那么虚伪,虚伪的让人难受。
这是宣文秉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宣文秉看向她的眼中,似是长辈看着一个平常晚辈那种慈爱和肯定。
她终于获得了宣绍父母的认可,她终于融入了这个家。
可是,今晚之后,一切都要结束了。
原本是幸福的开始,如今却要变成最后的绝别。
烟雨背过脸,咬了咬下唇,再转过脸时,脸上已经平静的看不到波澜。
“孩儿伺候父亲母亲就好。”她上前立在桌边,手执筷子,预备为两人布菜。
宣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傻孩子……”
宣夫人的每句温和的话语,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的锤在她的心口。
痛的让人窒息。
可她却不得不做出若无其事,甚至分外欢心的样子,好伪装起自己复仇的心思,以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宣文秉和宣夫人落了座,见她不愿同席,甘心立在一旁布菜,倒也没有勉强她。
她殷勤的为宣夫人夹菜,见宣夫人指了指那碗西湖莼菜汤,便盛了一盅,放在宣夫人手边。
其实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从不曾离开那盘蜜汁火方。
当初宣文秉和宣夫人的喜好,她没有白背,宣文秉果然对那盘色香味俱全的蜜汁火方甚有好感,丫鬟夹到他盘中的火方他尽数食光。
待宣夫人搁了筷子之时,那盘蜜汁火方,已经下去了大半。
宣文秉放下筷子,转过头正欲对宣夫人说什么。
却见他忽然双目一瞪,整个人生生僵住。
烟雨心跳骤然加快。
她没有问过舅舅,如果将整整一瓷瓶的毒药一次全部投入,会有什么后果?
毒发之时,会是什么样子?
对宣文秉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她全然不知,手足无措的看着面现异样的宣文秉。
“老爷,你怎么了?”宣夫人也发现了宣文秉的异常,担忧的问道。
宣文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口污血,却是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这……”宣夫人惊呼一声。
却只瞧见,宣文秉直挺挺的从绣凳上向后倒去。
她拉扯不及,宣文秉仰面倒在地上。
烟雨怔怔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宣文秉倒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四肢开始抽搐,眼睁睁的看着他口中涌出的血原来越多,眼睁睁的看着宣夫人惊慌失措……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宣夫人半跪在宣文秉身边的地上,连声惊呼。
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都吓呆了,倒是刘嬷嬷上前道:“夫人别慌,快,快叫府医来!”
宣夫人连连点头。
宣文秉骤然倒下,让她已经慌了心神,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门外又小厮飞快的跑去寻府医。
“快,将老爷抬到床上。”宣夫人吩咐道。
“别,”刘嬷嬷抬手拦住,“先别动,地上有厚厚地衣,倒也不凉,咱们先不要妄动,且请府医看过在说。”
宣夫人听了,立即点头,一手紧紧抓着刘嬷嬷的袖子,一手抓着宣文秉抽搐不已的手,仿佛抓着她的主心骨一般。
刘嬷嬷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烟雨。
烟雨面上愣怔,似有些恍惚。
刘嬷嬷轻唤了一声:“少夫人?”
烟雨不言不动,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如今她眼中只剩下吐着血倒在地上的宣文秉,耳中只剩下宣文秉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以及他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声。
就这样了?
他就这么死了么?
叶家的仇,她报了?
害死她父母的仇人,她亲手杀了?
她不是应该很高兴的么?她不是应该顿觉轻松的么?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为什么她心口疼的像是被人拿刀子扎了一般?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反而胸前坠坠的痛,像是有巨石压在上面?
“少夫人?”刘嬷嬷加大音量,又唤了她一声。
她迟疑的转过视线,茫然的看着刘嬷嬷。
宣夫人此时也抬头看她,见她愣怔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对刘嬷嬷道:“她还小,何时见过这场面,许是吓傻了,快,让人扶她到一边坐着。”
烟雨闻言,忽然想笑,宣夫人得有多傻?还能在这个时候,以为她是吓傻了?还能在这个时候,心疼她?让人扶她到一边坐下?
是她,是她下毒杀了她的相公!是她,辜负了她的信任,利用她一点一点将毒手伸向她的相公!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扯出笑来,倒是眼泪滚滚而下。
一旁的丫鬟倒是真的走上前来,将她扶到一边,扶着她在黄花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少夫人,您在抖,您是害怕,还是冷了?”小丫鬟低声问道。
烟雨低头,瞧见自己的手真的抖如筛糠。
她是怕么?毒是她下的,人是她毒死的,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冷么?好像真的很冷……八年前,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遇到宣绍后,得他倾心相对,得宣夫人认可后,她以为,自己又找到了家的温暖,亲人的温暖……可如今,她又亲手将这一切都毁了……好冷……
小厮拽着府医,气喘吁吁的自院中跑来。
“夫人,府医到了!”小厮在外面喘息着回禀了一声。
刘嬷嬷立即叫人打帘子,引府医进来。
烟雨怔怔的看着屋里的人紧张忙乱,怔怔的看着府医半跪在宣文秉身边,为宣文秉把脉,怔怔的看着府医的眉头越蹙越深。
府医忽而收了手,声音沉痛压抑的对宣夫人道:“老爷这是……中毒!”
“什么?”宣夫人霎时脸色苍白,“可……可还有救?”
府医起身退到一边,无力的缓缓摇头,“恕在下才疏学浅……”
宣夫人登时腿一软,就向后倒去。
丫鬟们惊叫着上前扶住她。
“快,去通知公子!快!”刘嬷嬷朝门外喊道。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中了毒呢?刚才还好好的和我一起用膳!”宣夫人难以置信的摇头,撕扯着府医的衣袖,“不可能的,你看错了!你再看看,再看看?!一定是看错了!”
屋子里低低的抽泣声,宣夫人嘶哑的质疑声,府医无奈的叹息声,声声撞击着烟雨的耳膜。
也撞在她的心头,她以为自己终于大仇得报,会快慰,会高兴。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想大哭一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将心里的痛,心里的压抑都哭出来。
府医抬眼看向桌上还未撤下的晚膳,指着晚膳道:“桌上饭菜都别动,待公子回来,找人查验。我想,毒就下在饭菜中。”
宣夫人闻言怔住,回头看向桌上饭菜。
转过脸时,目光却停在了烟雨身上。
此时,她才骇然发现,烟雨从宣文秉倒地的那刻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格外的沉默,不曾安慰,不曾询问,好似……她一点也不意外。
宣夫人缓步上前,俯身看着烟雨,“府医说,老爷是中毒,你听到了么?”
烟雨看着近在咫尺的宣夫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宣夫人喉头动了动,“不,不会是你……绍儿那么喜欢你……你不会这么做……”
烟雨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艰难的开口,“是我。”
她缓缓走到桌边,指着那盘蜜汁火方,缓声道:“不用查了,毒就下在这盘菜中。”
宣夫人闻言诧异看她,瞪大了眼睛,蓄满泪水的眼眶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烟雨喉头涩涩发疼,心头发苦,“我说,是我下的毒,是我要毒死宣大人。”
宣夫人扬手掴向烟雨的脸颊。
烟雨不躲不闪,闭上了眼,等着耳光的落下。
可耳边向起一阵惊呼,火辣辣的痛感却迟迟未来。
她睁眼瞧见宣夫人竟昏厥过去,倒在刘嬷嬷怀中。
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将宣夫人往内室抬。
门外一些小厮也涌进来,将宣大人抬向另一侧房内软榻上。
烟雨不想宣夫人会骤然昏过去,无措的上前,却被一旁丫鬟挤开。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屋子的人惊慌忙乱,却无人理会她。
她忽然听到破空声急促而来。
她转身面向门口,她知道,是宣绍回来了。
宣绍抬手挥开门帘,抬脚迈进门槛。
抬头,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皆怔在原地。
宣绍面带焦急之色,烟雨面色怔怔,恍如失了心魄。
一屋子忙乱的家仆,穿梭往来,可烟雨的眼中,却只剩下离她两步之遥的宣绍。
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着她清晰的倒影。
深邃的眼眸中,好似她的身影已经跌进深渊,无可救赎。
“公子,老爷身中剧毒,性命垂危。夫人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府医上前低声说道。
宣绍闻言未动,只定定的看着她。
烟雨浑身都在抖,抖的几乎站立不住。
他的父母,一个被她亲手毒害,一个被她气得昏迷不醒……
她利用他的爱,他的包容,他的信赖……害他至此……
烟雨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时隔几日,她怎么也不曾想到,两人再见面竟是这种情形。
想必,他也不曾想到吧?
宣绍忽而抬脚,走向她。
烟雨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等得及,我给你一个交代……”他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
他的指尖很烫。
浑身冰冷的烟雨很想抱住面前这唯一的温暖。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贪恋他的一切。
第117章 生离死别的感觉
“绍儿!”
宣夫人的声音,从宣绍背后传来。
烟雨抬眼,瞧见面色苍白的宣夫人在刘嬷嬷的搀扶之下,虚弱的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没有看她。只看着宣绍。
“如果你还承认自己姓宣……如果,你还承认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你的父亲……”
“母亲。”宣绍突然出声打断宣夫人的话。
“你住口!”宣夫人没让他说下去,“如果你还是我的儿子,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许做。如果你已经不认你的爹娘,只想要护着这个害死你爹的女子,你滚…………现在就滚出宣家!”
烟雨只觉宣夫人句句如刀,刀刀割在她的心口上。
她双膝一软,噗通朝宣夫人跪了下来,“宣绍,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做的,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宣夫人的信任……我一直别有用心,我一直刻意而为欺骗你们……我是叶家的女儿。我是叶烟雨,我无法放弃家仇,对不起……只能辜负你……”
宣绍怔怔看着她,想要抬手扶她起来,却终是没有动。
“来人,去报官,让衙门的人将这大逆不道,毒害老爷的人带走。”宣夫人倚在刘嬷嬷身上,似乎站都站不稳,开口却是声色俱厉。
“皇城司的人就在外面。”宣绍开口道。
宣夫人闻言,缓步来到宣绍面前,忽而扬手,狠狠给了宣绍一个耳光。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袒护她么?”宣夫人一字一句道。“这件事,皇城司不许插手,你,不许插手!”
烟雨伏地痛哭,那一耳光,不应该打在宣绍的脸上,应该打在她的脸上。
宣绍自始至终。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遇见她,爱上她……
宣绍闻言没有出声。
宣夫人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已经经不住一再的打击。
他没有反驳,再气自己的母亲。
烟雨朝宣夫人磕了几个头,不管怎么说,宣夫人是无辜的。无辜被她利用,无辜被她害的失去了亲人的人。
和当年骤然失去亲人,痛彻心扉几欲活不下去的她一样无辜。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她能懂宣夫人此时心情。
衙门的人很快便到了。
衙役冲进院子,透过丫鬟们打着的帘子,看屋里的情形,一时有些发毛。
这是皇城司总指挥使大人家里的家事啊!
皇城司的侍卫就在外面站着,让他们衙门搀和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宣夫人回头,瞧见衙门里的衙役,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
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烟雨道:“就是她,不遵不孝,大逆不道,天子脚下恶意妄为。把她抓起来。听候圣上发落!”
衙役们闻言,看向一旁站着的宣绍。
宣绍僵着脸,一言未发。
烟雨缓缓从地上站起,抬脚向外走去。
当她跨过门槛之时。
听闻宣绍的声音道:“烟雨……”
烟雨摇头,“我该得的,下手之时,我就想到了结果,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会这么做。所以,什么都别说了。”
她迈出门槛,来到衙役们面前,伸出手去,让拿着锁链的衙役将她拷起。
衙役们尚不清楚这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气氛如此古怪。
但也知这不是打听事情的时候,犯人都老老实实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拷下来呢?
且不见宣公子反对,衙役们胆战心惊的将锁链绕过烟雨的手腕,大喝一声:“带走…………”
冰冷的锁链坠在手腕上,烟雨回眸,最后看了眼宣绍。
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了。
她说自己不后悔……共团华技。
其实如果上天真的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要在遇见他……
他是她这八年来黑暗人生里最美的美好,可是遇见她,想来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所以,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错过,让他不必遇见她,不必面对人生如此大的遗憾……
宣绍默默的立在原地,沉默的看着烟雨被带走,带离他的视线。
宣夫人